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缀白裘

（六调）
【啄木儿】惊多礼。（小生界）小娘子。（丑连唱）羞骤呼。（小生）难道就不认得小生了。多谢梅花。（丑唱）说起梅花还记汝。（小生）我如今在此教书，做了西席先生了。（丑唱）可知他寂寞文园，恰堪留病窘相如。（小生）小生口占的诗，小娘子可曾传诵。（丑）替你念了。（小生）近闻小姐有些贵恙，想为这诗上起的。（丑）是甚么说话。俺小姐也没有病也。（唱）她年年蹙额看春去。便郎当未必因新句。不劳你浪向妆台问起居。（小生）恭喜小姐玉体清泰，小生误听失言，幸勿见责。枝头梅子方熟，意欲折取一枝，烦小姐子送与小姐，以报昔日之惠。（丑）小姐正遣奴家摘取。（小生）小生代劳。（摘介）（唱）：

【三段子】甫能豆如。几些时累垂满株。夜来雨余。带稍儿清香湿襦。（递梅与丑介）妳与小姐说。（唱）爱她咀嚼由她醋。青青本色还如故。风味萧踈略似予。（内咳嗽介）（丑）有人来了，我去罢。（欲下介）（小生）还有一句要紧话。（低问介）小姐尊字可是玉英。（丑遥应介）正是玉真。（下）（小生）她说正是玉英，原来小姐没病。可喜可喜。（末扮园公上）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小生）园公往哪里去。（末）相公不要说起，只为俺家小姐患病。（唱）：

【前腔】她质如柳蒲。凑年时形消体劬。老爷夫人呵。（唱）爱如掌珠。（白）遣小人（唱）镇昏朝延医问巫。（小生惊介）果果果然有病。那医巫也该有效。（末）相公。（唱）吉凶死生皆天数。几曾见彩云常驻琉璃固。（小生）大体或者不妨。（末）病势也是十分沉重的。（唱）
只恐怕病入膏盲不可除。(白)要去请先生诊脉。相公且告别了。正是：有愁皆苦海，无病即真仙。（下介）（小生）方才梅香说小姐没病，园公怎又说病重，想是梅香故来哄我，病重之言一定是真的了。小姐呵小姐，这都是小生害的。（唱）：
【归朝欢】刚一捻，刚一捻，盈盈瘦躯。怎当得无边疾苦。（拜介）虔诚拜，虔诚拜，把苍天酝吁呼。望慈悲光开照普。（白）小生呵。（唱）只愿做炉头捣药。蟾宫兔将娇娥稳向怀中护。两竖宵奔疾病无。(白)记得净慈寺旁有一古庙一所。人都说它灵验，不免斋戒求祷。正是：极目闺中泪盈把，书生薄劣愧仙才。（下介）

●代祷（正工调）
(丑扮庙祝上唱)：
【窣地锦裆】清晨早把庙门开。打点香炉蜡烛台。家堂菩萨教成乘，主顾多招日进财。(白)自家灵应庙中庙祝的便是。本庙原是净慈寺旁伽蓝庵，极有灵应。地方人改建庙宇，求签问筊，倒也热闹，今早看有甚人来。（看介）有相公来了。（小生急行上介）（唱）：
【玉枝带六么】佳人难再。痛纒绵天生病灾，诚心三日饱清斋。携香瓣，拜神台。只求弱体重康泰。只求弱体重康泰。(白)小生为赵小姐病重，五内如焚，特地早来替她求祷。（丑）相公何来。（小生）小生楚国张继华为阴人犯病，特来求签。（丑）阴人或是令堂或是令正，说明了好宣疏。（小生）你不要管，香金在此，我自通传便了。（拜介）（唱）：

【锁南枝】兰为质，玉作胎，多娇那禁多病来。无计可施挨，求神与担待。（丑）相公，这是担待不起的。请求签，（小生求签介）（丑看介）此签欠佳，下下。（小生哭介）难道小姐真无救了，待我再缴一签。（拜介又抽一签）（丑看介）古怪，原是方才这签。（小生大哭介）可好再缴。（丑）不可亵渎。正是：奉劝世人休碌碌，举头三尺有神明。（下）（小生作悲容介）（末扮夏玉上介）明春又当大比，末知命运如何，此间灵应庙签词甚准，小生未能免俗，聊复尔尔，有人么。（作见小生介）绣林兄。（小生惊介）原来韫卿兄在此。（末）兄要到赵老先生家处馆，也该与小弟说一声儿。（小生）一见相留，几日欠晤，疎隔为罪，自切悚惶。（末）我且问你。（唱）因何卜，看甚哀。恁忧煎，费疑揣。（小生）小弟只为玉英小姐，再至西园，不想被她父亲留住，那小姐想忆小弟，染成一病。（唱）：

【前腔】愁撑肚，泪满腮。她相思病危因不才。（末）这也未必为你，如今可好了么。（小生唱）岐伯费安排，巫咸没消解，（末）这等你难道替她求签。（小生）是了，兄这里的签想多不准。（末）人说甚准。（生）指望与她呵。（唱）祈福佑，禳祸灾。谁知抽着劣签词，兴添败。(白)小弟告别了。（末）许久不见，怎生就别。（小生）急回馆中，再问消息。（末）兄不要作騃。你回去，可替得她，旧寓咫尺，且曲留数日。（小生欲下，末拉小生手介）决不放你去。正是：沈约腰围太瘦生，此中何得许多情。（小生）只愁风雨催花急，不耐枝头到五更。（末拉小生同下介）

●讹惊 (凡调)
（旦扮王玉真上，丑扮翠云随上介）（旦唱）：

【一剪梅】一夜金风叶乍刋。秋满栏杆人倚栏杆。佩环月下杳难攀。本自孤单更觉孤单。（泪介）我那赵家姐姐呵。（丑）小姐免愁烦。常言道，死者不可复生，哭也没干。（旦）咳，我与她是何等的姐妹，似同胞一般。她临诀之时，专以伯母为念，怕老人家哀痛过了，不免去劝她一番。（丑）正是，我同小姐去来。（旦拭泪介）（丑）小姐请行。（旦）年老不堪重失子，愁多争奈又离群。（同丑下介）（小生扮张继华急走上介）（唱）：

【香柳娘】怪良朋恃顽。怪良朋恃顽。把人牵绊。深闺痊否空凝盼。(白)这两日被温卿苦苦留住，不知小姐消息，乘空得脱，急走回馆。呀。那进西园去的不是小姐，后面随的不是梅香么，不免跟上，讲几句话儿，（旦、丑上，同唱）转重廊曲栏，转重廊曲栏。（小生）小姐拜揖。（旦惊避介）（丑）小姐不要忙，这便是张相公，妳看他呵。（唱）扇影少支栏。鞋尖险兠绽。（小生背介唱）喜娇姿遽安，喜娇姿遽安。还该在绣阁休闲。怎便向花园闲散。（向丑介）前日摘的青梅，可曾送与小姐。（丑）一五一十交付明白，三面质对并无侵克。（小生）休得取笑。（旦唱）：

【前腔】谢他家手攀。谢他家手攀。脆香圆绽。（丑）小姐谢你哩。（小生）投桃未报，献佛非诚，方切自惭，何足云谢。只不知可中吃么。（丑唱）亏杀她等闲惊破朱唇懒。（小生）梅者媒也。小姐见赠梅花，小生亦以梅子为报。天假之合，事岂偶然。（唱）倘良缘不悭。倘良缘不悭。（旦接唱）他一径好胡颜。斜波溜光眼。（内犬吠介）（丑）有人来了。（旦欲下，小生拦介）（旦）且回家去，明日再来看伯母罢。生人遮路羞回步，密语当风畏窃听。（同丑下介）（小生）怎么不往内厢，反走出园外去。（唱）料闺中往还。料闺中往还。岂出门阑，想是骜慌错散。(白)且到书馆中去。怎生寂然无人。（向内介）请大相公出来。（内应）俺家小姐不幸，大相公往寺里修斋去了。（小生惊介）小小小姐，妳死了也。（唱）：
【前腔】搵青袍泪澘。搵青袍泪澘。不胜悲惋。教人恨杀梅花瓣。(白)且住。小姐己死，适才所见，又是何人。（作怕介）哎哟，张绣林青天白日，遇着鬼了，我说病人不该好得恁快，且何故走出西园，原来是鬼，且往韫卿馆中躱避，有何不可。（欲走又止介）鬼正在园门，怎敢行走。只得硬着胆，闯将过去。（走介，唱）栗生生战寒。栗生生战寒。鬼来了。（跌介）（唱）原来是落叶响珊珊。长空叫征雁。再回头审看。再回头审看。草袖烟鬟，一似随风追赶。(白)好了，好了，己到净慈寺了。倘于度兄来请赴馆，劝他早上公交车便是。咳，赵小姐，赵小姐呵。（唱）：
【尾声】妳芳魂不逐朝云散。我比却抱柱书生负赧。待惊定情还再把泪去弹。(白)正是：秋水隔芙蓉，翩跹自来去；借言伊人闺，应在烟生处。（下介）

新缀白裘 [中国古典戏剧剧本集] (4) 燕子笺五出 (写像、写笺、拾笺、狗洞、诰圆)

●写像　　　　（小工调或尺调）　
　　　　　　　　　
（贴扮华行云淡妆上唱）：
【七娘子】风流贪看社陵花。解春衣夜宿儿家。旧日章台，重来系马。权时闲话湖山罅。（白）曲江寒食草青青，有人来茂陵。隔花小犬吠春星，风吹绣幕铃。担酒债，阁琴心，凌云赋早成。当垆先唱白头吟，文君心似冰。奴家姓华，小字行云，长安人氏，不幸门户单贫，落籍上厅行首。抛歌卖笑，捧心长是自怜。咏月披风，点笔亦能免俗。念头一向只要从良，但有厮称儿郎，不惜琴心相许。幸喜茂陵才子霍秀夫，向曾韦曲相逢，近又天台重访。因他试期尚早，接来此处读书。看他聪俊多才，至诚不假。私心暗约，可托终身。今日小雨初晴，瓶花香绽，明窗净几，甚是可人，不免约霍郎出来，闲话一回，多少是好。霍相公，有请。（小生扮霍都梁上唱）：
【前腔】酒阑风冷月初斜。刚就枕恼杀林鸦。行雨梦酣，卖花声聒。觉清风小透钩帘下。（小生、贴揖拜介）小生试期未偶，落魄西京，感卿曲意款留，一言难谢。（贴）霍郎说那里话。只是陋巷茅檐，恐怕不是你看花人住的所在。（小生笑介）各色花都不在话下，只是一朵解语花儿，饶他踏遍曲江，也没处寻得。（贴微笑介）（小生看几上介）云娘，这几上手卷，是甚么画。（贴）邻厢女伴家借来看的，是一卷明妃上马图。（小生展看介）果然画得好。云娘，我看妳的天姿出色，与这画上的明妃，分明一个粉扑儿不差甚么。（贴）诸般不像，只是桃花薄命，流落平康，也与她出塞的苦没甚差别。（作伤感介）（小生）云娘，不必烦恼，小生一向略晓得丹青几笔，妳看今日流莺啼树，粉蝶过墙，风景宛然如画。我与妳作一幅听莺扑蝶图，描写得十分喜洽，免得妳欢处生愁。啼痕界面。如何。如何。（贴）久知霍郎丹青绝妙，只是奴家风尘陋质，怎便相烦彩毫。（小生）好说。（作取绢展笔介）（小生）云娘，待小生细看一看，方好落笔。（作从头至脚看介，画时带看带画介）（小生唱）：
【刷子带芙蓉】绝代玉无瑕。为卿卿特地淡扫铅华。（白）怎么腮边这一点红得如此。（唱）半天风韵，仍然人面桃花。（贴笑取镜自照，又看画介）果然像得十分。（小生）像只像得妳的样儿标致，这带笑含嚬，无情有意的天然一段韵致，教我怎画得出。（唱）溪纱。绾眉峰春愁那答。荡凌波鞋弓这些。（小生取明妃图对比介）明妃，明妃，我说云娘一定不让妳。（唱）果然是明妃重画。怎肯学毛延寿批点坏上阳花。（贴看画介）（贴唱）：
【渔灯插芙蓉】樊口停蛮腰罢。准备同心，怎离鞍马。收拾了按板红牙。弹筝银甲。琴心岂负当垆寡。再休题浪酒闲茶。（拜谢小生，小生推介）（贴连唱）承谢你文通笔花。虎头钩法抬举得，比并着檀郎没半点差。　（白）奴家的意思，还要霍郎把自己尊容，也画在上面，方纔有趣。（唱）侥幸煞。只少个风流司马。并香肩相随双蝶穿过海棠花。（小生）这却也好。只是小生下界文魔，怎敢与个玉天仙并在一答，可不惶恐，也罢，趁此余红残粉，也免不得出丑出丑。（唱）：
【普天带芙蓉】画眉郎，怎自把眉儿画。较玉貌羞惭杀。（作向池边自照介）打草稿顾影池中。（又取镜自照介，画介）脱粉本央小镜菱花。（贴看介）风流标致，俨然活现，只是你一副文心，连你自家也描写不出。（唱）描不出词源峡。再把腮斗边添些喜洽。可抵得桃花洞仙子胡麻。（小生、贴同唱）比目连枝不亚。祝东皇生生世世作并蒂木兰花。（贴）霍郎，你不但文词压倒一世，就是这丹青，世上那里有这样出色的才子。难得。难得。（付扮鲜于佶上）沽酒不辞平乐醉，寻花又过杜陵春。这几日身上欠些爽利，不曾去看得霍兄。今日不免去寻他，温存一温存，帮衬一帮衬，到那入场时才好如此如此。你看转湾抹角，已是华行云家门首。（敲门，内开门，进揖介）（付）这几日小弟在寓中有些小恙，不惜时常来看得老兄与云娘，抛别，抛别。（小生）
小弟也有些小恙，因此失候鲜于兄。（付笑介）兄的病我都晓得。（作附耳低语、笑介）可是这样。（小生笑介）休得取笑。（付看桌上画，问介）这是那个画的。（小生）不瞒兄说，是小弟胡诌。（付细看，笑介）原来是你两口老人家传子孙的神影子，如何像得这样。（将画贴在自己面上介）（小生）这怎么说。（付）向不敢沾云娘一沾，恐怕老兄有些吃醋。今日在画儿上略拈她些便宜，莫怪，莫怪。（小生笑介）（付）云娘，我还有一句话对妳说，如此一幅好画，切莫被人裱坏了，那贡院门首缪酒鬼，手段极高，是答应礼部衙门的，可着人送去与他裱才使得。（贴）使得。（付唱）：
【朱奴插芙蓉】看一对班头风雅。行云雨是真不差。分明活现巫山画。是藐姑权放个神仙假。把莺儿打。休教闹喳。仗玉人檀口唱醒了曲江花。今日小弟要发兴吃几杯酒了。云娘也请破例，唱一个板钻心的曲儿，等霍兄大家乐乐才是。（贴唱）：
【尾声】请暖阁中倾杯斝。（付）霍兄，你与云娘，今后不要叫甚么，只叫做那画儿罢。（唱）画中人又好做人中画。免不得秘戏春宵也要费临榻。（贴）正是，云想衣裳花想容。（小生）美人图画领春风。（付）流莺巧作周遮语。（同）蛱蝶深穿宛转丛。（同下介）

●写笺
（双蝴蝶飞上舞介。旦扮郦飞云徐步上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