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批注

  凡为客之道:深入则专,主人不克;
  李筌曰:夫为客,深入则志坚,主人不能御也。杜牧曰:言大凡为攻伐之道,若深入敌人之境,士卒有必死之志,其心专一,主人不能胜我也。克者,胜也。梅尧臣曰:为客者,入人之地深,则士卒专精,主人不能克我。张预曰:深涉敌境,士卒心专,则为主者不能胜也。客在重地、主在轻地故耳。赵广武君谓韩信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是也。
  掠於饶野,三军足食;
  王晳曰:饶野多稼穑。
  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运兵计谋,为不可测。
  曹操曰:养士并气运兵,为不可测度之计。李筌曰:气盛力积,加之以谋虑,则非敌之可测。杜牧曰:斯言深入敌人之境,须掠田野,使我足食,然后闭壁养之,勿使劳苦。气全力盛,一发取胜,动用变化,使敌人不能测我也。陈皞曰:所处之野,须水草便近,积蓄不乏,谨其来往,善抚士卒。王翦伐楚,楚人挑战,翦不出。勤於抚御,并兵一力。闻士卒投石为戏,知其养勇思战,然后用之,一举遂灭楚。但深入敌境,未见可胜之利,则须为此计。梅尧臣曰:掠其富饶,以足军食,息人之力,并兵为不可测之计。王晳曰:谨养,谓抚循饮食周谨之也。并锐气,积余力,形藏谋密,使敌不测,俟其有可胜之隙,则进之。张预曰:兵在重地,须掠粮於富饶之野,以丰吾食;乃坚壁自守,勤抚士卒,勿任以劳苦。令气盛而力全,常为不可测度之计。伺敌可击,则一举而克。王翦伐荆,常用此术。
  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
  李筌曰:能得其力者,投之无往之地。杜牧曰:投之无所往,谓前后进退,皆无所之,士以此皆求力战,虽死不北也。梅尧臣曰:置在必战之地,知死而不退走。张预曰:置之危地,左右前后,皆无所往,则守战至死,而不奔北矣。
  死焉不得,
  曹操曰:士死安不得也。杜牧曰:言士必死,安有不得胜之理?孟氏曰:士死无不得也。梅尧臣曰:兵焉得不用命?张预曰:士卒死战,安不得志?尉缭子曰:一贼仗剑击於市,万人无不避之者,非一人之独勇,万人皆不肖也,必死与必生不侔也。
  士人尽力。
  曹操曰:在难地心并也。梅尧臣曰:士安得不竭力以赴战?王晳曰:人在死地,岂不尽力?何氏曰:兽困犹斗,乌穷则啄,况灵万物者人乎?张预曰:同在难地,安得不共竭其力?
  兵士甚陷则不惧,
  杜牧曰:陷於危险,势不独死,三军同心,故不惧也。梅尧臣伺杜牧注。王晳曰:陷之难地则不惧,不惧则斗志坚也。张预曰:陷在危亡之地,人持必死之志,岂复畏敌也?
  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
  曹操曰:拘,缚也。李筌曰:固,坚也。杜牧曰:往,走也。言深入敌境,走无生路,则人心坚固如拘缚者也。梅尧臣曰:投无所往,则自然心固,入深,则自然志专也。张预曰:动无所之,人心坚固;兵在重地,走无所适,则如拘系也。
  不得已则斗。
  曹操曰:人穷则死战也。李筌曰:决命。杜牧曰:不得已者,皆疑陷在死地,必不生;以死救死,尽不得已也,则人皆悉力而斗也。梅尧臣、何氏同杜牧注。张预曰:势不获已,须力斗也。
  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
  曹操曰:不求索其意,自得力也。李筌曰:投之必死,不令而得其用也。杜牧曰:此言兵在死地,上下伺志,不待修整而自戒惧,不待收索而自得心,不待约令而自亲信也。孟氏曰:不求其胜,而胜自得也。梅尧臣曰:不修而兵自戒,不索而情自得,不约而众自亲,不令而人自信,皆所以陷於危难,故三军同心也。王晳曰:谓死难之地,人心自然故也。张预曰:危难之地,人自同力,不修整而自戒慎,不求索而得情意,不约束而亲上,不号令而信命,所谓同舟而济,则胡越何患乎异心也。
  禁祥去疑,至死无所之。
  曹操曰:禁妖祥之言,去疑惑之计。一本作至死无所灾。李筌曰:妖祥之言,疑惑之事而禁之,故无所灾。杜牧曰:黄石公曰:禁巫祝,不得为史士卜问军之吉凶,恐乱军士之心。言既去疑惑之路,则士卒至死无有异志也。梅尧臣曰:妖祥之事不作,疑惑之言不入,则军必不乱,死而后已。王晳曰:灾祥神异,有以惑人,故禁止之。张预曰:欲士死战,则禁止军吏,不得言妖祥之事,恐惑众也;去疑惑之计,则至死无他虑。司马法曰:灭厉祥。此之谓也。傥士卒未有必战之心,则亦有假妖祥以使众者,田单守即墨,命一卒为神,每出入约束必称神,遂破燕是也。
  吾士无余财,非恶货也;无余命,非恶寿也。
  曹操曰:皆烧焚财物,非恶货之多也;弃财致死者,不得已也。杜牧曰:若有财货,恐士卒顾恋,有苟生
  之意,无必死之心也。梅尧臣曰:不得已竭财货,不得已尽死战。王晳曰:足用而已,士顾财富则偷生;死战而已,士顾生路则无死志矣。张预曰:货与寿,人之所爱也,所以烧掷财宝、割弃性命者,非憎恶之也,不得已也。
  令发之,士卒坐者涕沾襟,偃卧者涕交颐。
  曹操曰:皆持必死之计。李筌曰:弃财与命,有必死之志,故割而流涕也。杜牧曰:士皆以死为约,未战之,先令曰:今之事,在此一举;若不用命,身膏草野,为禽兽所食也。梅尧臣曰:决以死力,牧说是也。王晳曰:感励之使然。张预曰:感激之,故涕泣也。未战之,先令曰:今之事,在此一举;若不用命,身膏草野,为禽兽所食。或曰:凡行军飨士使酒,拔剑起舞,作朋角抵,伐鼓叫呼,所以增其气。若令涕泣,无乃挫其壮心乎?答曰:先决其死力,后激其说气,则无不胜。傥无必死之心,其气虽盛,何由克之?若荆轲於易水,士皆垂泪涕泣;及复为羽声忼慷,则皆瞋目、发上指冠是也。
  投之无所往者,诸、剧之勇也。
  李筌曰:夫兽穷则搏,乌穷则啄,令急迫,则专诸、曹刿之勇也。杜牧曰:言所投之处,皆为专诸、曹刿之勇。梅尧臣曰:既令以必死,则所往皆有专诸、曹创之勇。张预曰:人怀必死,则所向皆有专诸、曹刿之勇也。专诸,吴公子光使刺杀吴王僚者;刿当为沬,曹沬以勇力事鲁庄公,尝执匕#7首,劫齐桓公。
  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
  梅尧臣曰:相应之容易也。
  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梅尧臣曰:蛇之为物也,不可击;击之,则率然相应。张预曰:率,犹速也;击之则速然相应。此喻陈法也。八陈图曰:以后为前,以前为后,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首尾俱救。
  敢问:兵可使如率然乎?
  梅尧臣曰:可使兵首尾率然相应如一体乎?
  曰:可。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
  梅尧臣曰:势使之然。张预曰:吴、越,仇雠也,同处危难,则相救如两手。况非仇雠者,岂不犹率然之相应乎?
  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
  曹操曰:方,缚马也。埋轮,示不动也。此言专难不如权巧。故曰:虽#8方马埋轮,不足恃也。李筌曰:投兵无所往之地,人自斗,如蛇之首尾,故吴越之人,同舟相救,虽缚马埋轮,未足恃也。杜牧曰:缚马使为方陈,埋轮使不动,虽如此,亦未足称为专固而足为恃。须任权变,置士於必死之地,使人自为战,相救如两手,此乃守固必胜之道而足为恃也。陈皞曰:人之相恶,莫甚吴越,同舟遇风,而犹相救。何则?势使之然也。夫用兵之道,若陷在必战之地,使怀俱死之忧,则首尾前后,不得不相救也。有吴越之恶,犹如两手相救,况无吴越之恶乎?盖言贵於设变使之,则勇怯之心一也。梅尧臣同杜牧注。王晳曰:此谓在难地自相救耳。蛇之首尾,人之左右手,皆喻相救之敏也。同舟而济,在险难也,吴越犹无异心,况三军乎?故其足恃,甚於方马埋轮。曹公说是也。张预曰:上文历言置兵於死地,使人心专固。然此未足为善也。虽置之危地,亦须用权智,使人令相救如左右手,则胜矣。故曰:虽缚马埋轮,未足恃固以取胜;所可必恃者,要使士卒相应如一体也。
  齐勇若一,政之道也;
  李筌曰:齐勇者,将之道。杜牧曰:齐正勇敢,三军如一,此皆在於为政者也。陈皞曰:政令严明,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三军之士如一也。梅克臣曰:使人齐勇如一心而无怯者,得军政之道也。王晳同梅尧臣注。张预曰:既置之危地,又使之相救,则三军之众,齐力同勇如一夫,是军政得其道也。
  刚柔皆得,地之理也。
  曹操曰:强弱一势也。李筌曰:刚柔得者,因地之势也。杜牧曰:强弱之势,须因地形而制之也。梅尧臣曰:兵无强弱,皆得用者,是因地之势也。王晳曰:刚柔,犹强弱也。言三军之士,强弱皆得其用者,地利使之然也。曹公曰强弱一势是也。张预曰:得地利,则柔弱之卒亦可以克敌,况刚强之兵乎?刚柔俱获其用者,地势使之然也。
  故善用兵者,携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
  曹操曰:齐一貌也。李筌曰:理众如理寡也。杜牧曰:言使三军之士,如牵一夫之手,不得已皆须#9从我之命,喻易也。贾林曰:携手,翻迭之貌,便於回运。以前为后,以后为前,以左为右,以右为左,故百万之众如一人也。梅尧臣曰:用三军如携手使一人者,势不得已,自然皆从我所挥也。王晳曰:携使左右前后,率从我也。张预曰:三军虽众,如提一人之手而使之,言齐一也。故曰:将之所挥,莫不从移;将之所指,莫不前死。
  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
  曹操曰:谓清净幽深平正。杜牧曰:清净简易,幽深难测,平正无偏,故能政治。梅尧臣曰:静而幽邃,人不能测;正而自治,人不能挠。王晳曰:静则不挠,幽则不测,正则不偷,治则不乱。张预曰:其谋事,则安静而幽深,人不能测;其御下,则公正而整治,人不敢慢。
  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
  曹操曰:愚,误也。民可与乐成,不可与虑始。李筌曰:为谋未熟,不欲令士卒知之,可以乐成,不可与谋始。是以先愚其耳目,使无见知。杜牧曰:言使军士非将军之令,其他皆不知,如聋如瞽也。梅尧臣曰:凡军之权谋,使由之,而不使知之。王晳曰:杜其见闻。何氏同杜牧注。张预曰:士卒懵然无所闻见,但从命而已。
  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
  李筌曰:谋事或变,而不识其原。杜牧曰:所为之事,有所之谋,不使知其造意之端,识其所缘之本也。梅尧臣曰:改其所行之事,变其所为之谋,无使人能识也。王晳曰:已行之事,已施之谋,当革易之,不可再也。何氏曰:将术以不穷为奇也。张预曰:前所行之事,旧所发之谋,皆变易之,使人不可知也。若裴行俭令军士下营讫,忽使移就崇冈。初,将吏皆不悦,是夜风雨暴至,前设营所,水深丈余,将士惊服。因问曰:何以知风雨也?行俭笑曰:自今但依吾节制,何须问我所由知也。
  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
  李筌曰:行路之便,众人不得知其情。杜牧曰:易其居,去安从危;迂其途,舍近即远,士卒有必死之心。陈皞曰:将帅凡举一事,切委曲而致之,无使人得计虑者。贾林曰:居我要害,能使自移;途近於我,能使迂之;发机微,路人不能知也。梅尧臣曰:更其所安之居,迂其所趋之途,无使人能虑也。王晳曰:处易者,将致敌以求战也;迂途者,示远而密袭也。张预曰:其居则去险而就易,其途则舍近而从远,人初不晓其旨,及胜乃服。太白山人曰:兵贵诡道者,非止诡敌也,抑诡我士卒,使由之而不使知之也。
  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
  梅尧臣曰:可进而不可退也。
  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
  杜牧曰:使无退心,孟明焚舟是也。一本帅与之登高。陈皞曰:发其心机。贾林曰:动我机权,随事应变。梅尧臣曰:发其危机,使人尽命。王晳曰:皆励决战之志也。机之发,无复回也。贾翎劝曹公曰,必决其机是也。张预曰:去其梯,可进而不可退;发其机,可往而不可返。项羽济河沈舟之类也。
  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
  曹操曰:一其心也。李筌曰:还师者,皆焚舟梁,坚其志,既不知谋,又无返顾之心,是以如驱羊也。杜牧曰:三军但知进退之命,不知攻取之端也。梅尧臣曰:但驯然从驱,莫知其他也。何氏曰:士之往来,唯将之令,如羊之从牧者。张预曰:群羊往来,牧者之随;三军进退,惟将之挥。
  聚三军之众,投之於险,此谓将军之事也。
  曹操曰:险,难也。梅尧臣曰:措三军於险难而取胜者,为将之所务也。张预曰:去梯发机,置兵於危险以取胜者。此将军之所务也。
  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
  曹操曰:人情见利而进,见害而退。杜牧曰:言屈伸之利害,人情之常理,皆因九地以变化。今欲下文重举九地,故於此重言,发端张本也。梅尧臣曰:九地之变,有可屈可伸之利,人情之常理,须审察之。王晳曰:明九地之利害,亦当极其变耳。言屈伸之利者,未见便则屈,见便则伸。言人情之理者,深专、浅散、围御之谓也。张预曰:九地之法,不可拘泥,须识变通,可屈则屈,可伸则伸,审所利而已。此乃人情之常理,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