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详道注:与道游,则无心,故死生祸福之机泯於内,不可得而相也;与俗交,则有累,故死生祸福之机兆於外,可得而相也。此季咸所以於众人则其衍神,於壶子则其衍穷也。地文者,阴柔之体凝。天壤者,覆育之功见。太冲者,天地之中气也。阴柔体凝,所以应物者静,故日杜德机,止水之渊是也。覆育功见,所以应物者美,故日善者机,流水之渊是也。至於太冲莫胜,则非动非静,若死若生,不上不下,当中若衡,故日衡气机,鱿桓之渊是也。水之或止或流或为鱿桓,其渊一也;壶子之机或杜或发或为太冲,其道一也。善观水者察其渊,善观人者察其道而已。列子悟壶子之道,自知不足。以相者亦不能独立,是以失灭而不可复得也。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则无心无为。其止也,因以为茅靡,则莫知其为靡也。其动也,因以为波流,则莫知其为流也。求我於动止之间,皆不可得,此其所以逃也。食豕如食人,则忘我之至。於事无与亲,致虚之极也。雕琢复朴,块然独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虽万物扰扰而吾之封自若,终莫之变也。林注:列子见季咸而疑其师道之不及,壶子告以质由文显,道即事彰,言我与汝尽其文未尽其实,何由得道与!犹众雌无雄,何由而卯。汝既未尽我道之实,其道犹与世亢而必信於人,故季咸得而相汝也。湿灰,言将死之证。示之以地文,不示则无文矣。不震则寂然不动,正者贞也,贞夫一故体安静,不正则非一,所以为地文。德虽有机,杜而不发,彼所不能知也。天壤者,覆载之功已及於物,犹道德之机发於本根而名实未能入也。踵者,形之下。极善者,可欲之谓。彼之所见日机。壶子自谓为权,权则所见者粗,机则所存者妙故也。始则杜机於至寂之中,而相者疑其死;次则发机於至极之下,而相者疑其生;已而不动不静,非死非生,参差不齐,无得而相也。太冲者,至虚而中。莫胜, 《列子》所谓莫朕是也。衡,至平也,应物则参差不齐。气,虚而待物,犹未离乎机。壶子藏神於至虚无朕之际,而动静阴阳之不齐,犹衡之应物,故使季咸不可得而相也。鱿,大鱼。审,停审。止水为渊,喻示以地文。流水为渊,喻示以天壤。大鱼盘桓以为渊,澄湛湍疾,参差不齐,示以太冲莫朕之谓也。《列子》有九渊,此引其三以明壶子之事耳。太冲犹未离乎气机,至於未始出吾宗,则与天同矣,此季咸所以自失而走也。无心而顺物,故虚而委蛇,不知其人是谁是何也。弟者,放任。靡者,顺从。彼且为弟靡,因以为弟靡;彼且为波流,因以为波流,此言壶子之变化在己也。列子见壶子之道,遂自觉悟,以为若未始学也;归为妻爨,食豕如人,不知有贵贱物我也。不役於务,去华就实,块然独立,事虽纷扰而守其封域,终不为之变也。
  详道注:与道游,则无心,故死生祸福之机泯於内,不可得而相也;与俗交,则有累,故死生祸福之机兆於外,可得而相也。此季咸所以於众人则其衍神,於壶子则其衍穷也。地文者,阴柔之体凝。天壤者,覆育之功见。太冲者,天地之中气也。阴柔体凝,所以应物者静,故日杜德机,止水之渊是也。覆育功见,所以应物者美,故日善者机,流水之渊是也。至於太冲莫胜,则非动非静,若死若生,不上不下,当中若衡,故日衡气机,鱿桓之渊是也。水之或止或流或为鱿桓,其渊一也;壶子之机或杜或发或为太冲,其道一也。善观水者察其渊,善观人者察其道而已。列子悟壶子之道,自知不足。实不入,心不动也。唯能至静,故其机发於下极,吾身生意之所自始,养而为浩然之气,广而为及物之仁,是谓继性发见,生生而不穷者也。又见壶子,而疑其动静不齐,无得而相,则至人之妙用,有出於卫数之表者矣。太冲者,虚之至。故莫窥其朕兆也。衡,以平而善应。气,以虚而善入。皆无心於物,故不待感而自应,然谓之机者,以所以示之者言也。三渊,喻前三机之有深意。九渊仅示其三,而季咸之技已穷。至人非有心於出奇以屈人也,特示之以未始出吾宗,盖不示之示,无宗之宗,亦虚而已。何出入之有?然则壶子所示者愈近而季咸所相者愈远,宜其自失而走也。季咸既灭既失,壶子亦无有也。然则列子将奚为哉?因悟向所学者皆其土直,而今始识其真,纷而封哉一以是终,险然而道尽之谓也。此章实寓应帝王之妙旨,托之季咸之相,所以神壶子之道,使后之心醉技衍者亦将少醒焉耳!吾与汝,与,许也,孔子曰:吾与点也,义同。既其文,一本作无其文,天屈西北为无侧加小卜为无古既字。不正,当是不止。不齐,如字。莫胜,是朕无疑。三渊审字,《列子》并作潘,音盘,水盘洞也。本经《音义》云:司马本作蟠,聚也,义或近之。弟靡,旧注同颓,未详所据,今依《列》文,茅靡为正。即草上之风,必偃,庶协下文波流之义。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二十一竟
  #1明正统道藏原本,作『技』,是也。『授』,显误。
  #2《释文》引崔本『正』作『止』。《阙误》引《江南》古藏本『正』作『止』。
  #3《庄子肤斋口义》原作『自』字,『目』字误。
  #4『雷』为『审』字之误。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二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应帝王第三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郭注:物自当其名而各自谋;物自任其事而主其知。因天下之自为,故驰万物而无穷。尽其所受乎天,足则止也。见得则不知止,不虚则不能任韦实。用心若镜,鉴而无情,来即应,去即止,故虽天下来照而无劳神之累也。
  吕注:无为名尸,则我无名而天下莫之能名。无为谋府,则我不谋而天下为之谋。无为事任,则我无为而任事者责。无为知主,则我无虑而天下为之虑。体尽无穷,则光大之至。游乎无朕,则鬼神莫睹。况於人乎?若然者,尽其所受於天而无见得,所谓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所谓虚者,岂虚之而后虚哉?吾心本虚故也。其心若镜,不将则既往无所存;不迎则未来不可见。应而不藏,则方今不可得,以尽其受於天者如此,是以胜物而不伤也。
  林注:至人之心,物感则通,事成而寂,有若镜然;明无情应物而妍丑莫欺,是谓胜物而不伤。至人无争而是非莫欺,因时循理而神亦莫之伤也。
  详道注:镜之於物,至则应之,而其光不藏;去则听之,而其光自若。不迎於其来,不将於其往,夹者不穷而吾应之也。常虚而无心,此所以胜物而不伤也。自无为名尸至而无见得,以心之虚而致道也。自至人之心至应而不藏,以道之虚而至用也。
  碧虚注:为名尸则形必瘁,为谋府则神必殆,为事任则才必竭,为知主则识必昏。体未尽则有穷,有迹则不足游矣。尽其所受乎天,则任之而已。有见有得,则不妙。无见亦虚而已。用心若镜,物来斯鉴,彼自来往而妍丑无隐,无心於胜物,故物亦不能害也。
  庸齐云:无为名尸,为善无近名是也。无为谋府,不谋焉用知是也。无为事任,事虽不可不为而不以事自任也。无为知主,人虽不能无知而不以知为主也。此四无字是禁止之意,与《论语》四勿字同。体,察见也。见道至於尽而无穷极,而心游乎无物之始也。天受我以此理,我能尽之而不自以为有得;见其有得,则近於进矣。铺叔至此,以一为虚字结之。用心若镜已下数句,只是解一虚字,文势起伏,平淡之中自有神巧。岂不奇哉!
  赵虚斋以此段连南海之帝为一章,其注义略而不论。按:此段乃承前季咸章而立说,用以总结其意,观文义可知。名尸、谋府,事任、知主,言季咸恃知谋以察物,而要名任事也。体尽无穷已下,言壶子之道不可测识。至人,则指壶子明矣。非有心於胜物而不能不胜,使季咸自失而走是也。唯其不争,所以善胜物,又恶能伤之哉!益明任道则其用无穷,任技则其能有限也。
  南海之帝为鲦,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鲦与忽时相与遇於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鲦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日: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曰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郭注:为者败之。吕注:南阳喻绦然而有,北阴喻忽然而无,中央不有不无。所以会合之也。绦忽虽异乎浑沌,而浑沌未尝与之异,故去待之甚善。知其为善而谋报之,则所以视听食息者日凿而与物通矣,欲其朴之不丧不可得也。
  疑独注:道体全而为浑沌,判而为绦、忽;其精在乎中,其粗在乎外;分中央以为南也,此道之所以丧也。丧道者必自外至,故曰相遇於浑沌之地。浑沌无所不可,故曰待之甚善。日凿一窍,以明有所害也。七日而浑沌死,言不待数之极已足以丧道矣。
  详道注:阴阳合而为浑沌,浑沌散而为阴阳。以合者善乎散,则其用无方;以散者凿乎合,则其为易败。《老子》云:有象、有物、有精,即浑沌、绦、忽之谓也。谋报浑沌之德,则以情灭道;凿窍而浑沌死,则以人灭天。七日者,言不待数之究,已足以死浑沌矣。
  碧虚注:南帝寓有为,北帝寓无为,中央之帝寓大朴也。三气未分谓之浑,五行未彰谓之沌。有无不分,故曰:善待。南北二帝不识浑沌之真,而妄兴空凿,以致朴散。《老子》云:开其兑,济其事,终身莫究。是也。 吴俦注:绦者,幽而有形。忽者,微而有数。浑沌之全体散矣,谓之中央之帝,亦不离乎绦、忽之间耳。然则绦忽之相遇,莫非浑沌之地也。待之甚善,以其公而无私;谋报其德,则私而有意矣。道之全体将受其害,故不待数之究而浑者分、沌者散,此所以为死也。
  赵注:《应帝王篇》前四章论治天下之道,后章发明前意而归功於浑沌之德。南,离也,主目,司视;北,坎也,主耳,司听。言人恃其耳目之聪明而强其所不知,则其真始离矣。此知者所以行其所无事而恶夫凿也。 庸齐云:此段只言聪明能为身累,故以此形容。寨肢体、出聪明,则为浑沌矣。本是平常说话,撰成日凿一窍之说,真奇笔也。浑沌,即元气。人身皆有七窍,如赤子之初耳。目、鼻、口虽具而未有知识,是浑沌之全。知识萌而有喜怒好恶,浑沌之窍凿矣。《孟子》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便是浑沌不凿。庄子翻说得来,更是奇特。如此机轴,岂后世学者可及哉!
  右章计七十四字,郭氏引《道德经》一言以蔽之,简要切当,莫越於此。研味之余,偶得管见,附于众说之后云:《南华经》所谓浑沌,犹《道德经》所谓混成,《冲虚经》所谓混沦,皆以况道之全体本来具足,不假修为者也。然而世有隆替,道与时偕,绦化而为有,忽化而为无,道体於是乎裂矣!自一生三,犹未至於凿也;及乎时相遇於浑沌之地,则物交物而心生,犹薪火相加理无不然者;浑沌无所分别,待之固亦尽善,使绦、忽不能忘情而思所以为报,则浑沌之□德未能不德。故不免夫恩害相生之累,日凿一窍,患由斩入也。七日而浑沌死,则情窦开而冲和丧也。宜矣!帝王之逵着而大道之体亡,何以异此古之应帝王者无为而万物化,无欲而天下足,渊静而百姓定。此尧舜三代已试之效,后王法之以垂统立极。岂以知治国,汲汲於谋衍者之比哉?故南华以啮缺问王倪为是篇之首,有虞喻多虑,泰氏喻无为,无为足以配天,此帝王所应,历数所归而亿兆民命之所寄托者也!若夫以已出经式义度,欲以化天下之民,无异缯弋需掘而致乌鼠,是速其高飞深穴之逃。益有为则有心,有心则知谋所由出,奸诈所自生,虽父子之天有所不能固,其於君民之际,求如标枝野鹿之相忘可得乎?是以天根问为天下,答以心澹气漠,顺物无私。子居问明王之治,答以忘功善贷,使物自喜,皆所以应帝王之道,以无为为之,几有天下国家者盍求诸此。郑有神巫期人生死,喻知谋之士审观时政足以料国之兴衰,先事知几,烛微无隐,可谓当代着龟,然而一见壶子,哀其将死;再见,幸其有疹;三见,疑其不齐,无得而相,则观形察色之技於是乎有限矣。明曰又见,自失而走,何壶子之多变,而季咸之不神邪?此言料国者知谋数卫不越乎人为之伪,所以用之有穷;而无为之主,宪天体道,垂衣一堂,精神四达,与化无极,巍巍荡荡,民无能若,则岂知谋可度,术数可窥哉!结以南北二帝,遇於中央,言道散为物,离无入有,绦、忽即有无异号,徽妙之所以分;今会而一之非不善也,有一则有散,所以启绦忽之凿。唯其善待之,必有善凿者,不若彼化无心,相忘而交化也。万斛之舟,不容灌针,何怪乎七曰而死浑沌哉!窃惟南华一经肆言浑浩湍激籁号,作新出奇,跌岩乎诸子之表,若不可以绳墨求;而《内篇》之奥穷神极化,道贯天人,隐然法度森严,与《易》、《老》相上下,初学未得其要,鲜不迷眩曰华之五色者矣。考其创意,立辞具有伦理,始於《逍遥游》,终以《应帝王》者,学道之要在反求诸己,无适非乐;然后外观万物,理无不齐,物齐而已,可忘已忘,而养生之主得矣。养生所以善己,应世所以善物,皆在德以充之,德充则万物符契。宗之为师,标立道原,范模天下,为圣贤续命豚,为万世开迷云,《大宗师》之本立矣。措诸治道也何难,内则为圣为神,外则应帝应王,斯道之所以敛之一身不为有余,散之天下不为不足也。帝王之功,虽曰圣人余事,然跻世真淳,挈民清静,应化极政,莫大於斯,故以终《内篇》之旨。绦、忽生而浑沌死,喻外王之功成而内圣之道亏也。夫今之人凿窍而死浑沌者多矣,将何衍以起之?曰:塞兑、闭门,用之不勤。是为真修浑沌之衍欤!再详七篇命题,各有所主,其间或举例稠繁,混淆莫辨,窃窥的指,以古人德合者配于逐条之下云:《逍遥游》之极议,当归之许由、宋荣以解天下物欲之极桔而各全自己之天也;《齐物论》之极议,当归之子綦、王倪以松彼我是非之惑,得其同然而合乎大通也;《养生主》之极议,当归之老聘、彭祖以札过养形骸之谬,知生道所当先也;《人问世》之极议,当归之还环、接舆,明出处去就之得宜,勿樱逆鳞以贻息也;《德充符》之极议,当归之王骀、申徒嘉,言内充者不假乎外,德盛者物不能离也。《大宗师》之极议,当归之孔子、颜回,有圣德而不居其位,弘斯道以觉斯氏民也。《应帝王》之极议,唯舜、禹足以当之,枢歌狱讼之所归,应天顺人而非得已,此南华企慕往古圣贤,笔而为经,标准万世。若夫真人之所造诣:即七篇而不泥,离七篇而脍合,所以外混光尘,内存慧照,出几入圣,阖辟化机而不可以形教拘也。善学南华者,於《内篇》求之,思过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