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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俚曲集
俺无可奈何,俺无可奈何,孩儿细弱,啼啼哭哭真难过。只得且磨陀,只得且磨陀,共向街头坐,行人渐渐多。难把你拉拖,难把你拉拖?只管倒磨,你是待怎么?
又歇了歇说咱可走罢。江城摇头说俺不!子正起来说这妮子什么正经!我还先走罢。下,徐氏说我儿,咱也慢慢的走着。
[皂罗袍]盼家门叫人焦灶,女孩儿生把气淘,十来多岁还撒娇。路途半里何时到?转弯抹角,又过小桥,铺面两行,一派人烟闹。江城又不行介,徐氏说哎哟!小歪拉骨!你可淘煞我了!
淘煞人前生业障,撅着嘴坐在路旁,不言不语泪汪汪。说走就把声来放,什么冤屈,皇天爷娘?坐到黄昏,终须怎么样?
子正上云脚夫打发去了。娘儿两个如何还不到?不免迎他迎去。呀!还在那檐下坐着哩。坐会子就不去了么?徐氏说正在这里弄鬼哩。子正说过来,我背着你走吧。江城笑说将将着罢。子正说就依着你。江城又说俺在这肩膀上站着罢。上在肩膀上介这身材几乎一丈,到被他淘煞爷娘,丫头还把小孩装。脚儿跺在肩膀上,叫声妮子,要立住壮。一个筋斗,只怕跌的残生丧!怪丫头站的牢壮,大立碑好似秦王。不怕翻了往下张,走来好似天仙降。一心似箭,奔走慌忙,来到家门才把孩儿放。徐氏说原来赁在此处,到也幽静。
诗曰:半世曾无安乐窝,书斋迁处住房娜;
旧年邻舍才相识,又去南城二里多。
入泮
高公、高母上云小长命跟他三叔高季去考,已是二十余日。听说考完了好几日了,怎么不见回来?夫人说他三叔是好秀才,又老成,自然教导那孩子或者不差。
[耍孩儿]我那儿心志高,十三岁望进学,跟他叔叔去进场。场里考了好几日,人家童生都来了,全不见我儿郎到。虽没有千里万里,也隔着水远山遥。
高季领长命率家人上云长命进了场玩耍了几日,或者教我哥嫂担心。忙忙走来,已到家门,待俺即忙进去。
我侄儿会做文章,但他意兴太颠狂。考前不依他闲游荡,考后方才领着他去,看了亭榭看池塘,连朝便惹的倚门望。进门来先参哥嫂,叔侄俩竟到高堂。
家人忙报俺三叔合哥来了。仲鸿说好好!高季进门说小弟与哥嫂拜揖。仲鸿说辛苦了!拿坐来与叔坐的。长命说给爹娘磕头。夫人说我儿,你休磕头了,你坐下歇歇罢。仲鸿说怎么来到如今?高季说小长命待要耍耍,出了场留了几日,所以来迟。仲鸿说文章如何?
三兄弟你听着:孩子不敢望进学,叫他先学着认认号。咱既不曾求情面,咱又不能去下操,文章也未必能做的妙。进了学千万侥幸,进不了也就罢了”。
高季说文章到通。点名时宗师见他小,还问他年纪,只怕也有些指望。但只是学道是要钱的。
[银纽丝]使银钱也把好缺也么挑,当日的文章未必高。甚操淖敲门砖把进士唠。再做十年官,满眼尽蓬篙,破题儿也忘了怎么造。酒色养的那脾胃娇,那厌气时文也不待瞧。我的天,学道瞎,真是瞎学道!
学棚里原是傀儡也么场,撮猴子全然在后堂。最可伤,瞎子也钻研着看文章。雇着名下士,眼明又心强,本宗师也做的有名望。若遇着那混账行,肉吃着腥气屎吃着香,我的天,丧良心,真把良心丧!宗师的主意甚精也么明,只要实压着栽上星。求人情,好歹将来未可凭。不如包打上二百好冰凌,上公堂照他皮脸衡,要进童生是童生,要进几名是几名。我的天,灵应真,可有真灵应!
怨不的宗师大称也么称,他下的本钱也不轻。好营生,至少也弄个本利平。既然做生意,只望交易成,下上本谁不望利钱重?大县进学十五名,其实三停只一停。我的天,侥幸难,真是难侥幸!仲鸿说进学这样难,就不必指望。他孩子又小,不进也罢了。高季说也未必。就若是进,必在三四名;没有就没有了。仲鸿说怎么说呢?高季说以下都是钱了。
点着名学道笑颜也么开,喜的原不是求真才。心暗猜,必定是大包封进来。只求成色正,不嫌文字歪,把天理丢靠九霄外。那管老童苦死捱,到老胡须白满腮。我的天,坏良心,真把良心坏!
仲鸿说童生有多大年纪的?高季说咱这临县中有一个刘太和,今年六十五了。一伙小童生见了他每日考,便都戏他说:刘大爷,你好做诗,何不做一首?刘太和说:什么为题?众人说:就指着自家罢。刘太和顺口念道:
从那来了个春风鼓,童考考到六十五。没钱奉上大宗师,熬成天下童生祖!
仲鸿大笑说这也可笑可笑!
童生考成了白头也么翁,盘缠也得数万铜。到学宫,八十衣中告不中。咱家小长命,不到着实通,不肯教他塞人家空。岁岁宗师一样,同,再没个出来秉秉公。我的天,摇动心,都把心摇动!
报子上云报报报,俺先到,打了一个肩,崩了一宿道。买报使了四两银,指望还赚七八吊,还赚七八吊。
高大爷家相公进了,这就是个肥主子,摊着他也是咱的造化。来此已是高大爷门首。门上大哥传一声:高蕃进了第四名,俺来报喜哩。家人慌忙来报哥哥进了第四名,报子讨赏哩。仲鸿说呀!奇哉奇哉!他果然进了,可喜可喜!
如今世道爱钱也么神,无钱难得跳龙门。这头巾,颠颠约值二百银。孩子忒也小,安心待①来春,科考才折蹬那粮食园。谁想全不费分文,竟进了临江第四人。好运交,这才交好运!
叫人来,赏那报子二两银子一匹红。家人应介长命我儿,你去歇歇,好上府复试。三弟,你还送他一遭。
都答应说是。
高公人说宗师太不通,高母不爱文章只爱铜;
高季说长说短凭他去,长命只管咱不骂文宗。
择偶
丑扮媒婆上云全凭口舌作本,不用买卖耕耘;舌上打下谷豆,牙中长出金银;一家衣服穿戴,只消两片薄唇。他心若爱富贵,就夸骡马成群;他心若图俊俏,就画个活现的美人;就是嫦娥不嫁,也说的他爱落凡尘。东家找我配对,西家找我求婚。女儿纵然丑陋,说成个王嫱昭君;女婿纵然穷迫,说成个十万季伦。光撒谎也无恶意,不过为成就婚姻。过了门两家不好,出上俺再刁;上门。有人问我来历,我乃女中苏秦。
自家不是别人,东庄里王古董便是。城南李知府看见那高家小相公聪明俊秀,要给他做个丈人,托我做媒,许下给我裂半尺布的裹脚。待俺去走走,设或说成了,挣他这一宗布来,裂了裹脚,只怕还剩下一对鞋里也是有的。挣赏还须看运气,成亲也是在姻缘。下,高公、高母
[耍孩儿]小娃子十二三,戴方中穿蓝衫,模样扎挂的极中看。资质聪明人物好,做亲要择个好姻缘,后日也省的孩儿怨。一来要门当户对,二来要貌美人贤。
仲鸿说咱小长命十二三了,也该给他定个丈人家。近来提亲的到不少,只是合不着我的意思。夫人说咱真么个好孩子,须索要一个好媳妇才好。仲鸿说正是呢。
夫人唱家里穷还不妨,第一门户要相当,女儿也要个好模样。人物不好不成对,没有根茎也赃囊,两班儿都要配的上。这个事虽然在我,也合他本人商量。
[调寄呀呀油]做媒人,做媒人,吃了东西还赏银。凭着这两片唇,挣下了米一囤。做媒人,做媒人,怕的是弄假不成真。两亲家翻了脸,才薅的这头毛尽!
来此已是高宅门首,待俺进去。相见介给大爷合奶奶磕头。夫人说王古董,你从那里来?王婆说我没事不来,是为小哥的亲事。这有极大的一家人家,又是极好的个美人儿。仲鸿说是谁家?王婆说远在临江,近在峡江。
李知府,李知府,楼房俱是磨砖铺。寻常的财主家,治不起他一件物。有个闺女,有个闺女,模样手脚一件无差。要合咱家结门亲,就给相公做媳妇。
仲鸿笑说到极好。但只是他人家大,我仰攀不起;我只找穷汉人家肩膀齐的。王婆笑说哎哟!大爷,你人家小来么?
好姻缘,好姻缘,他那嫁妆件件全。昨日煞那李奶奶,还拾掇来给我看。他合咱,他合咱,门当户对不容嫌。天生一对俊人儿,绝好的个鸳鸯伴。
那李老爷体面也好。
到上台,到上台,轿马一到仪门开。司道军门都请酒,请的迟了怕他怪。手段不喷,手段不嚼,宫里人情能求来。那阁老合尚书,都合他有一拜。
仲鸿说我是个乡瓜子,不敢攀那大头脑。王婆说大爷,你真个不合他做亲么?仲鸿说你看我这里扯着来么?王婆说不着我去罢。仲鸿说你吃些饭去。王婆说罢呀,移塑匠两口子扎春牛,忙着那忙哩。
运气低,运气低,返回就到了日头西。一门亲事没既成,到走的俺这腿儿细。再休题,再休题,撞着高家这谬东西。费了脚步没赚钱,又瞎淘了多少气。
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下,夫人说他才说的这李家也就罢了,你怎么就杜住门子?仲鸿说你不知这李知府是李二蹭,少年不干好事,曾在赵亲家家里当管家,因他不服实,攒了他;又偷了人家牛,着人家告着他;就颠到北京,报了吏部尚书钱宅里。从此丢起诈威,二三年间大富了,买了个官儿。偺虽是没个乡宦,这样富贵,我还不曾放在眼里。
我害嚣,我害嚣,从来只合那贫贱交。他虽然那线索灵,我断不敢领他的教。咱虽穷了,咱虽穷了,门户虽衰品极高。也该略把崖岸存,休要惹的旁人笑。
末扮陈举人上云咱家陈昌侯,也是丙子科中个乡榜,合高仲鸿的侄儿同年,因此相处的极好。前日王翰林有个女儿,托我作媒,想是一说没有不成的。
翰林王,翰林王,自从去年开了坊。高宅和他有老亲戚,用不着我说名望。竟登堂,竟登堂,两家门户又相当。这也是个顺水船,只用俺去走一趟。
家人说禀爷,已到高宅门首了。陈举人说待俺下马进去。仲鸿正合夫人说话,门上人报陈爷进来了。夫人说你去瞧他瞧。下,仲鸿出去迎接,相见了,进来各作了揖,陈爷说该给老伯磕头。仲鸿说岂敢岂敢!又作了揖,才坐下,仲鸿说年兄久不下顾了。陈爷说一向不曾问候,有罪有罪!今日来有话告禀。
[罗江怨]在春坊大号洪君,合尊宅上辈有亲,四十里隔着也相近。有小姐不曾许人,他意思要作婚姻,行辈不差情理顺。小年兄已到黉门,十三四年正青春,现如今还又不曾聘,依我看绝妙无伦。俺如今专候台钧,他那里专等着晚生的信。
仲鸿说这到极好。烦年兄坐坐,待我去合老荆计议。出来正擅着夫人,夫人说陈昌侯言语,我已是听着了。这个主到极妥当。仲鸿说却不知道他的女儿何如。夫人说这不消问别人,前年小长命往他姐夫家去,就曾到他家里,就见他那孩子来。他若说好,也就罢了。叫丫头去书房里请你哥哥来的。丫头答应是,不一时,长命到说爷有何吩咐?
仲鸿唱陈昌侯为你作伐,王翰林官宦人家,论起来尽可成婚嫁。他门户虽然不差,他女儿未知怎么,因此心上还悬挂。那孩儿你曾见他,模样儿佳与不佳,请来问你一句话。丑合俊听你胡吧,好合歹全在你自家,老子娘也替你定不的价。
你说说是好是不好?公子低头不做声。夫人又问不好么?他也不做声。又问好么?又不做声。夫人说做不做只听你一句话,怎么不说?公子才说不好。夫人说怎么不好呢,丑么?公子说不丑。夫人说这又奇哩!不丑罢呀,怎么不好?公子把两手比量著说那脚够真么大!夫人大笑说抄孩子!模样好罢呀,要那脚做什么?仲鸿说既然这等,我可怎么回复他?哦!有了。出来见了陈举人说可笑可笑!
可笑是婆婆妈妈,凡事儿絮絮答答。他给小儿长算卦,那瞎厮一溜胡吧,说小些到还不差,媳妇不宜量比他大。王翰林门第清华,还不待找什么人家?奈妇人听那瞎子的话,从头斗口磨牙。妇人这性儿难拿,汗珠儿教人通身下!
陈举人说老伯母既然不爱也罢了,小侄行了罢。仲鸿说那有此理!不曾吃饭就走么?陈举人说若是饥饿,自然取扰,岂有作客之理;且是家里有个小约,不能久留。仲鸿说既不肯,我也不便强留。陈举人下
[清江引]仲鸿唱这两日提亲的到不少,才去了又来到。门户若相当,人物又不妙,好事儿就真么不凑巧。
仲鸿回来合夫人说这事情怎么真么不凑巧!前日他姐夫张石说,何家庄那何科道家,他有十三四的个女儿,极待合咱做亲。不就打听打听,若是人物好着,合他就做了也罢了。公子在旁笑了笑说不好。仲鸿说怎么知不好呢?这家子不好,那家于不好,你打了光棍子罢!夫人说怎么不好?公子说那脸上一些黑雀子。夫人说你见来么?你听的谁说?公子不语。夫人又问,公子才说那一日听的姐夫合爷说了这宗亲事,正月十五他出来走百病,我瞧了他瞧。夫人说哈哈!你只说他小,隔着十里多路,他又先打听了来了。
老头子你只说他小,他什么不知道!隔着十里多又跑插到,他自家看一看到也好。
高公妍媸皆是命里该,高母推不能去挽不来;
长命暗里赤绳早系定,合云空劳人力费安排。
邂逅
长命上云相如乐事在当垆,室有佳人意象殊;宁可空房常独守,丑妻恶妄不如无!
小生年长一十五岁,事事都算如意;怎么婚姻这样难成,不由人心中纳闷。待俺出得门去,消散一回便了。
[耍孩儿]念人生在世间,一对夫妻百岁欢,得美人方遂今生愿。好花插在银瓶里,朝夕闻香梦也酣,衾枕还是第二件。不得个佳人作伴,却也是枉生世间。
待俺穿过大街,从小巷而去。江城领丫环上,高公子说呀!从那边来了一个女子,好不齐整的紧!
是谁家女儿娇,衣裳摆动暗香飘,远看着已是浑身俏。风流教我心情乱,脚步使人魂暗消,画中人也不过这么妙。待小生从容走去,细看他眉眼风标。
走的近了,你看我,我看你介,背介这分明是江城。怎么五年不见,就变化的这样齐整了!江城背介这不是小长命么!?长的越发好看了。但不好问候他一声儿。公子见他眉眼留情,便撇下汗巾而去,公子说我把汗巾奉赠,看他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