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棋山庄词话

辑字东瑞,号东泽,鄱阳人,受诗词法于夔。有长短句二卷,名东泽绮语债。
祖皋,字申之,永嘉人,楼钥之甥。登庆元中进士,嘉定时为军器少监。自号蒲江居士。有蒲江词一卷。
达祖,字邦卿,汴人。有梅溪词二卷。
文英,字君特,号梦窗,四明人。有梦窗甲乙丙丁稿四卷。
捷,字胜欲,义兴人。德祐进士,入元不仕,学者称竹山先生。有竹山词一卷。
沂孙,字圣与,号碧山,又号中仙,会稽人。有碧山乐府二卷,一名花外集。
炎,字叔夏,循王俊之孙,西秦人。侨居临安,自号乐笑翁。有乐府指迷及玉田词、山中白云,共十二卷。
密,字公谨,济南人。侨居吴兴,号弁阳啸翁,又号萧斋,四水潜夫。尝辑南渡以后诸名家乐府,为草窗词选。自著有草窗词二卷,一名蘋洲渔笛谱。案周密父晋号萧斋。
允平,字君衡,号西麓,明州人。有日湖渔唱二卷。
论曰:自制氏去而古义亡,四始衰而雅音溺。乐胜则流,诗降为曲。虽燥湿所感,生民大情。而政府相推,品物恒性。文辞繁诡,则靡而非典。才情异区,斯丽而有则。有唐中叶,创始倚声。俎亘青莲,宗祧啰唝。温飞卿助教之年,杜紫微制诰之日。易梵呗为艳曲,杂纥那于铙吹。双声单调,纲领之要可指。侧犯换头,情变之数易滥。迨至五代,风流弥劭。孟蜀花间,南唐兰畹,或沿波于初造,或寻条于后时。小楼吹彻,水殿风来,君臣闲作,互相嘈閧。以至深宫剗袜之辞,秘监欹梳之作,莫不流播旗亭,传歌酒肆。然而绮缛为多,柔靡不少。丰藻克赡,而风骨不飞。振采失鲜,则负声无力,斯言谅矣。洎乎天水徵祥,斯学不坠。元祐、庆历,代不乏人。晏元献之辞致婉约,苏长公之风情爽朗。豫章、淮海,掉鞅于词坛。子野、美成,联镳于艺苑。幽索如屈、宋,悲壮如苏、李,固已同祖风骚,力求正始。君子正其文,瞽师调其器,厥功所存,良可嘉叹。然而畛域犹存,涯度未远。争价一句之奇,俪采百字之偶,大成之集,遗以来喆。若夫学士微云,郎中三影,尚书红杏之篇,处士春草之什。柳屯田晓风残月,文洁而体清。李易安落日暮云,虑周而藻密。综述性灵,敷写器象,盖骎骎乎大雅之林矣。南宋以还,元风益著,虽周、柳之纤丽,辛、刘之雄放,风气所竞,不可相强。而求红牙之哲匠,问绮袖之专门,几于家习偷声,户精协律,有房中之妙奏,非风雅之罪人。贺方回肠断于东山,康伯可风柔于应制,花庵既光价于东南,东浦亦腾辉于河朔,词流之变,于斯极焉。既而白石归吴,移情丝竹,经正者纬成,理足者词畅。清真滥觞于其前,梦窗推波于其后,学者宗尚,要非溢美。其后竹屋、玉田、梅溪、碧山之俦,递相祖习,转益多师,洗草堂之纤穠,演黄初之眇论,后有作者,可以止矣。夫搓酥滴粉,丽密居多。徵碧闹红,佻巧不少。自三唐创雕琼镂玉之文,而五季沿月露风云之旧,求其辞致萧闲,情采标举,则竹圾撟舌,审斋掣肘。何况志感丝篁,韵谐笙板,探王化之本原,昭歌永之符契也哉。良田学慎始习,功在初化,顿八紘之遐观,搜千载之余韵。游盛丽者,用登金张之堂,视妖冶者,必揽施嫱之祛。爱依沈约宋书诗人谢灵运传赞之例,综厥泾渭,略具条贯,俾言选声者得以考焉。至于菊庄门下,犹靳清溪,楚女闺中,誓徇推海,则删诗者来尝泥其体,而闻声者自足通乎情。必谓妙达此旨,妄加绳墨,又蠹生于木而还食其木,知音之俟,亦无取尔。
按尧章徙家苕上,所居近白石洞夫,因号石帚,潘柽复赠以号,所谓白石道人也。所著尚有张循王遗事集,古印谱。后游临安,馆水磨方氏,卒葬西马塍,范石湖诗所谓“差幸小红先死去,不然啼损马睦花”。同时又有黄岩老者,亦号白石,亦学诗于萧千岩,时称双白石云。

孙家谷词

种玉词一卷,仅十余阕,四明孙曙舟家谷大令撰,其友姚梅伯为之刊行。虽多涉软语,而清隽可咏。如江城梅花引访病云:“蓬松双鬓绿云拖。睡生魔。病生魔。转侧一声,娇喘压衾窝。无计留人春又去,怨流水,怨东风,可奈何。 奈何奈何愁转多。掩绣罗。抛玉梭。瘦也瘦也,瘦得似、花影婆娑。笑脸佯开,红晕不成涡。直恁恹恹谁忍得,凭解说,总无言,待甚么。”法驾导引赚别云:“相依恋,相依恋,一刻怕分离。病后忍教闻苦语,愁中难与说行期。索性且瞒伊。”酷相思惜别云:“听得几声留客住。又几日廉纤雨。任叮嘱、东风难做主。人觑著、花无语。花觑著,人无语。 杨柳丝丝烟几许。兀自恋、微微絮。有多少闲愁无著处。分一半,卿将去。留一半,侬将去。”十六字令言愁云:“酸。心上眉头两处攒。辛和苦,搀入许多般。”

填词宜选调

填词亦宜选调,能为作者增色,如咏物宜沁园春,叙事宜贺新郎,怀古宜望海潮,言情宜摸鱼儿、长亭怨等类,各取其与题相称,辄觉辞笔兼美,虽难拘以一律,然此亦倚声家一作巧处也。其他西江月、如梦令之甜庸,河传、十六字令之短促,江城梅花引之纠缠,哨遍、莺啼序之繁重,傥非兴至,当勿强填,以其多拗、多俗、多宂也。然俗调比拗调涉笔,尤须斟酌。

方仰松词尘

推究音律,倚声家之最上乘也。红友一书,世称精审,然譬之涉水,揭而未厉。宋王晦叔灼之碧鸡坊漫志、国朝方仰松之香研居词尘,有意为耆卿、白石者,谅可作先路之导也夫。仰松,名成培,歙西人。大抵谓工尺即律吕,乐器无古今。程教谕瑶田,其友也,素精按拍,亦心折其言。书凡五卷,中有云:“凡一词用某韵,则句中勿多杂入本韵字,而每句首一字尤宜慎之。奸押鱼虞韵,而句中多用语麌无吾等字,则五音紊矣。”虽非深谈,持论甚确。节录于此,余则全书具在,嗜学者自探索之可也。

海警散曲

曩者逆夷肆乱,生民涂炭,而有心人感事愤时之作,更仆难终。有自京师归者,传海警散曲一套,不知出于谁何,然言者无罪,闻者足鉴,真减偷家庀史之篇也。其辞曰:“放眼乾坤,二百年,太平天下。圣圣相承,盛德周函夏。塞北无尘,江南如画。看海外岛屿微茫,棋布星罗,一一沾王化。 垂衣天子紫宸衙。武纬文经,都上麒麟画。更民间遍地桑麻。父老慈鸠,儿童竹马。作息光阴多闲暇。真个是世跻羲轩,治齐虞夏。汉唐以后如斯寡。却不道平陂往复,兀兀的暗里祸萌芽。 甚春工作孽,放出米囊花。是谁人暗解罗衣偷栽罢。羞答答殢雨尤云,默向东风嫁。煎熬的迷魂仙药,呼吸的夺命丹砂。迷溺中原百万家。 这淡巴菰名不差。那暎咭唎来非乍。真个是黄金与土争同价。有儿童俊雅。更性情潇洒。等闲下了陈蕃榻。却道是色夺宫鸦。胜似那香焚宝鸭。一阵阵,迷濛云气绕窗纱。悄不觉如梭日月赊。瘦骨如柴,腰肢一把。能文的,恇怯了绛帐谈经,会武的,躭误了柳营试马。黑腾腾臭染房帏,等药渣万人唾骂。 那朝廷法令严,那官府设施大。痛哭陈书,不让长沙贾。纷藉藉儒绅弄舌,恶悻悻吏卒磨牙。禁烟天气无昼夜。一味胡拿。 最苦的桃代李僵,叵测的虎威狐假。罗钳吉网巧梳爬,小户织连寃牵挂。乱纷纷市逢白著,急攘攘狱满黄沙。首事的惹祸招灾,旁观的装聋作哑。要除积弊报天家。怎知道掀天搅地,只图得论酒评茶。到头来成虚话。 算从来作事须明达。败事率虚夸。济巨川,要用著万顷凌波舟,行长途,要策著千里追风驾。寸壤怎补黄河罅。他本是横海鲸,汝觑作井底蛙。一霎时锦绣香街,转眼见颓垣断瓦。 想定海地势佳。四面周遭聚客槎。听橹声咿哑。认帆影横斜。蜒户鱼堪买,居人酒可赊。猛一声霹雳从天下,死的走的,把满城文武都吓煞。可怜呵,深闺弱质,蓬巷娇娃。一似汉公主去和番,别抱琵琶。肠断春风花草,万里越天涯。 况番禺旧繁华。接闽疆,地犬牙。遥遥一水通,那怕著、夷船番舶,来往周遮。互市的红毡锦罽,贪得的药草名茶。积薪厝火人聊且。有一个邀功启衅,更一番议和养患,酝酿作焚庐劫舍。汉金缯,宋岁弊,若是耶。遗道是文事昆夷汤事葛。尽摧塌了锦绣街,恁沾污了笙歌榭。堪嗟。只余得、旧时月过女墙来,荒城寂寞寒潮打。 这厦门,集将领,团乡社。经业虚将手段夸。风流妄许管萧亚。谯楼呵击鼓,城角呵吹笳。寇至曾无一矢加。脱身策出檀公下。督师的、忘抽了光弼刀,死绥的、空喂了房谟马。勾引了封豕长蛇。辱没了大纛高牙。便有个辞汉仙人,也应泪如铅泻。 说起来嗟呀。想起来惊怕。那镇海飞祸天来大。我这里军起苍头,他那里贼连黄帕。大星夜落海氛骄,一腔热血苌宏洒。平白地,把一座县城让与他。宛惨惨父老焚香,连骨如麻。遗镞沈沙。真个是百年征战尽,往往见鱼虾。愿皇威,畅迩遐。师议律,士无哗。擒杨么、洞庭湖,杀蚩尤、中冀野。羁縻更望金鸡赦。海上干戈谈笑罢。只见海天一色,曙气上云霞。恁些时,小丑跳梁,看作一场戏耍。”

 

赌棋山庄词话卷四

肖岩词

肖岩自台湾移书曰:“客里无聊,取读词律,略有兴会,依谱填之,未知顽铁有可铸否。”词调贺新郎曰:“抱尽风骚怨,想谢郎、近时心事,如何安顿。醉酒高歌聊复尔,岂是我生始愿。况逐队、舞衫歌扇。博得红颜心肯许,算多情、一样承恩眷。人世事,那堪问。 相思难觅飞鸿便。只堪怜、自家愁绪,自家排遣。我本情怀多感慨,莫道都因贫贱。傥寄意、又无人见。此恨消从何处去,恐东风、错认旧时面。肠千转,心一片。”余报书曰:“读大作,惊喜欲狂,以手加额者三四。闽中词学,宋代林立,元明稍衰,然明人此道本少专家,昧昧者盖不独一隅。特怪国初渔洋、羡门、迦陵、竹垞诸老,南北提唱,一时飈发泉涌,电掣云屯,倚声一途,称为极盛。吾闽卒无特起与之角立者,即二丁勉强继响,顾附庸风疋,不足擅场。近时叶小庚太守,著书数十卷,先型略具,宗风未畅。许秋史秀才用笔清秀,颇有姜、史遗风。其所刻萝月词,后半气体,比前半加宏,使培充磨砻,未必不转而愈上。天不假年,无由臻于大成,惜乎。词律留以备考,颇非占毕善本,芑川前年曾于词综中选钞一卷,取读之当必有进。且芑川所录,豪宕多而工致少,初学作词,每患体调拘束,得其梗概,真可以伸缩如意,然后再求熨贴,所谓能用调而不为调用者,则善矣。近日词风,浙派盛行,降而愈下,索然无味。词之真种子,殆将没于黄苇白茅中矣。足下勉之。”后寓信芑川,属其怂恿左右。芑川复书曰:肖岩词如昙花一现,近又在若有若无之间。嗟乎,肖岩之不欲以雕虫小技胜人如此。

李乔词

嘉义诸生李苍官乔春梦调梦蝶令云:“别梦迷蝴蝶,春心怕杜鹃。东风无力百花残。惆怅中天,月色好谁看。 黯黯看离色,依依忆旧欢。愁肠紧处带围宽。不见高城,空白倚阑干。”自叹调苏幕遮云:“水云缘,林壑趣。蜗角蝇头,至竟何人悟。试看年光新又故。今古英豪,头白应无数。 美人迟,芳草暮。王粲依刘,空作登楼赋。十载飘零谁与诉。一片雄心,尽把东流付。”俱觉清拔可诵,海外之英楚也。

毛西河词

毛西河少年受知于陈卧子,故词诗皆承其派别,而词较胜于诗。卧子之论词也,探源兰畹,滥觞花间,自余率不措意。西河虽稍贬辛、蒋,而不废周、史。其词于小令、中调、长调之中,析隋唐题特立一卷,曰原调,虽菩萨蛮、小重山之古,而多为宋人取填者,亦不入焉,可以知其意趣之所在矣。浪淘沙云:“杉木为簰竹作檐。江潮能苦雨能甜。连朝只饮檐头雨,翻道江潮错著盐。”南乡子云:“蕉叶领,橘花翘。红藤篾子束裙腰。私念鵕鸡颜色好,从谁道,裁作大郎头上帽。”天仙子蠡城为王郎记事云:“城上春云城下雨。倩人留壻倾春醑。偷将壻袷障春寒,烹雪黍,炊玉杵。调壻乡音隔窗语。”长相思泛舟西江即事云:“双头钗。独头钗。一样金鹅两样排。钗梁起四台。 乌帽来。白帽来。湖就矶头望几回。菖蒲花未开。”点绛唇送春云:“恼煞啼鹃,逢人还道春归去。留人不住。谁要留春住。 花絮茫茫,万点愁人绪。归何处。春归无路。莫是人归路。”其填一翦梅半阕,名为翦半,是则难辞杜撰。然古人玲珑四犯,本集取四调而成,割裂原文,小作狡狯,于摊破捉拍之旨,固无伤也。观者当不以余为西河佞臣。
西河有调笑令三阕,一记冯二马州当垆者,解西河桃枝词,招西河不就。一记胥苓弟慕酂人伍鳞才,而不及乱。一记王琴从吴云章。略云:章少年壬子就北试,诸父劳酒设东西院,两伎迓之侑,一王琴,一王筝也。琴年弱好章,章时例著纱帽蓝衣鞾。临行,琴私謼曰:“纱帽郎,肯以一觞别。”后十年再入都,见琴院西曰:“非纱帽郎耶。”谘章寓,告以□(豕+宣)隘,且惧漏大人侧。琴立谋购别所安置。诘旦,有叩寓妇人声,则琴也。潜徙去,且曰:“昨误作官人妾,苦赎之,令自由耳。”且曰:“今乃幸酬一觞,愿居移月。”章太君、王太君闻之,讽俱归。琴泣曰:“不复为人妾矣。”章归后,都破,不得问。西河又有鹊桥仙词序曰:邑甲聘戊女,有强委禽者,明府姚公断归甲,合卺讼庭。其断词骈俪,世多称之。既而讼者争不彻,太守何公复断归甲。时余方从两公游,两公并命为词纪其事。词曰:“东床先订,西家愿宿,何事穿墉穿瓦。纵教强委后来禽,却不道子南夫也。 明府风流,使君潇洒。两断可妻公冶。莫言河汉鹊桥乖,看合浦、在讼庭之下。”其事皆韵甚,檀槽间一胜谈也。阎百诗父牛叟,与妻丁伉俪甚笃,自纪以兑阁十词,兑阁,其所居处也。西河和之,有证前生、双鱼问、病榻闲情等小序。其病榻闲情序云:丁少君鲜惰容,虽病亦薄妆读史,牛叟尝调之曰:“提学未至,女秀才仡仡何为。”每庭前花木茀灌,牛叟谓丈夫当扫除天下,少君曰:“请从一室始。”西河词话四卷,佚其二,论韵、论歌诸则,俱极精凿,亦谈词一正法眼。中记钱塘俞季瑮词,极肮脏可喜。词云:“洒尽穷途泪。看少年一番行役,一番憔悴。雨雪霏霏泥滑滑,上马屡愁颠踬。又况值金轮西逝。屈指离家才几日,早行来已是三千里。嗟岁月,似流水。 蒙茸渐觉羊裘敝。怎当他、朔风凄紧,裂肤堕指。莽莽长途谁是主,灯火前村近矣。只无奈望门投止。沽得浊醪聊破冷,向灯前、独饮难成醉。天未晓,又催起。”又云:“抚剑悲歌罢。望长天,惊风飂戾,横河倾泻。有客访余余已醉,且自坐君床下。有至语、语君休讶。餐菊纫兰徒自洁,看夷光未字无盐嫁。非诡遇,贱工也。”又曰:“襟怀岳岳和谁语。笑卞和,楚庭泣玉,徒多愁苦。我有草堂东郭畔,管乐何妨自许。且抱膝长吟梁甫。有志男儿非困顿,彼扫门、魏勃何须数。不似意,且归去。”词名京师杂感,共九章。余按季瑮名士彪,官崇仁县丞,有玉蕤词钞二卷。是词未登词综,而蒋子宣昭代词选、姚茝阶国朝词雅等书,亦未录及。又按此调乃贺新郎,西河以为满庭芳,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