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诗选

　　○涌金门城望三首

　　萧条垂柳映枯荷，金碧楼空水鸟过。略剩繁华犹好在，细看冷淡奈愁何。遥知堤上游人少，渐觉城中空地多。回首太平三百载，钱王纳土免干戈。
　　天回地转事云轮，湖葑山榛色渐陈。坠珥遗钿如隔世，欹楼倾榭最愁人。一钱物变千钱直，十户民惊九户贫。犹有沙河塘上路，卖花声作旧时春。
　　风入松词万口传，翻成余恨寄湖烟。难寻旧梦花阴地，剩放新愁雪意天。战罢闲堤眠老马，宴稀荒港泊空船。此心拟欲为僧去，政恐袈裟未惯穿。

　　○赵宾旸唐师善见和涌金城望次韵三首

　　玉斧难修旧月轮，凄凉沙鸟犯钩陈。总因燕颔多庸将，却误蛾眉事别人。一纪于今兵粗定，四民莫若士尤贫。酒垆高李能同醉，老眼昏花暂觉春。
　　主人携妓我题诗，三十年如一瞬驰。尚想泊船行马处，不殊冲雪探梅时。相君已抱牺牛悔，京兆空余鹏鸟悲。谁会此怀同向秀，夜邻横玉起孤吹。【丙辰、丁巳间，魏公明已为丞郎，所谓同探梅雪时也。寻忤丁去国。后尹京忤贾，谪死严陵。】
　　胪唱曾叨殿上传，末班遥望御炉烟。貂蝉公不施霖雨，虮虱臣能补漏天。羞见稗官成野史，懒携草具问湖船。旧□灯火元宵近，无复遨头夜市穿。

　　○次韵仇仁近至日

　　浪说春回地底阳，驼裘正怯北风凉。未来事甚云难测，已老身无日再长。紫逻招魂千里雪，彤庭待漏五更霜。闲人幸脱拘挛外，客枕何庸早起忙。

　　○大雪出三桥寓楼

　　冻雀愁鸢噤不哗，漫天浩瀚逐风斜。映楼横过三千丈，接屋平铺十万家。静夜有窗皆贮月，寒空无树不开花。诗成欲捻冰须断，聊举深杯答岁华。

　　○朱桥早行

　　田间夜打稻，茅茨耿明灯。客行过篱外，吠犬似可憎。放马啮露草，小憩寒塘塍。坐念今民间，贪吏无与绳。幸此岁稍稔，庶足供科征。不然岂不窘，况乃军旅兴。往者孰柄国，未谓杞遽崩。伪心感咎证，水旱常频仍。兹独有年屡，天仁良可凭。缓辔忽得句，数星陂水澄。

　　○秋大热上七里滩【俗名漏港滩。】

　　吾生所未见，自古恐亦无。秋半不肯凉，赫日炎洪炉。沸湍七里滩，触热乘畏途。坐船汗如浆，况彼牵挽夫。一樯合众力，至数十辈俱。踏竿气欲绝，沙立僵且枯。西瓜足解渴，割裂青瑶肤。焉得大冰盘，沾丐及此徒。侥幸据势位，极意求所娱。愿回君子心，略念小人躯。

　　○八月十五日二十日两至南山饮潇洒亭

　　悠悠桐江水，寓庐十二年。重来六日内，两日登南山。南山有何好？高阁西北偏。隔江三千家，一抹烟霭间。阁槛一巨松，挺出众木前。野性所酷爱，老藤相纠缠。亦如我与僧，相对谈幽禅。稍遂物外性，屡写酣中篇。故侯复齐民，鬒发成华颠。念当舍此去，焉得长周旋。

　　○初三日水长二丈早行

　　夜闻舟人呼，江水溢二丈。岸薪随波流，救者何扰攘。亥子十月交，地气不当上。十日柱础汗，蝇蚊哄帷幌。此时肯为雪，岂不兆丰穰。积热化滂沱，倾空泻盆盎。前夕适醉卧，不省船背响。涛声撼醒枕，于兹发孤想。炎方节候乖，病叟体□痒。遑遑欲何之？曷日中园仰。星斗犹粲然，晓征发双桨。起视所泊处，余灯煜莽苍。

　　○饮归

　　潋滟红深百盏浇，醉归不觉路迢迢。临分情味殷懃甚，暗遣人扶过画桥。

　　○闰二月十六日清明

　　日日楼头柳色浓，年年为客负春风。莺花时节兵还动，诗酒生涯老更穷。逆料未来犹有几，悬知所过即成空。故乡寒食浇松处，亦想儿曹念乃翁。

　　○苦雨行【并序。】

　　丁亥五月初三日夏至，雨已月余，初四五六粗晴，初七夜复大雨，至十三日，昼夜不止。初六米价十二券。初十至十七券，十二至二十券，市绝籴。民初争食面，寻亦无之。
　　泥污后土踰月余，四月雨至五月初。七日七夜复不止，钱王旧城市无米。城中之民不饥死，亦恐城外盗贼起。东邻高楼吹玉笙，前呵大马方横行。委巷比门绝朝饭，酒垆日征七百万。【十贯为万钱。】

　　○种稗叹

　　农田插秧秧绿时，稻中有稗农未知。稻苗欲秀稗先出，拔稗饲牛唯恐迟。今年浙西田没水，却向浙东籴稗子。一斗稗子价几何？已直去年三斗米。天灾使然赝胜真，焉得世间无稗人！

　　○木绵怨【并序。】

　　故亡国权臣，乙亥南窜，犹携所谓王生、沈生者自随，他不止是。此二生者，天下绝色也。漳州城南木绵庵既殂，二生入乌衣枢使家。丙子，谢北行。其年十月，天台破，清河万户得之，挟以俱北。庚辰正月，张卒，久乃南还。谓惯事贵人，巧伎艺，拙女功，仍愿粥为人妾。或竞窥垂涎，惟健者是归。故写之古乐府，以为世戒焉。
　　湖山一笑乾坤破，欺孤弱寡成迁播。不念六宫将北行，太师双拥婵娟卧。甬东香艳到漳南，争看并蔕芙蓉过。天兵及颈幸全尸，想见骈肩泪珠堕。木绵花下痛犹新，已向谁家踏舞茵。长头未及死肉冷，折齿遽专妆面春。赤城战场夜避火，万里又随燕塞尘。肉食酪浆更苟活，不惭金谷坠楼人。万户郎君遄卒死，却自金台还故里。嗟尔薄命两佳人，三为人妾亦可已。巧画蛾眉拙针线，空自纤纤长十指。后堂执乐换小名，更事少年贵公子。忆昔军中入相时，潜搜密逻渔妖姬。民间妻女凛不保，何啻如花三五枝。曲江近前少陵恐，今日总孕他人儿。贱获淫婢何所知，但为权臣深惜之。

　　○过长安市

　　算橘租菱小市哗，堰头桥尾约千家。人家已尽无人处，时见芙蓉一岸花。

　　○过崇德县

　　枯柳无风影不摇，败墙颓屋意萧萧。忽然唤醒承平梦，犹有红阑夹画桥。

　　○听航船歌十首【录四。】

　　北来南去雁还飞，四十年间万事非。惟有航船歌不改，夜深老泪欲沾衣。
　　南到杭州北楚州，三江八堰水通流。牵板船篙为饭椀，不能辛苦把锄头。【旧航船不过扬子江，今直至淮河。三江者，钱塘江、吴淞江、扬子江。八堰者，杭州萧公闸、北关堰、常州奔牛堰、吕城堰、润州海鲜河堰、扬州瓜州闸，而召伯堰小不与，其一楚州北神镇堰。】
　　雇载钱轻载不轻，阿郎拽牵阿奴撑。五千斤蜡三千漆，宁馨时年欲夜行。【载音在。】
　　南姚村打北姚村，鬼哭谁怜枉死魂。争似梢工留口吃，秀州城外鸭馄饨。【秀之南门至海盐县，古塘八十里，人人带刀雠劫。十二年间，私杀官诛，骸骨如丘。】

　　○留题盘隐高士王子由书斋

　　万宇横陈碧瓦齐，浓岚淡霭总诗题。隔江烟树窗中细，过海风樯槛外低。琴仅可弦星半缺，壁应欲画雪新泥。《南华》卧读两三卷，犹喜晴檐日未西。

　　○雪中忆昔四首【并序。】

　　丙辰雪天游湖，歌晁无咎《摸鱼儿》，今三十二年。乃后亦往来不一，所以兴怀。
　　忆昔浮蛆醉玉醅，天寒一日饮千杯。危楼拥妓临晴雪，联马呼僧认野梅。岂料暮年纫败絮，尚容永夜画残灰。间关幸脱干戈死，落魄佯狂自可哀。
　　忆昔繁华侣俊游，宁知后死挂闲愁。无人复唱鱼儿曲，何处重寻燕子楼。张敞空思前汉尹，邵平谁识故秦侯。定应冥漠犹遗恨，蔗节瓜犀启夜丘。【魏京尹墓，亦为盗所发。】
　　忆昔华年气似云，雪湖终日醉醺醺。室家未有儿和女，宾主相忘我与君。岂信乱离生白发，犹思歌笑调红裙。扁舟一问桃源路，治乱当时自此分。【予三十一岁丁巳始生女，时程相当国。戊午相下【世】，予从魏尹如武陵，世事顿异。】
　　忆昔湖天雪最奇，画船朝出暮归迟。忍寒赏竹怜高节，踏湿寻梅致好枝。熟醉何尝知病酒，狂吟所至动成诗。■〈衤离〉褷冻雀今相似，心欲高飞翅已垂。

　　○喜晴行

　　漂零踪迹客囊空，迅駃光阴岁律穷。野次忽惊三夜雪，林端初住五更风。斗杓南指天犹黑，海气东升日已红。稍借晴光动杨柳，归心肯复后春鸿。

　　○晓发富阳县

　　长山石片帆斜，小雨初晴日眩沙。回首遥看富阳县，青烟低罩一丛花。

　　○江行大雨水涨

　　客路由来但喜晴，山深何况更舟行。孤篷酒醒三更雨，滴碎愁肠是此声。

　　○舟行青溪道中入歙三首【睦州青溪，本歙州歙县之东乡，吾远祖东汉贤良方公储墓在焉。泝流而上，湍石奇怪，沈约所谓新安江水至清是也。睦改为严州，歙州改为徽州，青溪县改为淳安县，而歙县独存汉时旧名。】

　　夜寒如觉有猿吟，积翠重苍万壑深。下水轻舟弦脱箭，盘山细路线穿针。
　　刺桐花发草如蓝，欲卸绵袍翦纻衫。一夜春霜忽如雪，江南天气不宜蚕。
　　蕨拳欲动茗抽芽，节近清明路近家。五日缓行三百里，夹溪随处有桃花。

　　○次韵仇仁近有怀见寄

　　身历干戈百战尘，休官仍似布衣贫。每看事有难行处，未见心无不愧人。秋稔粥饘犹可继，夜凉灯火已堪亲。闭门读《易》吾谋决，莫用蓍龟问鬼神。

　　○五月二十一夜雨未止六昼夜水涨寇阻无人入城

　　昼夜雨滂沱，平畴变海河。地如随水去，天岂厌人多。讨叛犹输粟，攻坚未掩戈。积阴凝杀气，玄造意如何。

　　○有感二首

　　十年归把钓鱼竿，万变惟凭冷眼看。白发相寻点鬼簿，紫金焉得返魂丹。渐惊老旧遗民尽，欲问承平往事难。秋日未须畏残暑，浙江潮退即天寒。【闻故旧多死者。】
　　今沿古泝醉眉攒，堪转舆旋老眼寒。昼静倚楹常独立，夜深抚几忽长叹。关张运去金刀绝。王谢声沉玉树残。欲淬笔锋刳鬼胆，生寃死恨海漫漫。

　　○孔府判野耘尝宦云南今以余瘴多病意欲休官因读唐书南诏传为此诗问其风俗【璠邢州人。】

　　汉代哀牢种，泸南大渡河。其都居善阐，有水号牂牁。丞相祠诸葛，将军畏伏波。石扶碑故在，铜作柱难磨。古但0縻耳，今如震慑何！一成平六诏，万旅削三峨。跣足遑机弩，毡头敢荷戈。鬼王牵骏驵，岷国效文螺。梵供花优钵，经传叶贝多。异香燃笃耨，硕果噉波罗。碧钿悬珠珥，银钩摘象驮。深秋如夏热，穷腊亦春和。雾毒飞鸢堕。风腥巨蟒过。已还生定远，犹类病维摩。宦思轻髦梗，闲心愿涧阿。此乡非瘴土，何幸小婆娑。

　　○送徐如心如婺源三十韵

　　之子成春服，欢言驾出游。残红三月路，迭翠万山州。夏后乘輴泽，轩皇炼药丘。旷平初渺莽，屈曲渐深幽。比县干戈偃，诸村盗贼收。室庐还旧贯，邸店竞新修。蚕月门多鐍，秧田草尽耰。画龙沽肆古，槛虎驿程修。天目蟠根远，王干设险遒。径纡横巨石，涧洁见游鯈。岳势攀衡霍，星文摘斗牛。桑麻敦本业，笋蕨【胜】珍羞。谷冷长杉密，冈温旦茗抽。宣平何处在？太白此中求。仙墅丹池火，僧庐野竹秋。农谈通稗史，骚咏入樵讴。楚雨三江外，吴云五岭头。夕阳彭蠡浦，潮水淛河流。西望番君国，东思越相州。孰云民俗俭，政尔士风优。舆隶知周孔，章缝盛鲁邹。圣贤一道续，天地四书留。阙里瞻庠序，师臣拜冕旒。永怀枌梓故，能奠藻芹不。灵顺王封庙，华光佛氏楼。端能无鬼责，焉所匪神庥。矧是儒家彦，初非贾客俦。诗材工捃摭，意匠极雕锼。佳句垂千古，浮荣等一沤。吾家紫阳下，肯作寄书邮。

　　○春寒

　　灯节萧条雷后雪，花夭料峭雨余霜。经旬不出无情绪，恰见鹅儿似酒黄。

　　○樱桃花

　　浅浅花开料峭风，苦无妖色画难工。十分不肯精神露，留与他时着子红。

　　○桐花

　　怅惜年光怨子规，王孙见事一何迟。等闲春过三分二，凭仗桐花报与知。

　　○治圃杂书四首

　　天地一闲人，园林数亩春。认苗谙药性，养果护花身。社友同疏饭，邻儿笑野巾。空庭维老马，不出动经旬。
　　汲水洗青石，寘之盛酒樽。身闲宜独坐，手冷喜时扪。晓露黏花片，春苔蚀浪痕。从吾已安稳，不复动云根。
　　花有如罂粟，能同橘不迁。茄藤宜硬地，豆荚恶肥田。元勰齐民术，夷吾土物篇。园丁初未读，口诀自相传。【罂粟移即不活，茄须于硬地穴以种，羊角诸豆必瘦地乃结。园丁见告如此，他尚多。】
　　芍药抽红锐，荼■〈艹縻〉缒绿长。几家蚕落纸，比屋燕分梁。谷雨深春近，茶烟永日香。诗成懒磨墨，拄杖画苔墙。

　　○惜砚中花

　　花担移来锦绣丛，小窗瓶水浸春风。朝来不忍轻磨墨，落砚香黏数点红。

　　○次韵夹谷子括吴山晚眺

　　诗眼书胸碧宙宽，暮天摇落纵遐观。霜明枫叶红于染，春点梅梢玉不寒。北望遥迎书雁至，南烹屡餍鲙鱼残。一规明月悬江海，几许人家夜枕安。

　　○追用徐廉使参政子方申屠侍御致远张御史鹏飞元日倡酬韵

　　七十翁非浪走时，夜窗自恨赋归迟。睡稀枕上无春梦，吟苦楼前有月知。茅索愿追田畯喜，瓜薪遥念室人悲。却须天上纶言手，小为农甿缓茧丝。

　　虚谷与牟献之同庚，其寄寿献之诗序云：「前浙东宪使大卿陵阳牟公献之先生，宝庆三年丁亥正月十一日生，其贤子孙以丙申正旦奉觞为亲庭庆七十。紫阳方回亦以丁亥年前五月十一日生为雌。甲子，偶寓武林，不能趋霅上附贺客之尾。唐白乐天、刘梦得同生大历七年壬子，至武宗会昌元年辛酉，皆年七十。是岁乐天有诗云：『大历年中骑竹马，何人得见会昌春。』今辄用此事为诗奉寄。」其颔联云：「诗名我愧刘宾客，心事君真白乐天。」周草窗《癸辛杂识》谓虚谷怒仇仁近之-牟贬己，啧有烦言。未知其果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