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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文献志
对江右六君子策 赵 汸
问孟子取友善士一乡一国至于天下犹以为未足而尚论古之人焉其言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即一乡一国之人可以谓之天下之士者古有其人焉何可以不知其人也以江右论之士之励名节者莫盛于东汉矣豫章有徐孺子者千古所谓高士也巽懦茍且之衰世非斯人吾谁与归观其一木一防之叹其于圣人之无不可者何如也晋有陶渊明实生于九江出处大节葢世拟之诸葛孔明而先儒观其诗乃或疑其出于老子者也其信然乎宋有庐陵欧阳公以其冲和之气发挥治世之隆葢以其文为上接于孟韩者也孟韩之绪可考乎南丰曾子固当濂洛未兴之先孝友之行经学之懿帝王之制其见于文者无愧于方来也清江刘原父博学洽闻春秋三传之释仪礼之缺遗秦汉以来之典故文学之士未能或之先也后之学文者积学之功为徳之厚未至于三君子而曰文乎文乎哉其南渡也陆子静先生生乎临川之青田高明卓异前无古人与朱文公起而相望于当世学者从之入徳之门或小异焉尝观陆先生之在白鹿也讲君子喻义小人喻利一章学者闻之感动流汗朱子亲执笔而请其书焉其相尊敬如此夫义利之分甚防所谓几也孟子分舜跖于鸡鸣周子发刚柔之善恶此求端之至精者也而二先生曷尝有异哉然而朱氏之学实宗于周子周子之书莫先于太极而有极无极之辨学者有莫逆于心者乎鵞湖之防固将以一道徳也而简易支离之説终不合而罢然二家之精防非大贤相与剖击则下二贤一等者殆无从而知之矣道之不行也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所以不可不知其人者其在斯乎夫治道必本于学术环数千里之间必有同志之士得乡先生之防者幸相与讲明之
对大江之西环地数千里名公钜儒相望而起者众矣执事发策承学乃独以徐孺子陶元亮欧公曾子固刘原父及象山先生六君子为问始之以孟轲氏尚友古人之实以开其端终之以朱子象山之异同而尤拳拳于斯道之所以不明不行焉大哉问乎执事之用心厚矣晚学小子曾何足以知之然则请因孟子之言而姑诵其所闻以复明问之万一可乎夫所谓天下之士者不出乎一乡一国也以一乡一国之士而以天下名则其所立必有大异于常人者矣以天下之士而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矣而犹有不知其人之忧焉则孟子之所谓尚友者其亦有在言词之外者乎【学士虞公批云应在后】此所谓必论其世者也今以六君子观之孺子元亮以风节称欧阳曾刘以文章着若陆先生则学乎圣贤之道者也【应在后】然因其言而考其世则皆有未易知者焉昔汉室之将微也所谓天地闭而贤人隠之时与有圣人焉生于其时吾不知其出处之何如然党锢诸贤以身狥国而卒无救于炎祚之亡则孺子之高风为不可及矣观其辞纁之徴避黄琼之辟问国事则不荅问稼穑则答其察乎时义葢非一日虽以郭林宗之明哲犹有待于一绳一木之言而后感悟则所谓见几而作不俟终日者非孺子其孰能当之千古而下想闻其风而顽亷懦立者其以斯欤逮夫典午氏之亡也南面之君欣然操笔以位禅强臣而不悔一时在廷之上谁复为纲常计者独彭泽令陶潜以大臣之孙耻事二姓其于君臣之义得矣慕诸葛而以其名为字咏荆轲而惜其劔术之疎则子房博浪之心孔明复汉之志元亮犹有不能忘于心者乎然观乎其诗则敛英气于冲陶寄深心于淡泊有类乎知白守黒之为者而世俗之论亦惟见其杜徳机焉此子房所以诛秦蹶项以报私讐而终身不以告人者也故先儒谓其出于老氏其亦可谓知言者矣【是翁心事惟东坡山谷知之出于老氏乃吾朱子论】然其言有曰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自昔清谈之士谓淳漓朴散繄礼法使然孰知鲁叟弥缝将以淳之邪【亦是】此孔明之正大所以不为三代已下人物者元亮其无愧焉嗟夫使晋室之胄而有一人焉庶几乎昭烈之贤则夫子房孔明之所优为者吾知元亮其兼之矣【前数子惟渊明为难知此独无遗恨】后之君子向慕比儗而以为不可企及者其亦有感于斯乎后数百年当宋室之盛而欧阳公出焉雄文直道世葢谓孟韩复生也论其学之所至视知言养气之君子非所敢知然其立朝也与希文以偕贬而不同其进与定天下之大策而不自以为功【指立英宗】其接后学也不以踈而弃不以逺而遗世皆谓公之求士甚于士之求公焉【东坡诗】五代史之作反覆乎有国者所以兴衰之由若生乎其时而忧其世者其视昌黎子所谓畏天命而悲人穷者无间然矣子固出于其门文章经术庶几公之为盛而义理之渊微典故之宏博又有以发公之所未发者焉然观其力贫以养母而人无间言嫁孤妹九人而皆得其所善王介甫而深知其非则后之大儒观乎其文而愿学焉者【谓朱子】岂惟以其诰命之不愧三代哉【亦朱子语】若原父则公之畏友也其经学之邃则士相见等篇可以补记礼者之缺遗春秋权衡七经小义之作又有以破専门学究之陋其典故之博则上而秦汉以来帝王之制作古文竒字之音训下而山经地志隂阳医卜稗官小説之书莫不淹贯虽以永叔之才学而原父犹以其不读书为惜则其抱负亦伟哉然当羣贤彚征之秋而馆职之任七年不迁仁宗亲定夏竦谥则以为侵臣官加上尊号则以为非古礼【公是立朝可见者二事】其官守之际严矣后之君子喜谈而乐道之者岂惟以其立马挥九制之为能哉虽然以三君子积学之厚制行之高所谓实大而声宏者也使非文章之盛犹足暴白于当世然后之论者徒知贵其言辞而不复稽其行事则亦异乎孟轲氏尚友古人之意矣【应前甚好】若夫陆先生之学与子朱子不同则有非愚生之所能尽知者然朱子之学实出周程而周子则学乎顔子之学者也程子亦曰孟子才髙学之无可依据学者当以顔子为师至朱子之告张敬夫则又以伯子浑然天成恐阔大难依而有取于叔子以成其徳焉其自知也明矣陆先生以髙明之资当其妙年则超然有得于孟氏立心之要而独能以孟子为师且谓防闻伊川之言若惕我者观其尚论古人者不同如是则其入徳之门固不能无异矣【讲明有素者出语自别】夫儒者之学莫严于义利之辨而学术之敝率由气禀之偏孟子舜跖鸡鸣之分周子善恶刚柔之论其析之也精矣陆先生之在白鹿朱子请其一言以警后学先生为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深察乎学者心术之防而欲其致于二者之辨听者为之动心流汗朱子请其书而藏之今观先生之言深切明白使人羞恶之心油然而生诚不愧于孟子之训矣然周子太极之説亲授于程子而朱子释之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造化之防纽品彚之根柢也以其无形而有理故曰无极而太极以其有理而无形故曰太极本无极所谓阅百圣而不惑者也陆先生兄弟谓太极上不当更加无极字移书争之往复数四累千万言而不能相一何欤夫以中训极者是知太极之本体矣而中非太极所以得名之实也谓易有太极不当言无者是知论太极者之不当沦于髙虚矣而犹未知周子立言之妙也然观朱子尝谓子静不知有气禀之性【善防闗目姑引此应前气禀刚柔之説见陆氏于周子之书不甚留意】则其于周子之书庸有未深考者矣鵞湖之论终以不合而罢者则又有説焉夫所谓墟墓而哀也宗庙而钦也即孟子所谓人见孺子将入井之心而朱子所谓介然之顷抑有觉焉则其本体已洞然者也原其所指皆由已发之心而悟其未发之心则其要归亦有不容于不同者乎然而简易支离之説邃宻深沉之言终有未合于是毫分缕析者深辨乎防目阔节之多矣石称丈量者又以铢铢寸寸为必差则其所甚异者殆无过于斯矣执事之言曰二家之精微非大贤相与剖击则下二贤一等者殆无从而知矣至哉言也其深有得于二贤者乎晚学管窥复何所容喙无亦徴之于二先生之所自言者可乎子朱子之答项平甫也其言曰自子思以来教人之法惟以尊徳性道问学为用力之要陆子静所説専是尊徳性事而熹平日所论却是道问学上多了今当反身用力去短集长庶不堕于一偏也观乎此言则朱子进徳之序可见矣陆先生之祭吕伯防也其言曰追惟曩昔粗心浮气徒致参辰岂足酬议【此一证岂浅学之可及】观乎斯言则先生克已之勇可知矣夫以二先生之言至于如是岂鵞湖之论至是而各有合邪使其合并于暮歳则其防言精义必有契焉而子静则既往矣抑子朱子后来徳盛仁熟所谓去短集长者使子静见之又当以为何如也【甚是甚是正要人知此意】今朱子之书家传人诵其端绪之明则顔曾思孟以至于周程张子之所传可徴也其工夫之宻则自夫洒扫应对进退而达乎修齐治平无间也岂有待于愚言而后知哉独陆氏之学则知之者鲜故愚亦不足以言之也然尝闻孟子曰仁人心也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又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心之官则思先立其大者则小者不能夺也此陆先生之学所从出也是故先生非不致知也其所以致知者异乎人之致知先生非不集义也其所以集义者异乎人之集义【得之矣所谓毫厘千里者在此】他日朱子尝曰子静是为已之学又曰子静平日所以自任正欲身率学者一于天理而不以一毫人欲杂于其间则其所以夐出千古者岂不在于斯乎若曰茍此心之在则扩充持守为可畧学贵自得则思索讲习之皆非则虽学知利行之士不足以语此而况于小子后生之至愚极暗者乎易曰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又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徳也岂徒曰易简之云乎此先生之髙明所以为不可及也然则其可以易而言之乎奈何前修日逺后学寡师求之而不得其要察焉而不见其端于是専务考索者傅防缴绕而终不知本心之何在致力持守者师心自用而卒无以异于常人然后知二先生之所为深忧而过计者葢有在也中庸曰道之不行也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执事有感于斯言而以江右之先贤为问且深致意于孟轲氏不可不知其人之一语其亦深悲后生之防溺而思有以救之者乎【过当过当亦嘉与同志者讲明之耳】不然何其言之忠厚恻怛至于斯也且江右乡先生多矣而执事所举自六君子之外无及焉岂非以风节闗乎世教文章本乎学行而贤圣之道又有大于此欤【文字关键好】尚论古人而至于是焉其亦可谓防矣夫政治之失由乎学术千里之缪起于毫厘断木为栱刓草为鞠莫不有法焉有志于学者而于求端择术之际无以致其思则流将有不可胜言者矣愚不敏窃尝有志于斯而未之能进也惟执事其幸教之【古人云在朝言朝在野言野居江右而论江右之前贤非敢僣妄辨学以正谊亦君子惓惓不忘郷党之意也处忧患之世志有所不得行孺子渊明之心岂茍然乎宋代古文之典至欧公盛矣经学之用曽公何可当哉而徒见于文字者亦君子之所慨也近时学者从事先儒之成言可谓千古之幸然秦汉以来诸儒区区尽心之所存者忽而弗之究则先儒之成言力不能有所尽知者矣此亦卤莽寡陋之失不小也是以有慨于刘氏焉陆先生之兴与子朱子相望一时葢天运也其于圣人之道互有发明而吾党小子知者防矣子常生朱子之乡而又有得于陆氏之説其答斯问也于前数君子既已各极其所蕴而于二家之所以成已而教乎人者反覆究竟尤为明白葢素用力于斯事者非缀缉傅防之比也一时友朋若子常之通而起予者鲜矣辄书其后而归之集离羣索居安得与子常常相见乎进士科得人斯文之幸也得于已而有余随事应答之无穷舒之敛之惟义所在可也雍虞集书】
新安文献志巻三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新安文献志巻三十九 明 程敏政 撰
讲义
经筵讲义二 程 俱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釡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
臣以为车马衣服之盛如公西赤之家则遗母之粟冉有无请可也故孔子始与之以六斗四升之粟以示意而冉有不达又请益之孔子疑于有爱于粟也故顿益之而至于十六斗冉有不受命遽以八十斛之粟与之孔子所以恶其继富也以原宪之贫所谓蓬戸桑枢瓮牖之室则其贫可知矣故孔子为司冦而使宪为宰以禄之而与之以九十斛之粟然原宪辞之而孔子不听姑俾以其余以与邻里乡党者孔子非有固必于多寡之间也亦施之当而已矣然古量比今斗为四升则九十斛之粟当今三十六斛而已以见古之赋予有制而不为无艺之费也至西汉奉给固巳用钱如光禄大夫之奉十有二千而巳然当时贡禹固巳自谓禄赐余多家日以富以此推之则古之国用所以易足而不至于厚敛于民者皆若此也夫孔子与公西赤之粟寡而不为啬与原宪之粟多而不为汰适于当而已矣圣人之所云为注措至合于天道当于物理则已矣传曰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髙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此天之道物之理也孔子与粟而达之于天下是则天之道也后世天下之民至有饥无以食寒无以衣仰事俯畜无以遂其私恩至于父子兄弟不相见夫妇离散以转徙于道路沟壑可谓急矣而为之上者不唯不周之又纵贪残之吏为掊克之术以夺其衣食生生之资而公卿大夫将相贵近之家泉谷之积金帛之多至不可胜数矣方且加之以厚禄益之以横赐倾国帑而用不足则又敛憔悴之民破编戸之产而取之其为继富不亦大乎乌在其周急也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臣窃以为以顔子之贤而孔子所以贤之者乃在于箪食瓢饮之间何其细也是不然夫将以观人之得道浅深与夫志之小大必于此乎观之则得矣且孔子之门人其贤可以为邦者唯顔子然以一箪之食一瓢之饮屡空于陋巷以人所不堪之忧而方不改其乐则其所养可知矣是其所以为顔子者也能不陨获于贫贱则能不充诎于富贵能不为贫贱之所移则能不为富贵之所淫此孔子之所谓儒而孟子谓之大丈夫者也夫然后可以任天下之重伊尹之耕于有莘也唯其禄之以天下弗顾系马千驷弗视故能起而佐汤成有商之业傅说唯其乐道于版筑之中故能起贫贱而佐髙宗成中兴之功何则其在已者重故不以富贵易其操也则其于为国乎何有若其戚戚于贫贱者是必汲汲于富贵者也出而仕鲜不为懐利患失之夫矣其能以道事君乎故三代而上其臣之以道自任者不可以爵禄宠利拘而可以礼致也三代而下其臣往往有自衒自鬻图利于其君之心故人君因以谓非我爵禄宠利则无所用其才而显其身于是有骄士之心而待士之礼亦薄故乐道固穷豪杰之士亦自是而不至上下胥失也若顔子之乐道忘忧则虽箪瓢陋巷可以终身虽三公之位万钟之禄若其固有如是而有以贫富贵贱死生动其心者乎此孔子所以深嘉而屡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