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总龟前集

　　大中年，有江淮郡守名郎，登楼纵饮，见二游女，罗衣飘飘，目送久之，因咏曰：“两朵红英值万金，教人不负看花心。高楼日晚东风急，吹落千家何处寻。”
　　在省日，宣宗顾问称旨，摄中郎将，有诗曰：“宫娃引入玉为行，金殿齐趋近御床。不见圣明亲顾问，如何得摄汉中郎！”风神俊迈，后拥节旄。〔《南部新书》〕
　　李尚书擢罢歙州，吴员交代。有佐酒录事名媚川，颇留意缘，以纳籍中妓韶光，托于替人令存恤。酒酣临发洪饮，不胜离情，有诗曰：“经年理郡少欢娱，为习干戈间饮徒。今日临行更交割，分明留取媚川珠。”吴答曰：“曳履长裾日日欢，须言违德泪执澜。韶光今已输先手，领取珠掌内看。”〔同前〕
　　郑详纵情诗酒，至庐江谒郡守，留连吟醉，因赠妓曰：“台盘阔狭才三尺，似隔中当有阻艰。若不骑龙与骑凤，乐营门是望夫山。”〔同前〕
　　江陵有士子，游于交广间，而爱姬为太守所取，纳于高丽坡底。及归，寄诗曰：“惆怅高丽坡底宅，春风无复下山来。”守见诗遣还。
　　白乐天任杭州刺史，携妓还洛，后却遣回钱唐。刘禹锡有诗曰：“其奈钱唐苏小小，忆君泪点石榴裙！”
　　越水李主簿游广陵，迨春未返，其姬寄诗曰：“去时盟约与心违，秋日离家春不归。应是维扬风景好，恣情欢笑到芳菲。”答曰：“偶到扬州悔别家，亲知留滞不因花。尘侵宝镜虽相待，长短归时不及瓜。”
　　会昌中，张睽防戎有功，勒留蕃徼十年。妻侯氏绣锦回文诗作龟形献进，曰：“暌离已是十秋强，对镜那堪重整妆。闻雁灯前修尺素，见霜心痛裂衣裳。开箱叠练先垂泪，拂杵调砧更断肠。绣作龟文献天子，愿教夫婿早还乡。”
　　崔左辖牧江外郡，祖席夜阑，一营妓先辞归。崔与诗曰：“寒檐寂寂雨霏霏，候馆萧条烛尽微。只有今宵同此宴，翠娥佯醉欲先归。”并〔同前〕
　　朱滔括兵，不择土族，悉令赴军，自阅于球场。有士子，进趋闲雅，因问曰：“何业？”曰：“学诗。”“有妻否？”曰：“有。”即令作《寄内诗》，曰：“握笔题诗易，荷戈征戍难。惯从鸳被暖，怯向雁门寒。瘦尽宽衣带，啼多渍枕鸾。试留青黛着，回日画眉看。”又令《代妻答》，曰：“蓬鬓荆钗世所稀，布裙犹是嫁时衣。胡麻好种无人种，正好归时又不归。”滔怜之，遗束帛遣归。
　　〔《古今诗话》〕
　　韩晋公镇浙西，戎昱为郡刺史，有郡妓美而善歌，公召置籍中。昱作诗以遣之，且曰：“至彼令歌，必首唱是词。”既至，公持杯，妓歌昱诗。公曰：“使君于汝寄情耶？”对曰：“然。”赠百缣而遣之归。其词曰：“好去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人情。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去频啼四五声。”〔同前〕
　　韩少负才名，邻居有姓李者，每将倡妓柳氏至其居，必邀韩同饮。愈熟，柳每窥所往来皆名人，因乘暇语李曰：“韩秀才甚贫，然所与游必时贤，是必不久困，宜假倚之。”李深然之，具酒，邀韩至，谓韩曰：“公，当今名士；柳，当今名色：名色配名士，不亦可乎？”遂命柳与韩，韩恳辞。李曰：“大丈夫相遇杯酒间，一言道合，尚相许以死，一妇人何足辞？夫子贫，柳资数万，可以取济。”长揖而去。韩辞之，柳曰：“此豪达者，昨暮具言之矣。”俄就柳归。来岁成名，淄青节度使辟为从事。韩以世方扰，不敢以柳同行，置之都下，期至而迓之。三岁不果，寄之诗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拂地垂，如今攀折他人手。”柳答曰：“杨柳枝，芳菲节，可惜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归来不堪折！”〔《异闻集》〕
　　卢渥舍人应举京师。偶临御沟，见一红叶，上有一绝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卢得之，藏于巾箧。及宣宗有旨许宫人从人，卢所获人，因睹红叶而吁怨久之，曰：“当时偶题，不谓君得之。”
　　〔《古今诗话》〕
　　顾况在洛，乘间游苑中，水上得大桐叶，有诗曰：“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明日，于上游亦题于叶，泛之波中，曰：“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十日余，有客寻春苑中，又于叶上得诗，以示况，云：“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名贤诗话》〕
　　开元中，赐边将军士纩衣，制于宫中。有兵士短袍中得诗曰：“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留意多添线，含情更着绵。今生已过也，重结后生缘。”兵士以诗白帅，帅进呈。明皇以诗遍示宫中曰：“作者勿隐，不汝罪也。”有一宫人，自言万死。明皇深悯之，遂以嫁得诗者，谓之曰：“吾与尔结今生缘。”边人感泣。〔《翰府名谈》〕
　　张又新郎中尝为广陵从事，有歌妓常致情，而终未果纳。二十年后，妓犹在籍中。张罢江南郡，道由广陵，时李绅镇淮南，宴饮极欢。张以指染酒，书一绝于盘上，相府命妓歌以侑张酒，其词曰：“云雨分飞二十年，当时求梦不曾眠。
　　今来头白重相见，还上襄王玳瑁筵。”酒罢，令妓侍张归。〔《古今诗话》〕
　　大和初，有御史分务洛都，有姬善歌。时李逢吉留守，欲一见。既不可辞，遂往焉。李有姬四十余辈，皆在其下。既入，不复出。作诗两篇投李曰：“三山不见海沉沉，岂有仙踪尚可寻！青鸟去时云路断，娥归处月宫深。纱窗暗想春相忆，书幌谁怜夜独吟。料得此时天上月，只应偏照两人心。”〔一首已失。〕
　　李但含笑曰：“大好诗。”
　　陈太子舍人徐德言尚叔宝妹乐昌公主。陈政衰，谓其妻曰：“国破，必入权豪家，倘情缘未断，尚慕相见。”乃破镜，各分其半，。约他日以正月望日卖于都市。及陈亡，其妻果为杨越公得之，乃为诗曰：“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
　　无复娥影，空留明月辉。”乐昌得诗，悲泣不已。越公知之，怆然，召德言至，还其妻，因与德言乐昌饯别，令乐昌为诗，曰：“今日甚迁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信作人难。”
　　乐天姬樊素善歌，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樊素年既长，小蛮方丰艳，因为《杨柳词》曰：“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
　　唐戎昱守零陵，妓籍中有善歌者，湘帅于公ν遽索之，昱乃遣行。比至，令歌，乃昱送妓辞也。其辞曰：“宝钿香娥翡翠裙，妆成掩泣欲行云。殷勤好向襄王道，莫向瑶台梦使君。”公曰：“大丈夫不能立功业为异代所称，岂可夺人爱姬为己之娱！”遂赠以帛，送归零陵。
　　《玉溪论事》云：蜀尚书侯继图，本儒士。一日秋风四起，偶倚栏于大慈寺楼，有大桐叶，飘然而坠。上有诗云：“拭翠敛双蛾，为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成相思字。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向秋叶上，愿逐秋风起。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侯贮小帖，凡五六年，方卜任氏为婚。尝讽此事。任氏曰：“此是妾书叶时诗，争得在公处？”
　　曰：“向在大慈寺阁上倚栏得之。即知今日聘君非偶然也。”侯以今书较之，与叶上无异。〔并同前〕
　　李茂复为会府从事，出逢一小青衣，有色，马上目之，作诗曰：“行尽疏林见小桥，绿杨深处有红蕉。无端眼界无分别，安置心头不肯销。”其内子甚妒，晚年牧泗州，有诗云：“落日西山近一竿，世间恩爱极难拚。近来不作颠狂事，免被冤家恶眼看。〔《南部新书》〕
　　谢郎中有女，数岁能吟咏，长嫁王元甫。元甫调官京师，送别云：“此去惟宜早早还，休教重起望夫山。君看湘水祠前竹，岂是男儿泪染斑？”〔《青琐集》〕

　　●卷二十四·感事门上
　　高力士谪巫州，山谷多荠，而人不食，感之，因作诗以寄意曰：“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有殊，气味都不改。”〔《明皇杂录》〕
　　李适之在相位，每退朝则邀宾客谐谑赋诗，曾不备林甫之害。尝为诗曰：“朱门长不闭，亲友恣相过。年今将半百，不乐复如何！”及罢甫，又为诗曰：“避权仍罢相，乐圣且衔杯。借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及死非其罪，时人冤之。〔《本事诗》〕
　　明皇幸蜀回，至剑门，谓侍臣曰：“剑门天险，自古及今，败亡相继，岂非在德不在险也！”因作诗曰：“剑阁横空峻，銮舆出狞回。翠屏千仞合，丹嶂五丁开。灌木萦旗转，仙云拂马来。乘时方在德，嗟尔勒铭才。”至德二年，普安郡太守贾深勒于石。〔《开元传信记》〕
　　明皇将幸蜀，登花萼楼。使楼前善《水调》者登楼而歌曰：“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得几时！不见而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顾侍者曰：“谁为此？”对曰：“宰相李峤辞也。”明皇曰：“真才子！”不待曲终而去。〔《明皇传信记》〕
　　唐曲江，开元天宝中尝有殿宇，因安史之乱遂尽圮废。文宗览杜甫诗云：“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因建紫云楼落霞亭，岁时赐宴，及于两岸建亭馆焉。〔《春明退朝录》〕
　　刘洞尝以诗百余首献李煜，首篇乃《石城怀古》云：“石城古岸头，一望思悠悠。几许六朝事，不禁江水流！”煜览之，掩卷改容。金陵将危，为七言诗，大榜于路旁曰：“千里长江皆渡马，十年养士得何人！”又云：“翻忆潘郎章奏内，日暮好沾巾。”盖潘表云“家国，如日将暮”也。〔《江南野录》〕
　　韩熙载，高密人，显仕江南，晚年奉贡入梁，都绝知旧。乃题于馆壁云：“未到故乡时，将谓故乡好。及至亲得归，争如身不到！目前相识无一人，出入空伤我怀抱。风雨潇潇旅馆秋，归来窗下和衣倒。梦中忽到江南路，寻得花中归旧处。桃脸蛾眉笑出门，急向前头拥将去。”又云：“仆本江北人，今作江南客。
　　再去江北行，举目无相识。金风吹我寒，秋月为谁白。不如归去来，江南有人忆。”
　　〔《江南野录》〕
　　后庭花，亡陈之曲也。杜牧之诗曰：“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卖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故胡曾诗曰：“陈国机权未可涯，如何后主恣骄奢！不知即入宫前井，犹自听吹《玉树花》！”〔《鉴戒录》〕
　　《思越人》，亡吴之曲也。胡曾诗曰：“吴王恃霸弃贤才，贪向姑苏醉醅。
　　不觉钱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来。”〔《鉴戒录》〕
　　《柳枝歌》，亡隋之曲也。胡曾诗曰：“万里长江一旦开，岸边杨柳几千栽。
　　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去不回。”韩渥诗曰：“梁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那堪更想千年后，谁见杨花入汉宫！”《古今诗话》谓此诗是韩琮作。
　　又贺知章诗曰：“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是剪刀。”罗隐诗曰：“袅袅和烟映玉楼，半垂桥上半垂流。今年渐见枝条密，恼乱春风卒未休。”李涉诗曰：“锦池江上柳垂桥，风引蝉声送寂寥。不必如丝千万缕，只禁离恨两三条。”〔《鉴戒录》〕
　　天成初，明宗召亡蜀旧宰臣王锴等赋《蜀王降唐诗》，惟牛希济为佳，诗曰：“满城文武欲朝天，不觉邻师犯塞烟。唐主再悬新日月，蜀王还却旧山川。非干将相扶持拙，自是君臣数尽年。古往今来亦如此，几曾欢笑几潸然！”
　　元微之刘梦得韦楚客会于乐天之居，因论南朝兴废事，各赋《金陵怀古诗》。
　　梦得方在郎省，元公已居北门。梦得骋其才，略无逊意，满引一觞，请为首唱，一挥而成。白公览诗，曰：“四人探骊龙，而子先得其珠，其余鳞甲将何为？”
　　三公于是罢吟。梦得诗曰：“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荒苑至今生茂草，古城依旧枕寒流。如今四海归皇化，两岸潇潇芦荻秋。”
　　杜荀鹤，朱梁时作《时世吟》十首，今录其两首云：“夫因兵乱守蓬茅，麻苎裙衫鬓发焦。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尽尚征苗。时挑野菜和根煮，旋砍生柴带叶烧。前虽见于评论，所载事固不同，姑存其作。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八十衰翁住破村，村中牢落不堪论。因供寨木无桑柘，为点乡兵绝子孙。还似平宁催赋税，未曾州县略安存。至今鸡犬皆星散，日落西山哭倚门。”
　　〔并同前〕
　　内侍张继常为镇戎军钤辖，因题诗于厅事曰：“夜闻碛外铃声苦，晓听城头角调哀。不是感恩心似铁，谁人肯向此中来！”继常能读书，有识，好谈论，知治体。中间入内都知，领郡。〔《谈苑》〕
　　翠微寺在骊山绝顶，旧离宫也。唐太宗避暑于此，后寺亦废。有游人题云：“翠微寺本翠微宫，楼阁亭台几十重。天子不来僧又去，樵夫时倒一株松。”
　　钟谟，建安人，为李奏表称臣于周？孙晟遇害，独赦谟为耀州司马。有诗与州将云：“翩翩归尽塞垣鸿，隐隐寒闻蛰户虫。渭北离愁色里，江南家事战尘中。还同逐客纫兰佩，谁听缧囚奏土风！多谢贤侯振吾道，免令搔首泣途穷。”
　　后画江为界。世宗诏漠为卫尉卿，放还国。作诗献，其略云：“三年耀武群雄伏，一日回銮万国春。一北通欢永无事，谢恩归去老陪臣。”世宗览而悦之。〔并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