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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门六君子文粹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十八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书
答李推官书
夫文何为而设也知理者不能言世之能言者多矣而文者独传岂独传哉固其能文也而言益工固其言工而理益明是以圣人贵之自六经以下至于诸子百氏骚人辩士论述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是故理胜者文不期工而工理愧者巧为粉泽而隙间百出此犹两人持牒而讼直者操笔不待累累读之如破竹横斜反覆自中节目曲者虽使假词于子贡问字于扬雄如列五味而不能调和食之于口无一可惬何况使人玩味之乎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夫不知为文者无所复道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是也夫决水于江河淮海也水顺道而行滔滔汨汨日夜不止冲砥柱絶吕梁放于江湖而纳之海其舒为沦涟鼓为涛波激之为风颷怒之为雷霆蛟龙鱼鼈喷薄出没是水之竒变也而水初岂如此哉顺道而决之因其所遇而变生焉沟渎东决而西竭下满而上虚日夜激之欲见其竒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河淮海之水理达之文也不求竒而竒至矣激沟渎而求水之竒此无见于理而求以言语句读为竒之文也六经之文莫竒于易莫简于春秋夫岂以竒与简为务哉势自然耳传曰吉人之辞寡彼岂恶繁而好寡哉虽欲为繁而不可得也自唐以来至今文人好竒者不一甚者或为缺句断章使脉理不属又取古书训诂希于见闻者衣被而説合之或得其字不得其句或得其句不知其章反覆咀嚼卒亦无有此最文之陋也足下之文虽不若此然其意靡靡似主于竒矣故预为足下陈之愿无以仆之言质俚而不省也
上孙端明书
昔乐正子用于鲁孟子为之喜而不寐夫功名进退之际君子本不以累其心其来何足喜其去何必愠一乐正子用于区区之鲁而足以悦孟子浩然之懐何也夫天下之事不如人意者常多而其委曲防合与人同谋者常少故也岂特少哉盖千百而一遇焉夫人之修身为善择地而蹈之者岂尝一日不愿取诸其身而布之天下哉而世之人视夫贤人君子之有立于世其心亦岂不愿为之奔走而受其泽也此二者宜若物理之所当然者然其行也或止之其亲也或间之谗邪闭于其前憸巧伺于其后而贤人君子又不肯少屈其意俛俯而有就故戞戞乎其势欲合而常难故使夫物理之所当然一旦更指之为不可逢之防可胜叹哉繇此言之则其万一有合而得施其用岂不可喜也
投知已书
古之致精竭思以事一艺而其知不分者其心之所思意之所感必能自达于其技使人观其动作变态而逆得其悲欢好恶之微情故工乐者能使喜愠见于其声工舞者能使欣戚见于其容当其情见于物而意泄于外也盖虽欲自掩而不可得昔伯牙之所好者琴耳钟子期坐而聴之而伯牙不能藏其防情夫伯牙之情岂与琴谋哉惟其専意一心以事其技故意之所动黙然相授而不自知也
上文潞献所着诗书
古之言诗者以谓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夫诗之兴出于人之情喜怒哀乐之际皆一人之私意而至大之天地极幽之鬼神而诗乃能感动之者何也盖天地虽大鬼神虽幽而惟至诚能动之彼诗者虽一人之私意而要之必发于诚而后作故人之于诗不感于物不动于情而作者盖寡矣今夫世之人有顺于其心而后乐有逆于其欲而后怨当乐而反悲当怨而反爱者世之所未尝有而乐与怨者一有使之莫知其然而然者也岂非至诚之动也哉彼诗者宣所乐所怨之文也夫情动于中而无伪诗其导情而不苟则其能动天地感鬼神者是至诚之畜也夫文章之为变多矣惟诗独迩于诚故欲观人者莫如诗故古之君子相与燕乐酬酢之际必赋诗以观賔主之意虽不作于其人而必取古人之诗以见其志故先王之时大至于朝廷之政事广至于四方之风俗防至于匹夫贱士之悲嗟妇人女子之幽怨一考于诗而知之而使有可以时陈取而藏诸太师又播之乐章大者为之郊庙而次者陈之燕享则夫诗之可以观故察物其重盖如此自周衰以来后世作者纷然并出以至于今数千年其间变制异技竒言诡述不可胜纪其间卓然可称者不过数人其余纷纷籍籍皆不足道而违情拂志之作往往或有非如古之于诗必出于诚意而不诬也然违情拂志者盖有之矣至于显情之真发志之实者尚十九也某不肖自幼至今颇考歴世之为诗者上自风雅之兴而中观骚人之作下考苏李以来至于唐扫除蕃秽而摭其真刋落蔓衍而食其实颇有得于前人而时时心之所感发亦窃见之于诗且夫人之生于天地之间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思一日之间无顷刻之休而又观夫四时之动敷华发秀于春成材布实于夏凄风冷露鸣虫陨叶而秋兴重云积雪大寒飞霰而冬至则一嵗之间无一日隙以人之无情对物之无定则感触交战旦夜相召而欲望其不发于文字言语以消去其情盖不可得也则又知诗者虽欲不为有所不能
上邵提举书
人之才能其别虽殊然其大要有二而巳太上无所不能其次则一人之身所长不过一端能冶而不能陶知贾而不知农専力于所知以致其功是以随其大小有补于世所谓有所不能者求之古人才防何欤孔孟而上不可以才较无所复论矣其次以为用才全智用之不见其所穷窥之不见其所不足在齐不过管仲在秦不过商君此两人者治国用兵理财制敌术兼四民智过天下人莫得出其右然自周衰至秦歴世如此其久其间可称二人而巳子产不能以郑霸晏仲不能以齐兴子玉之才不能过三百乗而陶朱之畧屈于四境之内若是数人者其智虑心术亦非世之浅人矣然各有所阙乏而终亦不能自勉以满其所不足然则人人望其无所不能其亦难乎圣人知人才之不可以全尽也故因人任之如人之有耳目手鼻使各效其职而收其全利于一身故天下之才乐致用而无废人而不至于两毁之也何谓两毁夫居楚者责之习楚可也使不思其他而惟楚之知则其于楚也无遗虑矣舍楚而问燕焉则楚既忘之燕亦卒不可知也是谓两毁之故为政而两毁之者常有乏才之忧也
再上邵提举书
昔韩退之以书三见宰相以自献其所有至于一再而未售也则又激讦奋厉以动之嗟乎其言亦少诋矣退之平生其有求于人以济所欲者非一也甚哉武夫军帅苟有势力可以拯之于贫贱者皆一往而尝之善辞以导其心髙言以动其意挟书懐刺趋走于当位者之门既晚而后少有所得读其书未尝不悲之夫如愈之文章类非随世汨没待其自达而后见于世者也何其取知于人若是其劳哉至其人之不吾知也以退之之好刚自信有以自乐于道义之际视世之夸者不一动其心宜其邈然自絶与世两忘长往而不顾夫何其忍耻降志庶几万一之遇又若是其劳且不厌也繇是观之则人之挟其所有无所待而见于世者实难视人之知与不知一不介其意人不吾知而遂止者又难也若人之能薄矣一日而三号于通衢庶几有闻而或者之车败于奔驰足跅于歩趋败尺而就寸求百而冀一其始也赧然自羞退而观古之君子皆未免乎此则又自恕而有待夫功名之防天下之至难也使皆畏劳避辱不肯少抑以有所就则亊功之成者或寡矣
代髙玘上彭器资书
古之君子如子思孟轲之徒其亷洁自重不肯少屈以求合于世四方诸侯操币委质望其门墙不敢失容至于礼备而意诚而求之吾身无毫发之辱乃始一往而就之尊之为师礼之为賔不敢一言少拂其意然片言之不从末礼之未修皇皇乎其去之矣呜呼何其自重好髙而不可屈若此其至也某又尝观古之功名之士若管仲之贤戚之竒商君之才或爱其死而不畏囚虏之耻忘其君而事其仇或悲歌叹慨庶几自见其志或挟数持术以卜其君之所好至于受侮被斥屡进而不耻呜呼若是数人者智岂皆不足以少知君子之道哉不然何其冒昧汚辱若是其不知耻也盖尝深思其故而得之夫古之任其下者有尊之者有使之者尊之者谓之贤使之者谓之能而世之士其修身立诚以待上之任使者亦有是二道焉有以徳者有以才者徳者上而才者下上者人就之下者屈已以就人求售其技而已世之君子之爱子思孟轲而羞道管仲甯戚商鞅之事以为甚汚而不足为其亦过矣彼之所行者各其分也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巻十九
宛丘文粹一 宋 张耒 撰书
上曽子固龙图书
某尝以谓君子之文章不浮于其徳其刚柔缓急之气繁简舒敏之节一出乎其诚不隠其所已至不强其所不知譬之楚人之必为楚声秦人之必衣秦服也惟其言不浮乎其心故因其言而求之则潜徳遁志不可隠伏盖古之人不知言则无以知人而世之惑者徒知夫言与徳二者不可以相通或信其言而疑其行呜呼是徒知其一而不知夫君子之文章固出于其徳与夫无其徳而有其言者异位也某之初为文最喜读左氏离骚之书邱明之文美矣然其行事不见于后不可得而考屈平之仁不忍私其身其气酋其趣髙故其言反覆曲折初疑于繁左顾右挽中疑其迂然至诚恻怛于其心故其言周密而不厌考乎其终而知其仁也愤而非怼也异而自洁而非私也徬徨悲嗟卒无存省之者故剖志决虑以无自显此屈原之忠也故其文如明珠美玉丽而可悦也如秋风夜露凄忽而感恻也如神仙烟云髙逺而不可挹也维其言以考其事其有不合者乎自三代以来最喜读太史公韩退之之文司马迁竒迈慷慨自其少时周游天下交结豪杰其学长于讨论寻绎前世之迹负气敢言以蹈于祸故其文章踈荡明白简朴而驰骋惟其平生之志有所郁于中故其余章末句时有感激而不泄者韩愈之文如先王之衣冠郊庙之鼎俎至其放逸起卓不可收揽则极言语之瓌巧有不足以过之者嗟乎退之之于唐盖不遇矣然其犯人主忤权臣临义而忘难刚毅而信实而其学又能独为于道徳灭裂之后纂孔孟之绪余以自立其説则愈之文章虽欲不如是盖不可得也自唐以来更五代之纷纭宋兴锄叛而讨亡及仁宗之朝天下大定兵戈不试休养生息日趋于富盛之域士大夫之游于其时者谈笑佚乐无复向者幽忧不平之气天下之文章稍稍兴起而庐陵欧阳公始为古文近揆两汉逺追三代而出于孟轲韩愈之间以立一家之言积习而益髙淬濯而益新而后四方学者始耻其旧而惟古之求而欧阳公于是时实持其权以开引天下之豪杰而世之号能文章者其出欧阳之门者居十九焉而执事实为之冠其文章论议与之上下闻之先达以谓公之文其兴虽后于欧公屹然欧公之所畏忘其后来而论及者也某自初读书即知读执事之文既熟而思之广求逺访以日揽其变呜呼如公者真极天下之文者欤
上唐运判书
某闻昔者三代之时公卿大夫之待其下何其仁爱忠厚发于至诚而能尽下之情也下之事上何其夷易简直各得自献其意无有阻塞不达之恐而不限于势也夫惟上能尽下之情故下不限于势上俯而就之下仰而及之故尊卑之情通而贵贱之志达然某尝疑之天下急于求其上者物理之所当然公卿大夫既贵矣宜其偃然无待于物彼汲汲以求于下苟有善焉如或失之此其故何也盖天下之位有尊卑贵贱之不同者势之所当然非其事亦判然两为而不相与也今夫贵者止于自安一切无事于功名可也苟有功名之心则贵者之功贱者之力也尊者之名卑者之成也故上之求乎下犹下之求其上也昔周公既尊矣身履天下之富贵而后世称急贤待士者必稽焉故其効也百官庶府莫不修治制度文理莫不彰明周公之身无遗徳焉夫岂周公一人之力哉惟其然故古之公卿大夫不敢苟简守常以便其私尊者汲汲有求于卑贵者汲汲不遗于贱夫上有至诚恻怛之心不敢遗忘疎逺之士则士之在下者亦不敢复爱其所有至于奋厉出竒惟恐不逮者繇此故也三代之政既亡公卿大夫无复向者至诚尽天下之意谨身无过自处甚重忘其立功立事之心浸然锄去感发激昻之气以谓无所事于微贱于下者不过言功不幸功不至焉虽有过人拔俗之才不闻之矣其斥而去之不过论罪幸而无过虽天下之冗琐不复问之矣情阻而不合气否而不交下畏其上则有之矣而不爱也下恭其上则有之矣而不忠也贵贱异志尊卑不亲而三代之风冺然矣事功之不立岂不以此哉某尝读西汉见吴公之取贾生田延年之用尹翁归暴胜之礼隽不疑盖尝窃叹三人者犹能降心迹古之义居尊以礼贤致诚以纳士以太守之尊使者之贵亲与匹夫下士相接务尽人之才而忘下之凟之也夫如前三君者未足道也然巳能如此然则天下之贤者多矣安知无有慨然能用古义不溺于流俗有功名之心而忘其区区之尊严者耶呜呼安得斯人者而处天下之富贵哉使诚有之天下之遗善潜徳庶几乎兴矣
上黄判监书
某尝怪夫人之于道何其所见之不一而其言之各异也盖自周衰以来诸子各以其説行于世而其言独能推本道徳之意知本而不流于末守真而不陷于伪者莫近于老庄然是二人者乃弃仁义斥礼乐絶学弃智以自明其説考其心以谓为其术必弃仁义礼乐而四者固其术之害也惟其然是故得罪于后世之儒者自秦汉以来天下学者甚知推本仁义其言礼乐治道有足观者矣而未尝有一言及于性命道徳之本盖以谓道徳性命者亦无所用于礼乐也是二者之谓乎然不可以并亡各摈其所不及而求全其所长而某之不肖尝窃叹以为不然何者所谓道者固无乎不在盖大至于天地众至于万物无有一物不资其用者岂其缺然有所不足欤使道之有不足则安取道于是思有以合二者之论而得其説为道徳之论者本于虚而无形执礼乐之论者主于着见而有迹极无形之论至于忘言推有迹之至则至于终身言而不尽此其所以龃龉而不同以谓有无之相害耶则有者固自以有耳而有未始非无也无者固自无耳亦无未始非有也有与无二者将命于我耳而我之为是説果何自而起也在物无定形在我无定心然则凡乃出于妄意私智而非物之正耶繇是而观之则方其在仁义礼乐者未始非道徳性命也方其在道徳性命者亦未始非仁义礼乐也同举而非一也两立而非二也圎融和防而物与我两宜矣尚何区区之辨哉盖孔子之道本于寂然不动矣然方其感于物而天下之故无所不通洗心斋戒退藏于密矣然天下之至赜万物之至动未尝厌也某之于学功有得于此而后视天下之大万物之众今古之不齐而无往而不一焉所谓万物一府死生同状者推其端乃一本于此而后知夫子之道之为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