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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俚曲集
江城怒将夫人推,又拉着太公衣领说你不说说您那老祸害呀!太公也倒了,公子忙将爹娘扶起说江城,你反了!江城奔出说我过咋的畦!便去上吊,老婆子、小妮子都去劝他,太公说这样媳妇子要他怎的!不如把他送去。长命快写休书。作写介樊家的女儿嫁在高氏门,只为他大骂公婆太欺心。他又不能改,俺又不能嗔。情愿合他断亲,情愿合他退婚,并无反悔,落笔为真。媳妇儿任凭丈人家早早晚晚,另嫁别人。
公子写完,叫家人来吩咐说你把休书拿着,把恁大嫂送他娘家去。他那里若不收,你丢下便走。答应是。江城说既休了我,我就去,且不受恁家臭气。下,高公说那里伤了天理,遭着这样事情!可怜可怜!
[清江引]这个媳妇天下少,来把公婆闹。除打了人还去上吊,祸临头还亏了休的早。这个老婆怎么了?吵的那头也吊!早知这个胎,千给也不要,我情愿打光棍直到老!
诗:高公泼妇离门凶气除,高母耳根清静眼丁无;
公子送您姐姐归家去,自有人家叫姐夫。
私会
长命上云自从江城去后,不觉一年有余,省担多少惊恐,省受多少恶气;但苦于闺中冷落,好闷人也!知心朋友惟有王子雅,闷时只去访他,叙几句闲话。今日饭后无事,不免再去走走。
[耍孩儿]千伶俐百样娇,怎么性儿那样娇?这般凶恶谁能招?原因爱他爱成怕,一家受气口难学。不丈夫真是儿不孝。今日虽孤单冷落,到落得自在逍遥。
王子雅好风标,又诚实又饱学,做诗写字皆精妙。议论使人闻见广,说笑使人闷怀消。我心惟有他知,道。不时去棋酒快乐,我合他文字相交。
来此已是他家门首,呀!为何门儿紧闭?待俺敲门。
拿拳头把门敲,举手又把吊儿摇,高高声就把书童叫。左写遣意惟书卷,右写迎春但柳条,对联细看笔迹妙。立多时徘徊瞻望,呀的声柴门忽然开了。
王子雅上,叫鱼童。答应有。你看看什么人叫门。走来把门开放呀,原来是高大叔,极好极好!俺三叔正待说去请你。公子说里边有客么?鱼童说没有。说罢,去报与主人说是高大叔来了。王子雅即时迎出,拱了一拱说妙哉,妙哉!方才待差小价去奉请,来的正好。
杏花卸柳如烟,困人春气奈何天,连日相思不相见。要屈贵脚踏贱地,写字几行墨未千,刚才封罢离书案。草草具一杯薄酒,为贤弟稍破愁颜。公子说多谢盛情!别有客么?子雅说没有客。适才表兄陈美卿到,又有街西头吴丽华适才赐拜,并留在此。便叫陈大哥,丽华,客巳到了。陈携吴妓同上,大家行礼毕,子雅说拿茶。茶到别兄台已数天,终日昏昏只愿眠,弟兄恨不长相见。闷时信步来相访,怪道白日把门关,原来静对芙蓉面。可喜有美人在坐,今日里解闷成欢。
子雅说拿酒来。家人提酒到,子雅说丽华送酒。
不成酒不成肴,托两人文字交,借着饮酒领尊教。三杯能拨愁云散,一醉可将闷愁消,人世难逢开口笑。劝贤弟愁眉展放,我为你暂乐春宵。
子雅说酒已过三巡,丽华先合恁高大叔豁一拳。作猜拳介高贤弟输了。斟上酒,同饮一杯,丽华唱一个。丽华便唱
[叠断桥]正月一年新,正月一年新,火树银灯夜夜春。寂寞锦屏人,憔悴煞谁相问?半掩绣房门,半掩绣房门,别君愁绪乱纷纷。红袖掩朱唇,漫漫将牙儿印。
子雅说太短,以两个为率。丽华又唱二月花朝,二月花朝,溪梅开过子生条。独自傍妆台,懒把菱花照。相思病难招,相思病难招,药鼎添薪细细烧。只将那更点儿,细数到金鸡叫。
公子说绝妙清音!先说过输了的也要唱。子雅说可要都陪一杯酒。又合陈美卿豁拳,丽华输了,子雅说妙妙!都斟酒。丽华又唱三月清明天,三月清明天,人家依树系秋千。惟奴少心情,高卧在深深院。愁闷恹恹,愁闷恹恹,已黄杨柳暮春寒。不见冤家来,斜依着门儿盼。
四月初夏头,四月初夏头,风约黄坡小麦秋。乍穿上素罗衣,越觉着腰肢瘦。卧看牵牛,卧看牵牛,未必天仙不解愁。不寒不暖天,怎么把孤单受?
子雅说我合陈大哥豁一拳。妙哉妙哉!陈大哥输了。丽华唱五月端阳,五月端阳,困人天气日初长。终日闷恹恹,只倒在牙床上。懒待梳妆,懒待梳妆,半是思郎半恨郎。渐渐的热难熬,怎么把归期望?
六月薰风,六月薰风,映日荷花别样红。身上素罗衣,像有千斤重!大热如笼,大热如笼,无限鸣蝉噪暮空。独宿着甚清凉,只是觉身边空。
子雅说咱不必豁拳了,咱击鼓传花。叫鱼童,你去庭前折一枝花来的。答应是。又察花到。子雅说你去打鼓,花先从我起。作传花介,鼓声住,花在公子手,子雅说贤弟输了,吃酒。丽华接着往前唱罢。
七月秋间,七月秋间,桐叶无声下井栏。忽听秋声愁,越觉着容颜变。最苦是孤单,最苦是孤单,庭院寂寂人倚栏。瘦的一捻腰,怎禁的虫声乱!
八月露寒,八月露寒,新月娟娟愁里生。天上也有团圆,可怜奴长孤零!冷冷清清,冷冷清清,一时一夜难为情。过一个好良宵,犯一回相思病。
九月雁行斜,九月雁行斜,遣愁强自插黄花。晚来对银灯,只将薄情骂。盼想冤家,盼想冤家,每依南斗望京华。手拿绣鞋儿,频频占鬼卦。
十月是小春,十月是小春,夜寒暖玉倩谁温?独自对孤灯,辜负了晚妆俊!捱到黄昏,捱到黄昏,少年离别枉绝魂。一手托香腮,直坐到三更尽。
又传到子雅手,公子说一般也输了主人翁了。子雅说十二月将完,自然该到主人手中。丽华快唱来。
十一月隆冬,十一月隆冬,一雪翻成柳絮风。空将锦被重薰,奴与何人共?独坐漏声中,独坐漏声中,更放兰缸紫焰红。床上暖吁吁,只是觉身冰冻。腊月冬残,腊月冬残,开轩惟见雪满山。暖帐麝兰薰,只少个人儿伴。离别一年,离别一年,嘱咐你从今岁月还。辜负好光阴,千金那里换?
公子说酒美歌佳,小弟却不能饮了,就此告别。子雅说住一晚,就借重丽华奉陪。公子说怕父母担心。子雅说既这等,小弟也不敢强留了。作握手送介
[呀呀油]出房来,出房来,手扯手儿过庭阶。既然说到父母忧,强留便是不相爱。出房来,出房来,看看西方日影歪。叮咛改日另相邀,殷勤送出门儿外。
公子说天色已晚,到家日便落了。疾走下,樊子正上,长吁云从来说养女的不气长,今日才知这话有理。不幸生下这个不孝的女儿,被人家休断出来!屡次央亲友去哀告高仲鸿,无奈那仲鸿坚执不允,这如何是好!
央仲鸿,央仲鸿,仲鸿坚执不允情。养着这不肖女儿,好叫人心酸疼!太不通,太不通,做着媳妇骂公公。应不过自家的心,怎么合人家碰?
公子上云那不是俺丈人那老狗头来了?待俺捎下路去罢。急走了几步,樊子正手打凉棚说呀!那分明是高姐夫,待俺追赶他去。大叫说那是高姐夫么?公子站住上,樊子正上前搭手拉住高姐夫,高姐夫,公婿相别一年余。养的女儿不成才,不知是一个什么物!得罪翁姑,得罪翁姑,近来自家悔当初。望姐夫将就他,到底是好夫妇。
一言难尽。生下这样妮子,教尊公和令堂生气,我总然不成个人了。他今来也知道懊悔。没什么说,我只是谢罪为主,还望姐夫海涵。
一年多,一年多,也叫老夫没奈何。大不是在江城,总然是我的过。我只跪着跪着,哀告尊公和亲家婆。把小女再收回,磕响头一个个。寒舍不远,姐夫先降。公子说天色晚了,明日着罢。樊子正说隔着一箭多,也岂肯放姐夫走了呢?请,请!公子只得跟他去也。到家中,到家中,姐夫只领我两三盅。若还是天黑了,老汉还去相遇。喜相逢.喜相逢,一年冤气积满胸。对姐夫诉诉冤,出出那心酸痛。已到家门了,请进。
到家中,到家中,门里还是乱篙蓬。你大母昨夜晚,做了个极好的梦。喜重重,喜重重,离别年余又相逢。隔墙是卖酒家,不愁没杯水奉。
老婆子快来,高姐夫到了!徐氏忙上呀!姐夫从那里来?请坐。
公子朝上拜揖,徐氏说我还该谢罪。二人礼毕,徐氏说您爷两坐着,我去筛茶去。
情意高,情意高,小婿亦已醉饱了。再休要去沽酒,费了钱合钞。天又晚了,天又晚了,说两句话便开交。等到过日来,再领丈人的教。
一个小妮予端出茶来,徐氏上,并坐一年多,一年多,终日愁死不望活。俺只待寻了死,不待把日子过!高大哥,高大哥,双双一对好公婆。俺那个小冤家,可真正不成货!
自家女儿不长进,瞒怨的亲家合姐夫么?借重姐夫合亲家说说,江城也没有再嫁之理。
没奈何,没奈何,终日起来闷活活。日日劝江城,只使的舌尖破。
小哥哥,小哥哥,收他回去奉公婆。俺也断不肯,再嫁第二个。
公于说天晚了,我行了罢。丈人、丈母一边一个按着说那有此理!筛着酒哩。公子说我巳醉极了,不能再饮了。子正说虽然不饮,天已昏黑了,没有放姐夫行的了。叫江城来。徐氏下,江城上说官人好么?公子说好。江城低头擦泪,公于看见,也低下头擦眼,子正说姐夫既不饮酒,叫小妮端着灯,送他两口儿去东房里睡罢。公子、江城并下一年来,一年来,夫妻恩爱两分开。见了他模样儿,不由人心中爱。俊娇才,俊娇才,忽然见俺泪下来。他亦是回了头,还没把良心坏。于正说可喜可喜!女婿既宿咱家,夫妇重复和好。明日见高仲鸿,自有话说。
诗:夫妻相看意暗伤,百年恩爱不曾忘;
今宵留寄咱家宿,到得天明别有商。
复合
樊子正上云昨日女婿寄宿我家,天明要合他作个商议,不料天未明早早去了,也罢也罢。向来托亲友去央仲鸿,仲鸿只推他令郎;今日还有什么推托?待俺竟到他家,看他有何话说。作行介
[耍孩儿]养女的不气长,在家倒成了著骨疮,教人怎么把眉头放?日日托人去哀告,亲家只推他令郎,这事不知怎么样?他今日没的推托,俺不如竟到高堂。
高公上云自从儿媳休去,亲事总不妥当。向来见孩子忧闷无聊,处处去放荡,也还不忍的说他。夜来又在王子雅家寄宿不归。那王子雅是个风流名士,不拘小节,宿在他家,只怕也没有好处。从媳妇离了房,着孩儿闷怏怏,行去带出愁模样。不知文章读几遍,不知五经念几行,终朝只去闲游荡。早给他成婚另娶,也省的忧虑爷娘。
子正上云来此已是高家门首。门上的管家,烦你传报一声。门上即刻来报樊大爷在门首。高公说他来了两次,我不曾见他。你只说我有病便了。门上答应是。回头待走,见子正自家进来了,仲鸿只得出房迎接,子正进门跪下,痛哭不起,仲鸿也跪下这是怎说!子正唱告亲家你知音,我的女不成人,罪儿万剐不能尽!小儿有罪坐家长,惟有跪在地埃尘,任凭亲家骂一顿。但望你收他回来,我只是结草衔恩!
不由人泪纷纷,小弟从今不是人,人品家风都丧尽。幸喜本人知懊恼,今日才敢亲到门,不妨叫他来亲口问。但求把前愆恕宥,还教他从此自新。
高公说亲家起来,从容细讲。子正说亲家不放赦书,小弟就跪到明年。高公说世间没不了之事,你起来再作商议。子正才起来了论令爱貌无双,人物风流百事强,娶媳妇还待求什么样?不求他贤良合孝顺,但望安分不生殃,这等就满了老父账。俺只求平安无事,奈何他作恶非常!
子正说再不安分,小弟一面全管。
到今日魂已伤,无论令爱不贤良,到底改不了从前的样。况且人家娶媳妇,相期百岁大吉昌,谁拆那鸳鸯账?原是那小儿不爱,我不能替他主张。
儿大不由爷,他自己不待,小弟也就无如之何了。子正说到是令郎没什么意思。高公说怎么见的?子正说在寒舍住了一宿,合小女极其和好。高公大惊说他几时寄宿尊宅来?
三月里初三天,在王家酒半酣,过寒舍夫妇得相见。两人问到寒暄罢,惟有相逢泪眼看,到教小弟心怜念。若还得金口放赦,那公子定无他言。
高公说哦哦!他哄我在于雅家宿,这事我全然不知。若是这等,我不是替儿嫌妇了么?他相爱,做爷娘的与媳妇为仇呢!便从亲家就是了。子正起来,又跪了一跪,说多谢,高公拉住,子正说小弟告别。高公送出从前话一笔勾,媳妇纵然不回头,好歹自有他丈夫受。有心待往油锅里跳,焦了身子吊了他的头,到底烧不着爷娘肉。他既自己心爱,何苦替古人担忧!
拱了拱说请了。子正下,高公回来,夫人上云樊子正来做什么来?高公说可笑可笑!着咱那儿郎,背着咱去合他丈人家相处,咱不成了老扯淡了么?
那一日三月三,他在王家饮酒酣,还不归家来,去把丈人看。夫妇相看齐下泪,去在房间一夜眠。你我真是老扯淡!从今后把他丢了,折掇煞休要可怜。
春香,请您大哥来的。公子上呀!那事决撒了也!那一日酒后见了江城,便把旧情打动;他又哭哭啼啼,教人怎不心软!适才樊子正来,必然说破机关,爷娘呼唤,必然要受气也!
[劈破玉]在书房忽听的爹娘呼唤,叫一声不由人胆战心寒,思一思想一想浑身是汗。若是长像那一夜,情愿合他再团圆。不知是怎么样的吩咐,未曾去,先红红这不害羞的脸。
进门来,高公说不肖的畜生!你还待受罪呵?也没人禁止,你怎么背着我去丈人家?公子跪下说爹娘在上,听儿告禀。
那一日大醉了爷娘在念,适遇着樊子正苦死歪缠。不得已到他家已经半醉,忘了在那里睡,五更酒醒悔难言。天未明早早的来见爹娘,待说实情又不敢。
高公说畜生!你自作自受,可也怨不的爷娘!门上来报樊大爷合大嫂来了。夫人退下,高公起来说畜生起去!子正领江城进来说快来给您公公谢罪!果然江城朝上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