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事词

　　○徐伸二郎神
　　徐伸臣，政和初以知音乐为太常典乐。後出守常州，尝自制转调二郎神云：“闷来弹鹊，又搅碎、一帘花影。漫试著春衫，还思纤手，熏彻金貌炉冷。动是愁端如何向，但怪得、新来多病。嗟旧日沈腰，而今潘鬓，不堪临境。重省。别时泪渍，罗襟犹凝。料为我厌厌，日高未起，长春酲未醒。雁足不来，马蹄难住，门掩一庭芳景。空伫立，尽日阑干倚遍，昼长人静。”会开封尹李孝寿，出守吴门。李以严治京兆，遐迩闻风。道出昆陵，徐大合乐以宴之。预戒群妓，竞歌此词，必待李问乃已。妓如命，歌至再三，李果询之。徐蹙曰：“某有侍婢，色艺殊绝。前以亡室不容，遣去。近闻在苏州某都监处，屡遣信欲来，而主人靳之，感而赋此。今天幸，公拥旄此地，不审能为我谋之否。”李欣然曰：“此不难，毋为虑也。”既抵郡界，宾赞者请受谒次第，李谕以郡官，当至枫桥距城十里而迎。翊日，舣舟其所。郡吏迎候，望风股票。李阅刺，忽震怒曰：“都监在法不许出城，乃亦至此。倘郡中万一有火盗之虞，岂不殆哉。”斥都监下阶，荷校送狱。越数日，取其供牍判奏字。其子震惧求援，宛转致恳。李笑曰：“且还徐典乐之妾来理会。”都监承命，即日送还，然后舍之。
　　○舒氏点绛唇
　　王彦龄齐叟，在元间，任侠有声。性滑稽，善词曲。妻舒氏，亦工文翰。其妇翁本武列。齐叟喜使酒，辄侮其翁。翁不能堪，取其女回，竟至难绝。女尚未嫁，一日行池上忆故夫，赋点绛唇云：“独自临流，闷来强把阑干凭。旧愁新恨。耗却年时兴。鹭散鱼潜，烟敛风初定。波心静。照人如镜。少个年时影。”
　　○毛滂顾曲赠词
　　毛泽民颇工乐府，惜分飞一阕，为东坡所赏，声采遂著。其顾曲之赠亦多，尝於衢守孙公素席上，侑歌者以七急拍七拜劝酒，为赋剔银灯云：“帘下风光自足。春到席间屏曲。瑶瓮酥融，羽觞蚁斗，花映酃湖寒绿。汨罗愁独。又何似、红围翠簇。聚散悲欢箭速。不易一杯相属。频剔银灯，别听牙板，尚有龙膏堪续。罗熏绣馥。锦瑟畔、低迷醉玉。”又夜集陈兴宗馆中，其爱姬侑觞，为赋踏莎行云：“天质婵娟，妆光荡漾。御酥做出娇模样。夭桃繁杏本妖妍，文鸳彩凤能偎傍。艾绿浓香，鹅黄新酿。缘云清切歌声上。夜寒不近绣芙蓉，醉中只觉春相向。”又官妓有名小者乞词，为赋虞美人云：“柳枝却学腰支袅。好似江东小。春风吹绿上眉峰。秀色欲流不断眼泪融。檐前月上灯花堕。风递馀香过。小欢云散已难收。到处冷烟寒雨为君愁。”又戏赠醉妓，为赋青玉案云：“玉人为我殷勤醉。向醉里，添姿媚。偏著冠儿钗欲坠。桃花气暖，露浓烟重，不自禁春意。绿榆阴下东行水。渐渐近，凄凉地。明月侵床愁不睡。眉儿吃皱，为谁无语，阁住阳关泪。”
　　○王安中临江仙
　　王初寮在贺州刘帅家，听隔帘琵琶，因戏赋临江仙云：“凤拨弦鸣夜永，直疑人在浔阳。轻云薄雾隔新妆。但闻儿女语，倏忽变轩昂。且看金泥花那面，指痕微印红桑。几多馀暖与真香。移船犹自可，卷箔又何妨。”
　　○李之仪赠杨姝词
　　李端叔谪居当涂，即家焉，自号姑溪居士。山谷守太平州时，偕游石洞，听杨姝弹履霜操，和山谷韵赠之云：“相见两无言，愁恨又还千叠。别有恼人深处，在瞢腾双睫。七弦虽妙不须弹，惟愿醉香颊。只恐近来情绪，似风前秋叶。”後又有清平乐、浣溪沙之赠，想此老亦不能忘情於是姬耳。
　　○李之仪满庭芳
　　姑溪有旧欢寄龙团而乞词，因赋满庭芳答之云：“花陌千条，珠帘十里，梦中还是扬州。月斜河汉，曾记醉歌楼。谁赋红绫小砑，因飞絮、天与风流。春常在，仙源路隔，空自泛渔舟。新秋。初雨过，龙团细碾，雪乳浮瓯。问殷勤何处，特地相留。应念长门赋罢，消渴甚、无物堪酬。情无尽，金扉玉榜，何日许重游。”
　　○蔡伸赠妓词
　　蔡伸友古，宣和间，奉檄燕山。道经莫闾，州守宴之筹边阁。名妓有陈文者侑席。明年归，则陈已脱籍入道矣。请於崔守，强致之，风度闲雅，愈胜初见。因赋小重山云：“流水桃花小洞天。壶中春不老，胜尘寰。霞衣鹤氅并桃冠。新妆好，风度愈飘然。功行满三千。婴儿并姹女，炼成丹。刘郎曾约共仙。十个月，养个小金坛。”又ヘ常时，有秦中妓来隶籍，举止端严，有如木偶象，皆目之为佛。因戏赠踏莎行云：“如是我闻，金仙出世。一超直入如来地。慈悲方便济群生，端严妙相谁能比。四众皈依，悉皆欢喜。有情同赴龙华会。无忧帐里结良缘，麽诃修修哩修哩。”
　　○蔡伸采桑子
　　友古有侍儿，色艺冠群。孙仲益见之，题作第一流。友古谢以采桑子云：“奇花不比寻常艳，独步南州。往事悠悠。辽鹤重来忆旧游。仙翁不改青青眼，一醉迟留。妙墨银钩。题作人间第一流。”
　　○蔡伸象戏词
　　象戏之名虽古，恐未必即今象棋。友古有临江仙咏美人象戏者，共为今象棋无疑。词云：“帘幕深深清昼永，玉人不耐春闲。镂牙棋子缕金图。象盘雅戏，相对小窗前。隔打直行尖曲路，教人费尽机关。局中胜负定谁偏。饶伊使亻幸，毕竟我赢先。”
　　○程垓赠妓词
　　眉山程垓正伯，与东坡为中表，工於乐府。与锦江妓眷恋甚笃，别时赠以酷相思云：“月挂霜林寒欲坠。正门外、催人起。奈离别如今真个是。欲住也、留无计。欲去也、来无计。马上离情衣上泪。各自个，供憔悴。问江路梅花开也未。春到也、须频寄。人到也、须频寄。”又有歌姬名一东者乞词，赠以一落索云：“小小腰身相称。更著人心性。一声歌起绣帘阴，都遏住、行云影。闻道玉郎家近。被春风勾引。从今莫怪一东看，自压尽、人间韵。”又病中，有旧欢以兰花相供，答以浣溪云：“天女殷勤著意多。散花犹记病维摩。肯来丈室问云何。腰佩摘来烦玉笋，鬓香分处想秋波。不知真个有情麽。”［案：程垓，南宋人，非东坡中表。］
　　○汪藻醉落魄
　　汪彦章舟行汴中，见岸傍画舫，有映帘而窥者，仅露其额，戏赋醉落魄云：“小舟帘隙。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恰似秋宵，一半银蟾白。髻儿捎香红勒。钿蝉隐隐摇金碧。春山秋水浑无迹。不露墙头，些子真消息。”
　　○谢赠妓词
　　谢幼，有竹友词。其赠弈妓宋瑶减兰云：“风篁度曲。倦倚银屏初睡足。清簟疏帘。金鸭香消懒去添。纤纤露玉。风雹纵横飞钿局。频敛双蛾。凝伫无言密意多。”
　　○张生雨中花慢
　　元符中，饶州张生游太学，与东曲妓杨六者甚密。张下第归，杨欲与之偕，张约以半岁再至，倘过期爽约，则听其他耳。张偶以他事愆期，抵都日即访之，则其屋已扃矣。方徘徊间，其邻僦舍者，迎谓曰：“君非饶州张生乎。杨六娘每恨君失约，常冫免我诣学舍访君消息。其母痛折之，而念愈切。近被其母强以归洛阳富人，去仅三日耳。去时泣而告我，且多与金钱，令候君来，引观故居後，再僦他人也。”张入观，则小楼奥室，几榻依然，馀香犹留，彩云已杳。睹物怀人，倍增忄妻怆。归而访其踪迹，则渺不能知矣。乃赋雨中花慢云：“事往人虽，还似暮峡归云，陇上流泉。奈强分圆镜，枉断哀弦。曾记酒阑歌罢，难忘月下花前。想携手处，层楼朱户，触目依然。从来惯向，绣帏罗帐，镇交比翼文鸳。谁念我，而今常是，清夜孤眠。入户不如飞絮，傍怀争及炉烟。者回去也，一生心事，为尔荣牵。”
　　○何虞美人
　　何卓文缜，以状头而居翰苑。襟期潇洒，群仰风标。一日，宴於贵戚家，其佐觞之侍姬惠柔者，慧黠人也，何丰采，窃解罗帕为赠，约以牡丹时再集。何归，为赋虞美人云：“分香帕子揉蓝腻。欲去殷勤惠。重来约在牡丹时。只恐花枝相妒，故开迟。别来看尽闲桃李。日日阑干倚。催花无计问东风。化作一双胡蝶，绕芳丛。”是词亦暗藏“惠柔”二字。
　　○陈袭善渔家傲
　　陈袭善游钱塘时，与营妓周子文相善。每挟之遍历湖山。後陈去为河朔掾，一夕宿奉高驿，梦子文搴帷颦蹙，若有欲言者，挽之不可，悲啼而没。久之，得故人书云“子文死矣”。验其日，即宿奉高时也。嗣陈复来杭，游鹫岭，感旧作渔家傲云：“鹫岭峰前阑独倚。愁眉促损愁肠碎。红粉佳人伤别袂。情何已。登山临水年年是。常记同来今独至。孤舟荡漾湖光里。衰草斜阳无限意。谁与寄。西湖水是相思泪。”
　　○赵德麟清平乐
　　刘伟明，丧爱妾，颇深骑省之悼。赵德麟戏赋清平乐云：“春风依旧。著意隋堤柳。搓得鹅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明候。去年紫陌青门。今朝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
　　○范仲允妻词
　　范仲允为相州录事，久不归。其妻寄以伊州令云：“西风临夜穿帘幕。闺院添萧索。才是梧桐零落时，又迤逦、秋光过却。人情音信难。鱼雁成耽阁。教侬独自守空房，泪珠与、灯花共落。”其妻来书，伊字误作尹字，范答词，嘲以“料想伊家不要人”。妻复答以“共伊间别几多时，身边少个人儿睡。”此亦闺秀中之慧而辩者也。
　　○关注桂华明
　　方腊之乱，关注子东，由钱塘避地，寓於昆陵崇安寺院。一日，梦至水轩，主人延客，元裳紫髯，揖坐，使两女子以铜杯酌酒。告曰：“自来歌曲新声，先奏天曹，始传人间。他日东南休兵，有新乐府曰太平乐，可先听其声。”使两女子舞而歌，翁抵掌为之节，觉後犹记五拍。子东作长句纪之。乱定归杭，寓菩提寺，复梦前髯翁，腰笛，手披书册以示。白纸朱阑，行间似曲谱，有声而无词。翁笑谓曰：“将有待也。”因问：“前在梁，曾按太平乐，尚能记否。”子东梦中为歌之，髯翁援笛，复作一弄。子东亦默记其声，盖重头小令也。厥後，子东又梦至一处，榜曰广寒宫，而门钥未启。或告曰：“但曳铃索呼月姊，则门自启矣。”从之，果然。门启，有人引入堂宇，见二仙子冠霞衣，窃问为谁。引者曰：“月姊也。”相与再拜。月姊问：“梁曾令双鬟授太平乐，又遣紫髯翁传新声，皆能记否。”子东悉为歌之，月姊甚喜。复出一纸示之，曰：“此亦新声也。”自歌之，其声似乐府昆明池。子东欲强记之，姊有难色。视手中纸已化，而字亦随灭矣。揖而退，觉时仅记末句，而亦不知所谓也。子东前後三梦，多忘其声。惟紫髯翁之笛声，尚能记忆。因倚其声，作桂华明云：“缥缈神仙开洞府。遇广寒宫女。问我双鬟梁舞。还记得，当时否。碧玉词章教仙语。为按歌宫羽。皓月满窗人何处。声未断，瑶台路。”
　　○踏青游词
　　政和间，一贵人未达时，游崔念四之馆，因其行第，为赋踏青游云：“识个人人，恰止二年欢会。似赌赛、六双浑四。向巫山，重重去。如鱼得水两情美。同倚画阑十二。倚了又还重倚。两日不来，时时在人心里。拟问卜、常占归计。拚三八清斋，愿永同鸳被。到梦里、蓦然被人惊觉，梦也有头无尾。”
　　○撷芳词
　　撷芳词传自禁中，时有妓之姥，曾嫁伶官，常入内廷教歌舞，得其声，遂传於外。一时爱之，争相歌唱。其词云：“风摇动。雨茸。翠条柔弱花头重。春衫窄。香肌湿。记得年时，共伊同摘。都如梦。何曾共。可怜孤似钗头凤。关山隔。晚云碧。燕儿来也，又无消息。”此调后遂名为钗头凤，而末加叠字焉。
　　○卢氏词
　　蜀路泥溪驿，天圣中，有女郎卢氏，随父入蜀。其父汉州县令也，秩满东归，留题壁间云：“蜀道青天烟霭翳。帝里繁华，迢递何时至。回望锦川挥粉泪。凤钗斜乌云腻。钿带双重金缕细。玉佩珠，露滴寒如水。从此鸾妆添远意。画眉学得遥山翠。”
　　○紫竹词
　　方乔，乐至人也，与女郎紫竹相慕。紫竹工词，尝赠方生查子云：“晨莺不住啼，故唤愁人起。无力晓妆慵，闲弄荷钱水。欲呼女伴来，斗草花阴里。娇极不成狂，更向屏山倚。”又约方暂会望云门，候於墙阴，闲步花迳，鞋底尽湿，而方未至。俄闻人语，怅然而归，寄赠踏莎行云：“醉柳迷莺，懒风熨草。约郎暂会闲门道。粉墙阴下待郎来，藓痕印得鞋痕小。花日移阴，帘香失袅。望郎不到心如捣。避人愁入倚屏山，断魂还向墙阴绕。”後竟谐伉俪焉。
　　○窃杯女子词
　　徽庙时，上元张灯，许士女纵观。一女子窃匿所饮金杯，卫士见之，押至御前。女子口占鹧鸪天云：“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看鹤阵笙箫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晓，感皇恩。传宣赐酒饮杯巡。归家只恐公姑责，窃取金杯作照凭。”道君大悦，遂以金杯赐之，令卫士送归。
　　○幼卿词
　　宣和间，有题於陕府驿壁云：“幼卿少与表兄同砚席，雅有文字之好。未笄时，兄欲缔姻。父母以兄未禄，难其请，遂武弁。兄旋登科，职教洮房，而良人统兵陕右，相与邂逅於此。兄鞭马，略不相顾，岂前憾未平耶。因作浪淘沙以寄意云：‘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漫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客馆笑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聪。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吴淑姬词
　　吴淑姬，闺媛中之慧黠者，有词集名阳春白雪，其佳处不让易安。祝英台近一阕，尤为当时称赏，云：“粉痕销，芳信断，好梦久无据。病酒无聊，欹枕听春雨。断肠曲曲屏山，温温沈水，都是旧、看承人处。久离阻。应念一点芳心，闲愁都几许。偷照菱花，清瘦自羞觑。可堪梅子酸时，杨花飞絮。乱莺啼、催将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