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诗藏
- 剧曲
- 聊斋俚曲集
聊斋俚曲集
二相公大喜。两个到了那里,魏名合他那看园的极熟,放他进去一看,果然整齐的紧!
过一亭又一台,百样花随时开,高竹又在栏杆外。游游步步闻香气,一层一层走进来,河流汹涌响成块。有一座石桥当路,那边厢一路花开。
正走中间,见一道大河,河上一座桥,桥那边一路花草。魏名拱了拱说:“你先进去,我出一恭。”二相公看的正好,那知是计。二相公过河来,看松竹走花阶,点头称赞好心快。忽然抬头往里看,朱红格扇一亭台,里边有个美人在。二相公扯腿就跑,那里头大骂奴才。
却说那范公子常合那内眷们,在此吃酒下棋。曾有一人不知道,走过桥去,着他打了一顿,送到县里,又打了二十。因此魏名推住下出恭,哄他进去。
范公子怒声高:那里贼来往里瞧?扯长声就把家人叫。叫出人来一大伙,吆喝打腿又撕毛。二相公就往河里跳,说了声我该万死,可罢了这命难逃。
范公子看了看是个学生,哈哈大笑。叫人捞上他来,又往里让。二相公不敢走。公子叫人拿了衣裳来,给他换了,让到亭子里。范相公笑吟吟,把他换的一崭新,又把他来从头问。仇禄就把实情告:我才考了还家门,却还不知进不进。范公子要茶要酒,越发的相待殷勤。
原来公子有个女儿,年方二八,才貌双全,到了十六岁,还没有婆婆家。忽然夜间作了一梦,一个人来说:“明日一个大富大贵的女婿来了。”公子说:“是谁?”那人说:“是石崇。”“石崇在那里?”那人说:“掉在河里的就是。”因着这个梦,他又是俊俏书生,心里有了主意,所以殷勤待他。
范公子设大席,摆上些好东西,碗盘俱是极精致。窗外有人偷着看,无心的学生怎得知?低头只思回家计。吃了饭说是待走,范公子那里肯依!
斟酒下菜,俱是极好的丫头,仇禄也不敢抬头。吃了饭待走,范公子拉着说:“我有一句对子,你对上我就放你行。是:‘牌名浑不似。”’二相公说:“银成没奈何。”公子大喜说:“极妙!这不是石崇是甚么?”
范公子笑哈哈,不是石崇是甚么?这可应了梦里话。对子原是,小女做,并无一人对上他,不是天缘可是叹?你到家合令堂去说,我合他做门亲家。
二相公听说,撒面通红说:“小人家怎敢妄想!”公子说:“何妨,石崇也不是天生的万贯。”叫人牵马捎着那湿衣裳。临行,公子又嘱咐。
范公子拉住他,说做亲也不差,到家学学我这话。这原是我心里爱,不是强求生摘瓜,对令堂说休害怕。若还是房屋不便,合小女就在我家。
二相公到了家,换了衣裳,着马夫捎回去。仇禄对他姐姐说了一遍。大姐合他娘,吃了一大惊。
那魏名这样奸,哄着你去看园,安心要把人坑陷。亏了公子还相爱,设或淹死在深湾,这冤可向何人辨?贼头心这样奸恶,想一想胆战心寒!
二相公说:“范相公极待合咱做亲,临走又叮咛了一回。”徐氏说:“哎哟,唬杀我了!他是甚么人家!”
[呀呀油]唬杀我!好皇天1他家楼舍几千间,倾了家可能治他那一件?再休言,再休言,耳朵没教蚰蜒钻。他那闺女大模样,婆婆可也看不见。
从此就放下了。忽然大姐待家去,仇禄合他娘都哭起来了。手拉手哭嚎啕,咱家产业已全消,不着你来把气争,不愁不把饭来要。
大姐说:“罢么,我就再待会子。”着他儿自己回去了。你回去到家中,老实看着把地耕,可休学你大舅舅,踢弄的一个精光腚。
大姐住下,内外俱是他管。买了两个盒礼,着人去看姜娘子好了不曾。
谁似他真不差,恨骂阎罗咬碎牙,但看要死不求活,必定不把人家嫁。
嘱咐那去人说:他若不收,你说是俺大姑买的,定是叫他收下。你就说:
俺大姑到上台,完了官司才回来,半月没人问问安,望你看常休见怪。
到了那里,果然不收。把大姐话说了一遍,他才收下了。您大姑太费心,家里没钱又没人。说我疮口渐渐好,就是还觉心里闷。
去人回来,大姐从头问了,极喜。他娘说他做的是。我这心里乱如麻,我就不曾到他家。不惟说的咱有情,仇福来家好说话。
话说范公子见四五日没有信,敬托王相公来问。仇禄进来说。他娘说:“你就出去实对他说罢。”
咱是谁他是谁?他家绸缎垛成堆,咱是穿着粗布衣,可也合他不般配。
仇禄出来说了,王相公回去了。到了第二日,又来说:“公子不嫌穷,断无反悔之理。”徐氏只是不肯。大姐说:“不妨,他既待合咱做,不该咱事。”
既然是他不嫌咱,就合他是姻缘。虽然说是做了亲,也不求他一碗饭。
徐氏说:“诸事你都主的极是,这个我不从你。”仇禄说:“我也嫌他太富。”大姐说:“你也嫌么?我当你爱呢。既是不爱,就出去辞他。”
尊声客你听着:他家女儿忒也娇,一个母亲病在床,他可知道怎么孝?
王相公说:“公子的意极坚。且是他令爱读书知礼,不比寻常。”仇禄说:“就怪些也罢,如今怪强的后日怪。”
他令爱虽是贤,只知薰香吊花帘,庄家人家家务多,他可知道怎么干!
王相公见他坚执不肯,只得回去了。待了几日,来报了仇禄进了第四名。大姐欢喜。大姐说:“其实合他做了亲也罢了,这不是二弟又进了?”
[呀呀儿油]穷姑姑,穷姑姑,下番人家谁贪图?急仔人家嫌咱穷,咱还倒嫌人家富。呀呀儿油。出茅庐,出茅庐,蓝衫精致皂靴乌。不但咱把门户撑,人也肯把丈人做。呀呀儿油。赏了报子去了不题。却说那范公子,不出三日,就来行贺,靴帽二事、蓝衫一领、锦帐一幅、羊一牵、酒一*(左缶右云)、四十盘礼、十六碗熟东西,吹鼓手领着来到门前,把徐氏几乎难杀!
[叠断桥]床上迟疑,床上迟疑,他又不曾教咱知,忽然抬了来,这却怎么治?辗转踌躇,辗转踌躇,寻思半日总没局。待说全不收,怎么抬回去?
正议论着,只听的那喇叭一声子哩响,范公子又咱进来了,在那书房里挂帐子。大姐说:“二弟,你出去罢。帐子挂了,还说甚么哩!”
把礼摆开,把礼摆开,看着摆摆收进来。已是成了亲,怎么说不爱?请你师傅陪,请你师傅陪,家里事情我安排。煨着那熟东西,就把客来待。
二相公请了金相公来,行了礼,坐下。范公子才说他的本意。话说从容,话说从容,令徒将来比石崇。前日到我家,应了吉祥梦。媒人来通,媒人来通,这里坚执不肯从。已是说出来,怎肯虚头弄?金相公说:“皆因公子人家太大,所以不敢。”公子说:“何妨呢?”贫富丢开,贫富丢开,只求夫妇两合谐。要不是求着我,是我自己待。有何难哉,有何难哉?花烛房舍我安排。女婿在我家,于理何妨碍?
说话之间,酒席已完。斟酒下菜,俱是公子的人。大姐叫了两个客家媳妇子来,烧火做饭,打发了行人。有盘费不尽的那银子,卖了二两,赏了行人。
[耍孩儿]仇大姐在里边,安排的甚周全,赶饼做饭登时办。虽然家中无预备,排头个个赏了钱,行人们都待了酒合饭。不料他还能如此,来的人个个喜欢。
范公子临行,合二相公说:“媒人就借重二位先生罢。我把婚启带去,却也极便。后日是吉辰,我在家专候。”
到明日隔一天,会亲友甚周全,昨宵曾把黄历看。二位先生到舍下,一杯薄酒共盘桓。婚启带去极方便。既结亲诸事脱略,把虚文一切全删。
公子说:“十二月是大利月,等复试回来,另作商议。”范公子去了。仇禄回来,对他娘合他姐姐,述了述公子那话。他娘说:“任您去怎么做的罢。”
论公子道不歪,到而今口难开,这原不是咱家待。嗤头抉腚看不上眼,待要大发那里来?我就没个主意在。待二年咱也没有大钱费,您姊妹俩尽着安排。
大姐说:“怕怎的!你只管伺候送启罢。就再待二年,咱也没有大费头,不如依着他。就着十二月里你去他家成亲,且骗他个好媳妇再讲。”
到后日结婚姻,隔日就去倒踏门,家里穷不必还撑棍。指头粗的咱这腿,咱可那里把他跟?不如一概全不论。又有他给的靴帽,咱全然不费分文。
待了数日,把亲事妥当,二相公才复试去了。
进了学亲又成,门前车马乱烘烘。合庄打罕人称诵,都说道怎么范公子,认定仇家二相公?姻缘也是前生定。自从他姐姐来家,忽然又发变兴隆。
二相公复试回来,范公子又着人来问安,又着王相公来讲款。不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便知。
第七回 暖云窝夫妇合卺 棘闱舍郎舅成嫌
却说仇禄复试回来,范公子看了成亲的日子是十二月十六日,着人来说了。到了十五日,大姐着人买了十六盘礼送了去。范公子说:“这样费事!”
[耍孩儿]我合他是一家,那里分的我合他?原说我这里招管罢。人费钱来送大礼,不好推辞就收下。说的都是真实话。抬盒的待了酒饭,又赏了二百铜蛤。
到了明日,二相公安心借匹马骑了去,那里又抬了轿来。二相公给他娘合他姐姐磕了头,坐上轿去了。到了范宅门首,一派乐器响起来了。
下了轿整衣裳,舅子引进内书房,路儿弯曲几千丈。随路都是毡铺地,媳妇出来同拜堂,拜了堂才把女婿让。不说那酒席齐整,满屋里兰麝熏香。
完了席,天也就黑了。四个丫头挑着两对灯笼,送二相公暖云窝合范小姐合婚。进去门,只见满桌酒果。小姐红妆出来,合二相公坐下。
范小姐出画帘,分明是玉天仙,声音好似春天燕。相公到了这时节,就再富些也不嫌,可才足了心头愿。这就是皇罗宫里,说甚么天上人间!
夫妇相得,说不尽鱼水之乐。到了三日,二相公怕他不家去。谁想范公子已是轿马人夫,伺候停当了。又教导慧娘,到那里是该甚么礼体,怎么着行。
叫小姐往家来,早拨下轿夫抬,轿儿已在大门外。吩咐到那行了礼,上了坟莹散了鞋,婆婆是该行八拜。不吃饭回来也罢,人太多也费安排。
却说那仇大姐买下东西,叫了个厨子伺候。他娘说:“他不来着,才着人笑哩。”
买东西伺候着,早起来闹吵吵,等人只怕人不到。乡绅人家眼目大,婆婆丢在九云霄,才着人笑的牙儿吊。依着我偷着做做,人不知还好遮嚣。
大姐说:“说起来呀,他读书知礼,那里有不来的?”一行说着,有人来说:“俺二叔合婶子来了。”大姐才出来迎着进来了。
进来门就铺毡,花枝展拜在堂前,满屋都是丫头站。起来又合大姐拜,才向床前问母安,衣裳耀的眼花乱。还是他大家知礼,一步步典雅安闲。
大姐陪着坐下。丫头端过礼来:婆婆是绣鞋、枕顶、尺头四端;大姐是绣鞋、枕顶、尺头二端。大姐说:“尺头收不的。”
新媳妇敬婆婆,绣鞋枕顶都收着,尺头费的忒也过。俺家全无杯水敬,到着尊宅费事多,收下咱娘心不乐。端过去咱娘看看,看咱娘是待如何。
果然丫头端过去,徐氏见说:“反过来了,到着您爹娘费这样事。”不肯收。慧娘说:“这不过是给娘做件衣裳穿,怎肯拿回去。”俺爹说,两匹绸两匹纱,着娘做件衣裳罢。怎肯从新拿回去,拿去也着爹娘骂。这不是甚么好物,反回去断然不拿!
徐氏没奈何收下。大姐说:“咱娘罢了,我可断不肯领。”慧娘说:“姐姐收下。往后借重姐姐处多着哩。”
又无父又无哥,家里日子仗赖着,全凭姐姐合俺过。哥哥逃了嫂子去,床头又有病婆婆,满家只有你人一个。你看这宅里宅外,谁管那穿布烧锅?
大姐也收了。慧娘说:“爹爹吩咐休住下,看这里费事。”大姐说:“来到你家里,还待做客么?”
你原是大人家,急仔没人敢哈喇,去了就是眼目大。这里原是该你作主,安心使那摘头卦。虽然是没嗄你吃,咱可也不是叫花。
慧娘说:“我带了供来,上了坟,回来吃饭罢。”大姐说:“哦!你是待吃你那东西呀?”
[劈破玉)你安心上了坟好吃你那酒肉,是看着咱这里不能伺候。就是那红糊*(左火右突)也管你个彀。况且是咱那墓田近,就在那庄西头,玩一霎把坟上了,你必然就打那里走。
慧娘坐下,只见一群客家子老婆,都来亲近他,给他磕头。慧娘吩咐丫头,解开包袱,每人红绢三尺、钱二百,俱是伺候就的。却说那范宅里人家也大,你看他行的事这样大发。细细眉红红脸真堪上画,说出一句话把人活爱煞。你看他典雅风流,遍天下难找出这么俩。
众人有说俊的,有说好的,乱咕哝着去了。不一时,吃完了饭。慧娘说:“姐姐,你合我各处走走。”大姐合他到了西边,见一口屋锁着门。就问:“里边是甚么?”大姐说:“是他大舅住的。”慧娘说:“俺的屋呢?”大姐说:“您那有,有也待张的口屋哩。”慧娘说:“咱修理修理不的么?”
这口屋不坚牢却也不大,就修理也费不多甚么。你没钱我捎来不必牵挂。虽然是屋不大,到底是我的家;他那里总有万间楼房,小妮子使不的要他一片瓦。
大姐说:“怎么费你的钱?若是娶你着,待不扎挂哩么?”又到了后边,是一个大园。慧娘说:“这里盖不的屋么?”大姐说:“那可就在你了。”
[叠断桥]楼舍亭台,楼舍亭台,认这里边盖的开,可惜没有钱,不是心不待。日后你来,日后你来,做了乡宦有钱财,这里甚空闲,任你怎样盖。
走了一遭子回来,又给他婆婆磕了头,待去上坟。大姐把那丫头、老婆子,一百的,二百的,都赏了。慧娘合大姐作别。大姐又嘱咐:
弟妇听着,弟妇听着:那里门户忒也高,一半点东西,拿去着人笑。一别日子遥,一别日子遥,好歹二弟来家学。没人去问安,我可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