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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
南华真经卷之三外篇至乐第十八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僭憎,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谏不听,蹲循弗争。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诬诬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日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尔无为相合,万物皆化。芒乎苗乎,而无从出乎。苗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乐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苗之问,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於巨室,而我缴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支离叔与滑介叔观於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蹙蹙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骁然有形,檄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铁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於上,无臣於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问里知#6识,子欲之乎?髑髅深膑蹙类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问之劳乎。颜渊束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束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梗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於已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汝独不闻邪?昔者海乌止於鲁郊,鲁侯御而觞之子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乌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鸾,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乌也,非以乌养养乌也。夫以乌养养乌者,宜柄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之江湖,食之鳍鳅,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绕饶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乌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实,义设於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列子行,食於道从,见百岁髑髅,卷蓬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汝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壮,得水土之际则为龙嫔之衣,生於陵屯则为陵乌,陵乌得郁栖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脐蜻,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於鳌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鸠攘。鸰攘千日为乌,其名为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酝。颐辖生乎食酦!黄軏生乎九猷,瞥茵生乎腐罐。羊奚比乎不笔,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於机。万物皆出於机,皆入於机。
南华真经春之三竟
#1夫:原作『天」,据世德本改。
#2其:原本无,据世德本增。
#3夫至乐者… … 太和万物:原本无,据世德本增。
#4而:原作『於」,据世德本改。
#5财:原作『 败」,据世德本改。
#6知:原作『 之」,据世德本改。
南华真经卷之四外篇达生第十九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奔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卉而生奚足遗?奔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子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於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语汝。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部,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遇物而不折。彼得全於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於天乎?圣人藏於天,故莫之能伤也。复条者不折镜干,虽有恢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均平。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於人,民几乎以其真。仲尼适楚,出於林中,见痴楼者承蜩,犹缀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缀之也。吾处身也,若极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技;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瘤楼文人之谓乎。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婚。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警以侍门庭,亦何闻於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日,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勺皆不鞭其后者也。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极。夫畏涂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稚席之上,饮食之问;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祝宗人玄端以临牢荚,说蠡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蒙汝,十日戒,三日齐,藉白茅,加汝肩尸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负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荚之中,自为谋,则苟生有轩冕之尊,死得於朦循之上,聚楼之中则为之。为负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负者何也?桓公田於泽,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谈请为病,数日不出。齐士有里#1子告敖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痛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沈有履,鳌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束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聋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秩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幸,山有夔,野有方皇,泽有委蛇。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桓公赈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於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纪浴子为王养国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侨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呜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孔子观於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电鳌鱼鳌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长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梓庆削木为据,炉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据,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滑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炼,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束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颜闱遇之,人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日败。工捶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栓。忘足,履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有孙休者,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休居乡不见谓不修,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事君不遇世,宾於乡里,逐於州部,则胡罪乎天哉?休恶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天於聋盲跛赛而比於人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问,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o 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乌止於鲁郊,鲁君悦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乌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乌也。若夫以乌养养乌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殿以车马,乐钨以钟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南华真经卷之四外篇山木第二十 庄子行於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坚子杀雁而烹之。
坚子请曰:其一能呜,其一不能呜,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呜者。明日,弟子问於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疡,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问。材与不材之问,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2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故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