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纪事

　　贲，字闰卿，南阳人。登大中进士第，唐末为广文博士。寓吴中，与皮、陆二生游。其诗多羁旅感激，若“异乡无限思，尽付酒醺醺”。又《送李縠西归》云：“孤云独鸟本无依，江海重逢故旧稀。杨柳渐疏芦苇白，可堪斜日送君归。”

　　陆龟蒙

　　字鲁望，父虞宾，浙东从事，居苏台。龟蒙攻文，与颜荛、皮日休、罗隐、吴融友善。家贫，与张博为庐江、吴兴二郡丞，李蔚、卢携景重之。罗隐寄诗曰：“龙楼李丞相，昔岁仰高文。黄阁今无主，青山竟不焚。夜船乘海月，秋寺伴江云。只恐尘埃里，浮名点污君。”唐末以左拾遗授之，诏下日，以疾终于家。

　　皮日休《松陵唱和集序》云：“咸通十年，日休为吴郡郡从事，有进士陆龟蒙，以其业见造，其才之变，真天地之气也。近代称温飞卿、李义山为之最，俾生参之，未知孰为后先。”

　　龟蒙，三吴人也。博雅多文，尤善谈笑，尝体江、谢赋事，名振吴下。藏书万余卷，诗篇清丽，与皮日休为友，唱和若干卷，号曰《松陵集》。中和初，遇疾而卒。陈给事为文志其墓矣。吴子华奠文千余言，略曰：“大风吹海，海波沦涟，涵为子文，无偶无边。长松倚雪，枯枝半折，挺为子文，真上巅绝。风下霜晴，寒钟自声，发为子文，铿锵杳清。武陵深间，川长昼白，问为子文，渺茫岑寂。豕突鲸狂，其来莫当。云沉鸟没，去其倏忽。腻若凝脂，软于无骨。霏漠漠，澹涓涓，春哆冶，秋鲜妍。触即碎，潭下月，拭不灭，玉上烟。”

　　《江湖散人歌》云：“江湖散人天骨奇，短发搔来蓬半垂。手捉孤篁曳寒茧，口诵太古沧浪词。词云太古万万古，民怪甚壄音野。无风期。夜栖正与禽兽杂，独自架结纵横枝。因而称曰有巢氏，民共敬贵如君师。当时只效乌鹊辈，岂是有意陈尊卑。无端后圣穿凿破，一派前导千流随。多方恼乱元气死，日使父子生奸欺。圣人事业转消耗，尚有渔者存熙熙。风波不独因一士，凡百器具皆能施。罛疏沪腐鲈鳜肥，上失捡驭无谗疵。人间所谓好男子，我见妇女留须眉。奴颜婢膝真乞丐，反以正直为狂痴。所以头欲散，不散弁峨巍。所以腰欲散，不散佩陆离。行散任之适，坐散从倾欹。语散空谷应，笑散春容披。衣散单复便，食散酸醎宜。客散忘簪履，禽散虚笼池。外物一以散，中心散何疑。不共诸侯分邑里，不与天子专隍陴。静则守桑柘，乱则逃妻儿。金鏕绅带未尝识，白刃投我穷生为。或闻蕃将负恩泽，号令铁马如风驰。大君年小丞相少，当轴自请都旌旗。神锋悉出羽林仗，绘画日月蟠龙螭。太宗基业甚牢固，小丑背叛当歼夷。禁军近自肃宗署，抑遏辅国争雄雌。必然大段剪凶逆，须召劲勇持军麾。四方贼垒犹占地，死者暴骨生寒饥。归来辄拟荷锄立，诟吏已责租钱迟。兴师十万一日费，不翅千金何以支。只今利口且箕敛，何暇俯首哀惸嫠。均荒补败岂无术，布在方策撑颓峨。冰霜襦裤易反掌，白面诸郎殊不知。江湖散人悲古道，悠悠幸寄羲皇傲。官家未议活苍生，拜赐江湖散人号。”

　　《甫里先生传》云：“少攻歌诗，与造物者争柄，遇事辄变化，不一其体裁。始则凌轹波涛，穿穴险固，囚锁怪异，破碎阵敌，卒造平澹而后已。”

　　龟蒙居震泽之南巨积庄，有斗鸭一栏。有驿使过，挟弹毙其尤者。蒙拂乎不乐，因云：“此鸭能人语，待附苏州上进，使者毙之，奈何！”使人恐，酬以槖中金。俟其相悦，方请人语之由。曰：“能呼其名。”使人愤且笑，拂袖上马。复召之，还其金曰：“吾戏耳。”

　　龟蒙少高放，从张抟游，历、湖苏二州，辟以自佐。尝至饶州，三日无所诣，刺史蔡京率官属就见之，龟蒙不乐，拂衣去。不喜交流俗，不乘马，升舟设蓬席，赍束书、茶灶、笔床、钓具往来，时谓“江湖散人”，或号“天随子”、“甫里先生”，自比涪翁、渔父、江上丈人。

　　皮日休

　　日休，字袭美，襄阳人。咸通中，为太常博士。遭乱，归吴中。黄巢寇江浙，劫以从军。至京师，以为翰林学士，令日休作谶，云：“欲识圣人姓，田八二十一。欲知圣人名，果头三屈律。”巢大怒。盖巢头丑，掠鬓不尽，疑讥之也。遂及祸。

　　日休《寒日书斋即事三章》云：“参佐三间似草堂，恬然无事可成忙。移时寂历浇松子，尽日殷勤拂乳床。将近道斋先衣褐，欲清诗思更焚香。空庭好待中宵月，独礼星辰学步罡。”“不知何事有生涯，皮褐裁衣学道家。深夜数瓯唯柏叶，清晨一气是云华。盆池有鹭窥蘋末，石板无人扫桂花。江汉欲归应未得，夜来频梦赤城霞。”“方朔家贫未有车，肯从荣利舍樵渔。从公未怪多侵酒，见客唯求转借书。暂听松风生意足，偶看溪月世情疏。如钩得贵非吾事，合向烟波为五鱼。”松江有五鱼。

　　日休《赋龟诗嘲归仁绍》云：“硬骨残形知几秋，尸骸终是不风流。顽皮死后钻须遍，只为平生不出头。”归氏子以姓嘲日休云：“八片尖斜砌作裘，火中燖了水中揉。一包闲气如常在，惹踢招拳卒未休。”

　　《北梦琐言》云：“日休傲诞，自号间气布衣。日休之子光业，辞文宏赡，唐末为越州副使。”

　　《松陵集序》曰：“诗有六义，其一曰比。比者，定物之情状也。则必谓之才，才之备者，于圣为六艺，在贤为声诗。噫！春秋之后，颂声亡寝，降及汉氏，诗道存作。然《二雅》之风，委而不兴矣。在《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之作。三言者，曰‘振振鹭，鹭于飞’是也；五言者，曰‘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是也。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是也；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是也。九言者，曰‘浻酌彼行潦挹彼注兹’是也。盖古诗率以四言为本，而汉氏方以五言、七言为之也。其句亦出于周诗。五言者，李陵曰‘携手上河梁’是也；七言，汉武曰‘日月星辰和四时’是也。尔后盛于建安以降，江左君臣，得以浮艳，然诗之六义微矣。逮及吾唐开元之世，易其体为律焉，始切于俪偶，拘于声势。然诗云‘遘悯既多，受侮不少’，其对也工矣。”

　　《尧典》曰：“声依永，律和声，其为律也甚矣。由汉及唐，诗之道尽矣。吾又不知千祀之后，诗之道止于斯而已耶！后有变而作者，予不得以知之。夫才之备者，犹天地之气乎。气者，止乎一也，分而为四时。其为春，则煦枯发枿，如弃如濩，百物融洽，酣人肌骨；其为夏，则赫曦朝升，天地如窑，草蕉木暍，若燎毛发；其为秋，则凉飔高瞥，若露天骨，景爽夕清，神不蔽形；其为冬，则霜阵一栖，万物皆瘁，云沮日惨，若惮天责。夫如是，岂拘于一哉，亦变之而已。人之有才者，不变则已，苟变之，岂异于是乎？故才之用也，广之为沧溟，细之为沟窦；高之为山岳，碎之为瓦砾；美之为西子，恶之为敦洽；壮之为武贲，弱之为处女；大则八荒之外不可穷，小则一毫之末不可见。苟其才如是，复能善用之，则庖丁之牛，扁之轮，郢之斤，不足喻其神解也。噫！古之士，穷达必形于歌咏，苟欲见乎志，非文不能宣也，于是为其词。词之作，固不能独善，必须人以成之。昔周公为诗以贻成王，吉甫作颂以赠申伯，诗之酬赠，其来尚矣。后每为诗，必多依仿焉。咸通七年，今兵部令狐员外在淮南，今中书舍人弘农公守毗陵，日休皆以词获幸，悉蒙以所制命之和，各盈编轴，亦有名其首者。十年，大司谏清河公出牧于吴，日休为郡从事。居一月，有进士陆龟蒙以其业见造，凡数编，其才之变，真天地之气也。近代称温飞卿、李义山为之最，俾生参之，未知其孰为之后先。”

　　《杂体诗序》云：“案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诗言志，歌永言在焉。周礼太师之职，掌教六诗，讽赋比兴，风雅互作，杂体遂生然。后系之于乐府，盖典乐之职也。在汉代，李延年为协律，造新声，雅道缺，乐府乃盛。铙歌、鼓吹、拂舞、干俞，因斯而兴，词之体，不得不因时而易也。古乐书论之甚详，今不能备载。载其他见者，汉武集元封三年作柏梁台，诏群臣二千石有能为七言诗者，乃得上座。帝曰：‘日月星辰和四时。’梁王曰：‘骖驾驷马从梁来。’由是联句兴焉。孔融诗曰：‘渔父屈节，水潜匿方。’作郡姓名字离合也，由是离合兴焉。晋傅咸有回文反覆诗二首，云反覆其文者，以示忧心展转也，‘悠悠远迈独茕茕’是也，由是反覆兴焉。晋温峤有回文虚言诗云‘宁神静泊’，由是回文兴焉。梁武帝云‘后牖有朽柳’，沈约云‘偏眠船舷边’，由是叠韵兴焉。《诗》云‘蝶蝀在东’，又曰‘鸳鸯在梁’，由是双声兴焉。《诗》云‘惟南有箕，不可以簸扬。惟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近乎戏也。古诗或为之，盖风俗之言也。古有采诗官，命之曰风人。‘围棋烧败袄，看子故依然’，由是风人之作兴焉。《梁书》云：‘昭明善赋短韵，吴均善压强韵。’今亦效而为之，存于编中。陆生与予，各有是为，凡八十六首。如四声诗、三字离合、全篇双声叠韵之作，悉陆生所为，又足见其多能也。案齐竟陵王《郡县诗》曰‘追共承荔浦，一道信云邱’，县名由是兴焉。案梁元《药名诗》曰‘戌客常山下，当思衣锦归’，药名由是兴焉。陆与予亦有是作。至如鲍昭之《建除》，沈炯之《六甲十二属》，梁简文之《卦名》，陆惠晓之《百姓》，梁元帝之《鸟名龟兆》，蔡黄门之口字，古诗《两头纤纤》、《藁砧》、《五杂组》已降，非不能也，皆鄙而不为。噫！由古至律，由律至杂诗，诗之道尽乎此也。近代作杂体，唯《刘宾客集》中有回文、离合、双声、叠韵。如联句，则莫若孟东野与韩文公之多，他集罕见，足知为之之难也。”

　　日休《叠韵山中吟》云：“穿烟泉潺湲，触竹犊觳觫。荒篁香墙匡，熟鹿伏屈曲。”

　　《双声溪上思》云：“疏杉低通滩，冷鹭立乱浪。草彩欲夷犹，云空容澹荡。”

　　《晚秋吟》：以题十五字离合。“东皋烟雨归耕日，免去黄冠手刈禾。火满酒垆诗在口，今人无计奈侬何。”

　　《药名离合夏日即事》云：“季春人病抛芳杜，仲夏溪波绕坏垣。衣典浊醪身倚桂，心中无事到云昏。”

　　《怀鹿门县名离合》云：“山瘦更培秋后桂，溪澄闲数晚来鱼。台前过雁盈千百，泉石无情不寄书。”

　　《寒日古人名》云：“北顾欢游悲沈宋，梁武改为北顾。南徐陵寝叹齐梁。水边韶景无穷柳，寒被江淹一半黄。”

　　《风人诗》云：“江上秋声起，从来浪得名。逆风犹挂席，苦不会帆情。”

　　陆龟蒙诗云：“十万全师出，遥知正忆君。一心如瑞麦，唯作两歧分。”

　　崔璐

　　璐有《览皮先辈盛制诗赠日休》云：“河岳挺灵异，星辰精气殊。在人为英杰，与国作祯符。襄阳得奇士，俊迈真龙驹。勇果鲁仲由，文赋蜀相如。浑浩江海广，葩华桃李敷。小言人无间，大言塞空虚。几人游赤水，夫子得玄珠。鬼神争奥秘，天地惜洪炉。既比曾参行，仍兼君子儒。吾知上帝意，将使居黄枢。好保千金体，须为万姓谟。”日休和云：“伊余幼且贱，所禀自以殊。弱岁谬知道，有心匡皇符。意超海上鹰，运跼辕下驹。纵性作古文，所为皆自如。但恐才格劣，敢夸词彩敷。句句考事实，篇篇穷玄虚。谁能变羊质，竞不获骊珠。粤有造化手，曾闻天地炉。文章邺下秀，气貎淹中儒。展我此志业，期君持中枢。苍生眼穿望，勿作磻溪谟。”

　　璐，登咸通七年进士第。

　　任蕃

　　《宫怨》云：“泪干红落脸，心尽白垂头。自此方知怨，从来岂信愁。”蕃又有“无语与春别，细看枝上红”之句，张为取作《主客图》。

　　卢休

　　“春寒酒力迟，冉冉生微红。”《寒月》联句。“自然草木性，谁祝元化功。”句。“湓浦风生破胆愁。”句。“血染剑花明帐幕，三千车马出渔阳。”句。右张为取作《主客图》

　　休不第。

　　刘畋

　　畋有《晚泊汉江渡诗》云：“末秋云木轻，莲拆晚香清。雨下侵苔色，云凉出浪声。叠帆依岸尽，微照夹堤明。渡吏已头白，遥知客姓名。”又有《雨后》句云：“残阳来霁岫，独兴起沧洲。”张为取作《主客图》。

　　畋，举进士。
　
卷六十五

　　袁郊　卢延让　裴说　张为　韩偓　曹松　杜荀鹤　孙棨　王铎　郑綮　胡玢　杨收　平曾　缪岛云

　　袁郊

　　《月诗》云：“常娥窃药出人间，藏在蟾宫不放还。后羿遍寻无觅处，谁知天上却容奸。”

　　《霜诗》云：“古今何事不思量，尽信邹生感彼苍。但想燕山吹暖律，炎天岂不解飞霜。”

　　《露诗》云：“湛湛腾空下碧霄，地卑湿处更偏饶。管茅丰草皆沾润，不道良田有旱苗。”

　　《云诗》云：“楚甸尝闻旱魃侵，从龙应合解为霖。荒淫却入阳台梦，感乱怀襄父子心。”

　　郊，咸通时为祠部郎中，有《甘泽谣》九章。与温庭筠酬唱，庭筠有《开成五年抱疾不得预计偕诗寄郊》云：“逸足皆先路，穷蛟独向隅”是也。

　　郊，字之仪，滋之子也。昭宗时为翰林学士。

　　卢延让

　　延让吟诗，多著寻常容易语，如《送周太保赴浙西》云：“臂鹰健卒悬毡帽，骑马佳人卷画衫。”又《寄友人》云：“每过私第邀看鹤，长着公裳送上驴。”然于数篇见境尤妙，有《松寺》云：“山寺取凉当夏夜，共僧蹲坐石阶前。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衣汗稍停床上扇，茶香时拨涧中泉。通宵听论莲华义，不藉松窗一觉眠。”又《苦吟》云：“莫话诗中事，诗中难更无。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不同文赋易，为著者之乎。”又《赠僧》云：“浮世浮华一断空，偶抛烦恼到莲宫。高僧解语牙无水，老鹤能飞骨有风。野色吟余生竹外，山阴坐久入池中。禅师莫问求名苦，滋味过于食蓼虫。”曾献王建诗，有“栗爆烧毡破，猫跳触鼎翻”。后建冬夜与潘峭平章边事，旋令宫人烧栗，俄有数栗爆出，烧绣褥。时建多疑，尝于炉中烧金鼎，命二妃亲侍汤茶而已。是夜宫猫相戏，误触鼎翻，建良久曰：“‘栗爆烧毡破，猫跳触鼎翻’，忆得卢延让卷有此一联，乃知先辈裁诗，信无虚境。”来日，遂有六行之拜。自给事中拜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