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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疑独注:古之论至乐者,岂钟鼓、管弦、度数之末而已哉?其理盖极於天地之表,其情盖流於阴阳之妙,无形可视,无声可听,《礼》所谓乐居太始,老子谓大音希声者也。始奏以人,未离乎人也。次奏以阴阳者,天也。终则至於神,生死不可测,故调以自然之命。人道故行之以礼义,天道故烛之以日月。无怠者,神也,神则役阴阳,统日月,兼礼义,《易》所谓阴阳不测者是矣。道至於无体,然后人疑之,疑故惑,惑故愚,愚故道,此之谓也。
详道注:始奏以人而行以礼义,徽之以天而建以太清,其巧见於变化之不穷,故闻之惧。惧则神出,故祟。中奏以阴阳之和,烛以日月之明,而其用存於流止之不测,故闻之怠。怠则堕体黜聪,故遁。终奏以无怠之声,调以自然之命,而其指归於无形无声之窈冥,故闻之惑,惑则遗知若昏,故愚。猖狂妄行而蹈乎大方,不识不知而顺帝之则,是谓愚故道也。
碧虚注:大雅之音,淡不入耳。始闻之惧,非流俗所美也。审听若怠,终听而惑,荡荡默默,莫识其所以然也。奏以人者和畅品汇,徽以天者谐美自然。行以礼义,上下不越也。建以太清,廓清区宇也。四时迭起而合序,万物循生而莫逆,文武理常,阴阳气顺,流光其声,元和普应也。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岂有穷哉!阴阳和则君臣合德,日月明则奸佞莫进,故治道日新,化无凝滞,鬼无灵响,法令不差,虑而知则不妙矣。望而见则不晦矣,逐而及则不冥矣。卓然独化而无所遁,所以无穷无屈也。廓然凝合则靡顺而怠,息至和则无怠。至乐则自然如丛灌修篁之响,皆日天籁,怒者其谁耶?物性湛然,布挥不曳也。真风淡泊,幽昏无声也。冲气混成,故动於无方。大象无形,故居於窈冥。见其或动或静,挚敛滋繁,而谓之生死实荣也。随气盛衰,应节而变,疑其不常,故考诸圣法,而达鬼神之情,遂万物之命。寂若死灰则机息,五行自运则官备也。焱氏之颂,古乐章名,形夷莫睹,声希莫闻,视听无由,不惑而何,心惧则不祥,神怠则遁藏,意惑则愚,愚则近道矣。
庸斋云:奏以人事,徽以天理、礼义,有条理也。太清,合造化也。自此以下,言其乐变化惊动,可喜可愕,流畅光华,不见终始。既常且变,求其归一之地而不可得,所以惧也。阴阳日月,亦是和畅光华之意。变化不常,愈出愈奇也。涂塞其聪明而守之以神,随物而为齐量,鬼神守幽,日星行纪,皆言其不用知巧而循自然。止於有穷至逐之不及,形容似有物而非有物之意。故欲见而不可穷,欲逐而不可及,形虽充满而忘身若虚,至委蛇放弛,所以怠也。无怠,不已。命,犹理也。混同相逐,如万物丛生,林然而乐,布散挥动,非由牵曳,幽昏而不可闻,变动而无方所,故死生实荣,散徙无常。此世人所疑,乃以稽於圣人也。达情遂命,极於自然耳。目、手、足虽具,而见闻、动作皆不自知,是日天乐。《楞严经》云:反流全一,六用不行,是也。汝於此时虽欲听之而无所接,所以惑也。焱氏颂四句,即是前意添作一转,便成节奏。此文法之妙。前言惧、怠、惑,未见其意,到归结处,方说愚而可以入道。言人须经历如此境界,方有进步,处怠故遁,是欲能不能之时;惑故愚,是意识俱忘之时也。
南华论道,而举黄帝张乐於洞庭之野,盖谓化物之速,无过於道;感人之切,无过於乐。然求至音於旷寂之中,非乐道者不能也。凡人闻道之初,胸中交战,则始惧也。少焉战胜,则似怠矣。及乎情识渐泯,惧怠俱释,然后造乎和乐,复乎无知,此入道之序也。窃详本章三奏之义,与《齐物论》三籁相参。奏之以人,行以礼义,始乎有作也。徽之以天,建以太清,渐近自然也。.四时迭运,万物循生,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而不离乎文武经纶、盛衰、清浊之间,此乐之初奏,合乎人籁也。次奏以阴阳之和,烛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满谷满坑,以物为量,即所谓地籁也。终奏以无怠之声,调以自然之命,充满宇宙,苞裹六极,法天之行健而且然无间矣。至是则达情遂命,而视听不以耳目,非形非声而有形形声声者,存此天籁之妙也。故若混逐丛生,万窍怒唠也。林乐而无形,即所以怒唠者,求之而不可得也。布挥而不曳,厉风济也。幽昏而无声,焱窍为虚。动於无方,居於窈冥,则入於不测之神。故生死实荣,散徙无常,此几人所疑,而圣人之所考据也。天机不张,堕体黜聪也。五官皆备,存而不用也。至於无言而心悦,非天乐而何?《礼》云:大乐与天地同和,人之道性未有不自和乐而得者,乐臻於和而天地应,非人不能成也。故此章借乐以喻道,使学者知形气交和,至音港畅无声闻和,初不在乎金、石、丝、竹之繁奏也。末举有焱氏之颂,明至道。至音有非视听所能接,是以卒之於惑,惑故愚,此犹颜子不可及之愚。见闻知识,一时都泯,故道可载而与之俱也。是乐也,器非凡制,音具先天,至乐至和,充满天地,丝竹莫写,昼夜常闻,解使师襄惧而瞽旷惊,土偶歌而木人舞,然则咸池之妙,岂在乎音声、律吕之间哉?善听者当不以耳而以心,不以心而以气,则以虚合虚,听於无听。所乐者天,其乐全矣。太上云:乐与饵,过客止。垫潜之下必有闻霆而作者,吾将与之论乐焉。太和,当是泰和。傥然,当是惝然,惝恍自失貌。众氏一本作焱,必遥切,太古无为帝王之号。
孔子西游於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筐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筐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外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咪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取#3弟子游居寝外其下。故伐树於宋,削边於卫,穷於商、周,是非其梦耶?围於陈、蔡之间,七曰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咪耶?夫水行莫如用舟,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陆,则役世不行寻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薪行周於鲁,是犹推舟於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且子独不见夫桔杆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租梨橘柚耶!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暖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龄啮挽裂,尽去而后嫌。观古今之异,犹谖狙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缤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膑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彼知美膑,而不知啧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郭注:凡废弃之物,於时无用,则更致它妖。先王典礼所以适时用,时过而不弃,兴矫效之端,故时移世异,礼亦宜变,因物而无系,不劳而有功,期於合时宜应治体而已。彼以为美者,此或以为恶,礼义当其时而用,则西施也;过时而不弃,则丑人也。
吕注:圣人之礼义法度,皆应世之迹。方其应世也,严之饰之,则刍狗未陈斋戒以将之,譬及其过也,委而去之,则刍狗已陈行者践之之譬也。取已陈刍狗,寝外其下,则心有所系,不梦必咪。取先王应世之进,与弟子弦诵讲习不息,则伐树,削迸,穷於商、周之梦,围於陈、蔡死生与邻之咪,乃其报也。唯不能过而去之而心有所系,则舟、陆之非宜,周、鲁之不行。未知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以治人则非。桔槔之俯仰而不得罪,以应变则非。租梨味反而皆可口,犹衣猿狙以周公之服,是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也。夫有教立道而无心,仲尼则虽取先王应世之迹而弦诵讲习,岂有所系哉!视伐树、削迹、商周之穷、陈蔡之厄,犹鹳雀、画蚩相过乎前也!道之不行我知之矣!则奚舟、陆之又行,周、鲁之必用,而不知无方之传,以至俯仰得罪,而不知礼义法度应时而变与夫矉之所以美哉?盖学孔子而不知所以为孔子,则其弊常若此。庄子所以数言之。
疑独注:《六经》者,先王之陈迹,适则用之,过则弃之,犹刍狗未陈则盛以筐衍,已陈则践之爨之而已。若复取之而寝外其下,不梦必咪,盖祭祀鬼神之余物,或足以玫它妖。师金以此意告颜渊,今汝夫子迷古人之土梗陈迹,欲有为於时,使弟子游居寝外於仁义礼乐之下,故不免世矉息,是推舟於陆,行车於水也。夫应物无穷者,随时适变,无古无今,此无方之传也。又喻以桔槔俯仰在人引之,非引於人也,今仲尼用力於仁义礼乐,要世人而从之,非若桔槔者也?故先王法度,犹众果之味不同而皆可於口,当应时而变,然后皆适也。周公缓狙,喻古今之不相伴也。礼义法度则一,而所用之时不同,犹西施里妇之矉则一,而美丑异矣。
详道注:齐、楚、燕、魏之歌异转而皆乐,九夷、八蛮之哭殊声而皆悲。是以圣人之治天下,乘时以制宜,因民以立法,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故伏羲、神农教而不诛,皇帝、尧、舜诛而不怒,夏质而不文,周文而不质,古之法其可行於今?今之法其可胶於古乎?孔子推古以御今,非胶之也。欲缘迹以复於所以迹而已。师金恐天下之人溺於缘迩之弊,所以始况以刍狗、舟车,次况以桔槔、橘抽,终况以猿狙、好丑、犹古今周、鲁之不可一也。诊日:以书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
碧虚注:师金惜夫子之有才而不达,如刍狗已弃,复用必招不祥。盖治贵日新,履迹则弊,以周道可行於鲁,则太行可以荡舟,不若舍陈迹而任自然,应天理而随物化,故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治则为法矣。犹口之於味,欲甘与甘,欲辛与辛,应时而变者也。故顺缓狙之性则易驯,效西施之矉者愈丑也。
庸斋云:师金亦荷筱丈人、楚狂接舆之类,盖谓儒者所学皆古昔陈言,不足用於今世。川陆舟车之喻,言时不同。无方之传,不执一之道,古传随时不执一之道,所以应世而无穷,俯仰随人而无所容心,即无方应物之喻。租梨橘抽,味各不同,以譬三王不同礼,五帝不同乐之意。以古之礼乐强今人行之,是强缓狙而衣以周公之服;以今人而学古,犹里妇而学西施之矉也。此段凡六喻,节节皆奇。
刍狗,所以致敬也,祭已而存之则妖兴。法度,所以适时也,时过而执迹则弊至。此师金所以讥夫子而醒其穷於商、周之梦,解其围於陈、蔡之眯也。而犹遑遑然觊复古於今,行周於鲁,无异荡舟而求利涉之功,宜其应物辄穷而至於死生相与邻也。倘能如桔槔之俯仰无心,橘抽之甘酸可口,则奚必强缓狙以周公之服,贵里妇以西施之美哉?无方之传,言古传此道无有定方,在任治道者相时施政,使民宜之而也。《易》曰穷则变,变则通。其师金之谓欤?取弟子,是聚弟子。眯音米,物入眼为病,於此说之不通,陆氏《音义》载司马云厌也,音一琰切,成法师《疏》直作魇,梦中怪也,其论为当。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五竟
#1『子『为『予』字之误。
#2『自』为『目』之误。
#3取、聚古通用。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四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天运第三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聘。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於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於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於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连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观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於仁,托宿於义,以游逍遥之墟,食於苟简之田,立於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阀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郭注:求之於度数阴阳而未得,此寄孔、老以明绝学之义。中心无受道之质,则虽闻道而过去。中无主,则外物亦无正己者,故未尝通也。由中出者,圣人之道,外有能受者乃出耳。由外入者,假学以成性。虽性可学成,要当内有其质,若无主於中,则无以藏圣道也。名者,天下之所共用。矫饰过实,多取者也,多取而天下乱矣。仁义者,人之性也,人性有变,古今不同。故游寄而过去则冥,若滞系於一方则见。见则伪生而多责。故至随时而变,无常进也。从简,故易养。不损己以为物,游而任之,斯真采也,采真则色不伪矣。天下有以所非自累者,而没命於所是,非立乎不贷之圃也。舍之而悲者,操之不能不栗。知进而不知止,则性命丧矣,所以为戮。守故不变,则失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