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

  子墨子曰:世俗之君子,贫而谓之富,则怒,无义而谓之有义,则喜。岂不悖哉。
  公孟子曰:先人有则三而已矣。子墨子曰:孰先人而曰有则三而己矣?子未智人之先有。
  后生有反子墨子而反者,我岂有罪哉?吾反后。子墨子曰:是犹三军北,失后之人求赏也。
  公孟子曰:君子不作,术而已。子墨子曰:不然,人之其不君子者,古之善者不诛,今也善者不作。其次不君子者,古之善者不遂,己有善则作之,欲善之自己出也。今诛而不作,是无所异於不好遂而作者矣。吾以为古之善者则诛之,今之善者则作之,欲善之益多也。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我与子异,我不能兼爱。我爱邹人於越人,爱鲁人於邹人,爱我乡人於鲁人,爱我家人於乡人,爱我亲於我家人,爱我身於吾亲,以为近我也。击我则疾,击彼则不疾於我,我何故疾者之不拂,而疾不#36者之拂?故有我有杀彼以我,无杀我以利。子墨子曰:子之义将匿耶,意将以告人乎?巫马子曰:我何故匿我义?吾将以告人。子墨子曰:然则,一人说子,一人欲杀子以利己;十人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利己;天下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利己。一人不说子,一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十人不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天下不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说子亦欲杀子,不说子亦欲杀子,是所谓经者口也,杀常之身者也。子墨子曰:子之言恶利也?若无所利而不言,是荡口也。
  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今有一人於此,羊牛翰牺,维人但割而和之,食之#37胜食也。见人之生#38饼,则还然窃之,曰:舍余食。不知日月安不足乎,其有窃疾乎?鲁阳文君曰:有窃疾也。子墨子曰:楚三意#39之田,旷芜而不可胜辟,评灵数千,不可胜,见宋郑之问邑,则还然窃之,此与彼异乎?鲁阳文君曰:是犹彼也,实有窃疾也。
  子墨子曰:季孙绍与孟伯常治鲁国之政,不能相信,而祝於禁社#40;曰:苟使我和。是犹会其目,而视#41於禁社也,苟使我皆视。岂不缪哉。
  子墨子谓骆滑骛曰:我闻子好勇。骆滑骛曰:然,我闻其乡有勇士焉,吾必从而杀之。子墨子曰:天下莫不欲与其所好,度其所恶。今子闻其乡有勇士焉,必从而杀之,是非好勇也,是恶勇也。
  墨子卷之十一竟
  #1『瞳』《闲诂》校作『擘』,即婉字。
  #2《闲诂》云『非欲之』三字当删。
  #3毕沅云:『也人』二字倒。
  #4王引之云,一虑获之利』当重。
  #5『特』《闲诂》作『持』。
  #6《闲诂》无『於』字。
  #7王引之云:『同,其所以然不必同』应为『其然也同,其所以然不必同。』
  #8『有』下王引之据下文补『所』字。
  #9王引之云:两『害』字俱为『周』字之误。
  #10王引之云:『视』当作『亲』。
  #11『故也』王引之据下文校作『也故』。
  #12『杀』毕沅校作『然』。
  #13『同』下毕沅据上文补『类』字。
  #14『然』上王念孙补『不』字。
  #15俞曲园云:『失』为衍字。
  #16王引之云:『待』前当有『不』字。
  #17王引之云:『后』下当有『为』字。
  #18王引之云:此五字为衍文。
  #19王引之云:『祭』下脱『人』字。
  #20此四字王引之云为衍文。
  #21『自』毕沅以意校作『白』。
  #22『我』毕沅据《艺文类聚》、《太平御览》校作『子』。
  #23毕沅云:『子』上脱『子墨』二字。
  #24《闲诂》据《玉海》于『卜』前增补『雉乙一两字。
  #25毕沅云:『人』当为『又』,其前脱『乙』字。
  #26『谏』王引之校作『谋』。
  #27毕沅云:『此於』二字倒。
  #28毕沅云:『子』下脱『墨子』二字。
  #29『二』《闲诂》作『三』,是也。
  #30王念孙云:『子墨子』下脱『日子』两字。
  #31『稀』《闲诂》作『稀』,下同。
  #32『大』《闲诂》作『先』,下同。
  #33毕沅云:『仁』前脱『非』字。
  #34毕沅云:『所以』二字倒。
  #35毕沅云:『誉就』二字倒。
  #36毕沅云:『疾不』二字倒。
  #37『之』下毕沅据《太平御览》增『不可』二字。
  #38『生』《闲诂》作『作』。
  #39『三意』毕沅据《太平御览》改为『四竟』。
  #40王念孙云:『禁社』当为『丛社』,下同。
  #41『视』《闲诂》作『祝』,是也。
  墨子卷之十二
  贵义第四十七
  子墨子曰:万事莫贵於义。今谓人曰:予子冠履,而断子之手足,子为之乎?必不为,何故?则冠履不若手足之贵也。又曰:予子天下而杀子之身,子为之乎?二必不为,何故?则天下不若身之贵也。争一言以相杀,是贵义於其身也。故曰,万事莫贵於义也。
  子墨子自鲁齐即#1;过故人,谓子墨子曰:今天下莫为义,子独自苦而为义,子不若已。子墨子曰:今有人於此,有子十人,一人耕而九人处,则耕者不可以不益急矣。何故?则食者众,而耕者寡也。今天下莫为义,则子如劝我者也,何故止我?子墨子南游於楚,见楚献惠王,献惠王以老辞,使穆贺见子墨子。子墨子说穆贺,穆贺大说,谓子墨子曰:子之言则成善矣。而君王,天下之大王也,毋乃曰贱人之所为,而不用乎?子墨子曰:唯其可行。譬若药然,草之本,天子食之以顺其疾,岂日一草之本而不食哉?今农夫入其税於大人,大人为酒醴乐盛以祭上帝鬼神,岂曰贱人之所为而不享哉?故虽贱人也,上比之农,下比之药,曾不若一草之本乎?且主君亦尝闻汤之说乎?昔者,汤将往见伊尹,令彭氏之子御。彭氏之子半道而问曰:君将何之?汤曰:将往见伊尹。彭氏之子曰:伊尹,天下之贱人也。君若#2欲见之,亦令召问焉,彼受赐矣。汤曰:非女所知也。今有药此,食之则耳加聪,目加明,则吾必说而强食之。今夫伊尹之於我国也,譬之良医善药也。而子不欲我见伊尹,是子不欲吾善也。因下彭氏之子,不使御。彼苟然,然后可也。
  子墨子曰:凡言凡动,利於天鬼百姓者为之;凡言凡动,害於天鬼百姓者舍之;凡言凡动,合於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者为之;凡言凡动,合於三代暴王桀纣幽厉者舍之。
  子墨子曰:古闷足以迁行者,常之;不足以迁行者,勿常。以迁行而常之#3,是荡口也。
  子墨子曰:必去六辟。嘿则思,言则诲,动则事,使者三#4代御,必为圣人。必去喜,去怒,去乐,去悲,去爱,而用仁义。手足口鼻耳,从事於义,必为圣人。
  子墨子谓二三子曰:为义而不能,必无排其道。譬若匠人之断而不能,无排其绳。
  子墨子曰:世之君子,使之为一免#5之宰,不能则辞之;使为一国之相,不能而为之。岂不悖哉。
  子墨子曰:今瞽曰:巨者白也,黔者墨#6也。虽明目者无以易之。兼白黑,使瞽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日瞽不知白墨者,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今天下之君子之名仁也,虽禹汤无以易之。兼仁与不仁,而使天下之君子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亦以其取也。
  子墨子曰:今事#7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也。商人用一布布,不敢继苟而条焉,必择良者。今士之用身则不然,意之所欲则为之,厚者入刑罚,薄者被毁丑,则士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也。子墨子曰:世之君子欲其义之成,而助之修其身则愠,是犹欲其墙之成,而人助之筑则愠也,岂不悖哉。
  子墨子曰:古之圣王,欲传其道於后世,是故书之竹帛,镂之金石,传遗后世子孙,欲后世子孙法之也。今闻先王之遗而不为,是废先王之传也。子墨子南游使卫,关中载书甚多,弦唐子见而怪之,曰:吾夫子教公尚过曰:揣曲直而已。今夫子载书甚多,何有也?子墨子曰:昔者周公旦朝读书百篇,夕见漆十士。故周公旦佐相天子,其修至於今。翟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吾安敢废此?翟闻之:同归之物,信有误者。然而民听不钧,是以书多也。今若过之心者,数逆於精微,同归之物,既已知其要矣,是以不教以书也。而子何怪焉?
  子墨子谓公良桓子曰:卫,小国也,处於齐、晋之间,犹贫家之处於富家之问也。贫家而学富家之衣食多用,则速亡必矣。今简子之家,饰车数百乘,马食菽粟者数百匹,妇人衣文绣者数百人,吾取饰车、食马之费,与绣衣之财以畜士,必千人有余。若有患难,则使百人处於前,数百於后,与妇人数百人处前后,孰安?吾以为不若畜士之安也。
  子墨子仕於#8卫,所仕者至而反。子墨子曰:何故反?对曰:与我言而不当。曰待女以千盆。授我五百盆,故去之也。子墨子曰:授子过千盆,则子去之乎?对曰:不去。子墨子曰:然则,非为其不审也,为其寡也。
  子墨子曰:世俗之君子,视义士不若负粟者。今有人於此,负粟息於路侧,欲起而不能,君子见之,无长少贵贱,必起之。何故也?日义也。今为义也#9君子,奉承先王之道以语之,纵不说而行,又从而非毁之。则是世俗之君子之视义士也,不若视负粟者之#10。
  子墨子曰:商人之四方,市贾信徙,虽有关梁之难,盗贼之危,必为之。今士坐而言义,无关梁之难,盗贼之危,此为信徙,不可胜计,然而不为。财#11士之计利不若商人之察也。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於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子墨子不听,遂北,而反为#12。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杀青龙於束方,以丙丁杀赤龙於南方,以庚辛杀白龙於西方,以壬癸杀黑龙於北方,若用子之言,则是禁下行者也。是围心而虚天下也,子之言不可用也。
  子墨子曰:吾言足用矣,舍言革思者,是犹舍获而据粟也。以其言非吾言者,是犹以卵投石也,尽天下之卵,其石犹是也,不可毁也。
  公孟第四十八
  公孟子谓子墨子曰:君子共己以待,问焉则言,不问焉则止。譬若锺然,扣则呜,不扣则不呜。子墨子曰:是言有三物焉,子乃今知其一身也,又未知其所谓也。若大人行淫暴於国家,进而谏,则谓之不逊,因左右而献谏,则谓之言议。此君子之所疑惑也。若大人为政,将园於国家之难,譬若机之将发也然,君子之必以谏,然而大人之利,若此者,虽不扣必呜者也。若大人举不义之异行,虽得大巧之经,可行於军旅之事,欲攻伐无罪之国,有之也,君得之,则必用之矣。以广辟土地,着税伪材,出必见辱,所攻者不利,而攻者亦不利,是两不利也。若此者,虽不扣必呜者也。且子曰:君子共己待,问焉则言,不问焉则止,譬若锺然,扣则呜,不扣则不呜。今未有扣,子而言,是子之谓不扣而呜邪?是子之所谓非君子邪?公孟子谓子墨子曰:实为善人,孰不知?譬若良玉,处而不出有余精#13。譬若美女,处而不出,人争求之。行而自街,人莫知取也。今子褊从人而说之,何其劳也?子墨子曰:今夫世乱,求美女者众,美女虽不出,人多求之;今求善者寡,不强说人,人莫之知也。且有二生,於此善星#14。一行为人筮者,与处而不出者,其精孰多?公孟子曰:行为人筮者其精多。子墨子曰:仁义钧。行说人者,其功善亦多,何故不行说人也。
  公孟子义#15章甫,播忽#16,儒服,而以见子墨子曰:君子服然后行乎?其行然后服乎?子墨子曰:行不在服。公孟子曰:何以知其然也?子墨子曰:昔者,齐桓公高冠博带,金剑木盾,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晋文公大布之衣,祥羊之裘,韦以带剑,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楚庄王鲜冠组缨,绛衣传袍,以治其国,其国治。昔者,越王句践剪发文身,以治其国,其国治。此四君者,其服不同,其行犹一也。翟以是知行之不在服也。公孟子曰:善。吾闻之曰:宿善者不祥,请舍忽,易章甫,复见夫子可乎?子墨子曰:请因以相见也。若不将舍忽、易章甫,而后相见,然则行果在服也。
  公孟子曰:君子必古言服,然后仁。子墨子曰:昔者,商王纣,卿士费仲,为天下之暴人,箕子、微子为天下之圣人,此同言而或仁不仁也。周公旦为天下之圣人,关叔为天下之暴人,此同服或仁或不仁。然则不在古服与古言矣。且子法周而未法夏也,子之古非古也。
  公孟子谓子墨子曰:昔者圣王之列也,上圣立为天子,其次立为卿、大夫,今孔子传#17於诗、书,察於礼乐,详於万物,若使孔子当圣王,则岂不以孔子为天子哉?子墨子日;夫知者,必尊天事鬼,爱人用节#18,合焉为知矣。今子曰:孔子传於诗书,察於礼乐,详於万物,而曰可以为天子,是数人之齿,而以为富。
  公孟子曰:贫富寿夭,龄然在天,不可损益。又曰:君子必学。子墨子曰:教人学而执有命,是犹命人葆而去亦#19冠也。
  公孟子谓子墨子曰:有义不义,无祥不祥。子墨子曰:古者圣王皆以鬼神为神明,而为祸福,执有祥不祥,是以政治而国安也。自桀纣以下,皆以鬼神为不神明,不能为祸福,执无祥不祥,是以政乱而国危也。故先王之书,子亦有之曰:亦傲也,出於子,不祥。此言为不善之有罚,为善之有赏。
  子墨子谓公孟子曰:丧礼,君与父母、妻、后子死,三年丧服,伯父、叔父、兄弟期,族人五月,姑、姊、舅、甥皆有数月之丧。或以不丧之问,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若用子之言,则君子何日以听治?庶人何日以从事?公孟子曰:国乱则治之,治#20则为礼乐。国治则从事,国富则为礼乐。子墨子曰:国之治。治之废,则国之治亦废。国之富也,从事,故富也。从事废,则国之富亦废。故虽治国,劝之无餍,然后可也。今子曰:国治,则为礼乐,乱则治之,是譬犹噎而穿井也,死而求医也。古者三代暴王桀纣幽厉,蕾为声乐,不顾其民,是以身为刑僇,国为戾虚者,皆从此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