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乘


  『黑海黄河任往还,榆关回首白云间。悲歌有客来燕赵,凭吊何人管海山?寇准信能司北钥,赵佗浪说长南蛮。有谁起仗筹边策,国士无双尚内艰』。

  『浮槎为救难中民,清节如神泽似春。儒将流风君借寇,黍苗膏雨伯思郇。结交肝胆方盟血,誓许头颅不顾身。记得白龙庵里会,澧兰沅芷亿佳人』。

  『赤嵌孤岛萃狼烽,仁轨英雄闲气锺。毗舍耶图开一局,婆娑洋海隔双重。残山剩水呼苍葛,晚岁寒天见老松。竟使葫芦依旧样,紫桥尚有黑旗踪』。

  『元武蜺旌五丈峣,扶桑霸气黯然消。不甘被发冠冠楚,犹是章身服服尧。议院广开民主国,版图还隶圣明朝。请看强弩三千具,鹿耳门前射怒潮』。

  『煤磺茶脑聚精华,况有披金日拣沙。争羡五行山献瑞,忽惊两度炮开花。纸糊媪相贻蜂虿,钱赐人奴豢豕蛇。失马塞翁知祸福,问天欲泛斗牛槎』。

  『投笔从戎说虎头,巨川欲济苦无舟。涕零阙下陈同甫,谈笑军前李邺侯。仗剑定应诛丑虏,执鞭窃愿逐豪游。满腔热血向谁诉,诸葛奇才佐豫州』。

  蕴白有吊吴季籛之诗二首,为录其一:『北望彰城吊季籛,西风洒泪哭人天。沙场白骨臣之壮,幕府青衫我独贤。旗卷七星师尽灭,山围八卦火犹然。嵌城风雨凄凉夜,摇曳霓旌海底天』。盖季籛率七星旗队战没八卦山麓,则此一诗,可作信史。季籛有知,亦当起舞。

  吴季籛之死,闻者悲愤。吾邑陈鞠谱上舍,豪爽士也,洒酒为文以祭,有「君为雄鬼、仆作懦夫」之语。又以诗吊之曰:

  『书生戎马总非宜,自请前军力不支。毕竟艰危能仗节,果然南八是男儿』(季籛为刘渊亭镇军幕客,台北失后,请赴前敌)。

  『溪南溪北两鏖兵,不爱微躯爱令名。淮楚无声人散后,屯军五百殉田横』(季籛先据大甲溪北,不利,淮楚各营多溃,乃退溪南,唯有屯勇五百相随)。

  『短衣匹马战城东,八卦山前路已穷。铁炮开花君证果,劫灰佛火彻霄红』(八卦山在彰化城东,季籛授命之处)。

  『留得新诗作墓铭,九原虽死气犹生。赤嵌潮水原非赤,却被先生血染成』(季籛曾和易实甫观察台阳感怀诗,有「忽往忽来心上血,可怜化作赤嵌潮」句)!

  『大长扶余说仲坚,一时忠愤竟徒然。六朝金粉笙歌闹,知否台阳有季籛』(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去后居金陵,犹以歌宴为乐)?

  『幽草萋萋白日昏,无人野奠出东门。阿来本是催租吏,收拾遗衣树小坟』(祝丰馆租赶吴阿来途见季籛之尸,为葬东门之外)。

  鞠谱名凤昌,字卜五,府治人。台湾独立之时,曾任议院议员,上书言事。后渡厦门,着「拾唾四卷」、诗一卷。

  鞠谱有延平祠怀古二首,亦杰作也。

  诗曰:『群龙涸死鳄鱼生,瀛海波涛日夜鸣。两岛提封同黑痣,廿年正朔奉朱明。勤王独奋争天力,事父终羞干蛊名。试问奇男元库库,何如当日郑延平』。

  其二:『据浙都闽迹渺然,中兴事业委荒烟。沉沙欲折周郎戟,断水难投战士鞭。北向称兵天不共,东来辟国地孤悬。孝陵风雨生秋草,未许遗臣荐豆笾』。

  刘永福之在南也,四川举人张罗澄邮书军门,论战事,议借韩藩外兵来援,而事终不成。余记其柬渊亭之诗云:『回首扶桑铜柱标,夷歌是处起渔樵。近闻下诏喧都邑,焉得并州快剪刀?猛士腰间大羽箭,秋鹰整翮当云霄。走平乱世相催促,上帝高居绛节朝』。『尽使鸱鸮相怒号,应弦不碍苍山高。凌烟功臣少颜色,万古云霄一羽毛。殊锡曾为大司马,将军只数汉嫖姚。即今飘泊干戈际,祗在忠良翊圣朝』。二首皆集杜句,忠愤之气,溢于行间。澄字岷远,长宁人。乙未之役,往来沪滨,奔走国事。有吊台阳诗,载于「普天忠愤集」。

  恩施樊云门廉访增祥,为近时词章家,着有「樊山诗集」。余读其诗,有书台北事一首,则指台湾自主而唐景崧为大总统也。诗曰:『堂堂幕府即离宫,坐踞三貂气势雄。岂谓解元唐伯虎,不如残寇郑芝龙。蜉蝣天地波涛里,蝼蚁君臣梦寐中。十日台疆作天子,凝旒南面太匆匆』。

  云门有马关二首,刊于日报。有无名氏和之,其第四首云:『海胥潮为不平,郝君心术未分明。有人夕卖卢龙塞,俄顷朝捐鹿耳城。和璧难期秦柱返,鸿毛肯换太山轻。阮公湛醉六十日,有女如何肯与兵』。

  先是云门有奉怀小村中丞台湾云:

  『五色云蟠鹿耳门,尚书剑履动星辰。岛环四面玻璃海,花覆全台锦绣春。地控朔南开幕府,番无生熟尽降人。西夷绝国天骄子,低首中朝社稷臣』。

  『紫枢家世冠东南,横海飞扬破浪帆。幕佐肯从流外辟,帅符仍带侍中衔。闲持斑管临锺傅,坐命青衣摘阮咸。荡定鲸波三万里,好归台阁曳颜衫』。

  按小村为邵友濂,浙江余姚人,光绪十八年任台湾巡抚,及海防事起,以不知兵辞职去。

  巴县夏子扬先生畴有闻台事有感四首,载于「普天忠愤集」,为录于此:

  『太息屏藩地,而同瓯脱兮。吾民虽义愤,无那力难支』。

  『难得精忠士,犹时挠敌军。螳螂虽奋臂,黄雀更纷纷』。

  『越石奇男子,南关曾请缨。可怜天竟缺,娲石补难成』。

  『六军齐解甲,何怪豫州逃。一死原难事,旗常名自高』。

  侯官张幼亦太守秉铨,光绪间来台,为抚垦总局记室,曾草「御夷制胜策」上之枢府,颇为时论所称。乙未之役,留滞津门;及闻割台,深为悲痛,有哀台湾四首,录之于下。

  『无端劫海起波澜,绝好金瓯竟不完。阴雨谁为桑土计,忧天徒作杞人看。皮如已失毛焉附,唇若先亡齿必寒。我是贾生真痛哭,三更拊枕泪阑干』。

  『记曾巨舰赤嵌开,早识东彝伏祸胎。海外情天难补恨,人间劫火忽成灰。险随虎踞龙蟠失,忧逐山穷水尽来。枉说请缨旧儒将,沐猴终竟是庸才』。

  『开门揖盗已难支,况复纷纷错着棋。太息群才皆竖子,何曾一个是男儿!河山风景伤无异,锁钥东南付与谁?笑煞谈兵均纸上,浪传都护策无遗』。

  『瓯脱中朝本不存,可怜浩劫满乾坤。苍生蹂躏伤盈野,红女伶仃禁闭门。真宰诉天应掩泣,哀魂动地尚呼冤。黄金不共辽东赎,枢部分明近寡恩』。

  富顺宋芸子太史育仁,博通群籍,尤深经学,为王湘绮先生及门高弟。乙未之役,有感事五首,唐衢痛哭、杜牧罪言,兼而有之。诗曰:

  『万马渡辽河,千营夜枕戈。城亡诸将在,律丧两军和。伏阙书何用,忧时泪苦多。独怜持汉节,归雁望云罗』。

  『江汉隔中原,论都又枉论。艅艎先失水,猿鹤尚乘轩。东海惭高蹈,西邻畏责言。呕余心血在,夜夜似潮翻』。

  『茧足返秦庭,台湾未解兵。潜师谋郑管,侵地劫齐盟。星火催和约,楼船息战声。如何闻越甲,不耻向君鸣』。

  『投笔一书生,今朝定请缨。窃符惊魏寝,怀璧返秦城。孤愤遭时忌,艰难愧位轻。闻鸡中夜起,未悔去承明』。

  『神州真不返,吾意竟蹉跎。忍坐军需急,宁论岁币多。挥戈悬汉日,衔石误虞罗。岂见臧文仲,当车泣卞和』。

  鄞县黄骏孙大令家鼎,光绪间宦游台湾。十七年知凤山县,时适议修「通志」,与邑人士辑采访册,上之大府。割台之役,亲见其事。着「补不足齐诗钞」,有消夏、秋感诸诗,自注甚详,读之呜咽。

  厅斋消夏云:『重来正与夏相期,地僻衙荒暑不知。为筑崇祠翻祀典(谓新建四忠祠),欲增私乘采风诗(谓前修「厅志」)。方忻事简同山县,渐觉时艰遍海湄(倭船于乙未四月二十六日到台北)。咫尺传闻侔目击,伤心人谱断肠词』。

  『苏、张注说早空还(谓邵、张二使),上相星轺指马关。国计输金兼割地,儒臣抗疏欲移山(谓安侍御维峻、文学士廷式)。辽阳城郭千旗外,横海楼船一炬间(谓大东沟之役)。毕竟将军能胜敌,降书递后尚雍娴』(谓丁汝昌辈)。

  『竞传唐俭是奇材(台湾巡抚邵公于甲午九月乞病去位,旨以藩司唐景崧署抚篆。唐公既受事,即征调前台湾总兵吴光亮募旧部二千人号飞虎军,福建候补道杨汝冀募湘军千五百人,在籍道员林朝栋增土勇千五百人,副将黄义德募粤勇三千人,并东莞县之精于线枪者千余人,又饬杨永年赴粤募著名海盗千人;自十月迄岁暮,成军者五十六营;至乙未春增至百四十营。又以地势分歧,改诸军为小队,以三百六十人为一营,综计全台土客新旧各军约三百数十营。全台岁入正杂各项计银三百七十余万两,时藩库尚存银十六万余两,旋奉部拨济银五十万两,郡绅林维源筹捐一百万两,民间公缴息借二十余万两,南洋大臣张公奏请续拨一百万两,由南洋贷洋款项下划至上海道交付驻沪援台转运局道员赖鹤年、采办委员茅延年就近兑收,以故饷不告匮),局面翻新自主裁(台北于五月朔改民主国,绅民分制银玺,文曰「台湾民主国总统之章」,又制蓝地黄虎旗,推戴唐公。公乃立议院,檄在籍兵部主事邱逢甲为义勇统领、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道员姚文栋为游说使,诣京师当轴,沥陈建国情形)。露布已令神鬼泣(谓唐公所出告示及与泰西各国领事照会),玉书曾见凤麟来(闻四月二十八日迎银玺时祥征甚多)。棘门布置成儿戏,木子猖狂本罪魁(初立民主国,官绅声势甚壮,有淮军革勇李文魁于四月二十九日纠党劫杀抚标中军参将方良元,唐公不能置于法,反受挟制,予以兵权,民心由是瓦解)。痛惜浃辰田海变,天心人事费疑猜』(五月初四日,道员李经方偕倭桦山资纪坐兵舰抵沪尾口外,将赍文台抚交割台岛,以民情汹汹,不敢登岸,唐公遂于十二夜内渡)。

  一夜鲸波澳底生(倭兵于五月初六夜自宜兰县辖之澳底登岸,初八日到九份,初九日过瑞芳店,初十夜入基隆,十一晨据基隆城寨。记名提督张兆连统四营守基隆,通判孙道义领二营副之,以大雨溃散,总兵曾喜照带土勇三营驻澳底,倭至,喜照先遁,其哨长有为倭作乡导者),鸡笼天险竟虚名。妖氛明灭连南雅(五月十三日,土匪劫台北仓库,焚衙署;十五日引倭人入府城,二十日倭分据南雅厅治),巨室迁移到上卿(太仆寺卿林维源,台绅巨擘也;先期请假,挈眷内渡)。恢复空传新竹县(五月十七日,倭犯新竹,二十日据城治,屡为义民所挫;至六月朔,始尽掠其地),孤悬难救九芎城(五月二十一日倭据头围至五围,二十九日入宜兰城)。划溪为守何人主(先是台南刘帅与唐公有划溪为守之约),苗栗无端亦棘荆』(六月二十日倭掠苗栗县)。

  『前车早覆溯澎湖(二月二十七日倭舰攻澎湖,二十九日失守),劲旅能支一战无(澎湖通判陈步梯率义勇二千人守城,总兵周振邦领新旧四千守大山屿妈宫澳及迤南各海口,知府朱上泮领湘勇二千五百人守大城北及迤北各海口,副将刘廷梁等守大城北炮台,所给饷械,足资半截)?裨将望风争偃帜(失地日,文武官弁无一及难者),士民凫水半捐躯。买舟共说元戎巧,念母还怜别驾愚。乙岁刚周重历劫(谓乙酉二月十三日事),生灵涂炭独何辜』!

  『七鲲门户本深严,况复将军坐蔺、廉(台湾镇总兵万国本领所部七营守安平一带,帮办,台军务南澳镇总兵刘永福率福字八营、七星队一营守旗后、恒春一带)。狐鼠屏声敛牙爪,鳄鲲延首受刀镰。当地歧处兵嫌薄,昼渐长时饟孰添?无补杞忧勤默祝,欃枪莫射赤嵌尖』。

  秋感云:『消夏诗成墨未干,秋风吹动泪阑干。正欣辽左连城返(闻倭人允还辽东)(忽报台中半壁残。墩烬葫芦明野火(七月初八日,倭据葫芦墩),山崩八卦落惊湍(初九日据八卦山,即入彰化)。云林图画沙莲水(埔里社旧名水沙莲),如此膏腴保恐难』(七月十二日倭据云林县城,闻已进掠埔里社厅矣)。

  『扬镳击楫各言归(台北于四月下浣奉割让明文并遵议内渡之命,同时卸篆者为署藩司顾肇熙、署巡道陈文騄、署台湾知府孙传衮及各厅县会办军务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台湾镇总兵万国本等),道有纶音不敢违。去卫袍存由也缊,适齐马媲赤之肥。钓屠韬略传今是,棘霸军容叹昨非。烂额焦头多后至,亏他辛苦出重围(既改民主国,唐公檄同知黎景嵩为台湾知府、俞鸿为台北知府、代理安平知县忠满兼护台南道府印、温培华为埔里社通判、史济道为台湾知县等,惟台东直隶州胡传、南雅同知宋维钊仍旧,诸君多失地后始去,其心亦良苦矣)。

  『南军苦守过中秋(台南自甲午八月帮办军务刘军门到防,烽燧不举,迨乙未中秋后嘉义失守,倭乃分兵四路,水陆扑犯南郡),械尽粮虚似楚囚(刘军门之守台南,乙未五月接道库存饷银七万余两、府库及台南支应局剩银六万余两,虑难持久,乃集绅商会议设官票局,自数百文至三千文,使兵勇持易薪米,颇能通行;南洋大臣汇交银五万两、粤督贻旧枪二千余杆、闽督贻旧枪一千余杆、弹数万枚、土火药数千觔、水雷二百具,余无一应者)。火箭已穿鹅卵鼻(八月二十日倭兵入恒春城),霜旗莫蔽凤皇头(八月二十七日倭兵入凤山新城,翌日分掠旧城)。谁怜忠义诸罗县(自七月起倭兵屡攻嘉义,以义民固守不得逞,至八月二十日始破),休问荒凉直隶州(台东新设直隶州,僻在后山,原驻土勇三营,为抚番所设,归后路副将岱霖节制;岱霖病没,由直牧胡传接统。至是不遣自散,而倭人乃至)。昨夜将星潜徙度,郡民浪说尚依刘(刘军门于九月初二日微服内渡,初四日倭人入台南府城,民间犹传其在后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