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义解

  天下之至柔章第四十三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於无间,吾以是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物本非物,坚者伪体也,虽天之至坚,其极必归於无。今天下之至柔,已能驰骋天下之至坚,况於无之真,岂不足以破有之伪乎?故无有能入无间。无间者,蹈水火、入金石,其精不亡之谓也。无为之为,其为以道。不言之教,其教以天。故无有能及之者。
  名与身孰亲章第四十四
  名与身孰亲?身与贷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名不亲於身,货不多於身,得不偿其亡。而世人每责於名、溺於货,徇於得者,由其无所见也。我爱于物,爱多则我费,物藏于我,物众则我劳,小则辱,大则危,有不可胜悔者。君子则不然。知物之备於我,自反而足,故於外无求,虽欲辱之,不可得也。知吾之所止,止於至道,故非道不为,虽欲为之,不可得也。是以为常,常故能久。
  大成若缺章第四十五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净为天下正。
  成与缺,冲与盈,直与屈,巧与拙,辩与讷,皆物之形似者也。惟道无名,以形求之,皆不可得。故虽成若缺,虽盈若冲,虽直若屈,虽巧若拙,虽辩若讷,盖其成不以形,其盈不以器,其直不以壮,其巧不以心,其辩不以口,故世以形似求之,皆不可得也。盖世之言道术,未有不偏,如躁胜寒,而不可以胜热,静胜热,而不可以胜寒。要其各有所止也。惟清静无为,虽不求胜物,而天下之物莫能胜之。故曰清静为天下正。
  不出户章第四十六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出三求天地者,求其形也。天地不可以形尽,而可理尽,故其出弥远,其知弥少。若知其理之在此,则虽闭户可也。圣人知不在形,故不必行;名不在色,故不必见;成不在事,故不必为。
  天下有道章第四十七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於郊。罪莫大於可欲,祸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天下有道,则能使兵为民。天下无道,则能使民为兵。人能知道,则能使色为空。人不知道,则能使空成色。可欲者,爱也。不知足者,取也。欲得者,有也。由爱生取,由取生有,众有横生,遂为无穷之咎。若知取不必外,是谓知足。知足则无不足矣。
  为学日益章第四十八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於无为,无为则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为学所以求知,故日益。为道所以去妄,故日损。知不极则损不全,故日益者,所以为日损也。若损之又损,妄去直全则无为矣。至今无为,则凡有为未尝不无,此又未易以损益论也。及其无为之至,虽取天下而有之,尚犹不见其事。若以有事取之,取一物尚不可得,而况今取天下乎?
  圣人无常心章第四十九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怵怵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甚矣,心之为天下害也。庄子曰:贼莫大於德有心,而心有眼。盖心之为物,潜天而天,潜地而地,无远不至。而世人但以分别为心,分别心生,妄有所见,遂丧其全。此庄周所以谓之贼也。圣人之心,常与道俱,道无所不在,吾心亦无所不在,故无常心。及其出而应世,知其相从於妄,故取舍之心未尝生也。善而吾从而善,不善亦吾从而善,於天下无不善,是谓德善。信亦吾从而信,不信亦吾从而信,於天下无不信,是谓德信。怵怵然常恐天下之人德有心而心有眼,穿凿取与,不见大全。故每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用耳目所接者为明,而不知其非明也。圣人皆孩而畜之,使不为非明所乱。然则非明者,岂释氏所谓无明者欤?
  出生入死章第五十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性无生死,出则为生,入则为死。有生则必有死,有出则必有入,物之所不能免也。今以一人之身言之,自少至壮,生之徒者也。自壮至老,动而之死者也。自老至死,死之徒者也。若以十计之,则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动而之死者十有三。人自壮以上皆趁於死,是生之徒止有十三。自动而之死以至死之徒,合十有六。凡如此者何也?以其生生之厚也。自爱其生,而不爱物之生,凡可取以厚其生者无不为也,犹其生生愈后,故其趁死愈速。善养生者则不然。知生无生。既知无生,则死不可得。死不可得,则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爪,兵无所容刃。虽有生亦不生,既知不生,则知所谓不死矣。
  道生之章第五十-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物非道不生,非德不畜,自其有形,以至於势长,莫不以道德为主。道之尊,德之贵,至於此极矣。然不自尊其尊,不自贵其贵。其施於物非有心於物也,莫之命而常自然。自然而生,自然而畜,凡所以长育成熟,以至于养之覆之,莫非自然者,由其自然。故未尝望物之报,生不辞劳,施不求报,是谓玄德。
  天下有始章第五十二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知其母,复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道为物母,物为道子。古之得道者,能使子母不离,而道物为一。盖物从道出,物不异道,子从母出,子不异母。物不异道,而世欲弃物以求道,子不异母,而世欲弃子而求母,本不异而自异之,是以终不得而一也。使人知物即道,子即母,知之守之,则左右逢其原,有不难者。凡物不自道而用物以遗道者,以人开其兑也。兑者,突也,穴其突以济其欲,心荡而精衰,则物随而丧,必闭其兑,塞其门,神不外出,旋元自归自然,子母不离,道与物一矣。古之至人,保其身而身存者,用此道也。人之息在於不馑其小,不养其微。若自小而馑之,自微而养之,虽小必明,虽微必强。故曰见小曰明,知柔曰强。明者,本也。光者,明之所自出也。元明为本,其末分而为视、为听、为觉、为触者,皆其光也。道自本流於末,学自末求其本,故曰用其光,复其明,是谓袭常。常即本,明光自明而光,今以光归其明,故曰袭常。
  使我介然章第五十三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惟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道不在知,知者邪思也。真道必明,明而非知,知不可及,故施之不尽,用之不穷,使我介然以有知之心,而行大道,所知有限,而道无穷,怵怵然恐其施之不足,是谓惟施是畏。盖大道甚夷,而民好径。好径者,知之为贼也。使行於无知,则几所见闻无非道者,岂不荡然广大,心逸日休哉。后世不然,朝甚除。除者,治也。除治其朝廷,则外饰者至矣。田甚芜,则心不治。仓甚虚,则行不修。方且服文彩以眩人,带利剑以威众,积饮食财货而无所用之,是谓盗跨。如此则去道远矣。
  善建者不拔章第五十四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祭祀不辍。修之於身,其德乃真。修之於家,其德乃余。修之於乡,其德乃长。修之於国,其德乃丰。修之於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建事功者,事适即已。怀财利者,利散即亡。然使人如子孙祭祀不辍者,非建道抱德者不能至也。圣人以真道修身,推其余以治家,以及其乡於其国於其天下。然圣人以身观身,而意不在一身;以家观家,而意不在一家;以国观国,而意不在一国;以天下观天下,而意不在天下。各随所寓,因以所寓而观之。在《易》之观曰:观盥而不荐,有孚显若。下观而化,盥而不荐,以诚而不以物也。其效至於下观而化,所谓以天下观天下,则下之化之,有不疾而速者矣。
  含德之厚章第五十五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乌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峻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嘎,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此篇言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乌不搏,详其本文前后皆然赤子。然以此三物为不害赤子,世固疑之。子由尝云:虎畏不惧己者。束坡云:世未有见虎不惧。则斯言有无,无以见之。又言:有妇人置二儿沙上,而洗衣於水,虎自山上驰来,二小儿戏沙上自若,虎以首抵触,庶几一惧。而儿痴不知怪,虎亦卒去。所谓猛兽不据,岂若此耶?然至於手无执而自固,阳无欲而自作,号终日而不嘎,是孰使之然哉?由其气全精一,和之至,阳之极也。人能养其气,致其和,使其和不以壮而衰,是之谓常。常者,物之自然,非有能作者,知常为常,是之谓明。知明为常,明而益明,是谓益生,益生曰祥。心能使气,气不役心,强不在物,是为直强。凡物壮则必老,自壮以往,失婴儿矣。孟子曰: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者。夫失赤子之心,皆为不道,不道早已。
  知者不言章第五十六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世之所有,皆为梦境,故知者不言,知言之未尽也。世之昧者,以梦为实,譊譊诵说,终不离梦,故言不知,由其见之未至也。塞其兑,谨其出也。闭其门,闲其人也。挫其锐者,治其内也。解其纷者,理其外也和其光者,抑其在己也。同其尘者,随其在物也。无出无入,无内无外,无己无物,是谓玄同。既得其同,谓之亲而远,谓之疏而近,谓之利而不喜,谓之害而不惧,谓之贵而不高,谓之贱而不下。凡物不足以名之,故能为天下贵。
  以正治国章第五十七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我以正治人,由人之本正也。以奇用兵,由兵之本奇也。以无事取天下,由天下之本无事也。凡我之应物者,岂以我哉?亦由物而已矣。古之圣人能以天下为一身,中国为一人者,由其治自心出也。我多忌讳,则禁防必设。禁防既设,则民安得而不贫。我以利示民,则民多趁利。民既趁利,则国安得而不昏。我以巧示民,则民多技巧。技巧既胜,则奇物安得不滋。我以法治民,则民亦窃法以自便。上下相冒,则盗贼安得而不多。圣人示以无为,示之以好静,示之以无事,示之以无欲,天下各以其所示者报之,故曰民犹草也,草上之风必偃。
  其政闷闷章第五十八
  其政闷闷,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政邪?正复为奇,善复为訞。人之所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害,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其政闷闷,若无求於民,而民不以巧应上,故其民醇醇。其政察察,若有得於己,而民以巧求免,故其民缺缺。天下之事,祸福之相为倚伏,所从来久矣。政闷闷者,无得在我,而有得在民。政察察者,有失在民,而有得在我。我得则彼失,我福则彼祸,故自然之理也。昧者不知理道之正,专以察为明,以求侥幸之福,遂使正复化而为奇,善福化之而为訞。人之迷,其日久矣,是以圣人方而不割,直而不肆,光而不耀。赏罚刑政,盖有设而不用其极,则能使其奇者反而为正,訞者变而为善。故曰教化之行,引中人纳於君子之域;教化之废,引中人而陷於小人之途。此不可不知也。
  道德真经义解卷之三竟
  #1目有反无:『目』 疑当作『自』 。
  道德真经义解卷之四
  息斋道人解
  德经下
  治人事天章第五十九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惟啬,是以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为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
  外以治人,内以事天,皆莫若啬。啬者,无所不音之谓也。谨与内,闲与外,内心不驰,外心不起之谓音,故能早服。内服其心,外服其形,寂然不动,则德有所积。积於不积,则无不胜。无不胜,则无不治。虽有国,犹可也。人知其可以有国,而不知可以有国者,犹其有本也。本积既厚,则其尘垢糠秕犹将陶铸尧舜,况其下者哉?此所谓深根固蒂,治人事天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