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秋声馆词话

　　
　　○胡浩然词
　　
　　春霁一名秋霁，与送入我门来二调，皆始自胡浩然，夷犹诞漫，自成一格。他词亦颇可观，乃词综及补遗均未录，为附数词於此。秋霁云：“虹景侵阶，乍雨歇长空，万里凝碧。孤鹜高飞，落霞相映，远状水乡秋色。黯然望极。动人无限愁如织。又听得。云外数声，新雁正嘹呖。当此暗想，画阁轻抛，杳然殊无，些个消息。漏声稀、银屏冷落。那堪残月照窗白。衣带顿宽犹阻隔。算此情苦，除非宋玉风流，共怀伤感，有谁知得。”万年欢云：“灯月交光，渐轻风布暖，先到南国。罗绮娇容，十里绛纱笼烛。花艳惊郎醉目。有多少、佳人如玉。春衫袂、整整齐齐，内家新样妆束。欢情更阑未足。漫勾牵旧恨，萦乱心曲。怅望归期，应是紫姑频卜。暗想双眉对蹙。断弦待、鸾胶重续。休迷恋、野草闲花，凤箫人在金谷。”除夕，送入我门来云：“茶垒安扉，灵馗挂户，神傩裂竹垒雷。动念流光，四序式周回。须知今岁今宵尽，似顿觉、明年明日催。向今夕、是处迎春送腊，罗绮筵开。今古偏同此夜，贤愚共添一岁，贵贱仍偕。互祝遐龄，山海固难摧。石崇富贵铿寿，更潘岳仪容子建才。仗东风尽力，一齐吹送，入此门来。”至草堂诗馀，误以晁无咎传言玉女词为浩然作，所录吉席、满庭芳词，鄙秽已甚，宜为竹太史指摘。
　　
　　○李好义与薛泳词
　　
　　宋理宗时，有右班李好义者，为某郡总管。戏作望江南云：“思往事，白尽少年头。曾帅三军平蜀难，沿边四郡一齐收。逆党反封侯。元宵夜，灯火闹啾啾。厅上一员闲总管，门前几个纸灯球。箫鼓胜皇州。”词见江湖纪闻。功罪不明，遂使英雄气短。宋之亡，不尽由乎引，亦未必不由乎此。此与李霜涯“湖光潋滟晴偏好”词同一谐谑，存之亦足徵当时时政。又词苑录薛沂叔［泳］客中守岁，青玉案云：“一盘消夜江南果。吃果看书只清坐。罪过梅花料理我。一年心事，一生牢落，尽向今宵过。此身本是山中个。才出山来计先左。手种青松应已大。缚茅深处，抱琴归去，又是明年那。”语虽俚俗，意致颇佳，垂老他乡，读之凄悒。
　　
　　○陈景沂与仲璋词
　　
　　历代诗馀末附词人姓氏十卷，中如陆域、刘宰、章良谟、蔡幼学、赵蕃、梅扶、王义山等，仅列其名，词均缺如。亦有录其词而姓氏未列者，胡浩然、陈沂孙、僧仲璋是也。沂孙金凤花水龙吟云：“阶前砌下新凉，嫩姿弱质婆娑小。仙家甚处，凤雏飞下，化成窈窕。绿叶参差，青枝婀娜，似将玉造。自川葵放後，庭萱谢了，是园苑、无花草。生恐西风来早。逞芳容、紫团绯绕。圆胎结就，小铃繁缀，开从清晓。墙角低昂。篱头约略，空增懊恼。向凡间谪堕，不知西帝，可关怀抱。”陈景沂，全芳备祖注为陈肥Т作，肥Т即景沂之字。仲璋重阳百字令云：“消磨九日，算年年惟有，黄花白酒。把酒簪花能有几，多少光阴回首。人恨无穷，酒杯有限，花色应如旧。花浓酒酽，问君著甚消受。彭泽千古高怀，有花堪折，有酒能倾否。万事悠悠输一醉，花酒休教离手。明日西风，阑珊酒尽，憔悴花枝瘦。酒肠花眼，正宜年少时候。”二词词综及补遗均遗之。
　　
　　○朱松词
　　
　　朱子父韦斋公松，尉尤溪时，醉宿郑氏阁，蝶恋花云：“清晓方塘开一镜。落絮飞花，肯向春风定。点破翠奁人未醒。馀寒犹倚芭蕉劲。拟行云医酒病。帘卷闲愁，空占红香径。青鸟呼君君莫听。日边幽梦从来正。”见南溪书院志。词综及补遗均未录。尤溪为朱子降生所，後人即其地建祠，宋理宗赐额南溪书院。明弘治中，邑令钱塘方溥复裒公遗文，及士大夫记咏之有关於祠者，为书院志。录公答庄德灿书云：“礼记多诸儒馀说，独中庸出孔子家学一篇，乃入道之门。”今大学、中庸与论语、孟子为四子书，始自朱子章句，其端实公启之。
　　
　　○张杜与吴景伯词
　　
　　明焦弱侯［］笔乘云：乌衣园有宋张杜词，调寄柳梢青云：“燕里花深，鹭汀云淡，客梦江皋。日日言归，淮山笑我，尘锁征袍。几回把酒凭高。阑干外、魂飞暮涛。只有南园，一番风雨，过了樱桃。”又吴景伯登凤凰台，沁园春云：“再上高台，访谪仙兮，仙何所之。但石城西踞，潮平白鹭，浮图南时，云淡乌衣。凤鸟不来，长安何处，惟有碧梧三数枝。兴亡事，对江山休说，谁是谁非。庭花飘尽胭脂。算结绮、繁华能几时。问何人重向，新亭挥泪，何人更到，别墅围棋。笑拍阑干，功名未了，宁肯绿蓑寻钓矶。深深饮，任玉山颓倒，明月扶归。”词综及补遗亦未录。
　　
　　○金元人词补
　　
　　金元人词，词综及补遗亦有未采。如赵元行香子云：“山拥垣墙。水满溪塘。几人家、篱落斜阳。又还夏也，一霎人忙。正稻分畦，蚕卸簇，麦登场。老子徜徉。闲日偏长。鬓蓬松、只管寻凉。绿阴何处，旋旋移床。有道边槐，门外柳，舍南桑。”蔡江城子云：“鹊声迎客到庭除。问谁欤。故人军。千里归来，尘色满襟裾。珍重主人留客意，奴白饭，马青刍。东城入眼杏千株。雪模糊。俯平湖。与子花间，随分倒金壶。归报东垣诗社友，曾念我，醉狂无。”贯云石题明月楼水龙吟云：“晓来北海风沈，满楼明月留人住。橘花香外，玉笙初响，修眉如妒。十二阑干，等闲隔断，人间风露。望画檐蟾影，紫芝尘暖。时唤起、登临趣。回首西山南浦。问云物，为谁掀舞。关河如此，不须骑鹤，尽堪来去。月落潮平，小衾梦转，已非吾土。且从容对酒，龙香ネ茧，写平山赋。”袁士元陈架阁盆藕复花，金缕曲云：“月影黄昏度。粉墙阴，盆池漾绿，藕花初吐。悄似飞来双属玉，风动翩翩素羽。漫引得、人人争睹。拍手阑干惊欲起，怅无端、并立长凝伫。思往事，意容与。当年妙选登莲署。正花开、邀朋醉赏，尚留佳句。藏白收香今六载，还我风流俭府。最好是、冰姿齐楚。一点炎尘曾不染，纵盘根错节仍如许。花为我，笑无语。”僧月华望江南云：“江南柳，嫩绿未成阴。攀折尚怜枝叶小，黄鹂飞上恐难禁。留取待春深。”元字宜之，金未巩西簿。字正甫，松年子，元大定中潍州刺史，词即附见松年萧闲公集。云石字酸斋，官翰林侍读学士。士元字彦章，至正中，官国史检阅官。月华，明州僧。
　　
　　●卷八
　　
　　○词综多未录宋闺媛词
　　
　　宋闺媛词散见记闻杂录中者，词综亦多未录。如蜀人王通判女莹卿一翦梅云：“豆蔻梢头春意阑。风满前山。雨满前山。杜鹃啼血五更残。花不禁寒。人不禁寒。离合悲欢事几般。离有悲欢。合有悲欢。别时容易见时难。怕唱阳关。莫唱阳关。”金淑柔宝中题临川驿壁，浪淘沙云：“雨溜和风铃。滴滴丁丁。做成一枕别离情。可似当年陶学士，孤负邮亭。过雁带边声。音信无凭。花须偷数卜归程。料得到家秋正好，菊满寒城。”曹希蕴灯花西江月云：“零落非关春雨，吹嘘何假东风。纱窗一点自然红。费尽工夫怎种。有艳难寻腻粉，无香不惹游蜂。更阑人静画楼中。相伴绣帏春梦。”建安王云轩妻孙氏谢池春云：“销减芳容，端的为郎烦恼。鬓慵梳、宫妆草草。别离情绪，待归来都告。怕伤郎、又还休道。名疆利锁，几阻旧时欢笑。更那堪、鳞鸿信杳。蟾枝高折，愿从今须早。莫孤负、凤帏人老。”诸葛章妻蟾英寄外，花心动云“忽睹菱花，这一成、减却风流颜色。邻姬戏问，愧我为羞，无语低头寥寂。纷纷珠泪和粉滴，襟袖旧痕乾还湿。但感起愁怀，离恨堆堆积积。杜宇催春声急。正花柳烟笼，蝶难寻觅。紫燕喃喃，黄鸟翩翩，对景脂消香。篆烟将尽愁未休，怎得御沟玻璃碧。教红叶往来，传个消息。”［此词平仄句读不同，词律失载又一体。］宣和间女子鹧鸪天云：“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看鹤阵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晓，感皇恩。传宣赐酒饮杯巡。归家恐被翁姑责，窃取金杯作照凭。”王娇娘满庭芳云：“帘影摇花，簟纹浮水，绿阴亭院清幽。夜长人静，赢得许多愁。空忆当时月色，小窗外、情话绸缪。临风泪，抛成暮雨，犹向楚山头。殷勤红一叶，传来密意，佳好新求。奈百端闲阻，恩爱休休。应是红颜命薄，难消受、俊雅风流。须相念，玉箫旧约，莫忘杜家秋。”王通判妾飞红留春令云：“花低鸾踏红英乱。春愁重、顿成慵懒。杨花梦断楚云平，空惹起、情无限。伤心渐觉成牵绊。奈愁绪、寸心难绾。深诚无计寄天涯，几欲问、梁间燕。”郑云娘西江月云：“一片冰轮皎洁，十分桂魄婆娑。不容相近是如何。莫是娥妨我。虽则清光可爱，奈缘好事多磨。仗谁传语片云呵。遮取霎时则个。”贾云华踏莎行云：“随水落花，流弦飞箭。今生无处能相见。长江纵使向西流，也应不尽千年怨。盟誓无凭，情缘有限。愿魂化作衔泥燕。一年一度一归来，孤雌独入郎庭院。”苏小娘飞龙宴云：“炎炎暑气时，流光闪烁，闲扃深院。水阁凉亭，半开帘幕遥看。灼灼榴花吐艳。细雨洒、小荷香浅。树阴竹里，清凉潇洒，枕簟摇纨扇。堪叹浮世忙如箭。对良辰欢乐，莫辞频劝。遇酒逢歌，恣情遂意迷恋。须信人生聚散。奈区区、利牵名绊。少年未倦。良天皎月金尊满。”［此调词律失收。］潘法成妻陈妙常酬张于湖，太平时云：“清净堂前不卷帘。景然。闲花野草漫连天。莫相牵。独坐洞房谁是伴，一炉烟。闲来窗下理琴弦。小神仙。”吴氏女答郑禧，木兰花慢云：“看红笺写恨，人醉倚、夕阳楼。怅故里梅花，才传春信，又付东流。此生料应缘浅，绮窗前、雨怨更云愁。楼外杏枝绽也，珠帘懒上银钩。丝萝乔树欲依投。此景两悠悠。恐莺老花残，翠消红减，孤负春游。蜂媒问人情思，总无言、只是敛眉头。梦断东风路远，柔情犹为迟留。”婺州刘鼎臣妻手制彩花赠鼎臣就试行都，并赋鹧鸪天云：“金屋无人夜翦缯。宝钗翻过齿痕轻。临歧执手殷勤赠，衬与萧郎两鬓青。听嘱付，好看承。千金不抵一时情。明年宴罢琼林晚，酒面微红相映阴。”又有临江仙云：“记得高堂同饮散，一杯汤罢分携。绛纱笼影簇行旗。更残银漏急，天淡玉绳低。只恐曲终人不见，歌声且为迟迟。如今车马各东西。画堂携手处，疑梦又疑非。”赵秋官妻题歧阳邮亭，武陵春云：“人道有情应梦，无梦岂无情。夜夜思量直到明。有梦怎教成。昨夜偶然来梦里，邻笛又还惊。笛韵凄凄不忍听。总是断肠声。”珍娘浣溪沙云：“溪雾溪烟溪景新。溶溶春水净无尘。碧琉璃底浸春云。风游丝垂蝶翅，雨飘飞絮湿莺唇。桃花片片送残春。”成都妓赵才卿即席送别，燕归梁云：“细柳营中有亚夫。华宴簇名姝。雅歌长许佐投壹。无一日、不欢娱。汉王拓境思名将，捧飞诏欲登途。从前密约尽成虚。空赢得、泪如珠。”朱秋娘鹧鸪天云：“梅妒疏香雪妒轻。远山长共画眉青。尊前无复歌金缕，梦觉惟馀月半明。鱼与雁，两浮沉。浅颦低笑总关心。相思恰似江南柳，一夜东风一夜深。”菩萨蛮云：“湿云不渡溪桥冷。嫩寒初透东风影。桥下水声长。一枝和雪香。人怜花似旧。花比人应瘦。莫凭小阑干。夜深花正寒。”［此词一作朱淑真作。］杭妓乐宛答施酒监，卜算子云：“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使我愁肠断。要见见无由，见了终难扌弃。若是前生未有缘，重结来生愿。”平江妓送太守金缕曲云：“春色元无主。荷东君、著意看承，等闲分付。多少无情风与浪，那更蝶欺蜂妒。算燕雀、眼前无数。纵使檐栊能爱护。到而今、已是成迟暮。芳草，遍归路。看看到得难言处。怕仙槎、轻转旌旗，易歌襦。月满西楼弦索静，云蔽昆城阆府。便恁地、一帆轻举。独倚阑干愁拍碎，惨玉容、泪眼如红雨。去与住，两难诉。”张世英妻萧淑兰菩萨蛮云：“有情潮落西陵浦。无情人向西陵去。去也不教知。怕人留恋伊。忆了千千万。恨了千千万。毕竟忆时多。恨时无奈何。”各词虽不若词综所选纯粹，且多出自稗说，未足尽信。然补遗一集，每因词存人，胡竟遗之，为录於此。
　　
　　○雁峰刘氏词
　　
　　吴兴韦居安梅间诗话云：“近岁丁丑，有过军挟一妇，经从长兴，题一词云：‘我生不辰，逢此百罹，况乎乱离。痛恶因缘到，不夫不主，被擒捉去，为妾为妻。父母翁姑，弟兄姊妹，流落未知东与西。心中事，把家书写下，分付伊谁。越人北向燕支。回首望、雁峰天一涯。奈翠鬟云软，笠欹怎戴，柳腰春细，马迅难骑。缺月疏桐，淡烟衰草，对此如何不泪垂。君知否，我生於何处，死亦魂归。’调寄沁园春，後书雁峰刘氏题。”词综及补遗，谅因语意粗浅未录。居安仕履无所见。其话中言与鄱阳赵嘉宾同年进士，又言丙子岁，司纠三衢，是其人曾仕南宋。乃朱氏词综列之元季，殆未细考，或未见前书耳。
　　
　　○宋夫妇词
　　
　　宋时词学盛行，然夫妇均有词传，仅曾布、方乔、陆游、易祓、戴复古五家。方、戴、易，生氏且无考，戴、陆更系怨耦，易妻词亦甚怨抑，惟子宣与魏夫人克称良匹。他如赵明诚妻李易安盛以词名，而明城词无传。赵德麟词甚工，其妻王夫人传“白藕作花风已秋。不堪残醉更回头。晚云带雨归飞急，去作西窗一夜愁。”一诗而已。琴鸣瑟应，天固若是靳惜耶。乔，乐至人，大观间秀才。妻紫竹，失其姓，生查子云：“思郎无见期，独坐离情惨。闭户约花开，花落轻风。生怕是黄昏，庭竹和烟黯。敛翠恨无涯，强把兰点。”又寄乔，踏莎行後阕云：“花月移阴，檐香失袅。望郎不到心如捣。避人回倚小屏山，断魂还向墙阴绕。”乔赠紫竹，生查子云：“晨莺不住啼，故唤愁人起。无力晓妆慵，闲弄荷钱水。欲呼女伴来，斗草花阴里。娇极不成狂，更向屏山倚。”放翁妻唐氏不得於姑，遂至解缡，未几愁怨死。齐东野语录其别後答寄钗头凤云：“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掩泪妆欢。瞒，瞒，瞒。”［此调平韵，词律失收。］祓字彦祥，长沙人，嘉泰间进士，有山斋集。初任前廊，久不归，妻寄以一翦梅云：“染泪修书寄主郎。贪却前廊。忘却回廊。功名成就不还乡。石做心肠。铁做心肠。红日三竿未理妆。虚度韶光。唐损容光。相思何日得成双。羞对鸳鸯。懒绣鸳鸯。”复古字式之，天台人，有石屏词。赘江右某氏，年馀方言已娶，须归省，氏知被绐，赋词以赠云：“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得、一分愁绪。指月盟言，不是梦中语。後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後人取词中第二语，名以怜薄命。细绎句调，乃祝英台近，脱去换头三句耳。词综仅选魏夫人词，诸女作均未录。补遗亦遗之。至元时赵文敏管夫人，明时杨升庵黄夫人，林子羽张红桥，叶仲韶沈宛君，沈君庸张倩倩，闺房酬唱，世艳称之，此外亦不多觏。我朝自李梅公侍郎朱远山夫人後，指不胜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