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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俚曲集
仇福有几两私囊银子,零碎赌博买酒,凄离没了。待去看看春娇,正愁着没钱,魏名的话,正说着他的痒处。他跑来家,就直山直卯的,合他娘说待要分家。他娘听的说,几乎气死!
骂畜生太欺心,自估着成了人,逐日摆乜溜子阵。想是您媳妇挑唆你,不待自家受苦辛,老婆汉子不长进!你待去佯常就去,一垅地也休要想分!
徐氏一行哭,一行骂。姜娘子进来问:“娘是为嗄?”徐氏说:“你待分开罢呢!”姜娘子听说,冤屈的着极,就哭了。
手指着仇大郎,谁着你这么样?十日以前合我说,着我数喇了一千行,并不会把嘴来謽。今日又着娘生气,你几时合我商量?仇福气也不喘。徐氏见姜娘子极的抓耳挠腮的,就知道不该他事。便说:“你每日极好,也想着你做不出这样事来。只是我没处怨了,就屈了你了。”
当面鼓对面锣,他自己要快活,这可怎么合他过?看着不像你做的事,但只是别人为甚么,必然是你图快乐。都知是真真的禽兽,你不必泪眼婆娑。
两个折辨了一回,仇福撅着那嘴去了。发恨说:“既不分家,我还给别人攒家当!”果然着他粜一石,他就粜三石,大腰贬着钱去赌博。
[西调]从上来败家的道,说他嫖还没大嫖,只光赌,一宿就是七八吊!说他潮何曾是潮?极精细的光棍就是好捞,赢了又待赌,输了又去捞。饭也不吃,只是去凑梢,上了赌,好像有个星儿照。赌了会子,一困谷都净了。姜娘子说他,他又不听;又不敢对他娘说。寻思他一霎也费不净。及至开困一看,大惊失色,也就不敢瞒他娘了。双膝跪在床儿下,未开口那泪珠儿先吊下,一句句告诉他从前的话。咱这么家人家,指望着甚么?虽然粜了几石粮,也却还不大差。方才去开固,几乎把奴唬杀!谷困净了,往后咱可待吃嗄?徐氏唬了一惊说:“七八十石谷那里去了?必然是那贼杀的输了!”找他,他又没在家。等了等,自家来了。他娘说:“你过来。”往前凑了凑。他娘说:“再靠前。”他又往前凑了凑。那床上一个碗盆子,拾起来分头就打,打了一个跟头,鲜血直流。姜娘子抓了一把灰来,给他罨上。他娘说:“你不要理他!”
我怎么生下这样禽兽!这一样东西断断难留!姜大姐你不必将他救。也不知他做的甚么事,看见我只是一溜。谁想他缉头夜猫,已是成了下流,把正经事一笔全勾。寻思起剁了他乜贼头!把贼头挂出去,叫那老*(左瓜右鸟)野鹊吃他那肉!
姜娘子给他包了头。他还说:“我甚么不是,打我这么一下子?”姜娘子说:“为不见了谷子。”他才没做声。他娘说:“罢罢!可分开你罢。一顷二十亩地,留下四十亩养老,别的平分开,任你去踢弄罢。”
每日是济着你用,八个石白谷一旦全空,我还做着南柯梦。你这行子,合那牛驴猪狗一样同!我积下几石粮食,也带不了去脱生。狠扒了你那心,恐怕不穷,恐怕不穷。看起来,留你*(左日右喿)子也不中用!着人找了他叔伯哥来,立了文书,写了两个阄,叫仇福来拾。仇福那头虽疼,却喜如了意,竟然就来拾了。姜娘子大哭起来了。
[还乡韵]骂声强人不成个货!还嗄脸来把阄来摸索?这样人我待跟着你怎么过?不只光没甚么下锅,只怕这几亩薄田,乌温的时节不多。一个不成人的汉子,配着个迂囊老婆,未必不就死,也就不能长活。不如我寻了死,省的捱那冤屈饿!
姜娘子哭了多时。徐氏说:“你既摊着这样东西,也是你命里不好。不必哭了,给你四五斗麦子,三四斗豆子,你去做饭吃去罢。”
姜娘子去把房门进,破头的丈夫在那里呻吟。害头痛也不问他甚不甚,脸儿朝墙泪珠儿纷纷,我是那辈子瞎了眼,就嫁你这个强人!你糊迷着心眼,说说还嗔,必然到片瓦根椽,才是个断根。只怕你讨饭吃还没条棍!
仇福也不做声,听着姜娘子数量着哭,一日没吃饭,就暗宿了。到底病人也没力气,虽然狠打,也没打犯,疼了一宿,就好了。
[耍孩儿]肿的头好似筐,过夜却比头夜强。姜娘子知道无妨账,说你又咱不疼了?我看你死也应当!打杀却也告不的状。但望你头疼不好,省的去手长丁疮。
仇福说:“分开你清闲不好么?”姜娘子说:“我不爱你这样疼我。”看咱娘病在家,烧火没人替替他,有饭可也吃不下。况且你心不大好,安心一味胡*(左扌右料)打,看情苗叫人心害怕。你若是依老本等,不孝些也还不差。
姜娘子念诵了阵子,天就明上来了,疾忙梳了头,依旧去伺候婆婆。徐氏说:“咱分开了,你去做你的去罢,我外头叫个客家媳妇子来,给我支使。”姜娘子听说,又哭起来了。
姜娘子泪盈盈,他着娘把气生,原是他不通人性。昨日虽然分开了,奴心不曾有变更,怎能忘了亲娘病?虽是他为儿不孝,望娘亲照旧看承。
徐氏也吊下泪来说:“咳!这么个贤慧媳妇,怎么摊了一个畜生!”
可恨那老杂毛,生下这忘八羔,不是寻常那不肖。是我前生有冤孽,把这个媳妇蒂累了,一辈子惹的旁人笑!我那儿你死活捱着,有我在不叫你抱瓢!
姜娘子做了饭,打发他婆婆吃了,才搲了升麦子碾上,掐了掐,烙了两个黑饼,丢给他说:“这不是咱过的日子,你可受用。”
姜娘子心痛酸,倒饿了整一天,这不是饼你可惶。原是你待享这富贵,与别人大不相干。
姜娘子又到了婆婆那屋里,刷锅洗碗。他娘说:“你吃了饭了么?”姜娘子说:“吃了。”徐氏说:“你没吃着。我剩下的,你吃些罢。你再来做的多着些。分开们哩,是为你来么?”
我的儿你听言:分不分是一般,散了也不是为你散。你就趁闲赶下饼,休要管他*(左饣右宣)不*(左饣右宣)。好媳妇既无二意,我照常一样相看。娘俩讲了款,照常的过,只把仇福蹬开。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仇大郎赚卖姜娘子 郑知县怒杀赵阎罗
却说仇福待了二日,那头渐渐的好了。魏名听的他分了家,甚喜,合伙了两个相识的来请仇福散闷。
[耍孩儿]仇大郎实是潮,赌的钱不大高,园里空可没嗄粜。一向待赌无有本,分了家才有了梢,光棍们已是下上套。虽然是席上有酒肉,却一个个心怀枪刀。
仇福罨上帽子遮了头,上了赌博场,到了魏名家,李狠贼、秦幌幌子平日一堆赌的朋友,俱在那里。魏名说:“众兄弟们听的说,大相公吃了点亏,又不好去登门问候。大家攒了个小分子,一瓶薄酒,做几碗粗莱,也不成个席的呀,请你来吃盅散散闷。今日可许开杯尽兴。”好几天不在一堆了,吃了酒,又吃了饭。光棍们胡歌野叫的闹了一场,就商议要赌博。仇福说:“我才分开,一个钱没有。”狠贼说:“有地不是钱么?”
仇大郎你好偘,没钱怎能难住人,难住了不是真光棍。你就指地去作保,要钱是钱银是银。分了家未必不交好运,不许你赢钱百吊,还把那地来耕耘?
仇福真个做了一张文书,递于魏名。魏名说:“咱兄弟们岂同别人,没有钱我借上,那里用着指地作保呢!”
大相公你好憨,你待赌咱有钱,那里用着地一段?实说我可不去赌,你待赌时靠一边,看人说我把你骗。若还着令堂知道,皇天河水洗不净千。
魏名给了他十两银子,就上秦幌幌子家里去赌,只有一更天,十两银已净了。魏二赢了,又写了一张给他,又是十两。“天家驳麸子”,不消半夜又净了。
仇大郎输净了,心里热无了梢,这腚不是寻常掉。地土到手还没种,三四张文书一齐交,那里去把皇天叫?打的那破头没好,把家当一宿全消。
赌了一宿,四十亩地都输净了。秦幌幌子见他在那里出阳神,便说:“我有一策,可以捞梢。”仇福说:“甚么策?”秦幌幌子说:“这一策,可就是下作点。”
那一年三月里,输的我着了极,寻了一条最妙的计,取钱就指妻作保,抗了钱来没人知,还了梢还转下了十亩地。但只要破上去做,难道说运气常低?
仇福在那迷魂阵里,真果写了一张文书,上写着:
立文契仇大郎,为没钱去纳粮,情愿就着妻作当。取到白银二十两,三日以里定还上;不还上,将他准了账。叫的应并无返悔,作凭证文书一张。
写完递于魏二,魏二说:“皇天,我不敢做这个。”又给狠贼,狠贼说:“我不敢收。”没了法,送给魏名。魏名说:“我这是没钱了,若是有钱,就借给你,那里有当人的?”
[劈破玉]仇大郎你听着:再没有咱厚,每日家在一堆磕打着头,你用钱原就该把你帮凑。开口说当人,这话忒也诌。若是有钱不借给你大相公咓,那可就是一个狗!
“若是当人,有南庄里赵大爷可以商量。”众人说:“是呢。”却说赵某是一个土豪,放三十分利债,至期不到就拴来吊起来打,打了还送县。
这赵某他原是土豪一个,他的名是赵烈绰号阎罗。恼着他就犯了塌天大祸,吊在马棚内,打你一百多;他还要送到堂上,三十二十的使板抹。
魏名因着没人敢当仇福的妻,才指这个刚查子,好着他去发脱。可笑那仇大郎真是个憨蛋,土条蛇暗咬人,异样的秦奸,他知道赵阎罗为人不善,若说当老婆,他必定敢担。但若是打一个迟局,他就丢下那阎王脸。
大家陪着仇福到了那里,说了来意。阎罗说:“这不是姜屺瞻的女儿么?”仇福说:“是。”阎罗说:“我曾见这个人来,值二十两。”当面就秤银子。
问了问人,猜他未必敢当;谁想是称银子,并不商量。姜秀才并不曾放在他的眼眶,说我曾见来,身量不大长。文书上数儿不多,那人可也就值二十两。
交了银子,弄的酒饭给中人们吃了,在他那厅房里就赌。赌了一日一宿,禁不的三个人哄了一个人,二十两又净了,赵烈打头就得了七八两。阎罗说:“这可说不的别的,仇相公,我着人跟了你去罢。”仇福着实作难。阎罗把眼一瞪,说:“你这意思里还待赖么?”
睁睁眼认认我休要想赖,休说是仇福子你这奴才,就是您达来我也要揭他的盖!仗着您丈人,不过是秀才,凭他那里说,我凭着细丝银子买。
阎罗就待打的火势。仇福慌了,满口应承,才放他去了。一路上自思道:“俺媳妇子急仔睃不上我,不如就丢给他罢。”
他每日巴数我还要落泪,何况是到如今水净鹅飞,我不知到后日怎么受罪。罢罢罢!我就狠一狠,交给那杀人贼,也省的我路上着他抓住,使那巴棍打我这腿。
定了主意来到家,对姜娘子说:“咱爹家里大病,着人来搬你哩。”姜娘子听说,辞拜了婆婆,拾掇了拾掇出来。见一个小伙子牵着一匹马,仇福扶他上了牲口去了。
[叠断桥]这个潮行,这个潮行,低头返复自思量,若俺丈人来,是该怎样?闺女被人诓,闺女被人诓,虽说忍了不声张?赌钱卖老婆,未必不捱夹棒!
寻思一回,不如颠了罢。把姜娘子两件衣裳卷了卷,夹拉着走了。他娘欹在床上,哪里知道。有人来说:“仇福输了地了,好几个人在那里量哩。”把徐氏几乎气死!
大叫一声,大叫一声:气杀我了贼畜生!乌温了不大霎,又咱罄了净!要我怎生,要我怎生?不如死了眼不睁!照着那南墙,只顾使头硼!
不说徐氏生气,且说魏名猜姜屺瞻治不的赵阎罗,必然来踢弄仇家,当时跑上去,报给姜相公。
大爷听着,大爷听着:令婿做事甚蹊跷,哄着你女儿,卖给寸阎罗赵。休要迟了,休要迟了,看他知信开了交,疾忙到他家里,去把人来要。
姜相公听说,唬了一惊。谢了魏名,到了家,就写状告赵阎罗。端过银灯,端过银灯,拿过笔砚就写呈,先告赵阎罗,不怕他查儿硬。到了五更,到了五更,爬将起来进了城,拿呈上公堂,禀了知县郑。
姜相公禀了一遍。知县抽了两支签,一支拿赵阎罗,一支拿仇福。
禀了官府,禀了官府,老郑从来恨博徒,既是赚良民,他又着实怒。即刻吩咐,即刻吩咐,不用该房出票拘,抽了两支签,分了两条路。不言官府拿人,且说那徐氏找不着仇福,气的一宿没睡着。到了第二日,才待打盹,支使的一个小厮来说:“差人来拿俺大叔来。”徐氏大惊。
徐氏听了,徐氏听了,心里疑影好蹊跷,咱又不欠粮,用不着去比较。寻思一遭,寻思一遭,为着嗄事闹吵吵?若是犯赌博,拿去道极妙。
徐氏在那里猜疑,他那个叔伯侄来,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把徐氏气的白瞪了眼。
病娘在席,病娘在席,百样款儿那得知?一夜没合眼,恼他输了地。这还不奇,这还不奇,又来说是输了妻,一个病老婆,禁的甚么气!仇祜慌了,扶着头捶了阵子,才醒过来了。说:“我才自在了,您又待捶过我来咋!”
叫声老天,叫声老天,我那媳妇那样贤,怎么哄着他,去把钱来换?磕头万千,磕头万千,给我拿住送到官。求他动刀枪,挫他个稀糊烂!
差人知道他走了,着地方寻找不题。却说姜娘子驼到赵家庄里,姜娘子说:“这是那里?”阎罗出来,满脸陪笑说:“仇福把你卖给我了。”
阎罗笑哈哈,阎罗笑哈哈,仇福卖你到我家。咱家极善良,娘子休害怕。不做甚么,不做甚么,吃的穿的强似他。你爹就知道,他也不敢咋。
姜娘子听说,慌张下马来,硼头散发,大哭大骂。阎罗大怒说:“给我拿鞭子来待打。”
阎罗发威,阎罗发威,拿着鞭子就待捶,安心唬唬他,望他伏了罪。姜氏痛悲,姜氏痛悲,大骂阎罗赵狠贼,流水拿棍来,把我这头砸碎!
阎罗见他不怕打,说:“给我拉了屋里去!”一群老婆把姜娘子扶到屋里。他从头上拔下来了一支簪子,使力气照脖子底下就穿,鲜血暴流,张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