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鸣凤记

　　〔外〕割爱分情总为君。　　　　〔付末〕铁为肝胆石为心。
　　〔外〕男儿必建回天策。　　　　〔付末〕靑史应书万古名。

　　第三十出　三臣谪戍
　　〔小生扮锦衣卫指挥上〕〔蝶恋花〕钟动长阳鸡报晓。朝政惊心。睡起衣顚倒。碌碌功名人自老。渐看绿鬓都苍了。尘世犹如风偃草。骨鲠丹心。几个人知道。昨上封书名表表。天涯又贬云山杳。下官锦衣都指挥使朱希孝是也。自陆东吴弃世之后。重蒙皇上勅我掌堂。公侯世泽。休夸铁券丹书。君父新恩。幸揽玉麟铜虎。昨日张翀吴时来董传策联名劾奏老严。圣旨批下。每人重打八十。发遣边卫充军。那严老又差人威逼下官。必欲置他们于死地。我的衙门虽掌生杀之权。但念三人皆忠义之臣。岂忍他死于非命。被我好生打个出头棍儿。救了他性命。吴公原籍僊居。问遣定海卫。董公原籍松江。问遣金山卫。这都是以近就近了。惟有张公是个本头。皇上亲批楡林边卫。卽时起解。可惜他俱是忠悃危言。求荣反辱。正是云不可使得罪于天子也。

　　【越调斗鹌鹑】俺想那几个书生。灯窗勤敏。宇宙胸襟。乾坤性分。抱负平生。功勋志铭。养就的是丹心。靖献的是葵诚。磊磊睁睁。巍巍耿耿。
　　【紫花儿序】俺想他们将进本之时呵。哭哀哀拜辞了萱亲。泪盈盈送归了王孙。娇滴滴撇下了鸳衾。晓夜无眠。惕励忧勤。端的是烈轰轰铁胆铜心。恨不得将奸回儿吞进。敢则是一言难尽。望断了万里君门。
　　【柳营曲】俺想他入朝之时呵。耳听着那挝鼓声。眼望着那庭燎明。入朝班紧紧儿将衣整。看杨眉树目。鬼动神惊。猛可地那奸臣觑着失三魂。
　　俺昨日在武弁班中。远远望见东长安门进来时呵。

　　【么篇】祇见那张兵部老成强鲠。执牙笏面诉衷情。吴黄门钦依了那新王命。抖擞了旧精神。一定要重把纲常整。又觑着小后生。祇见那官儿年纪不上二十四五罢了。却不曾闻姓名。人道是仲舒孙。他逞少年洛阳心性。至诚痛哭王庭。长叹息。涕交零。恰便是汉朱云把槛儿攀损。俺想起来。杨椒山之后。却还有这三个臣子。这三个摅丹诚。都学尽瘁报君。头一个是老魏征不怕渎了君王听。第二个铁睁睁打破了坚城。第三个恨不得舞吴钩扫荡了奸党盘根。
　　他有这等为国忠心。俺将谓圣上越格超迁。今日呵。

　　【小沙门】张兔网反罗了雉儿淸耿。击魔天反打了护法眞人。骇得俺双股轻摇寒凛凛。一个个向边城口吐寃声。
　　这也不是圣上斥逐忠良。都是奸臣蒙蔽之过。

　　【圣药王】他不为着逆耳忠言进。为奸谋石固渊深。欺君父狼行狐媚会逢迎。恶狠狠敛着那不露牙的吞忠吻。黑漫漫藏着那不掘地的陷忠坑。密围围将忠良儿一网都打尽。去匆匆不回头谁作卷堂文。
　　可惜那三臣贬窜。朝中能有几个人惜他。

　　【尾声】只是咱惺惺的自古惜惺惺。望天涯魂消魄冷。空留着靑琐闼谏诤虚名。怎能勾紫凌烟功雕彛鼎。
　　忠臣为国效三仁。　　　　斥逐遐荒万里尘。
　　此日暂为金革戍。　　　　他年还作缙绅臣。

　　第三十一出　陆姑救易
　　【光光乍】〔净付净同上净〕尊爵独巍巍。逞英雄志未灰。古今相业无吾对。〔付净〕严君声势震如雷。纵横予夺。何求不遂。
　　〔净〕赫赫威名震四方。〔付净〕区区文武莫争强。〔净〕与儿共建千年计。〔付净〕宗社无疆福寿长。〔净〕孩儿。我齿爵俱尊。儿孙共贵。人称我为半朝天子。可谓不谬所言矣。只是易家与我世雠。他有肥田三千亩。在我北庄相近。可奈他恃强负固。不肯投献。正思用计害他。何期那易弘器这小畜生又中了新科解元。昨日到京。特来参谒。我见他一貌堂堂。必然高贵。若不早除了他。如虎生翼。后日我子孙难保不受其害。孩儿。可有摆布他的计策么。〔付净〕孩儿定下一计。正要吿与爹爹知道。昨已发帖请他。今日飮宴。哄他尽欢沈醉。留在书房歇宿。那时锁着门儿。孩儿房中有个使女秋蓉。颜色颇丑。要他无用。敎家奴彭孔。认作妻子。约至三更。先杀易弘器。后杀秋蓉。天明就叫彭孔执两颗首级。到兵马司首吿易弘器乘醉徉狂。强奸良妇。幷妻杀死。那时彭孔不惟无罪。抑且有赏。那厮一死。田产不患不是我家的。〔净〕孩儿此计甚妙。但不知他来否。〔付净〕孩儿已着人去速他。谅必来也。

　　【前腔】〔付末扮易弘器上〕文省幸抡魁。到皇都赴礼闱。因参相府蒙深惠。鸾笺宠召自天来。黄扉紫阁。潭潭如海。
　　小生江西解元易弘器便是。昨来会试。因参严府。今日幸蒙招飮。不敢不领其命。此已是他府前了。门上通报。〔丑上报介净〕请进来。〔相见介〕〔锦堂春〕〔净〕画栋乐宾彩燕。瑶台留客明花。〔付末〕重楼叠宇闻歌舞。疑是帝王家。〔付净〕篆鼎猊香拥碧。流珠凤蜡红斜。〔付末〕侯门不厌柴桑士。宠渥庆无涯。老太师。老大人。学生轻率晋谒。执贽无仪。猥辱宠招。侍食有愧。〔净〕易先生。我和你英豪会聚。何必谦恭。故旧相逢。勿存形迹。老夫旧年阅各省乡试录。见先生独占高魁。不胜雀跃。愚父子亦与有光。今春谅必大魁天下矣。特着小儿聊荐荳觞。少壮文场之兴。老夫又为入朝议政。不得相陪。待小儿陪过素丝堂宽坐。正是倦飞柳絮惭头白。故让东风舞落花。〔下付净〕请了。这是素丝堂了。请易先生宽衣少坐。〔脱衣坐介付净〕将酒过来。〔丑上〕瓮头春酒熟。江右故人来。酒在此。〔付净送酒介〕

　　【玉交枝】〔付净〕春风和蔼。慢论交酒斟玉杯。郁金潋滟光生彩。请君宽飮开怀。笙歌奏处意和谐。黛眉舞罢杯还再。〔合〕喜共游皇宫御台。须沉醉肉林酒海。
　　【前腔】〔付末举酒介〕寒微自揣。荷恩荣光生上台。玳筵开处频加爱。两情岂复疑猜。锦堂春暖肆徘徊。玉楼人醉生狂态。
　　〔合前末〕奉老爷钧旨。请易相公不要拘束。移席到后园万春亭乐飮。以尽一日之欢。〔付末〕学生量不胜酒。吿辞了罢。〔付净〕老父有命。请易兄到园中。〔行介〕这是万春亭了。将酒来。易兄请乐飮。

　　【罗帐裏坐】〔付净〕啼莺语燕。声如劝杯。明花媚景。为君留在。〔付末〕虽蒙盛情。但学生尽醉。必要吿辞。〔付净〕一定要留宿。且无处去。你看这梅梢月上。岂容不待。〔合〕人生笑口甚难开。须欠些酒钱诗债。〔付末〕学生醉得紧了。再不能加一杯矣。〔醉唱介〕

　　【前腔】飮酣兴尽。红生杏腮。花眠柳倦。日长力怠。〔付净〕再请一杯。一定要尽情。〔付末作醉状介〕教我峨冠不整。礼仪终懈。
　　〔合前付末醉倒介付净〕小厮。那易相公果然醉了。扶他书房裏睡罢。〔扶付末作睡介付净〕他旣睡了。锁上了房门。正是断送一生豪气。已消半熟黄粱。〔并下老旦执钥匙上〕善哉善哉。手似扶人杖。心如活命丹。救得千人杰。胜烧万炷香。老身陆氏。乃严太师的表妹。严世蕃的表姑。孀居无靠。暂依亲戚。世蕃侄着我教小姐们针指。因此得宿卧房。纔听得世蕃与妻儿商议。说道易解元已锁在书房内。少待三更。教彭孔先斩他首。幷杀秋蓉。吓得我汗透重裘。我想易解元是少年豪杰。秋蓉亦非有罪。顷刻之间。可不送了两条性命。天幸世蕃睡去。被我窃得匙钥在此。先救了易生。秋蓉自然不死。呀。书房门果然锁在这裏。待我开着。〔开介叫付末介〕易解元这等好睡。还不知死在头上哩。〔拖付末介〕寃家快起来。〔付末惊起介〕

　　【柰子花】〔付末〕问娘行昏夜何来。〔老旦〕为郞君卒犯飞灾。〔付末〕老妈妈。小生醉后不知天地。敢问有甚么飞灾。〔老旦〕你还不知。我世蕃侄儿要谋杀你。故将酒醉倒。少顷就教彭孔斩首。幷杀秋蓉。我为此奋身力救恐遭毒害。〔付末〕老妈妈就是我再生的母亲了。如今却怎么好。〔老旦〕寻径窦逃生莫待。〔付末拜老旦介〕深赖。铭心镂骨。曷胜感戴。
　　〔老旦〕前面已无去处。后园门匙钥我也窃在此。送你出去。〔行介〕

　　【前腔】〔老旦〕战兢兢脚步难挨。〔付末〕小生还未醒也。行不动。为酩酊欲去还来。老妈妈。若无你救我之时。险些儿做了粉齑肉醢。〔老旦〕好了。园门也开了。〔付末〕方幸得余生犹在。〔老旦〕行快。须防后虏。追来莫解。
　　〔老旦〕易郞。后面人声。想是追赶来了。快走快走。我欲去不能。欲回不可。这裏有一口枯井。待我投下自尽罢。〔投井介下付末〕苦。老妈妈为我而死。后面追来。我又不能在此救他。只得且逃性命。正是拨开泉下路。跳出鬼门关。〔下丑持刀上〕欲存豫让心。先试荆轲剑。我彭孔奉大爷钧旨。去杀易弘器。我看这个小官儿少年美质。怎舍得杀他。只是大爷许我。杀了他时重重加赏。常言道。杀不得贫家。做不得富家。且把心肠硬了这一次。下次再不去杀人了。呀。书房门已开在此。莫非那个先杀了夺我的头功。且把床上摸一摸。好古怪。那裏去了。莫非在床底下。待我开窗睄睄看。呀。去了去了。一只鞋儿落在这裏。想打从后园门去了。待我追上去。〔行介〕一发不好了。园门也开在此。去了。汤正滚时。狗又走了。教我把甚么来弄。想他性命不该死。反是我家裏人救了他了。

　　【前腔】叹书生否极泰来。遇家人脱离危灾。如今教我怎么回报。做不得樊期献首鉏麑触殆。这也是天理。他又无罪。如何害他。谅皇天暗中庇盖。我大爷如今也惶恐。羞害。阴谋枉使。却被他打开机械。
　　只是一件。我大爷明日早上。就要这两个头儿来解官了。如今教我那裏去寻他来讨赏赐。想他去也不远。待我叫一声。易解元。易相公。拿了头来。你自去罢。呸。叫又叫他不应。赶又赶他不着。罢了罢了。正是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下〕

　　第三十二出　易生避难
　　【风入松】〔小外上〕少年高折桂花枝。行斾驻京师。昨蒙相府留深意。还未审是和非。且去寻消问息。灯前准拟归期。
　　奸佞嫉吾曹。谋深益见高。腹中原是剑。笑裏总成刀。香饵鱼吞钓。机弓鸟失巢。秦姬裘未献。关客恐难逃。我郭希颜有乡亲易弘器。新中解元。昨来会试。今日严府卽来招飮。我想严家素与易氏有隙。岂有不生妬忌之心。反加过爱之理。况两京十三省解元俱在京师。焉能独宴一人。为此心生疑虑。倘加谋害。如何是好。此际已将二更时分。纔着家僮到彼寓所访问。且待回报。〔外上〕匿情吐哺留贤士。谁识当朝王巨君。禀老爷。小人到易相公下处。说道午间赴宴。尙未回来。〔小外〕咳。罢了罢了易生必落圈套矣。小厮。你随我暗中去严家门首。打探消息。〔外〕老爷。他家相府潭潭。纵然有谋。外面也不晓得。〔小外〕你不知道。事有偶然。倘天幸逃出。亦可接济。不幸被害。亦必乘此黑夜。埋灭尸首。倘见之时。就此叫破。明日也好上本。快走快走。〔行介〕此是前门。绝无人迹。再到后园门去。

　　【醉落魄】〔付末急上〕忘机误入迷魂地。幸然脱壳金蝉去。回头恩母向枯泉。欲报恩无计。
　　〔小外〕那暗中有一个人来莫非就是易解元。且上前一看。〔付末〕那裏两个人来。莫非严家巡更的。不免就此小巷躱避。〔小外〕那人荒荒张张。事有可疑。且追上去。〔付末回头认介〕果是易兄。〔付末哭介〕

　　【哭相思】虎吻狼牙几陷矣。何期此地重相遇。
　　〔小外〕恐有人追来。快到小寓去。〔行介〕此处是了。易兄请进。小厮闭上了门。易兄喘息定了。慢慢说个害你情由。

　　【皂罗袍】〔付末〕奸相心怀毒意。〔小外〕他请兄去怎么相待。〔付末〕命东楼贼子。款曲羁縻。〔小外〕飮酒之间。有甚话说。〔付末〕玳筵歌舞恣欢娱。金杯酬劝忘猜忌。〔小外〕正是奸计。兄何不识。〔付末〕花前月下。又将席移。〔小外〕兄何不吿辞。〔付末〕酒阑更尽。岂容谢辞。〔小外〕那时怎么。〔付末〕沈酣中却牢笼计。
　　〔小外〕兄旣沈醉。就中其计也不知了。

　　【前腔】〔付末〕不解其间就裏。〔小外〕他何计害兄。〔付末〕待夜阑深睡。锁上黄扉。〔小外〕那时何所作为。〔付末〕持刀彭孔断微躯。他把秋蓉并斩成奸罪。〔小外〕这等如何得脱了。〔付末〕天敎姑氏。私窃锁匙。〔小外〕闻严世蕃有表姑陆氏在家。想就是他救你。〔付末〕重门引出。迷途指归。〔小外〕难得这个好人。教他如何回去〔付末〕言之痛心。他欲逃不能。欲回不可须臾投井归泉世。
　　〔小外〕咳可怜可怜。妇人女子有此大义。况为严氏亲戚。且肯舍身救人。益见奸贼之恶。下官虽无言责。明早将他罪恶。倂杀兄致姑死节的事情。详奏一本。就死也何辞。

　　【催拍】〔小外〕听说奸雄祸机。顿惊心觉涕洟。天下有这般妇人。追思救你时。何异那吴女投江。先脱子胥。我明日呵。旌表亡灵。大义捐躯。〔付末〕如今本也难上。大人也要自爱。〔小外〕臣子道愿竭衷愚。挂冠去复何辞。
　　【前腔】〔付末〕荷得皇天鉴兹。离虎口幸脱灾危。只是那奸雄呵。一不做二不休。雄心恐未灰。小生当此之际。京国固不能容。归途又恐遇害。旅邸难居。远道难归。正是四海无家。张俭谁依。〔小外〕请自宽慰。〔付末〕乡关杳云树重迷。回首处转添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