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


  例胜班猪,义仿马龙,裨官之要,野史之宗。万言数代,一册千年,当时事业,满纸云烟。作历史小说第一。

  天有飞鸢,渊有跃鱼,倏忽如矢,环转如车。事悟于脑,理见于心,味道硏几,探赜钩深。作哲学小说第二。

  人有敏悟,事有慧觉,非夷所思,钩心鬬角。想入非非,觏不数数,有胜百智,无失千虑。作理想小说第三。

  政由于习,理由于性,事有准的,人有百行。或尙于智,或崇于德,或贵于学,或尊于力。作社会小说第四。

  莫着于隐,莫显于微,秘密之事,不翼而飞。幻之又幻,奇之又奇,画皮术工,用兵阵疑。作侦探小说第五。

  红线之流,粉白剑靑,刀光耀夜,剑气射星。儿女心肠,英雄肝胆,劳瘁不辞,经营惨淡。作侠情小说第六。

  为国猿鹤,为民牺牲,福不若祸,死贤于生。头颅换金,肝脑涂地,三军夺帅,匹夫持志。作国民小说第七。

  金粉销夜,莺花饯春,恨中之事,梦中之身。珠钗成云,胭脂生花,藏姬在屋,有女同车。作写情小说第八。

  东方诙谐,笑骂百方,容心指摘,信口雌黄。由明为晦,由无生有,金鉴在心,词锋脱口。作滑稽小说第九。

  宝马雕弓,鼓声剑光,旗欤阵欤,正正堂堂。铜鼓卧野,铁锁沈江,枪林弹雨,威猛绝。作军事小说第十。

  黄沙白草,石碣断碑,英雄豪杰,表扬为宜。独运神斧,以成心匠,抒我丽辞,言其眞相。作传奇小说第十二。

  墨金笔玉,组织丛说,他若传记,札记、短篇、杂录,则时选登载,寸锦鳞文,亦属凤毛麟角也。

  丙午九月,陆绍明譔。

  按本篇原载《月月小说》第一年第三期,篇末第十一原阙,当系排版时脱落,或最后《丛说》等为第十二。

  二序
  光绪三十二年(1906)
  失名
  凡人无论为自治、为羣治、必具有一种能力,而后可与言。凡人无论为营业、为言论、亦必具有一种能力,而后可与言。扩而张之,无论为政治、为军人、为立宪、为合羣,亦必各有其能力焉,而后可与言。凡如是种种,皆我社会中人,日循环诵之,以为口头禅者也。然吾社会之能力若何?吾不敢知。

  吾尝潜窥而默察之,见乎吾社会中具有一种特别之能力。此特别之能力,为我社会中人人之所当有而为他种族所尠见者。泱泱乎大哉此能力也!使此能力而为高尙之能力也,不亦足以自豪乎?庸讵知有不能如我所欲者。其能力为何?曰:随声附和。

  一言发于上,者者之声閧然应于下,此官场也。一羣之学风,视视学者之意旨为转移,此士类也。?物足以得善价焉,羣起而影射之;一艺之足以自给焉,羣争而效颦之,此工若商也。若夫普通言之,则入演坛也,无论演者之宗旨为如何也,且无论于咳声唾声涕声喁喁声之中,我曾得聆演者所说为云何否也,一人拊掌,百人和之,若爆栗然。入剧场也,一折旣终,曰某名伶登场矣,幕帘乍启,无论伶之声未闻,卽伶之貌亦未见也,一人喧焉,百人嚷焉,好好之声,若羣犬之吠影然。若是者皆胡为也。是非曲之不辨,姸媸善恶之不分,羣起而应之,吾曾百思而不得其解也。夫然旣是非曲之不辨,姸媸善恶之不分,羣起而应之,则终应之可也。乃亡何发言于上者易其人,所易之人,所发之言,绝反对于前人也,而者者之声哄然应于下者如故。亡何而视学者易其人,其意旨与前人绝殊途,而学风之转移也又如响。推而至于商也、工也、入演坛也、入剧场也,莫不皆然。此又吾曾百思而不得其解者也。

  吾执吾笔,将编为小说,卽就小说以言小说焉可也。奈之何举社会如是种种之丑态而先表暴之?吾盖有所感焉。吾感夫飮冰子《小说与羣治之关系》之说出,提倡改良小说,不数年而吾国之新着新译之小说,几于汗万牛、充万栋,犹复日出不已而未有穷期也。求其所以然之故,曰:随声附和故。

  或曰:是不足为病也。美之独立,法之革命,非一二人倡于前,无数人附和于后,以成此伟大之事业耶?曰:是又不然。认定其宗旨而附和之,以求公众之利益者,何可以无此附和?凭借其宗旨以附和之,诡谋一己之私利而不顾其羣者,又何可以有此附和?今夫汗万牛充万栋之新着新译之小说,其能体关系羣治之意者,吾不敢谓必无;然而怪诞支离之著作,诘屈聱牙之译本,吾盖数见不鲜矣。凡如是者,他人读之,不知谓之何,以吾观之,殊未足以动吾之感情也。于所谓羣治之关系,杳乎其不相涉也,然而彼且嚣嚣然自呜曰:「吾将改良社会也,吾将佐羣治之进化也。」随声附和而自忘其眞,抑何可笑也!

  小说之与羣治之关系,时彦旣言之详矣。吾于羣治之关系之外,复索得其特别之能力焉:一曰:足以补助记忆力也。吾国昔尙记诵,学童读书,咿唔终日,不能上口,而于俚词剧本,一读而輙能背诵之。其故何也?深奥难解之文,不如粗浅趣味之易入也。学童听讲,听经书不如听《左传》之易入也,听《左传》又不如听鼓词之易入也。无他,趣味为之也。是故中外前史,浩如烟海,号称学子者,未必都能记忆之,独至于三国史,则几于尽识字之人皆能言其大略,则《三国演义》之功,不可冺也。虽间不有为附会所惑者,然旣能忆其梗槪,无难指点而匡正之也。此其助记忆力之能力也。一曰:易输入知识也。凡人于平常待人接物间,所闻所见,必有无量之事物言论足以为我之新知识者,然而境过輙忘,甚或有当前不觉者,惟于小说中得之,则深入脑筋而不可去。其故何也?当前之事物言论,无趣味以赞佐之也。无趣味以赞佐之,故每当前而不觉。读小说者,其专注在寻绎趣味,而新知识实卽暗寓于趣味之中,故随趣味而输入之而不自觉也。小说能具此二大能力,则凡着小说者、译小说者,当如何其审愼耶?夫使读吾之小说者,记一善事焉,吾使之也,记一恶事焉,亦吾使之也;抑读吾小说者,得一善知识焉,得一恶知识焉,何莫非吾使之也。吾人丁此道德沦亡之时会,亦思所以挽此浇风耶?则当自小说始。

  是故吾发大誓愿,将遍撰译历史小说以为敎科之助。历史云者,非徒记其事实之谓也,旌善惩恶之意实寓焉。旧史之繁重,读之固不易矣;而新辑敎科书,又适嫌其略。吾于是欲持此小说窃分敎员一席焉。他日吾穷十年累百月而幸得杀靑也,读者不终岁而可以毕业;卽吾今日之月出如干页也,读者亦收月有记忆之功。是则吾不敢以雕虫小技妄自菲薄者也。

  善敎育者,德育与智育本相辅;不善敎育者,德育与智育转相妨。此无他,谲与正之别而已。吾旣欲持此小说以分敎员之一席,则不敢不愼审以出之。历史小说而外,如社会小说、家庭小说及科学、冒险等,或奇言之,或正言之,务使导之以入于道德范围之内。卽艳情小说一种,亦必轨于正道乃入选焉。*1庶几借小说之趣味之感情,为德育之一助云尔。呜呼,吾有涯之生已过半矣!负此岁月,负此精神,不能为社会尽一分之义务,徒播弄此墨床笔架为嬉笑怒骂之文章,以供谈笑之资料,毋亦揽须眉而一恸也夫!

  《月月小说》第一卷第一期

  三出版祝词

  光绪三十二年(1906)
  延陵公子
  方今立宪之诏下矣。然而立宪根于自治,此其事不在一二明达之士夫,而在多数在下之国民,苟不具其资格,宪政何由立,自治何由成?支那四千年专制之毒,中于人心也深矣。人人心目中,除一尊外,不知有所谓民权焉、自由焉、宪法焉、选举焉,至于今日,士夫稍知之矣,而所望在下多数之国民,则仍瞢瞢焉而未有知也。如此现象,尙有立宪国民之资格乎?同是人也,在彼则文,在我则野,果何以致之然哉?以彼习见习闻,而我未见未闻故也。未见者亟宜使之见,未闻者亟宜使之闻;使之见莫如出游,使之闻莫如译书。然而新理繁,非尽人能知也;哲理幽渺者,非尽人能喩也。中国文言俗语,分为二途,百人中识字者无十人,识字中能文义者亦然。译文言之书读者百人,译一粗俗小说读者千人矣。故文言不如小说之普及也。抑吾闻之,喩人以庄论危言,不如以谐语曲譬,以其感人深耐寻绎也。西人皆视小说于心理上有莫大之势力,则此本之出,或亦开通智识之一助而进国民于立宪资格乎?以是祝之。

  《月月小说》第一卷第一期

  四题词
  光绪三十二年(1906)
  蒋智由
  余一日者,偶自外归,见案头有寄余书一册、信一函,启视之,书则《月月小说》,而信则周君桂笙之所遗也。信中述欲致力于小说,以造福中国,并索余之题词。余欲言小说之如何有益于中国乎?昔人有言,无征不信,则欲描吾之理想以言,不如按之事实以言之,更为亲切而有据也。试略举一小说之故事以实之。盖在英国,有国立贫民救养所者,凡年届六十以上之英人,实证其为贫民,皆得收容于所,所中之整顿淸洁,美善周至,盖实年老贫民一现世之天堂也。东西各国,过而览者,莫不叹赏,而誉英国国家办事之能。虽然,试一考之,英国国家所经营之物,于其前盖亦罪恶蔽害之所充积,而此贫民救养所,独能进步如是,是非当日数多有名政治家之力,而实一小说家之功,其小说家,卽吉肯氏是也。彼者,于其所著《郁利惠可独维斯多》之小说中,描摹贫民救养所之弊恶,其悲惨之光景,令人酸心怵目,流泪愤懑,而不能堪。由之贫民救养所中,得透一道之光明,至不能不改革以求尽善,而遂有今日淸新之气象,则此一小说家之所造者大也。今者中国之国家社会间,所谓暗黑惨淡之事何限,使得若干良小说家以写之,其于中国前途改革之功,岂有旣乎?呜呼!周君与其同社诸君子,志在于此,其亦勉乎哉!吾见他日溯新中国之原因,而追忆小说之大有力,必有以其功冠于诸君子之头上者也。因题此以复周君。诸曁蒋智由识于日本寓庐。

  《月月小说》第一卷第四期

  *1 后之投稿本社者其注意之。

  ○《小说林》二题

  一缘起

  光绪三十三年(1907)
  东海觉我
  《小说林》之成立,旣二年有五月,同志议于春正,发行《小说林刊社报》。编译排比旣竟,并嘱以言弁其首。觉我曰:伟哉!近年译籍东流,学术西化,其最歆动吾新旧社会,而无有文野智愚,咸欢迎之者,非近年所行之新小说哉?夫我国之于小说,响所视为鸩毒,悬为厉禁,不许靑年子弟稍一涉猎者也。乃一反其积习,而至于是,果有沟而通之,以圆其说者耶?抑小说之道,今昔不同,前足以害人,后之实无愧益世耶?岂人心之嗜好,因时因地而迁耶?抑于吾人之理性,Venunft果有鼓舞与感觉之价値者耶?是今日小说界所宜硏究之一问题也。余不敏,尝以臆见论断之,则所谓小说者,殆合理想美学、感情美学而居其最上乘者乎?试以美学最发达之德意志征之。黑搿尔氏(Hegel,1770—1831)于美学,持绝对观念论者也,其言曰:艺术之圆满者,其第一义为醇化于自然。简言之,卽满足吾人之美的欲望,而使无遗憾也。曲本中之团圆《白记》、《荆记》、《封诰》《杀狗记》、《荣归》《千金记》、《巧合》《紫箫记》等目,触处皆是,若演义中之《野叟曝言》,其卷末之踌躇满志者,且不下数万言,要之,不外使圆满而合于理性之自然也。其征一。又曰:事物现个性者,愈愈丰富,理想之发现亦愈愈圆满。故美之究竟在具象理想,不在于抽象理想。西国小说,多述一人一事;中国小说,多述数人数事;论者谓为文野之别,余独谓不然。事迹繁、格局变,人物则忠奸贤愚并列,事迹则巧绌奇正杂陈,其首尾联络,映带起伏,非有大手笔大结构,雄于文者不能为此,盖深明乎具象理想之道,能使人一读再读,卽十读百读亦不厌也;而西籍中富此兴味者实鲜,孰优孰绌,不言可解。然所谓美之究竟,与小说固适合也。其征二。邱希孟氏(Kirchmaun1802—1884),感情美学之代表者也,其言美的快感,谓对于实体之形象而起。试覩吴用之智《水浒》、铁丐之眞《野叟曝言》、数奇若韦痴珠《花月痕》、弄权若曹阿瞒《三国志》、寃狱若风波亭《岳传》、神通游戏如孙行者《西游记》、济顚僧《济公传》、阐事烛理若福尔摩斯、马丁休脱《侦探案》,足令人快乐,令人轻蔑,令人苦痛尊敬,种种感情,莫不对于小说而得之。其征三。又曰:美的槪念之要素,其三为形象性。形象性者,实体之模仿也。当未开化之社会,一切天神仙佛鬼怪恶魔,莫不为社会所欢迎而受其迷惑。阿剌伯之《夜谈》、希腊之神话、《西游》《封神》之荒诞、《聊斋》《谐铎》之鬼狐,世乐道之,酒后茶余,闻者色变;及文化日进,而观长生术、海屋筹之兴味,不若《茶花女》、《迦因小传》之秾郁而亲切矣。一非具形象性,一具形象性而感情因以不同也。其证四。又曰:美之第四特性,为理想化。理想化者,由感兴的实体,于艺术上除去无用分子,发挥其本性之谓也。小说之于日用琐事亘数年者,未曾按日而书之,卽所谓无用之分子则去之;而月球之环游、世界之末日、地心海底之旅行,日新不已,皆本科学之理想超越自然而促其进化者也。其证五。凡此种种,为新旧社会所公认,而非余一己之私言,则其能鼓舞吾人之理性,感觉吾人之理性,夫何疑!《小说林》之于新小说,旣已译着并刊,二十余月,成书者四五十册,购者粉至,重印至四五版,而又必择尤甄录,定期刊行此月报者,殆欲神其薫浸剌提(说详《新小说》一号)之用,而毋徒费时间,使嗜小说癖者之终不满意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