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话

　　
　　严几道复题武昌铁路学校联云：“遵大路兮，自东自西，自南自北，为之范我驰驱，今天下车同轨；登斯堂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尔尚一乃心力，有志者事竟成。”集成语不难，难在一边铁路，一边学校，脉络分明，无一影响语，此之谓大家。又，张文襄题广雅书院礼堂联云：“虽富贵不易其心，虽贫贱不移其行；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典重堂皇，雅与题称。又，院内无邪堂，张文襄题联云：“尊其所闻，行其所知，合岭南东道岭南西道人才，互相师友；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会汉儒经学宋儒理学宗旨，同造圣贤。”又，吴愙斋题联云：“同学尽知名士，不远数千里而来，讲贯切磋，实为两粤英才渊薮；置身作何等人，愿闻二三子之志，文章勋业，须用六经根柢工夫。”数联皆倚天拔地，金精百炼，足以镇浮式靡。又，院内清佳堂张文襄集朱子《白鹿》诗为联云：“故作轩窗挹苍翠；要将弦诵答潺湲。”与同工者有阮文达题衡州石鼓书院内净绿阁联云：“此真绿净不可唾；我实才薄将奈何。”张啬翁集句题南通博物院藤东水榭联云：“待其送夕阳，延素月；若已窥烟液，临沧州。”颇具轮囷峻竦之致。又，题院内相禽阁联云：“见树术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欣然有喜；待春山可望，白鸥翔翼，倘能从我游乎。”亦不著有点埃。
　　
　　清远峡山寺有徐花农题联云：“何处寺飞来，天与开山留佛住；此间尘不到，我非观水亦心清。”《联选》注云：“寺在县北，一名飞来寺，后有水帘百丈，为北江之胜，联出幅及此，言外带有禅机。”又，天竺法喜寺，咸同兵乱重建，如冠九山题联云：“救百千万劫，具大慈悲，湖山无恙；现三十二身，说妙功德，物我同春。”气体良若轮囷。又，薛慰农题放生寺联云：“种菊成亩，种药成畦，此是僧家本分；有鸟休罗，有鱼休网，长留佛地生机。”语殊广大，出幅能为山僧饶舌，示以作业，是为寻常屐齿所不到。又，薛慰农题西湖云栖寺联云：“到此方知官是梦；前身安见我非僧。”语特名隽。薛又有题焦山自然庵联云：“鹤去难回，留片石孤云，共参因果；我来何幸，有英雄儿女，同看江山。”盖时陪刘铭传、周盛波两提督及其他二女士同游，故云英雄儿女。题佛寺联之劲重者，如翁松禅报恩寺还元阁联云：“点灯默坐还元阁；磨墨重题大散关。”又，石蕴玉联云：“太华夜碧，人闻清钟；西山朝来，致有爽气。”似若模范山川，气象万千。又，惠州元妙观为羽士大道场，古樾拏空，奇石挺立，洵称福地。其大门联云：“玉局仙人留带日；赵州和尚吃茶时。”循题铺设，字字坚凝，盖宋芷湾手笔也。右录《楹联四话》。
　　
　　四川新都桂湖，陈桐阶联云：“二亩半在邑，二亩半在田，莫管是邑是田，海阔天空，一花一世界；众香国里来，众香国里去，何如不来不去，神行官止，千树千菩提。”按，桂湖以荷花得名，文正诗所谓“十里荷花海”是也。文正题联亦有“一万顷荷花秋水”句，然似都不及此联之以佛偈诠文言，字字倚天拔地，亦字字啸龙吟虎，工妙真无与敌。陈又有题眉州三苏祠联云：“地接锦江，看君君臣臣，有昭烈壮缪武乡，一样大名垂宇宙；文称苏海，叹父父子子，如蓬莱瀛洲方丈，三峰灵气接神仙。”按，对幅以一“海”字引起三神山，是为笔妙。又，题凌云山苏长公读书台联云：“一自金莲撤，太息此台空，漭漭长川，问今代读书，谁其嗣者；记曾玉笋参，仅留禅悦在，悠悠浩劫，闻公余说鬼，我欲从之。”良亦工。盖陈晚清时以府经历需次四川，故多蜀中名胜之作。又，题万里桥联云：“万里长征，此为祖道；大江东去，肯择细流。”十六字亦富包孕。又，张啬翁题通县城楼联云：“昔说是州今是县；大江之尾海之端。”盖通县即通州，地濒海，做上下联分诂之，语特名隽。啬翁又有南通公园清远楼集欧柳文联云：“奇伟秀绝，乃在下州小邑之僻；天高气迥，尤与中秋观月为宜。”语殊磅礴有奇气。又，粤中某氏园联云：“海边潮至，庶徐徐闻乎；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联选》初集注梁退庵云：“雷州徐闻县治所，初迫海壖，每潮汛汹涌，闻者震恐，后始徙治，百姓喜相语曰：‘海边潮至，庶徐徐闻乎？’因改县名徐闻。”
　　
　　通县公园内南楼啬翁集范希文、谢康乐句为联云：“远山长江，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大观备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友朋二三，共尽此娱。”又，园内宛在堂啬翁集古乐府、宋人词联云：“陂塘莲叶田田，鱼戏莲叶南莲叶北；晴雨画桥处处，人在画桥东画桥西。”又，园内适然亭啬翁集句联云：“世间科第与风汉；槛外云山是故人。”又，园内嘉会堂张退翁联云：“子桓南皮尽宾燕欢，丝竹并奏，觞酌流行，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逸；羲之兰亭序修禊事，仰观宇宙，俯察品类，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按，各作泄苞符之秘，郁金石之声，斯为此道巨观。
　　
　　《楹联四话》云：吴山月老祠联云：“莫专问婚姻，凭他万事随缘，都是前生注定；亦兼司禄命，笑我一官需次，也当此处邀灵。”语殊诙诡。然中国官场现形记，对幅盖画出矣。友人陶在东联语已具别卷，兹又函告往在诸暨县任内创立图书馆于苧萝山西子祠侧，并留一联云：“府开东壁图书，文献岂徒关一邑；地接西施祠宇，美人相并有千秋。”自然绾合，大雅平正。陶有《温州飞霞山游记》，记载联语亦有可采。兹录云挥亭联云：“江湖满地共明月；城郭半山横断云。”记言汉刘根隐此，一日仙去，吾国郡县多有此类神仙故事，各仙其仙，藉以点缀山川耳。又，卧树楼联岩有雌雄樟，雄者参天直立，其雌则倚岩横出，于祠左强可四丈，寺僧掩其根筑楼焉。樟体之半凸卧楼中，而繁柯外竦，夭矫如游龙。黄庆澜题联云：“因树构重楼，看春阴满地，矫首凌云，道是卧龙将起；飞霞成幻境，指秋水长天．会心当日，除非孤鹜知还。”陶亦自撰十四字云：“飞霞不送仙人返；卧树应怜客子劳。”寥寥数行，语却无泛设。
　　
　　关庙对联，几于汗牛充栋，前卷已分录累累。兹见郑伯屏藩题云：“有半点生死交情，方许入庙谒帝；无一毫光明心迹，何须稽首焚香。”轻轻着笔，正自别致。又，汪启英联云：“附圣人之末光，猛将佳儿同万古；得夫子之正气，宝刀骏马亦千秋。”《联选》注：“凡关帝像旁塑有关平勒马及周仓持刀像，联故涉及之。”题祠庙之曲如身分者，又得数联。一、劳光泰普宁韩祠云：“其文如北斗皆企焉望之，况来刺史；此地亦先生所履而过者，旧属潮阳。”二、某君惠州西湖苏祠云：“北客几人谪南粤；东坡到处有西湖。”三、某君青田石门洞刘文诚祠云：“泉飞千尺，帝将用汝作霖雨；壁立万仞，人皆仰公若泰山。”《联选》注：“地为文诚读书处，飞瀑最奇胜。”又按，对幅坚浑，非诚意伯不足当此。四、瑞安卓敬瓯江孤屿卓公祠门云：“作管夷吾有所不屑；惟方正学可与为邻。”盖功其不附燕王也。又，孙衣言云：“生有神灵，乡里犹传骑虎异；没垂天壤，权谋翻恨徙燕书。”五、杨子萱炳瓯江孤屿文丞相祠云：“英灵咽怒潮，遗庙低徊南渡后；羁旅哀荒屿，残疆抢壤北归时。”按，各作均谨施采色，曲曲如题，不溢累黍。
　　
　　题仓颉庙联，有特赅括。如王寿田集句云：“夫子既圣矣，为人臣史载笔；后世有述焉，今天下书同文。”又，陈桐阶云：“古文仰作家，论周孔神灵，也当瞻拜门墙，于此同来问字；大笔惊雄鬼，除梵卢伯仲，可以别开径术，其他未敢抗衡。”此作牵入梵卢别开径术云云，不啻自道。按，民国八年居澧，桐阶以予方辑联话，特拟题撰述。每一联成，要共推敲，今《联选》录其作至数十首，皆予所点定而介绍者，但仓颉庙联，却未前见。今陈不作二年矣。九澧兵乱，方如沸羹，录此不胜人琴之感。又，顾复初道穆题风神庙联云：“怒者谁耶？看九天云垂，四海水立；灵之来兮，有冕旒秀发，旌旆飞扬。”用浑笔虚写，恰恰到题。又，王樵也题马神庙联云：“惟神之灵，喜七鬯不惊，眼底长闲千里足；所见殊异，同骊黄莫辩，国中谁是九方皋。”自旁面敲击，全神跃跃，所谓不以马喻马也。又，金堂何麓生元普题洗马池赵顺平祠联，亦工于立言，录之：“将军不可无马，汗马三分，洗马以来空凡马；先帝尝称子龙，从龙百战，卧龙而外一神龙。”
　　
　　祠庙题署有吊古而寓苍茫之感者，如诸暨骆筠孙题萧王庙联云：“神其享之，远道驱车下丰沛；侯竟王矣，当年失策笑韩彭。”又，宜丰胡思敬题夷齐庙联云：“君父未忘，忍饿那可遽死；干戈不靖，惟让乃能息争。”按，此作语殊近道，吾愿今之奉直两军阀听者。又，崇州华王庙联云：“汉献之朝，恨无医国；神农而后，赖有传书。”又有题祠庙而兼及地理者：一、无锡惠山尊贤祠联云：“奋百世下，顽廉懦立；环两山间，泉甘土肥。”二、王达村题韩缄禹庙联云：“一道盘空，白云覆地；两山之壁，黄河中流。”不言禹功而功自跃然纸上。三、周凤楞春华题彭思王庙联云：“彭王就国南来，幻梦一场，到此地方开觉路；澧水环山东去，回头是岸，教世人莫问前程。”按，澧流经彭山下又十里，始分枝绕城东去。
　　
　　扫叶楼联已具前录。兹又得数作：一、杨宝壬云：“半千扫叶人千古；六一画兰诗一囊。”按，半千者，龚半僧楼主人也。二、易顺鼎云：“老不白头因水好；冬犹赤脚为师高。”原注：“山有还阳井泉，井旁民饮此，虽老无一白头者。”三、徐淮生云：“登楼始悟浮生梦；久坐唯闻落叶声。”四、某君云：“欲穷千里目；来看六朝山。”与上作同具湖山清气者，有袁克文题无锡万顷堂联云：“几席三山，万顷波涛疑海上；湖天一阁，重阳风雨是江南。”又，越望亭一联云：“若耶溪上，泛者去而未休，何如游此地乎，静听争流之万壑；山阴道中，苦于应接不暇，是以建斯亭也，坐观竞秀之千岩。”按，此又以瘦峭、以比例争胜。又，李成谋题宣城太白楼联云：“大江淘尽英雄，山经百战楼仍在；诗卷长留天地，人往千秋酒不空。”亦似有豪气。又，苏东坡集卢秉传语题雪堂联云：“台榭如富贵，时至则有；草水似名节，久而后成。”此则掉臂理窟，非浅近所能窥见矣。右节《联选》三集。
　　
　　《联选》云：张退庵察营城南别业成，其弟啬庵集唐句为联云：“舍南舍北皆春水；山鸟山花吾友于。”语极浑成。又联云：“入水不濡，入火不爇；与子言孝，与父言慈。”按，此又可代箴铭。又，锡氏梅园一联亦工伟，联云：“藏书何止三万卷；种树须教四十围。”又，无锡顾氏眄怡园一花半叶轩有联云：“窥藻细鱼泉脉养；踏松么鸟石卷扶。”一精浑，一细致，皆若不愧园池。又，汤蛰仙上海愚园联云：“锅可销金，占一隅其中，娱老亲足矣；铁谁铸错，挥三舍使转，愿贤者助之。”良若俯仰天地，别有寄托。其他短作精深者，如曾文正题焦山枯木堂联云：“似闻陶令开三径；来与弥陀共一龛。”吴让之题镇江夕阳楼联云：“令一孔毛生无限云；以诸花香而散其处。”陈宝琛题华严寺弥勒龛联云：“人世大难开笑口；肚皮终不合时宜。”保召棠题南通望海楼联云：“龛护白云，是大士双跌坐处；楼观沧海，惟达摩一苇杭之。”按，楼内供大士像，故出幅云云。又，张树德题寿阳报恩寺毗卢阁联云：“藤杖一条，捉得起才放得下；禅关两扇，看不破便打不开。”此则相悦以解，又别饶机锋矣。其他如徐贯恂鋆题醒园联云：“有独醒时，出海河声凉到枕；无可争处，联峰山色静于棋。”按，对幅与上作同一机锋，故若元箸超超。
　　
　　蓟县李观澜穿芳峪龙泉园题联云：“似桃源不是桃源，志在逃名，怕屡有渔郎过访；近盘谷并非盘谷，愿为大隐，愧说与李愿同寀。”按，绾合极典又极雅。李供职兵部时，颜所居曰“且园”，王竹舫题联云：“皆山也，西南诸峰，林壑尤美；归来兮，幼稚盈室，童仆欢迎。”亦正工浑。《檐栘丛笔》云：吾乡清道观旧有桂花厅，为登眺胜处，邑人冯元仲题联云：“窗虚五月六月寒，人在冰壶中酌酒；帘卷千山万山碧，客从图画里敲诗。”意境翛然，不同凡猥。又，甘裕亭自新疆宦归，葺一亭成。陈邃南题联云：“击楫横槎，黄水远浮天以上；眠琴招鹤，白云留住山之阿。”语虽平浅，而却饶烹炼。又，徐焕斗题汉口刘园浮碧亭联云：“理池东榭，构池西廊，即此点缀工夫，记得是主人留月处；背一囊琴，携一壶酒，到这清凉境界，却好个汉口夕阳时。”
　　
　　《联选》四集山东督署有联云：“襟带七十二泉源，到处皆马蹄秋水；管领一百八州县，无时不虎尾春冰。”又，徐清惠题武城县大堂联云：“老吏何能，有讼不如无讼好；小民易化，善人终比恶人多。”无谓仁人之言蔼如。又，袁项城建求己堂，某题联云：“求则可得，慎勿放弃不求，但今日将求有功，先防有过；己所不欲，切莫横加异己，愿诸公以己之意，度人之心。”又，徐东海为国务卿时，题政事堂联云：“天视民视，天听民听；人溺己溺，人饥己饥。”皆鞭辟入里，字字坚卓可诵。又，郑茝苹题乐城学校阅报室联云：“不出户庭，能知天下事；有好消息，说与大家听。”又，某校膳堂联云：“人生唯有读书好；天下无如吃饭难。”又，张啬庵题博物院谦堂联云：“地中有山，始利大川终邑国；人间何世，即看小岛亦波澜。”又，伍某题武备学堂联云：“武有七德；备于一人。”按，是虽极纤小题目，作家出之，总不放松一步，必如此方可当一“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