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媒人又来了,媒人又来了,说是婆婆要瞧瞧,明天大饭时,候着他来到。故意心焦,故意心焦,人生面不熟,是待怎么着?嫂子来劝我,我仔偷眼笑。

听说婆婆来相我,重新梳头另裹脚,搽胭脂抹粉戴上花,扎挂的好像花一朵,故意装羞懒动身,怎么着出去把头磕?嫂子说道休害羞。嗨!我心里欢喜我不觉。

婆婆来相,婆婆来相,慌忙换上新衣裳。本等心里喜,装作羞模样。站立中堂,站立中堂,低着头儿偷眼望,看见老人家,倒也喜欢像。丢丢羞羞往外走,婆婆迎门拉住手,想是心里看中了,怎么仔管咧着口?头上脚下细端详,我也偷眼瞅一瞅。槽头买马看母子,婆婆的模样倒不丑。

那人装娇,那人装娇,往我门前走几遭。慌的小厮们,连把姑夫叫。他也偷瞧,我也偷瞧:模样俊雅好丰标,与奴正相当,一对美年少。那人年少会装俏,时兴的衣服穿一套,来往不住往里*(左目右散),我也偷眼往外瞭:眉清目秀俊学生,不高不矮身段妙,心里得意说不出,忍不住的自家笑。

嫂子和俺玩,嫂子和俺玩,见了他姑夫你馋不馋?有桩妙事儿,你还没经惯。不是虚言,不是虚言,委实那种滋味甜,你若尝一尝,准就忘了饭。

皮脸嫂子好多气,一戏不罢又一戏,说长道短嘁哩咱,看不上那种浪张势。撒谎东西不害羞,没人听你那狗臭屁。说的我心里胡猜疑,没哩那就是口蜜?

眼望巴巴,眼望巴巴,巴得行礼到俺家。真个甚整齐,也值千金价。宝镜金花,宝镜金花,梅香故意笑着看咱。本等心里喜,反把梅香骂。

他家行礼委实厚,整整喜了我一个够,作怪的丫头像个贼,她就把俺心看透。眼睛不转笑眯嘻,一会看得我好难受。骂声猖狂小奴才,这们几年你还没看够?

喜地欢天,喜地欢天,可可的今年是大利年,听说好日子,查在四月半。置办奁妆,置办奁妆,做了衣裳打头面,一点不遂心,倒磨着从头换。

也是我的时来了,一百样子都凑巧,查的日子极近便,陪送置的全不少。打头面,买裙袄,治的娘亲到处找,谁不望着东西亲?哪怕人说脸子老。

好个长天,好个长天,捱过一天像一年。算计到成亲,还有两日半。盼过几番,盼过几番,盼到那日,喜上眉尖。他家来催妆,倒惹的心撩乱。

埋怨老天不凑趣,一日长起十来日,捱过今朝又明朝,怎么教人不生气。忽的他家来催妆,不觉心里怪爽利。好说日子扎了根,一般也有这一日。

梅香烧汤,梅香烧汤,今番洗澡要多用些香,恐怕人来瞧,忙把门关上。仔细思量,仔细思量,鲜花今夜付新郎,仔怕到明朝,就要改了样。

烧就香汤要沐浴,双手忙把房门闭,今晚就要做新人,先要洗净闺女气。身段娇,皮肉细,自家看得怪得意,摸摸下边那一桩,咦,这件宝贝该出世。

忙把头梳,忙把头梳,开眉绞脸用功夫,戴上新鬏髫,解了闺女路。少戴绞梳,少戴绞梳,今夜是我亲手除,怕他心里忙,手儿全不顾。

洗了身子重洗面,新衫新裤从头换,细细绞脸开了眉,霎时缺哧的一身汗。戴上鬏髻和红箍,自家觉着怪好看,这桩东西拿发人,怎么仔觉着屋子里床沿没处站。

日已平西,日已平西,家中茶饭懒待吃,我的魂灵儿先往他家去。灯烛交辉,灯烛交辉,叮咚一派乐声催,他家来迎亲,好生增门楣。头上脚下正扎挂,忽听门外吹喇叭,说是轿子到了门,喜的我心里一怎么。送女客,进绣房,见我模样仔乱喳喳,谁知郁屈这几年,今日才便扯拉扯。

新郎到了,新郎到了,簪花披红扎裹着。穿着新衣裳,越显得十分俏。闹闹吵吵,闹闹吵吵,都说时辰不远了,母亲扯住我,泪珠儿腮边掉。

看看时辰不大远,母亲旁边擦泪眼,使不得对我大放声,怎么不叫我心肠软。那人迎接到了门,哥哥陪着往里转,才待偷眼把他瞧,谁知他先看见俺。

鼓乐喧天,鼓乐喧天,里里外外铺红毡。那人走进来,等着俺喷饭。站立堂前,站立堂前,低头尽着端详俺,心里不住乱腾腾,身不由己流香汗。

扶我出去在中堂,和那人站着面对面,许多人都挤擦着,母亲端出一碗饭。那人张兜等我喷,一口喷了一大半,光眉撒眼尽他瞧,不觉看了我一身汗。

月影儿高,月影儿高,姑姑姨姨都来瞧,一齐挤着奴,上了他的轿。好不热闹,好不热闹,满街上看的塞满了,那人骑着马,紧靠着我的轿。

不觉就是时辰到,大家拥撮上喜轿。一路吹打不住声,对对纱灯头里照。那人骑马在轿前,回头不住微微笑,怪不的人爱做媳妇,这个光景委实妙。

来到门前,来到门前,黄道鞋儿软如棉,乍下轿子来,全然走不惯。掀起竹帘,掀起竹帘,冤家站在房门前,轻轻扶住奴,同坐床儿沿。

乍下轿来好难走,将那送客搀住手。踏着红毡进喜房,女婿站在大门口。大家扶上板足床,他就在旁里仔管瞅,我就猜着他心急,恨不得这会就动手。

共坐罗帏,共坐罗帏,安排热酒饮交杯。冤家对银灯,细细把奴来觑。就扯奴衣,就扯奴衣,看他那样/乙,全然等不的。想起(这)事来,有些真讨气。

那人和我脸对脸,吃了交心酒一盏,大家知趣都抽身,他就忙把‘房门掩。轻轻给我摘了帽,伸手就来扯把俺,本等心里待不依,他央给急了我又心肠软。

又喜又羞,又喜又羞,冤家和俺睡一头。轻轻舒下手,解开我的鸳鸯扣。委实害羞;委实害羞,事到其间不自由。勉强脱衣裳,半推还半就。

仔说那人年纪小,偏他生的脸子老,一头睡着不肯闲。摸了头来又摸脚,百样方法鬼混人,轻轻把我腮来咬,我的手儿仔一松,裤带早又解开了。

把俺温存,把俺温存,灯下看着十分真。冤家甚风流,与奴真相近。搂定奴身,搂定奴身,低声不住叫亲亲。他仔叫一声,我就麻一阵。浑身衣服脱个净,两手搂定没点缝,腿压腰来手搂脖,就有力气也难挣。搂一搂,叫一声,不觉连我也动兴,麻抖搜的没了,魂,几乎错失就答应。

不惯交情,不惯交情,心窝里不住乱扑登。十分受熬煎,仔是强扎挣。汗湿酥胸,汗湿酥胸,相依相抱诉衷情,低声央及他,你且轻轻动。

听不的嫂子瞎攮咒,这桩事儿好难受,热撩火热怪生疼,口咬着被头把眉儿皱。百般央给他不依,仔说住住就滑溜,早知这样难为人,谁还抢着把媳妇做。

又是一遭,又是一遭,渐渐熟滑搂抱着。口里不说好,其实有些妙。魂散魄消,魂散魄消,杏脸桃腮紧贴着。他款款摆腰肢,不住的微微笑。

做了一遭不歇手,就是喂不饱的个馋牢狗,央告他歇歇再不肯,恨不能把我咬一口。谁知不是那一遭,不觉伸手把他搂,口里只说影煞人,腰儿轻轻扭一扭。

不觉明了天,不觉明了天,待要起去仔是怪懒耽,勉强下牙床,扎挣了好几番。恹恹缠缠,恹恹缠缠,冤家不住端详(相)俺。身子软迭歇,仔觉着难存站。

一夜未曾闭闭眼,不觉东方日头转,往日仔恨夜里长,偏它今夜这样短。勉强扎挣下牙床,浑身无力骨头软,丫头一旁龇着牙,不由我一阵红了脸。

打扮穿衣,打扮穿衣,心情撩乱难支持。手儿懒待抬,难画眉儿细。把掩将息,把掩将息,汤心鸡子补心虚,我的手儿酸,仔是拿不住。魂灵不知哪去了,怎么着梳头并裹脚?强打精神对妆台,左拢右拢再梳不好。忽然想起喜绢来,床里床外到处找,谁知他正拿着瞧,才待去夺他笑着跑。

可意俏冤家,可意俏冤家,半步不离的守着咱,一霎不见他,我也放不下。会玩会耍,会玩会耍,怎么教人不爱他。才知亲嫂嫂,说的是实话。

也是前世有缘法,今生今世撞着他,知疼着热好爱人,软款存会玩耍。半步不离出绣房,我也觉着离不的他,想起嫂子那来,她倒不会把谎撒。

欢欢喜喜,欢欢喜喜,三朝五日都休提。怎么变变眼,就是三十日正好欢娱,正好欢娱,娘家差人来搬取,待要不。回家,理上过不去。

夜夜成双好快活,恨不得并做人一个。不吃茶饭也不饥,仔是巴的日头落。不觉对月搬回家,急的他是双脚跺。一夜饯行好几遭,连接风的酒席都预支过。

对月搬回家,对月搬回家,尖嘴嫂嫂喊哩咱,他说您姑娘,又早奶膀儿下乍。那日到你家,那日到你家,您两口子光景见怎么?我也替你喜,我也替你怕。

嫂嫂笑着把俺瞅,她未曾说话先睐口,低低叫声您姑娘,如今你可得了手。既是他姑夫见你亲,想是不肯空一宵。那桩滋味精不精,不说实话是个狗。

骂声臭东西,骂声臭东西,我道你也是没出息,想想你当初,就没有那一日。俺都老实,俺都老实,谁照你生的,像个小狐狸,提起那桩来,就像是糖里拌着蜜。

骂声嫂子现世报,偏你有些胡祷告,不管人心里怎么着,进门就是瞎鬼闹。你么望着那个亲,俺可知道妙不妙。你仔想想你当初,蛇钻窟窿蛇知道。

住了几天,住了几天,心里滋味不好言,怕的是到晚来,独自睡不惯。情绪恹恹,情绪恹恹,说着笑着怪懒耽。母亲不通情,仔怪我不吃饭。

从新来到房中坐,淡寞索的怪冷落。没好辣气上了床,闭眼就做了梦一个。醒来不见俏冤家,稀哩胡涂到处摸。想起那人在家中,冷冷清清的教他怎么过?

他家来搬,他家来搬,依着母亲还待留俺;亏了亲嫂子,她会行方便。带笑带玩、带笑带玩:姑娘这两日不耐烦,不如早送回,省的他两下埋怨。

听说来搬喜了个挣,脚趔趄的往外蹭,母亲意思还留俺,亏了嫂子来助兴:姑娘这两日净想家,没精打采强扎挣,再住两日不回家,两口子准会想成病。

不好回言,不好回言,着实把他瞅一眼,没人和你玩,偏要来寻贱。笑着出堂前,笑着出堂前,上了轿子就怪喜欢,那人在家中,不知怎么盼。

嫂子说话蹦心坎,句句何曾差一点!本等心里怪爱笑,人脸前头放下脸,一遭一遭琐碎人,想是拿着俺当聘纂。一行说着出中堂,回过头去羡他一眼。

来到他家,来到他家,那人见了险些喜欢煞。走到人背后,把我捻一下。痒痒刷刷,痒痒刷刷,心里滋味不知待怎么?笑着瞅一眼,忙把头低下。

使不的催着轿夫跑,仔管一走就到了。那人笑着往外迎,好像拾了个大元宝。瞅着空就来捻索人,故意含羞装着恼,低低骂声臭东西,进去和你把账找。

走进中堂,走进中堂,拜过婆婆进绣房,喜的俏冤家,嘴儿合不上。左右端详,左右端详,手里儿摸索口里儿忙,我全看不上那种急模样。

不管长来不管短,进门就是搂抱俺,头碰头儿亲又亲,声声埋怨咱把他闪。几日没见就怪生碴,笑着笑着红了脸,上头扑面影煞人,你看乖了我的纂。

盼的黑了天,盼的黑了天,吃不迭夜饭就来把咱缠,他越缠的紧,我越睡的慢。悄语低言,悄语低言,轻轻跪在踏板儿前,我仔笑一声,他就扒上床儿沿。

本等知道他心急,故意展致全不理,不脱衣服不摘头,叫声丫珂拿茶吃。急的他仔跳钻钻,扭着头儿我偷眼喜,不由嗤的笑一声,怎么就该这样乞。

解脱罗衣,解脱罗衣,从新又温旧规矩,比着那几天,更觉着有味趣。气喘吁吁,气喘吁吁,心里自在全说不出,待要不声唤,仔是忍不住。

上的床来就动手,要找上从前那几宿,还待说句勉强话,到了好处张不的口。不觉低声笑吟吟,喘丝丝的身子扭,他问我自在不自在,摆着头儿扭一扭。

一段春娇,一段春娇,风流夜夜与朝朝,趁着好光阴,休负人年少。有福难消,有福难消,百样恩情难画描,明年这时候,准把孩子抱。天生就的人一对,郎才女貌正般配,二十四解不用学,风流人儿天生会。仔巴到夜就成仙,越做越觉有滋味,该快活处且快活,人生能有几千岁。

[对玉环带清江引]信口胡诌,不俗也不雅。写情描景,不真也不假。男子不遇时,就像闺女没出嫁。时运不来谁人不笑他?时运来了,谁人不羡他?编成小令闲玩耍,都净是些胡话。即且解愁怀,好歹凭他吧。闷来歌一阔,我且快活一霎。

富贵功名,由命不由俺;雪月风花,无拘又无管。清闲即是仙,莫怨身贫贱。好月初圆,新*(上竹下刍)倾几盏。好花初开,“奇书”读一卷。打油歌儿将消遣,就里情无限。留着待知音,不爱俗人看。须知道识货的,他另是一双眼。



蓬莱宴



第一回 神仙大会

[西江月]王母驾临蓬莱岛,满座都是神仙。不知世上几千年,东洋海干了一遍。只说天宫快乐,还有那美女思凡。多年扰攘在人间,蓬莱顶宴席未散。

常言道:“河无头,海无边。”这海不止无边,且是无底;不是无底,有底谁见来?这么一个大海,忽然一日干了,就像是百十余顷地的一个盆底窝儿。

[耍孩儿]常言道河无头海无边,有朝一日自家干,八千年才见他干一遍。龙宫海藏漏着脊,老鹏落在兽头边,燕子头上去生蛋。人世间真有奇事,东洋海变做桑田。

有个旧例:海干了的时节,王母娘娘就下天宫,到蓬莱大会群仙。这一日,娘娘领着一些仙女嫦娥,出离了月宫。

西王母离月宫,驾祥云半悬空,飘飘一阵香风送。一派笙萧声细细,一群环珮响丁冬,仙女都骑着五彩凤。天门外霞光万道,天河上瑞气千层。

娘娘正行,忽然吩咐仙女吴彩鸾:“你去西岳华山,取两枝藕来。”彩鸾领命去了。这藕那处没有,怎么只上华山去取?原来华山上有玉井莲花,开十余丈高,那藕就像一枝小船一般,原是神仙家的至宝。

华山顶上玉井莲,花开十丈藕如船,凡人那得吃一片。彭祖吃了一片藕,整活人间八百年。人人皆说不曾见,若捞着饱叨一顿,就成了大罗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