道德真经集解(宋董思靖)

  故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长,上声。此八者皆大道之元功,而不有不恃不宰,皆出於无我,此乃德之至,深矣远矣,故曰玄德。八者之义,则资始之谓生,包涵之谓畜,遂其形之谓长,字其材之谓育,辅其功之谓成,终其时之谓熟,保其和之谓养,护其伤之谓覆。首言德畜之,而此则皆归於道,盖莫非道也。首言道而终归於玄德者,苟不至德,则至道不凝焉,其实一也。
  右五十一章 河上名养德。此章言妙本应感生成之旨,明万物尊道贵德之由,次美生育之功,终赞忘功之德也。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未有天地,自古固存,而物各资始以生,故谓之母。原乎始既得其母,则体斯立矣。又当察其未尝不在乎有物之中,则几资於道而生者,莫非子也,故反乎后以知其子,则用不穷矣。既知其子,又不可迷本逐末,故告之以复守其母。人惟体乎无为自然,而纯亦不已,则万物万事亦各自得其所,此外初无别法,亦非有意於守也。所谓应物者化,在躬者神,如斯而已矣。盖道之体混然,则万殊之所以一本,故得其母以知其子。道之用无穷,则一本之所以万殊,故知其子而复守其母。夫如是,故能混本末精粗为一致,而原始反终,死生无惑矣,故云没身不殆也。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易》云:兑,说也。盖心意爱悦则染着也。门者,诸根之门也。曰塞曰闭,则告学者守母之行也。谓慎言语,节饮食,闲情念,葆神炁,视听以礼,动静以和,此皆所以养形而养德也,是以终身不劳而有成。苟或反是,则舍其内而专务於悦外,故终身役役而不救。
  见小日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遗,唯季切,贻也。惟道无形,不可以目窥,可谓小矣;不可以力得,可谓柔矣。察之精而不为物所蔽,故曰明;守之专而不为物所夺,故曰强。学者潜心体察,放下玩味,则涵养之功得矣。又见与守是用功处,明与强乃效验处。明者,体也。光者,用也。言静存之体既立,则动察之用必行,犹明之光照物,体不伤而用不穷。然又须和其光而不耀,冥其慧於无知,则退藏於密而殃咎不能及矣,如是之谓善传袭真常之道也。夫德愈盛则心愈下,既到此地,自无遗殃之患,此为学者语也。
  右五十二章 河上名归元。此章明返本还元之道。或云始者炁也,凡人受炁以生,则炁为母,而神则寓於炁,故为子。母子相守则神安炁专,此亦入道之初机也。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惟施是畏。
  大道坦然,无从无适,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无所施设作为而已。今欲介介然有知,行於大道,是此心先有所倚着矣,故惟如此施为,是可
  畏也。盖前章既勉人以守母之行,
  故此又戒人以有为之害也。
  大道甚夷,而民好径。
  好,去声。《定观经》云:背道求道,怨道不慈。盖好捷径,则终无可至之理。
  朝甚除,
  朝者,国主所居之地。甚除谓多用也。而心君之多思虑也亦然。
  田甚芜,仓甚虚。
  谓内无所储也。若以身而言,则田,三田也。仓则精气所藏之地也,如胃为太仓之类。
  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资财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厌,多也。此皆不务修内而反矜施其外,是诲盗也,夫岂大道之行也哉,此伤叹之辞也。温公曰:服美不称,食积不厌,故曰盗夸。所以有此夸者,岂非本欲行道而更凿以政失哉。
  右五十三章 河上名益证。此章言有知不足以明道,好径不足以行道,及以未证为证,未得为得,皆非道也。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
  惟道范围天地,流行古今,该上下而不拔,周万化而不脱,阴阳之相代,故新之相易,犹子孙相承而不穷也。学者必先建中以立其本,则实无所倚而不可拔;抱一以专其守,则实无所执而不可脱。及德盛而利他,则后觉之所宗,乃至源深流长,传之后世,愈久而愈亲也。温公曰:不拔者,深根固柢,不可动摇。不脱者,民心怀服,不可倾夺。不辍者,享祚长久是也。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国,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真则不伪也。余则绰然裕如也。长者无不及也。丰者无不足也。普者无不徧也。盖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治人,然修之身,此理也。推之家国天下,不外乎是而已。温公日:皆循本以治末,由近以及远也。
  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观之之道,其则不远,岂假他求哉。盖物分虽殊,一本而已,以此观之,莫不然者。此意当默契於语言之外。开元疏云:以修身之法,观身实相,本来清冷,有见既遣,知空亦空,顿舍二偏,迥契中道,可谓契真矣。
  右五十四章 河上名修观。此章明修身以及物。修之弥广,则所及弥远。致知格物,不外乎此。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
  含怀至德。如婴儿然。
  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乌不搏。
  螫音适。攫,厥缚切。搏音博。虚船触舟,虽惼不怒。全天之人,物无害者。碧虚曰:毒虫蜂类以尾端肆毒曰螫,猛兽虎豹类以爪拏按曰据,攫鸟雕鹗类以羽距击夺曰搏。
  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
  ,子垂切。《说文》云:赤子阴也。文定曰:无执而自握,无欲而自作,是知精有余而非心也。
  终日号而嗌不嗄,和之至也。
  号,户毛切,啼也。嗌音益,咽也。嗄,所嫁切,声嘶也。文定曰:心动则气伤,气伤则号而嘎,故知心不动则炁和也。
  知和曰常,
  曹曰:和者,生理之常。知和则纯粹静一,历万变而不失也。
  知常曰明,
  由明乃能见,此常久自然之道,亦必能常,然后其道愈明,故知常则明莫加焉。
  益生曰祥,
  刻意有为皆曰益生。祥者,妖也。达真子曰:祥者非其常也。文定曰:生不可益而欲益之,则非其正矣,是妄作也。经云不知常,妄作凶是也。
  心使炁曰强。
  心动则不能专气以玫柔,乃强之始,是失其赤子之心矣。
  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已音以,止也。益生使炁皆失自然之道,是徒速其衰老也。苟知不合於道,宜早已之。
  右五十五章 河上名玄符。此章首以赤子明自然之本体纯粹混然,所以物莫能窥,故虽握虽号亦莫非出於自然也。末则戒其才有丝毫作为之心,则失其自然矣。黄茂材云:古本无嗌字,而嗌不嘎,《庄子》之文也,后人增之。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至道之真,语默不足以载,惟亲证者知之。
  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义见四章及五十二章。盖内外交养,默与道会而不异於人也。
  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此言有德者之为如此。惟其周而不比,执而圆机,以应无穷,故不住乎一境,岂情计之所能及哉。此夫子所以发犹龙之叹也。
  右五十六章 河上名玄德。此章谓悟道者忘言无执,故内外兼治,混合大通,所以贵也。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
  文定云:古之圣人柔远能迩,无意於用兵,惟不得已然后有征伐之事,故以治国为正,以用兵为奇。夫天下神器,不可为也,是以体道者惟廓然无事,虽无心於取天下,而天下归之矣。
  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谓失无为之治而多忌禁,则民将举措失业而机械生。若以身喻天下,则心为君,炁为民。而拘小术,凿私智,溺多岐,纵六贼,故不能无为也。文定云:人主多忌讳,下情不上达,则民贫困而无告矣。利器,权谋也。在上无为,使民无知无欲而已。惟上下相欺以智,则民多权谋,而上益眩而昏矣。奇物,奇怪异物也。人不敦本业而趋末仗,则非常无益之物作矣。患人之诈伪而多出法令以胜之,民无所措手足,则日入於盗贼矣。
  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此自然之应,而无为之成功也。
  右五十七章 河上名淳风。此章明无为之治。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
  闷,吁音,莫奔切,宽裕无为之象。夫有德者,其於义分,莫不截然明白,而其量则宽洪,故为政以德,则不察察於齐民。虽以俗观之,若不事於事,然民实感自然之化,乃所以为淳和之至治也。
  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惟不知修德以为为政之本,而专尚才智,乃欲以刑政齐民。然民未可以遽齐,苟务在於必齐,则必有所伤,故缺缺也。此所谓害生於恩,祸福倚伏,正犹是矣。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
  谓祸福相因,莫知其所止极也。
  其无正邪?
  若然,则果无正定之理耶?
  正复为奇,善复为祆。民之迷也,其日固久。
  惟世人迷於小察之近情,而不知正道之大全。故不能安於至正,而反为奇以为正;不能循於至善,而反为祆以为善。及其所应既差,又不知反求在我之所感,而乃贵其彼之所应者,此皆迷失正道日已久矣。亦犹为政不能以闷闷之德量容之,而反务於察察以为善与正,殊不知若此则是本欲全民而反致缺缺矣,故下文举圣德以劝修也。开元注云:众生迷执,正者复以为奇诈,善者复以为妖异,故祸福倚伏,若无正耳。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
  惟行方而德圆,故无割截之迹。
  廉而不刿,
  刿,居卫切,伤害也。清而容物,故不刿。
  直而不肆,
  大直若屈,所以不肆。肆,布列也。
  光而不耀。
  复归其明也。是四者皆闷闷之政也。盖圣人惟恬淡无为,而方康直光之用,自整然於其中而人不知,使天下各安其性命之情,而不陷於一偏,所以无割刿肆耀之过,而祸福何有哉。
  右五十八章 河上名顺化。此章欲使民去智与故,循天之理,以祛其近见之惑也。
  道德真经集解卷之三竟
  #1人道贵心:原本作『人道者心』,据十万本改。
  #2势者:原本作『执者』,据十万本改。
  道德真经集解卷之四
  后学董思靖集解
  治人事天,莫若啬。
  音音色,乃啬省精神而有敛藏贞固之意。学者久於其道,则心广气充,而有以达乎天德之全,所谓至诚为能尽己之性,而后能尽人之性,乃至与天地参矣。盖天人一理,了无间然。孟氏云存心养性,所以事天是也。
  夫惟啬,是以早复,早复谓之重积德。
  重,去声,再也。文公曰:早复者,言能音则不远而复。重积德者,言先已有所积,复养以啬,是又加积之也,如修养者早觉未损失而便音之也。
  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
  惟德可以胜物,故己私尽克,则其分量不可穷极矣。
  莫知其极,可以有国。
  德量如此,则可以兼容天下矣。
  有国之母,可以长久。
  民之附德,犹子慕母。盖国之本在身,身有其道,则可长久。若以身为国,则母即雌一之根柢,而性命之常,虽生死不能变,故曰长久。
  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柢,丁计切。御注曰:与天地为常,故能长生;与日月参光,故能久视。文定曰:以音治人则可以有国,以音事天则深根固柢。古之圣人保其性命之常,不以外耗内,则根深柢固而不可技,虽长生久视可也。盖治人事天,虽有内外之异,而莫若啬则一也。程伊川曰:修养之所以引年,国祚之所以祈天永命,常人之至於圣贤,皆工夫,到这裹则有此应矣。
  右五十九章 河上名守道。此章明用啬之道,治人则国祚延,事天则寿长久。
  治大国,若烹小鲜。
  烹,普庚切,煮也。鲜音仙,鱼也。谓不可挠也。
  以道莅天下者,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民。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莅,力至切,临也。所感之机莫不由我,是以圣人无为而人各安其自然,外无所求,内无所畏,则阴阳和而万物理,故鬼亦无所用其神。非其鬼之不神,其神不伤乎人;非神不伤人,以其圣人不伤於民。所以鬼神莫不感其德化,惟两者交悦,众德交归,乃为至德之治矣。列子之论圣治至於物无疵疠,鬼无灵响,亦此意也。文公曰:若是王道修明,则此等不正之气都消铄了。
  右六十章河 上名居位。此章明用道则德交归。
  大国者下流。
  如江海必处众流之下也。文定曰:天下之归大国,犹众水之趋下流也。
  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
  牝,婢忍切,释畜母也。牡音某,畜父也。大国以下及或下以取之,下音暇,自上而下也。小国以下及或下而取之,下如字,上声,本在物下也。交谓交会而归聚也。牝者,雌静柔下之德。牡者,雄动强高之属。静以摄动,柔之胜强,事物皆然,则静而下乃常胜之道,故为众之所归,即守雌为天下溪之义也。以取者,大国能下,则终取小国而兼有之。而取者,小国能下,则为大国所取悦而容受之。终则大国之民且乐归之,如西伯善养老而盍归乎来之类。叶梦得曰:取之为言,得其所欲之谓也。黄曰:大国下小国,汤事葛也;小国下大国,句践事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