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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碧虚注:利揉成就,削性者也;牵合附会,侵德者也。此皆失其常然。夫蓬麻曲直,孰为钩绳?珠玉圆方,孰为规矩?松桥女萝,孰为胶漆?连理合穗,孰为继索?物材天性,皆由自然。故诱然皆生,同然皆得,古今若一,无兴废也。合道德而趋仁义,是为易方;徇利名而残生,是为易性。自有虞氏举贤、流凶,招呼仁义以挠天下,天下莫不奔趋丧命者由是,夸趺以致惑易也。
《庸斋口义》云:骈枝虽为手足之病而不可强去,强去则为忧苦矣。蒿目者,半闭其目,目睫茸茸然,有独坐忧愁之意。忧世自劳,责饕富贵,此皆自苦,故并言之。又欺仁义非人情乎,言其非出於本然。自三代而下,此说盛行,何其嘈杂耶。夫性德出於自然,非人力所为;若叉待修为而后正,则是自戕贼矣。钩绳、绳约、胶漆,皆修为之譬。故屈折呴俞,以慰天下,皆失其常然;而曲直方圆,不用人力,则为正理。诱与莠同。莠然而生者孰生之?物之所同者孰与之?不知其所生,不知其所得,故古今若一,无加损也。连连,不已貌。胶漆,自固。缓索,自拘也。离性以为化义,为之不已,则泥执固束,何以游於道德之间!徒以惑天下也。小惑则四方易位,大惑则易天地之性矣!立仁义之名以挠天下,天下为其所使而奔趋之,知仁义而不知道德,是以外物易其性也。仁义出於情性,非其人者伪之;骈枝出於形体,累於形者恶之。南华为见世之尚仁义者舍己以效人,徇逵而忘本,故叹仁义其非人情乎!谓矫性而为之,不出於安行,是揽天下之息,为己忧者也。恐天下之不理,乃奔驰以救之而犹不胜也。蒿目以忧,焦心以虑,岂非次骈鱿枝之谓欤!彼不仁之人,次性命而不顾,饕富贵而不止,及其祸发叉克,则人货俱亡而后已耳。益仁有性之之真,必有假之之伪,恶夫假禽食者器以虐天下之民,故重欺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而下为仁义者何其嚣嚣浮薄耶!夫物之本性正固,出乎自然。有待而正,则非至正;有待而固,则非真固。是则削性、侵德,失其常然,无异乎手足之有骈枝也。夫常然者,其为曲直方圆,不待乎钩绳规矩也;自生自得,不知古今之殊,成亏之异,道德混成,仁义为无用矣。又何铃胶固其进以惑天下哉!小惑易方,束西错位,未甚害事也;大惑易性,则失其常然,叛道背德,为害有不可胜言者!然其病源浸淫已久,自有虞氏招七义以挠天下,举以仁义易其自然之性,性不真而仁义亦伪矣!天下犹奔命而从之,安於失性而不悟,此真人之所哀也。
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徇利,士则以身徇名,大夫则以身徇家,圣人则以身徇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於伤性以身为徇一也。臧与谷,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间#2臧奚事,则挟笑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阳之下,盗跖死利於束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蹶之非乎!天下尽徇也。彼其所徇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徇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徇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蹑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於其间哉!
郭注:三代以上实有无为之迹,故为有为者所尚,尚之则失其自然,虽圣人有不得已,或以瘢痍之事易垂拱之性者。夫鹑居而毂食,乌行而无章者,亦何往而不徇。故与世常冥,唯变所适,其迸亦徇世之逵也;所遇者或时有瘢痍秃经之变,其进则伤世之逵也。然挥斥八极而神气不变,手足瘢痍而居形不扰,则奚徇哉?无徇也,乃不徇其所徇,而迹则与世同徇也。天下所惜者生,今徇之太甚,俱残其生,则所徇是非,不足复论。夫生奚为残,性奚为易,皆由尚无为之述也!若知进之由无为而成,则绝尚去甚,反冥我极。尧、桀均於自得,君子小人奚辨哉!.
吕注:神降而为圣,王则圣之外也,自三代以下一,见圣王之述而其所以为神者隐而不见矣!如禹之胼胝,汤、武之征伐,虽出於不得已,而其进则不免於徇天下之弊也。庄子欲绝其进而反於神天之本宗,则其论圣人固宜如此,非小之也。男婿婢为臧,谷则良家子。牧羊以喻守意,守意乃所以养心也。挟笑读书则无不善而不免与不善匹;博塞以游则放逸无良而其所出则良也,二者皆害於守意,虽事业不同,忘羊均也。伯夷死名则挟笑而亡羊之譬,盗坏死利则博塞而亡羊之譬,所死不同,残生伤性均也。此为道者所以贵乎两忘而化其道。且天下尽徇也,所徇仁义,则不知身之亲於名也;所徇货财,则不知身之多於货。其徇一也,而有君子有小人焉。其残生伤性,则盗坏亦伯夷,不知得之病於亡则均也。
疑独注:伯夷为清之名而身死焉,盗坏为责之利而身死焉。二人皆未知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而所逐者惟外之尘垢枇糠耳!夫首阳之名长在,而伯夷之身孰存;束陵之货常积,而盗坏之魄孰有。故日其於残生伤性,均也。如是则伯夷奚铃是,盗跖奚必非,此道之所以一也。伯夷,圣之清,庄子深诋之者,以其迹见於世而与盗坏为对。故言此以矫当时袭伯夷之弊,以刻意尚行者也。其名虽与盗坏为对,而神与孔子同游,学者不可不知也。夫天下尽徇,苟不徇仁义峡求名,则铃徇货财以适欲。天下之大政,不离乎利名之间,所徇仁义则世俗谓之君子,而不知己为天之小人;所徇货财则世俗谓之小人,而不知与世所谓君子者均矣。徇仁义者,损其分而益其性;徇货财者,损其性而益其分。皆能安其性命之情,则天之君子非俗之君子,俗之小人经所谓人之小人是也。
详道注:三代而上,天下以化义易其性,三代而下天下以物易其性。世愈久,朴愈散矣。伯夷死名,盖不能弱其志;盗坏死利,盖不能强其骨也。臧者,义之善。谷者,信之善。男而婿婢曰臧。女而妇奴曰谷。男贵义,女贵信,故也。羊之为物,韦而不党,恭而有礼,其性未尝不善也。制字者,以羊从言为善,羊从大为美,庄子以忘羊譬忘德,宜矣。臧、谷之拘纵不同,而均於亡羊;夷、坏之善恶不同,而均於残生。又恶取君子、小人於其间哉?碧虚注:几有迸者,皆徇也。名声既彰,进不可逃矣。臧谷亡羊,小惑易方也。夷、坏残生,大惑易性也。天下尽徇,则盗坏亦伯夷矣。又何君子小人之分哉!
庸斋云:以天下国家与名利并言,以小抑大,以下抑高也,此书之中大抵如此。数子事业不同,残生则一;读书博塞不同,亡羊则均。皆徇物之失也。夫庄子岂不知夷、坏之贤否?其意主於讥君子,故借小人以形之,亦以下抑高之意。
上古淳朴,民俗熙熙,不待治而自治,是以民安乎性分之自然,君得以成端拱无为之化。自三代而下,以物易性,逐伪丧真,虽贤愚贵贱之不同,各以所徇为是,而弗悟其远於道也。故其残生伤性无以异。然后为民上者,设为刑政赏罚以道之、齐之、劝之、惩之,上下俱惫而奸诈生;刑政赏罚有所不能制,则民非其民,国非其国矣。此实原於上下交徇之过,以致君民两失。喻以臧谷亡羊,义甚切当。且天下尽徇,则俱失其本然之天而滞于一偏之见,反指不殉者为非,何君子小人之分哉?夫伯夷之清,盗坏之污,万世之下,昭若白黑。漆园混而一之者,以所徇而言,举不免乎有迎,圣人犹不逃评议而况坏乎?治道之在天下,若权衡抑彼所以扬此,其势不得不然,唯求其平而三。使天下无徇而免残生伤性之息,则圣人、盗坏固有间矣!然其所以善,所以恶,又当超乎仁义圣知之外观之。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二十四竟
#1郭本作『正』。
#2正字作『问』。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二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外篇骈姆第三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於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蹶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郭注:属性於仁,徇仁者耳,率性通味乃善也。不付之我而属於彼,通如彼,我已丧矣。各任其耳目之用,而不系於离、旷,乃聪明也。故善於自得者,忘仁而化,谓仁义为善,损身以徇之,比於性命还自不仁。身且不仁,其如人何?任其性命,乃能及人而不累於己,同於自得,可谓善也。夫绝离弃旷,自任闻见,则万方之聪明莫不皆全。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舍己效人者也。效之若人,己已亡矣。虽所失之异涂,其失一也,故愧道德而不为,谢冥复之无进,绝操行,忘名利,从容炊累,遗我忘彼,若斯而已矣,.吕注:性者,物之所属,非属於物者也。而曾、史属於仁,俞儿属於味,师旷、离朱属於声、色,非吾所谓臧也。臧於其德,乃臧之体,非谓仁义能臧之,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谓仁义则以有谓,其所臧者特未定也;任性命之情,则无谓而不可名,真所谓臧也。聪明者亦然,不闻彼而自闻,不见彼而自见,是谓见见闻闻者也;苟其见闻在彼而不在我,是得人之得,适人之适而未能自得其性命而适之,则盗显,伯夷,岂有间哉?以其皆非道德之正也。上不为道德,下不为淫僻,则两忘矣。夫伯夷,圣人也,安有不自得适而可为圣人哉?益其制行方且欲康顽立懦,则其边不免於有为。庄子方言性命之情以两忘名利,故以夷、坏同为淫僻;及其论高节戾行,足以矫世,则夷、齐之节与许由、善巷、孔子、颜阖同列於《让王》矣!
疑独注:属者,性有所系着,非大同於物而无私者也。故曾、史、俞儿、师旷、离朱之於仁、味、声、色,皆不免乎徇,非吾所谓臧也。臧於德者,任其性命之情。性命之情,即正性、正味、正色、正声,万物之所自有者,而数子强为之,非自得自适也。唯能性性而后不属性於物,而味味、声声、色色者见矣。含其聪则反听,含其明则内视;反听则闻道,内视则见道,道得而性得矣。不自见而见彼者,丧己而逐物。不自得而得彼者,离性以求道。虽夷、坏之不同,其淫僻一也。则知化义所以丧道,淫僻所以乱德,皆庄子所不为也。详道注:有声者,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盖人之耳目本自希夷,声色在前,真从妄废,江之於味亦复如是。《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又况多骈旁枝以属其性者邪?
碧虚注:曾、史、俞兄、师旷、离朱皆偏於一能,役性着物,失其天真,岂得谓之善哉?臧於德者,以自得为善,任其性命之情,自闻自见而已;若得人之得,适人之适,皆丧己於物者也。故上不敢为七义,下不敢为淫僻,此养正性正命者也。
庸斋云:任其性命之情,即是顺自然。自闻自见之论,是其独到不可及处。一《大藏》教不过此意。自得自适,即是自见自悟。大抵欲分别本心与外物,不得其本心而驰骛於外者,皆为淫僻也。上不敢为仁义之操,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也。道德即自然,近名、近刑则非自然矣。观庄子此语,何尝不正心修身?其讥评尧、舜、夫子、曾、史、伯夷,皆非实论,特鼓舞其笔端耳。性若太虚,穷之无有,而无乎不在也。一有所属,则涉乎偏徇而非道德之正。虽曾、史、离、旷,特受异气,工於所长;以道观之,犹不免为淫僻,况以所短晞所长,不至学邓鄹之步者鲜矣!故皆不足以为善。所善在任其性命之情,出乎道德之正,无强跋偏徇之失。耳目口之於声色味也,未尝强通亦不强板,任其自然而无容私焉,此天下之至正也,何物足以挠之。人之聪明而至於自闻自见,则有异乎世俗之聪明;所善在乎自得自适,则有异乎世俗所谓善。仁义去而真性全,臧於其德而已。德主乎中,道将来合,外物何自而入哉!若其不自得适,一徇乎人,则是同为淫僻耳!贤不肖也奚择?南华自谓上下不敢为而安於性命之自得,斯为道德之正也欤。本经《内篇》命题本於漆园,各有深意;《外》、《杂篇》则为郭象所删修,但摘篇首字名之而大义亦存焉。《内篇》既详迷道德性命之理,故於《外篇》首论德性所不当有者,犹骈枝赘疣之於形也。窃谓当篇本意,原於《道德经》之余食赘行,以明自见自矜者之远於道;而南华敷演滂流,浩瀚若此,盖弘道阐教,不得不尽其辞而达其意,以松世俗之迷,使之复乎自然而合乎道也。夫人之德性,粹然如玉在璞,其所渐被木润山辉,及为聪明所凿、七义所分,但知求善於物,在己之真淳丧矣!故举曾、史、离、旷、扬、墨得性之偏、沿习之僻,是为多骈旁枝之道,而天下犹奔慕之举,失其性命之情,离其道德之正,所以乱天下也。唯能忘其异而一之,如兔鹤之无容断续而各不失其自然,斯为近道矣。然天下皆惑,吾将奈何,遂设臧谷亡羊以喻伯夷、盗跖各以所徇为君子小人之分,而其残生伤性一也。信能去迹绝尚,性无所属,反本冥极,游乎物初,则骈枝赘疣与形俱忘;君子小人均於自得,故终以顺性命之情为至而本然之聪明不废也。不闻彼而自闻,不见彼而自见,与颜子所谓仁者自爱、知者自知义同。所以自得自适而无企羡之心,则夷、坏之贤否将有辨之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