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用意忒差,用意忒差!还等我去央告他。骂声老贼头,你就忒也诈!咬碎银牙,咬碎银牙,合该咱俩是仇家。我纵然不做官,定把你头割下!

方娘子见全无音信,都替他疑惑,说道方二爷怎么就没央央?老马虽然可恨,央央他也没有不依的。方娘子说您那里知道的。

哥哥立志坚,哥哥立志坚,不肯屈意望周全。央他出了牢,我也不情愿。拿了县官,拿了县官,方才是我出头年。立志不回家,要坐的牢氏烂!

孩子在旁说娘呀,这是那里,咱只顾在这里头?娘子泪下说道我儿,这是监里。原是您爹爹惹的祸患。儿又问俺爹爹呢?娘子说我儿。

你爹爹远逃,您爹爹远逃,不知他望那去了。远近谁得知,死活不能料。知县杂毛,知县杂毛,把咱娘俩送监牢。你还未成人,几时把仇报?

小相公听说就哭了娘,咱几时家去呢?

我的心肝,我的心肝,咱在牢中已二年。已是全不想,还得天日见。祷告苍天,祷告苍天,保佑您二舅坐高官。要知吉合凶,明年二月里看。

第十回 仲起报仇

方娘子上白咳!思想一回,好不伤感人也!

[叠断桥]日日在监,日日在监,不觉光阴又一年。花炮闹烘烘,才知这年头换。街上闹喧喧,街上闹喧喧,每逢佳节万人欢。谁知受罪人,啀哼到三更半!

禁子跑来叩头说方二爷中了进士了。娘子笑说赏他。者王哈哈大笑俺姑,咱今这一回可出去了!咱收拾行李去来。并下,老马上呀!方兴又中了进士。早知如此,当初就做个人情罢了。如今可是该怎么样?也罢,我出上就依了他,着轿送去,或者他不怒了。叫人来!答应有。(老马)快把方氏请出,使大轿送去。答应是。下,方氏上白,说道老王,你且不必收拾,看老马还不知怎么治咱哩。老王哈哈大笑道情管就做了情了。不一时,禁子来请马老爷拨了轿来,请娘子出监。方娘子说我不出去。为甚么送我进来的?又为甚么叫我出去?

大骂贼科,大骂贼科,送我监中二年多。只当老奸贼,、要叫我长长坐。今日如何?今日如何?请我出去待怎么?要我出监门,只等把贼头剁!

衙役们在监门外边等候。禁子出来说方娘子不肯出来。众人说这怎么了?方二相公,那做秀才时就歪,何况中了进士?咱不给他送去,他治不的官,可就治咱。咱进去跪请。众人一拥进来,跪了一监,说娘子不出去,小的们担不的!方娘子说该您甚事?也罢。问道有轿么?答应停当了。娘子说还有一个人,可有马么?众人连忙答应有马。便说李虎,快去厂里鞴匹马来。李虎说老爷没吩咐,还得禀禀。众人说何必禀?轿都抬来了,何争一马?不一时,鞴了马来。众人又请行了罢。方娘子才出了监门,上了轿。老王合小相公上了马。老王可就喜极了

老王笑哈哈,老王笑哈哈,一般今日也归家,应了俺二爷说的那句话。满街闹如麻,满街闹如麻,出了城门见杏花。忽然抬起头,天勾多们大!

来送的众衙役说到了大门了。方娘子下了轿,老王合小相公下丁马。方娘子笑说众差人,生受您来送俺!衙役说娘子不怪就罢了。下,方氏进了家门,眼中就落下泪来

来到家中,来到家中,墙歪屋塌满蒿蓬。惟有个瘦犬存,见主人把尾摇动。屋里尘蒙,屋里尘蒙,屋后桃花一树红。满眼甚凄凉,教人心酸痛!下

方仲起上白俺侥幸中了进士,又点了个二甲。自家思量,老马曾说就点了翰林,怎么着那马知县?亏了那严世蕃有病,俺借着行医,去结识了他。

俺把药煎熬,俺把药煎熬,亲自搧火不惮劳。祝赞家神灵,着俺方儿妙。给他吃了,给他吃了,病去好似火燎毛。俺的药有灵,他的头该掉。

自从治了病,极其相好。送俺的金银紬缎,都不曾收,得他一发敬重,搬俺的行李来,就寓在相府,朝夕相会,俺奉承的他也极其自在。我想那严公子,待杀个州县官,只像碾杀个蚁蛘,有何难哉!

想着报仇,想着报仇,时时刻刻在心头。权且把良心,丢放脑门后。妻妄堪羞,妻妾堪羞,不把功名富贵求。只为同胞人,现在那监中受。

昨日问起那县官,我便把马知县的恶迹,只当笑话说了一遍。那公子说:可杀,可杀!

共酒同茶,共酒同茶,只将恶款当闲吧。虽是报仇心,都是真实话。公子咬牙,公子咬牙,这样贪官留他咋?只该割了头,拿了去当街挂!

仲起说妙极,妙极!这里有点钻眼了。只怕他事烦忘了,一两日重重才好。怎么今日还不曾出来?公子家人上白按院王老爷就到。俺老爷吩咐道,请方老爷伺候陪客。方仲起说我就去。遂说道好,好,这内里有个机关了。走下,北直按院上云本朝官名御史,奉旨钦差代巡,拿问贪酷官吏,办理冤枉军民。自家北直巡按王成是也。今日点出差来,须先去严老师那边请教请教。方仲起大庭正坐,有人来报王老爷到了。仲起忙迎出来。按院不认的,合他手下人嚓语嚓语,才进来行了礼,说方老爷,先生殿过试了,因甚么还不归家。仲起说因着严舍亲挽留,所以迟迟,日下也就行了。公子上云家君为宰相,权势压朝纲。文武将赴任,须谒小中堂。俺乃严阁老的公子,严世蕃便是。有北直按院来见,须索去会他。按院迎出来,进去作了揖,就要下跪。公子让起来,坐定。按院说晚生要去到任,望严老师指教。公子说也没甚么指教。只是辇毂之下,要做好官便是。按院打下躬说是是。公子吩咐看酒来。三人饮酒。仲起说老公祖到任,治弟便亲受大福了。按院说岂敢岂敢!仲起说好的紧!

[耍孩儿]老公祖休作谦,永平府正俭年,饥荒连岁人逃窜。去岁年景还略好,逃去的百姓未回还,满眼都是荒一片。老公祖慈祥仁爱,就是那厚地高天。

按院说岂敢岂敢!休说小弟没有长才,方且不是牧民之官,可有甚么恩惠给那百姓们!公子便说老世台虽不牧民,却管着那牧民的了。仲起说这个牧字,敝县去任的何父母,他讲的甚好。他说:牧是养,譬如人家喂羊,同是爱惜他,也望他孳生,也望他肥大,却也要杀他吃,托给那牧羊的,他也要偷着杀他。那县官就合那牧羊的一般,岂有全然不杀百姓的?按院笑了笑说想是贵县就有被他杀过的?仲起说这却是他的戏言,他却一清如水。按院说他升了什么官儿?仲起说可惜他才力不及,家去了。按院说如今贵县知县姓甚么?公子说可是呢,老世台该问问,那奴才可杀的很!仲起便不做声了。少间起了席,仲起没人处暗喜说好妙好妙!自今年在京都,奉承在他两月馀,不过用他这一句。他说我没有敕封的剑,有剑何用教封乎?我着他掉头他不知因何故。这报仇有点眉眼,单看那按院何如。

转了转便来,按院一把拉住。看了看公子没在旁边,便问适才严老爷说贵县县官该杀,是因甚么?仲起说治弟不知。按院说朝夕同居,又是贵县官长,那有不知的?不妨明告。仲起说实是不知,老公祖请回,等治弟问问,着人去回话。公子也来了。按院就告别,说厚扰了,别了罢。送了客去,公子也回宅去了。仲起也到了书房里,遂把老马的恶款,拿出来看了看,誊写一遍,教自家的家人吩咐道你把这书,密密投与按院老爷。答应是。仲起起来说一天事完矣哉了。

监里人受罪多,我心里不快活,这样日子真难过。虽然中了个进士,一夜何曾得睡着?只愁老马的头难剁。不料想满心冤气,到如今一旦消磨。

到明日,须是辞了公子回家而去,必然在按院头里方好。他只怕也就行矣了,俺只得速去为妙。

诗曰:打胜官司贼益骄,强将妹子送监牢;

一腔冤情重重结,斩落贼头恨始消。



卷二

第十一回 贪官拿问

方仲起上白自从京师来家,问了问妹子,已是送到家中。哈哈!晚矣了!

[耍孩儿]骂一声老贼头,半点体面不肯留,我那话一般也照着做。他若还是早如此,我便相安不记仇。今要平和不能够!谁知冤仇莫结,惜乎他晚了三秋。下

老马上白听说方兴来了家,只得去给他道喜。

骑上马上方家,自觉着不光滑,待不去心里放不下。他说着我轿马送,出上件件都依他,到如今还有甚么话。这一去没有久住,不过是相见一茶。下

方仲起白听说按院到了任,想那消息将动也。家人来报马老爷来拜。方二爷说你对他说,老爷睡着了。老马来到门前,门上人就照话回付了。老马怒极

听的说他来家,我登门来拜他,他反估着自家大。我在卢龙做知县,方兴辖管着我甚么!破着行看他把我咋?从今后咱就踢弄,一天事有我不差。

拨马说道走走,咱就弄呀。众下,仲起上。家人来报,老马大发威而去。仲起说哈哈!他能怎么着咱!回去必然又差人作祟您大姑家。

可差十来个人,拿住他那衙役,着实打,打他个半死半活。怕他怎的!答应是。且说老马回县,立刻吩咐说张逵业已来家,去给我拿他来。他若不出来,还代方氏来回话。众衙役都不做声。老马大怒说奴才们怕方家,倒不怕本县了?

那张逵来了家,都不敢把他拿,怕方兴不把本县怕。一伙奴才准备着,板子打来夹棍夹!就着方兴把你拉,我把您狗腿折了,都着你就地高爬。

快拿夹棍来!一伙少年衙役都商量说现官不敌现管,咱趁着如今不干个时道,更待何时?况且咱会方娘子一面也好。便应声说小的们就去。老马说您到是中用的。到那里定把方氏拿来!答应一声是。跑将出来,说道一群老奸巨滑,不肯伸头。咱不做点事儿,那官那里认的咱呢?一个说那方娘子我极待看他,他笑的也好看,他恼了也中看。

方娘子貌如仙,他恼了把柳眉弯,叫人越看越中看。俺曾见他把老爷骂,至到如今在眼前。今日又得见一面,听听他莺声燕语,真教人魂飞半天!

一个说他把咱乜官府都骂了,不是中看的。一个说叫他出来,名哩待捂着咱这眼哩么?一行说笑,到了门前,便叫里边有人么?没人答应。一个说还得再叫。又叫了两声,方娘子说丫头,你去问问,是做甚么的?丫头出来说您待做甚么?衙役说马老爷差俺来拿张逵的。丫头说他无来家。衙役说他无来家,还叫俺代方氏去回话哩丫头跑回来说了不的了!老马差了一大些人来,说姑爷没在家还拿姑娘去哩!方娘子跳起来说气死我也!这没人去对您二爷说,可待怎么处呢?方仲起众家人拿棍上

这衙蠹太欺心,拿住他打断筋!打多打少不要论。二爷早已吩咐了,各人手拿棍一根,休叫他摆了溜子阵。一个个俱都拿住,打他个致命发昏!

差人正嚷着说怎么着哩?咋不出来?俺就进去哩!忽抬头见一行人来,说不好了!那是方家人来了!快拿腿罢!四下里乱窜。方家人喊了一声,说好狗头!那里走!赶上捉回来,都说俺是官差不自由。一齐乱打,打的叫亲达达!勾了俺的了!

帽子上破了边,网子上坠了圈,腚合腿都是稀糊烂。批溜扑搨一片响,煞狠地动怪叫欢。叫达达只推听不见,要把他屁股打破,带与那堂上赃官。

每人打了勾一百多,才不打了。方娘子说一霎咋不听的做声了?我出去看看。出来,见一群衙役还拴着。便问打了多少了?答应打了一百了。娘子说再打二百!

再给我打起来,捎给那老杀才,高吊起打他个极自在。从新数着数儿打,撕了衣裳剥了鞋,拿鞋底移那天灵盖。打个样给他看看,好叫他想着再来。打完了,方娘子说饶你狗命去罢!都歪着地下,说打折了腿了!走不的了!娘子说是还等打么?给我再打起来。[叠断桥]说了一声,说了一声,大家不说身上疼,拿起那将折的腿,顾不的稀烂的腚。扯腿仍崩,扯腿仍崩,路上坐下才啀哼,都说道:好他娘,几乎送了命!一瘸一点的,到了县里,对着老马,如此这般,告诉了一遍。老马大怒,即刻点了五十名衙役给我再去拿人!

你休怕他,你休怕他,带着器械到张家。就撞着方家人,也拴来回我话。定把方氏拿,定把方氏拿,拶他顿拶子也没有揸。破上老性命,就合他对了罢!

老马正在堂上点人,有人来报刑厅大老爷到了。老马听说,也挣了一挣老马听了,老马听了,暂且从容把气消。全没有信息来,如何刑厅到?好不蹊跷,好不蹊跷,摘了帽子蒯了毛!这一来甚莽壮,像有些不大妙。

老马正伺候迎接,刑厅已是进来了。慌的跑下堂来,才待行礼,刑厅摆了摆头,一个人拿出锁来,丢在那脖子上了

即时锁了,即时锁了,魂灵飞上九重霄!不知是为嗄来?一点信儿不知道。低头跪着,低头跪着,神色惶恐没处逃。没人问一声:方娘子叫不叫?

刑厅锁了老马,即刻点着起身走了。后边留下人,又拿了十五名衙役。这正是:夫见桃园三义士,乌白等候已多时。并下

第十二回 闻唱思家

张鸿渐上白舜华与我倒极其恩爱,每日床上银钱,尽我花费,登山玩水,却也逍遥。但这一条肠子,系恋家中,何日是了!

[玉蛾郎]正月里,梅花娇,春雪飘,和风荡荡上柳梢。家家闹元宵,走冰又过桥;他乡人,也跟着走一遭。

二月二,是花朝,冻初消,榆钱绽树梢,春风鸟梦遥。不觉的三月清明又来到,杏卸放红桃,坟头把纸烧。可怜俺望家乡万里遥!咳1三春即尽,夏又来到。四月里,小麦黄,稻插秧,困人天气日初长,紫燕上雕梁,黄莺转绿杨。这时节来,又不热来又不凉。五月五日是端阳,角黍香,艾虎挂门旁,葡萄酒满筋。又早是六月热难当,荷花满池塘,暖水戏鸳鸯。可怜俺抛妻子在他乡!,呀!三伏即尽,秋风忽至,七月里,到秋间,听寒蝉,桐叶飘飘下井栏。十五是中元,家家祭祖先,异乡人舍坟墓好心酸!

八月中秋白露寒,蛩声喧。人家妻子欢,月圃人也圆,那堪这,在他乡!又到九月天,山头列酒筵,黄花插帽檐,可怜是远方人形影单!天气渐冷,隆冬又到,十月里天气寒,觉衣单,鸿雁行行尽向南。正是雨连连,又见雪满天,北风起,冻手脚冷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