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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玉屑
有举人以诗谒汴帅王智兴,智兴曰:「莫有鹅腿子否?」谓鹤膝也。(《卢氏杂说》)
△漫塘评刘启之诗病
刘启之以诗自许,漫塘先生得其诗,读至韩蕲王庙诗中两句云:「皇天有意存赵孤,蕲王登坛鬼神泣。」先生掩卷曰:此未识作诗法也。诗家以杜少陵称首,正谓其无一篇不寓尊君敬上之意,如北征诗云:「桓桓陈将军,仗义奋忠烈。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洗兵马云:「成王功大心转小,郭相谋深古来少。司徒清鉴悬明镜,尚书气与秋天杳。」先后重轻,非苟作也。今顾指高宗为赵孤,谓皇天眷命,有意存赵孤,而蕲王登坛,鬼神便泣,气势却如此其盛!毋乃抑君父之太过,而扬臣子之已甚乎!(《语录》)
○碍理
△害理
沣阳道傍有甘泉寺,因莱公、丁谓曾留行记,从而题咏者甚众,碑牌满屋。孙讽有:「平仲酌泉曾顿辔,谓之礼佛遂南行。高堂下瞰炎荒路,转使高僧薄宠荣。」人独传道。余独恨其语无别,自古以直道见黜者多矣,岂皆贪宠荣者哉!又有人云:「此泉不洗千年恨,留与行人戒覆车。」害理尤甚。莱公之事,亦例为覆车乎!因过之,偶为数韵,其间有云:「已凭静止鉴忠精,更遣清冷洗谗喙。」盖指二公也。(《溪》)
△句好而理不通
诗人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语病也。如「袖中谏草朝天去,头上宫花侍燕归。」诚为佳句矣,但进谏必以章疏,无用稿之理。唐人有云:「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说者亦云: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撞钟时!如贾岛哭僧云:「写留行道影,焚却坐禅身。」时谓之烧杀活和尚,此尤可笑。若「步随青山影,坐学白塔骨。」又「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皆是岛诗,何精麄顿异!(《欧公诗话》)
△碍理
潘大临,字邠老,有登汉阳高楼诗曰:「两屐上层楼,一目(古本作日)略千里。」说者以为着屐岂可登楼!又尝赋潘庭之清逸楼诗,有云:「归来陶隐居,拄颊四山云。」或谓:既已休官,安得手板而拄之也!(《王直方诗话》)
△长恨歌古柏行
白乐天长恨歌云:「峨眉山下少人行。」峨眉在嘉州,与幸蜀全无交涉。杜诗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乃是径十尺,无乃太细长乎!皆文章之病也。
△鹧鸪诗
林逋云:「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辀。」钩辀格磔,谓鹧鸪声也。诗话笔谈皆美其善对,然鹧鸪未尝栖木而鸣,惟低飞草中。孙莘老知福州,有荔枝十绝句云:「儿童窃食不知禁,格磔山禽满院飞。」盖《谱》言荔枝未经人摘,百禽不敢近;或已经摘,飞鸟蜂蚁竞来食之。或谓鹧鸪既不登木,又非庭院之禽,性又不嗜荔枝,夏月即非鹧鸪之时。语意虽工,亦诗之病也。
△鹭鸶诗
张仲达咏鹭鸶诗云:「沧海最深处,鲈鱼衔得归。」张文宝曰:佳则佳矣,争奈鹭鸶觜脚太长也。(《荆湖近事》)
△邑人诗
方谔有赠邑令诗云:「琴弹永日得古意,印鏁经秋生藓痕。」句虽佳,但印上不是生藓处,不若前辈诗云:「雨后有人耕绿野、月明无犬吠花村。」思清句雅,又见令之教化仁爱,民乐于耕耨,且无盗贼之警也。(《翰府名谈》)
○考证
少陵与太白,独厚于诸公,凡言太白十四处,至云:「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其情好可想。《遯齐闲览》谓二人名既相逼,不能无相忌。是以庸俗之见而度贤哲之心也。予故不得不辨。
古诗十九首,非止一人之诗也。「行行重行行」,乐府以为枚乘作,则其它可知矣。
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玉台》作两首,自「越鸟巢南枝」以下,别为一首,当以《选》为正。
《文选》长歌行只有一首「青青园中葵」者,郭茂倩《乐府》有两首,次一首乃「仙人骑白鹿」者。「仙人骑白鹿」之篇,予疑此词「岧岧山下亭」以下,其义不同,当又别是一首。郭茂倩不能辨也。
《文选》「饮马长城窟」,古词无人名,《玉台》以为蔡邕作。
古词之不可读者,莫如巾舞歌,文义漫不可解。
又古将进酒、芳树、石榴、豫章行等篇,皆使人读之茫然。又朱露、雉子班、艾如张、思悲翁、上之回等,只二三句可解,宁非岁久文字讹舛而然耶!
木兰歌「促织何唧唧」,《文苑英华》作「唧唧何切切」,又作「呖呖」,乐府作「唧唧复唧唧」,又作「促织何唧唧」,当从《乐府》也。
「愿驰千里足」,郭茂倩《乐府》「愿借明驼千里足」,《酉阳杂俎》作「愿驰千里明驼足」,渔隐不考,妄为之辨。
木兰歌,《文苑英华》直作韦元甫名,考郭茂倩《乐府》有两篇,其后篇乃元甫所作也。
木兰歌最古,然「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之语,已似太白,必非汉魏人也。
班婕妤怨歌行,《文选》直作班姬之名,《乐府》以为颜延年作。
诸葛孔明梁甫吟:「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乐府解题》作「遥望阴阳里」,今青州有阴阳里。
「田疆古冶子」。解题作「田疆固野子」。
南北朝人,惟张正见诗最多,而最无足省发。所谓虽多亦奚以为。
《西清诗话》载晁文元家所藏陶诗,有问来使一篇云:「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目。我屋南山下,今生几丛菊。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归去来山中,山中酒应熟。」予谓此篇诚佳,然其体制气象,与渊明不类。得非太白逸诗,后人谩取以入陶集耶?
《文苑英华》有太白代寄翁参枢先辈七言律一首,乃晚唐之下者。又有五言律三首,其一送客归吴,其二送友生归峡中,其三送袁明甫任长江,集本皆无之。其家数在大历、正元间,亦非太白之作。又有五言雨后望月一首,望夫石一首,冬日归旧山一首,皆晚唐之语,又有「秦楼出佳丽」四句,亦不类太白,皆是后人假名也。
《文苑英华》有送史司马赴崔相公幕一首云:「峥嵘丞相府,清切凤凰池。羡尔瑶台鹤,高楼璚树枝。归飞晴日好,吟弄惠风吹。正有乘轩乐,初当学舞时。珍禽在罗网,微命若游丝。原托周周羽,相御汉水湄。」此或太白之逸诗也。不然,亦是盛唐人作。
太白集中少年行,只有数句类太白,其它皆浅近浮俗,非太白之作,必误入也。
「酒渴爱江清」一诗,《文苑英华》作畅当,面黄伯思注杜集,编作少陵诗,非也。
「迎旦东风骑蹇驴」,决非唐人气象,只似白乐天言语。今者世俗图画,以为少陵诗,渔隐亦辨其非矣。而黄伯思编入杜集,非也。
少陵有避地逸诗一首云:「避地岁时晚,窜身筋骨劳。诗书逐墙壁,奴仆亦旌旄。行在近闻信,此生随所遭。神尧旧天下,会见出腥臊。」题下公自注云:至德二载丁酉作。此则真少陵语。今书市诸本,并不见有。
旧蜀本杜诗并无注释,虽编年而不分古、近二体,其间略有公自注而已。今豫章库本,以为翻镇江蜀本,虽无杂注,又分古律,其编年亦且不同。近宝庆间南海漕台新刊杜集,亦以为蜀本虽删去假坡之注,亦有王原叔以下九家,而赵注比他本最详,皆非旧蜀本也。
杜集注中「坡曰」者,皆是托名假伪。渔隐虽尝辨之,而人尚疑之,而人尚疑之,盖无至当之说以指其伪也。今举一端,将不辨而自明矣:如「楚岫千峰翠」,注云:景差兰台春望:「千峰楚岫翠,万木郢城阴。」且五言始于李陵、苏武,或云枚乘,则汉以前五言古诗尚未有之;宁有战国时已有五言律句耶?观此,可以一笑而悟矣。亦幸其有此漏逗也。
杜注中有「师曰」者,亦「坡曰」之类,其间半伪半真,尤为殽乱惑人。此深可叹。然具眼者自默识之耳。
崔灏渭城少年行,《百家选》作两首。自「秦川」以下,别为一首。郭茂倩《乐府》止作一首,《文苑英华》只作一首,当从《乐府》、《英华》为是。
玉川子「天下薄夫苦耽酒」之诗,荆公《百家选》只作一篇,本集自「天上白日悠悠悬」以下,别为一首,当从荆公为正。
太白诗「斗酒渭城边,垆头耐醉眠」者,乃岑参之诗,误入公集。
太白塞上曲「骝马新跨紫玉鞍」者,乃王昌龄诗,亦误入。昌龄本有二篇,前篇乃「秦时明月汉时关」者也。
孟浩然集,有赠孟郊一首,按东野乃正元、元和间人,而浩然终于开元二十八年,时代悬远;其诗亦不似浩然,必误入,不可不辨也。
杜诗「五云高太甲,六月旷抟扶。」「太甲」之义,殆不可晓。得非高太乙耶?「乙」误为「甲」,盖亦相近。以「星」对「风」,庶从其类也。
「杳杳东山携汉妓,冷冷修竹待王归。」「携汉妓」,无义理,疑是「携妓去」,盖子美于绝句每喜对偶耳。臆见如此,更俟宏识。
荆公《百家诗选》,盖本于唐人《英灵》、《间气集》,其初明皇、德宗、薛稷、刘希夷、王适、韦述之诗,无少增损,次序亦同;孟浩然但增其数:储光义后,方是荆公自去取。前卷读之尽佳,非其选择之精,盖盛唐人之诗,无不可观者。至于大历以后,其去取深不满人意;况唐人如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张曲江、贾至、王维、独孤及、韦应物、孙逖、祖咏、刘眘虚、綦母潜、刘长卿、李长吉诸公,皆大名家;李、杜、韩、柳、元、白,以家有其集,故不载,而此集无之。荆公常时所选,但据宋次道家之所有耳。其序乃言:观唐诗者观此足矣,岂不诬哉!今人但以荆公所选,敛衽而莫敢议,可叹也!
荆公有一家但取一二首而不可读者。如曹唐二首,其一首云:「年少风流好丈夫,大家望拜汉金吾。闲眠晓日听鶗鴃,笑倚春风仗辘轳。深院吹笙从汉婢,静街调马任奚奴。牡丹花下钩帘看,独凭红肌捋虎须。」此不足以书屏幛,但可与闾巷小人为文背之词。又买剑一首云:「青天露拔云霓泣,黑地潜擎鬼魅愁。」但可与巫师念诵也。
□作「依」
唐人类集一代之诗,不特《英灵》、《间气》、《极玄》、《又玄》也。顾陶作《唐诗类选》,窦常有《南熏集》,韦縠有《才调集》,又有《正声集》,不记何人。有《小选》、《集选》、《词苑琼华》、《雅言系述》,其它必尚有之也。
予尝见方子通墓志,言唐诗有八百家,子通所藏有五百家,今则世不见有。惜哉!
柳子厚「渔翁夜傍西岩宿」之诗,东坡删去后二句,使子厚复生,亦必心服。
谢朓「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云去苍梧野,水还江汉流。停骖我怅望,辍棹子夷犹。广平听方藉,茂陵将见求。心事俱已矣,江上徒离忧。」予谓「广平听方藉,茂陵将见求」一联,亦可削去,只用八句,尤为浑然。不知识者以为如何?
卷十二
○品藻古今人物(古今诗人虽各有评,而总论诸贤,不容类析者,复萃于此。)
△韩诗
周诗三百篇,雅丽理训诰。曾经圣人手,议论安敢到!五言出汉时,苏李首更号。东都渐弥漫,〔派〕别百川导。建安能者七,卓荦变风操。逶迤晋宋间,气象日凋耗。中间数鲍谢,比近最清澳。斋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勃兴得李杜,万类困陵暴。后来相继生,亦各臻阃奥。有穷者孟郊,受材实雄骜。冥观洞古今,象外逐幽好。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敷柔肆纡余,奋猛卷海潦。(韩荐士诗)
△诸公品藻相如
举人过失难于当,其尤者,臧孙之犯门斩关,惟孟椒能数之。臧纥谓国有人焉,必椒也。其难如此!司马相如窃妻涤器,开巴蜀以困苦乡邦,其过已多,至于封禅书,则谄谀盖天性,不复自新矣。子美犹云:「竟无宣室召,徒有茂陵求。」李白亦云:「果得相如草,仍余封禅文。」和靖独不然,曰:「茂陵他日求遗稿,尤喜曾无封禅书。」言虽不迫,责之深矣。李商隐云:「相如解草长门赋,却用文君取酒钱。」亦舍其大,论其细也。举其大者,自西湖始;其后有讥其谄谀之态,死而不已。正如捕逐寇盗,先为有力者所获,搤其亢而骑其项矣,余人从旁助捶缚耳。(《溪》)
□「犯门斩关」,见《左传》襄公二十三年。
△六代
颜延之尝问鲍照:己与灵运优劣?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如铺锦列绣,亦雕缋满眼。」(《南史》颜延之传)「范云婉转清便,如流风回雪;丘迟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南史》梁丘迟)「江总伤于浮艳。」(《南史》本传)
△初日芙蓉弹丸脱手
古人论诗多矣,吾独爱汤惠休称谢灵运为「初日芙蓉」,沈约称王筠为「弹丸脱手」两语,最当人意。「初日芙蓉」,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妙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外。然灵运诸诗,可以当此者,亦无几。「弹丸脱手」,虽是输写便利,动无违碍;然其精圆快速,发之在手,筠亦未能尽。(《石林》)
△评鲍谢诸诗
为诗欲词格清美,当看鲍照、谢灵运;浑成而有正始以来风气,当看渊明;欲清深闲淡,当看韦苏州、柳子厚、孟浩然、王摩诘、贾长江;欲气格豪逸,当看退之、李白;欲法度备足,当看杜子美;欲知诗之源流,当看三百篇及楚词、汉、魏等诗。前辈云:建安才六七子,开元数两三人。前辈所取,其难如此。予尝与能诗者论书止于晋,而诗止于唐;盖唐自大历以来诗人,无不可观者,特晚唐气象衰薾耳。(《雪浪斋日记》)
△品藻古今胜语
「池塘生春草,园林变夏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诗之工,正在无所用意,卒然与景相遇,备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之所能到。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本。而思苦言艰者,往往不悟。钟嵘诗评,论之最详,其略云:「思君如流水」,既〔是〕(非前所)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羌〕(若)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非)出经史。古今胜语,多非假补,皆由直寻。颜延之、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太始中,文章殆同书钞,近任昉、王元长等,辞不贵奇,竞须新事。迩来作者,寝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牵联补衲,蠹文已甚;自然英旨,罕遇其人。余每爱此言简切,明白易晓,但观者未尝留意耳。自唐以后,既变以律体,固不能无拘窘;然苟大手笔,亦自不妨削鐻于神志之间,斲轮于甘苦之外也。(《石林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