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香囊记

　　〔生〕兄弟。限在今日起程。不得从容一叙手足之情。奈何。〔外〕哥哥。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况又军旅之事。岂可稽缓。兄弟别去。有何嘱付。〔生〕养亲之礼。料你能自尽。不□我叮咛教戒。但母亲问你行色。不可直言利害。稍稍宽慰便了。〔外〕哥哥。沙塞风霜。须自保重。兄弟就此拜别。〔拜生介〕

　　【忆多娇】心惨戚。愁似织。同羣旅鴈分羽翼。两处孤飞声哀呖。〔合〕路途南北。从此关山阻隔。
　　【前腔】〔生〕臣子职。当勉力。奈驱驰王事归未得。肠断高人人垂白。〔合前〕

　　【斗黑麻】〔外〕心只虑吾兄护兵远谪。边塞上风霜。岂曾惯历。离别去转忧忆。打破愁城。我心匪石。〔合〕云横绝域。万山遮故国。那有鳞鸿寄书咫尺。
　　【前腔】〔生〕我只愿朝廷去奸进直。秦相国。你莫说谪贬我。便刀斧加诛。此心肯易。我到边上。待戎事稍暇呵。还须上万言策。拚取微躯。裹尸马革。〔合前〕

　　〔生〕参差鸿鴈落哀音。　　　　〔外〕兄弟漂零感慨深。
　　〔生〕异国他乡千里梦。　　　　〔外〕同枝连气百年心。

　　第十三出　供姑
　　【霜天晓角】〔旦上〕离鸾罢舞。羞把菱花覩。谁道婵娟早误。嫦娥永夜同孤。
　　只为洛阳花好看。拆散鸳鸯伴。又被春风吹梦断。从此钗横鬓乱。朱颜日夜凋残。妾身岂怨孤单。只愁家贫亲老。难效菽水承欢。奴家自从丈夫去后。遭此岁时饥馑。家中一向狼狈。朝夕无可为甘旨之奉。难得邻家王姆不时应济。日长岁久。难以周全。今早因缺少柴米。尙未供膳。方纔觅得升合之米。不免做饭充饥则个。

　　【香遍满】古来人道。媳妇事舅姑。所欲当进取。谁信我家贫。日晏方炊黍。看流匙软粒。似玉还似珠。这般荒歉之时。谁家不绝粮。婆婆。你担饥受馁。休怨着裙钗女。
　　饭已做在此。本待具些蔬肴之味。又无钱钞可买。适来在邻舍家。觅得野菜一束。做一碗羹。聊为下饭。

　　【前腔】野园荒圃。挑摘取草蔬。露叶香可茹。翠盎盛来。暂假供匙筯。看柔丝嫩甲。未必成五俎。语云。七十非肉不饱。不是奴家不为肥甘之奉。幸亲甘淡泊。肯怨着忧葵女。
　　蔬饭已具在此。请婆婆出来吃早膳。

　　【霜天晓角】〔贴上〕孩儿出路。老景添凄楚。冷室尘生翠釜。日高未办朝餔
　　媳妇。这般时候。纔具早膳。〔旦〕婆婆只因少米。故此迟了。〔贴〕媳妇。我和你朝暮生受。多亏负东邻王婆婆。每日来陪我吃饭。今日怎么不请他来。〔旦〕因无蔬菜。不曾去相请。王婆婆已自来了。

　　【腊梅花】〔丑上〕佳人贤孝绝代无。休问徐吾与李吾。你看那野禽能反哺。遶庭三匝叫慈乌。
　　老娘是张安人的邻舍。自他两个秀才上京去后。家中十分艰难。老娘不时周给他。好一个贤孝媳妇。每日供膳。必来请我相陪。今早有些不快。不曾去得。不免去探望一回。〔见介贴〕王邻母请坐。〔丑〕老安人。怎么纔吃早膳。〔旦〕因缺少柴米。以此迟了。〔丑〕大娘子。怎不早来与我说。送些与你。〔旦〕婆婆已害多番。难以启齿。〔丑〕你说那裏话。如此不成邻舍了。

　　【罗帐裏坐】〔贴〕邻母。我时遭坎坷。家业尽无。晨昏生受。甚蒙看顾。怀恩惨戚。怎忘邻母。〔合〕菜羹蔬食强支吾。幸有这辛勤孝妇。
　　【前腔】〔丑〕老安人。大娘子。我与你同邻共井。况又恩洽义孚。艰危缓急。我当扶助。你当初秀才不肯去赴举。也是我撺掇。曾许他支当一应欠缺。一言旣出。决无躭误。〔合前〕

　　【前腔】〔旦〕我儿夫出外。家惟妇姑。举眼萧索。有谁堪诉。荷高邻厚德。怎生辜负。〔合〕菜羹蔬食强支吾。怎做得崔家孝妇。
　　〔贴〕媳妇。这般凶荒时岁。教你也没奈何。

　　【刘泼帽】桂薪玉粒眞无措。也只须饭糗羹蔬。若得我孩儿做得一官半职回来呵。三牲五鼎依朝暮。〔合〕万事总由天。且随分同甘苦。
　　【前腔】〔丑〕老安人。你童无五尺应门户。亏杀那女娘荆布。怎知贤母无嗔怒。〔合前〕

　　【前腔】〔旦〕自怜靑镜颜非故。料奴家此生难度。婆婆在堂呵。强将菽水供餐素。
　　〔合前丑〕大娘子。今后切不可避嫌。但有欠缺。只在我家来取。〔贴旦〕多谢王邻母。

　　〔贴〕施恩布惠谢高邻。　　　　〔丑〕馈乏赒穷岂惮频。
　　〔旦〕惟有感恩幷积恨。　　　　〔合〕千年万载不成尘。

　　第十四出　点将
　　〔末上〕万灶貔貅气象雄。秋风剑戟倚崆峒。将军已定平胡策。夺取龙骧第一功。小人乃是岳节使麾下一个兵校。俺节使大人眞个是将家第一。国士无双。怎见得。看他气宇堂堂。威风凛凛。乃朝廷之心膂。为邦家之爪牙。坐帷幄而决胜千里。慷慨谋谟。握羽扇而指挥三军。从容谈笑。金印累累如斗大。锦裘烨烨似翚飞。三战三捷。休夸方叔无勋。七纵七擒。谩说武侯妙算。驻节而寇兵星散。望风而虏气烟消。衔枚疾走。不闻人马之声。到阵横奔。惟见风云之色。进以鼓。退以金。那一个敢争先却后。张我弓。挟我矢。那一个不奋勇扬骁。左击右突。而兵藏四机。前驱后冲。而将严八阵。何用奇谋秘计。不须高垒深沟。山河誓重恩光大。雷电威严号令明。休夸军令严明。且说他戎事整齐。只见牙爪桓桓。阚如虓虎。武夫赳赳。猛若熊罴。闪闪三千金缕甲。总是水犀纹。英英十万铁兜鍪。无非皮索贯。虎韔中纳取燕角麋胶。朱弦黑干夹弧弓。曾见号猿走毙。鱼腹内藏着铁丝雪羽。金镞霜锋恒茀矢。从教宿鸟惊飞。利槊夷予簇簇。长戈短戟森森。走朱轮。麾画毂。征车杂沓骤如雷。踏玉■〈釒凳〉。据金鞍。战马奔腾纷似蚁。紫电淸霜。剑锷棱棱。泣阴山之鬼魅。朱竿赤羽。旌斾猎猎。动碧汉之龙蛇。马前行帐锦模糊。腰下佩刀金错落。正是一身扶日月。四海望风云。道犹未了。节使大人早来。

　　【番卜算】〔外上〕推毂荷君恩。特拜元戎职。玉门关外霍嫖姚。肉眼何曾识。
　　〔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萧萧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燥吻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飮匈奴血。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竭。直待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金阙。岳飞。表字鹏举。相州汤阴人也。自小好习左氏春秋。孙吴兵法。刘宣抚擢举于士民之间。宗统制荐拔于麾幙之下。西驱刘豫。北剿杨么。战伐有功。以次升为都统。今蒙圣恩拜受元帅之职。着张状元护从。一同征伐。闻得北虏酋首却是兀朮。这厮虽是勇鸷多谋。怎当得我手下王贵牛皋诸将。正是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兵校每那有。〔末〕覆元帅。有何钧旨。〔外〕着将士每听发号令。〔末应叫介净上〕用箭当用长。挽弓当挽强。射人先射马。擒贼当擒王。〔丑上〕老马夜知道。苍鹰饥着人。临危经久战。用意始知神。覆元帅。有何钧旨。〔外〕契丹侵扰中原。兀朮下兵书刻期交战。诸将士每。戎伍要整齐。甲马要精神。鼓进金退。盾前兵后。矢不离弦。剑不入鞘。违令者斩。〔众应介外〕督府大人怎生不见。〔末〕督府大人已到。

　　【番卜算】〔生上〕一卷吕公书。七纸陈琳檄。甲兵十万在胸中。笔底收功绩。
　　〔相见介外〕大人。兀朮下兵书。约在时下交战。〔生〕军士每。一听元帅号令。临阵不许却顾。步兵骑卒。不许淆混。斩首级多者论功升赏。〔众〕领钧旨。

　　【四边静】〔外〕天骄恣肆侵疆埸。边烽夜不息。介士困风尘。生灵死锋镝。〔合〕三军努力。致身报国。马上旗纛明。塞外阵云黑。
　　【前腔】〔生〕儒臣自有平胡策何曾袵金革。报主只孤忠。昭昭寸心赤。〔合前〕

　　【福马郞】〔末〕督府枢谟能赞画。大将军容盛。声烜赫。文武威千里动蛮貊。〔合〕一战破戎狄。名和姓勒取燕然石。
　　【前腔】〔净丑〕自小从戎能骑射。对阵扬弓矢。无惧色。幙下从来号万人敌。〔合前〕

　　〔生〕大将桓桓士气雄。　　　　〔外〕膻腥一扫阵云空。
　　〔末〕从敎靑海无传箭。　　　　〔合〕管取天山早挂弓。

　　第十五出　起兵
　　【北点绛唇】〔净扮兀朮上〕鼙鼓喧声。旌旗荡影。三军猛。离却边庭。直入中华境。
　　你看那边上好光景。只见鴈塞茫茫。龙荒漠漠。苍苍凉凉。天淸日淡。黯黯惨惨。雾结烟愁。迢迢隐隐。金城围绕控燕台。袅袅巍巍。铜柱高标分汉界。突突兀兀的崇墉雉堞。依依稀稀的斥堠狼墩。黑隼苍鹰。草鵰靑鹘。往往来来。高高下下。出没戏靑霄。玄狐赤豹。白兔黄熊。祁祁戢戢。仆仆儦儦。纵横驰草莽。凛凛冽冽。冰雪冱阴山。那分冬夏。冥冥迷迷。风尘暗沙碛。不辨昏朝。叆叆叇叇。氛气护储胥。岧岧峣峣。峰峦横逻些。星星散散。部落屯兵。何止貔貅十万。整整齐齐。沙场牧马。那数騋牝三千。皤皤娑娑。髠颅扰扰舞番童。络络绎绎。搥髻纷纷走胡妇。琵琶声喞喞嘈嘈。拨尽穹庐夜月。觱■〈口栗〉调凄凄切切。吹残边戍秋风。濯濯甡甡的牛羊遍地。无非给口糇粮。班班剥剥的弓矢横腰。总是随身行仗。正是天生一般种族。地分两处山河。自家兀朮的便是。诸部称为四太子。机谋变诈。膂力麤豪。靴尖踢倒天关。鎗柄戳穿地肺。闻气而蚩尤丧胆。望风而项羽消魂。只因天时暑热。一向休兵解甲。如今风高气肃。弓强马肥。正是征战之秋。不免整点戎阵。演习武艺。期日分道南侵。还定中原。多少是好。头目每那有。〔末上〕风生紫塞秋横剑。月落黄河夜渡兵。〔丑上〕巴童戍久能番语。胡马调多解汉行。将军有何分付。〔净〕前下战书去中朝。定在目下交兵。都要整着弓马。演习武艺。〔末丑〕领钧旨。〔净〕今日就在祁连前面打围。不许部落分散。头目每各要逞说本事来。〔末〕骨冬冬乱敲画鼓。急绷绷满挽弓号。腷膊膊云外落双鵰。靃靡靡五■〈豸巴〉踣倒。〔净〕且说对阵本事。〔末〕光烁烁旌旗荡扬。气腾腾战马咆哮。乱霍霍两手舞金刀。扑碌碌人头如刈草。〔净〕好勇汉。〔丑〕昏惨惨冥迷天日。淅索索乱撒风沙。哔■〈口栗〉■〈口栗〉前后奏胡笳。踯躅躅争奔猎马。〔净〕对阵时节。〔丑〕只见忽喇喇箭锋似雨。密蹡蹡戈戟如麻。黑瞳瞳双眼乱飞花。战竞竞怎当惊吓。〔末笑介〕你只好阵后兴兵。〔净〕这厮没用。拿去罚罪。〔丑浑介净〕且饶他。各要向前打猎。不论飞禽走兽。多得者重赏。没有者受罚。〔众应介〕

　　【红绣鞋】〔净〕悠悠羽斾云旌。云旌。蓬蓬羯鼓神钲。神钲。驰猎犬。臂胡鹰。人辟易。马飞腾。〔合〕醉穹庐且饱膻腥。醉穹庐且饱膻腥。
　　【前腔】〔末〕胡儿马上为生。为生。那管露宿霜征。霜征。毡帐暖。铁衣轻。秋气肃。暮烟横。〔合前〕

　　【前腔】〔丑〕打围直入长城。长城。汉人往往奔惊。奔惊。弓落月。箭流星。边日淡。陇云平。〔合前〕

　　【前腔】〔净〕羣丑暂且归营。归营。明日管取交兵。交兵。心猛烈。气峥嵘。攻泽潞。取幽幷。〔合前〕

　　〔净〕飞走纷纷塞草腥。　　　　〔丑〕且櫜弓矢偃旄旌。
　　〔末〕洗兵鱼海云迎阵。　　　　〔合〕秣马龙沙月照营。

　　第十六出　荣归
　　【金珑璁】〔贴上〕孩儿辞故里。途路历尽艰危。空使我寸心驰。〔旦上〕堂前姑老矣。天上游子归迟。情脉脉。思依依。
　　〔踏莎行〕〔贴〕目断孤鸿。书沈双鲤。靑山渺渺云千里。闷怀萧索怕惊秋。梧桐叶落西风起。〔旦〕翠黛愁横。红铅泪洗。美人只隔湘江水。归期暗卜已无凭。鹊声争似灯花喜。〔贴〕媳妇。家事萧条。老怀抑郁。孩儿又不回来。如何是好。〔旦〕婆婆。生意艰难。奴家自当区处。孩儿在外。想在早晚回家。婆婆请自宽心。〔贴〕春间别去。如今将已秋暮。书信也没有一封回来。途路上风霜疾病。如何保得。

　　【二犯傍妆台】我终日倚门闾。谩劳慈母朝夕望儿归。想应在途路裏。莫不是寓京畿。孩儿。你休恋上林春富贵。须念高堂日暮时。〔合〕又惊时变九月授衣。敎人屈指数归期。
　　【前腔】〔旦〕一从夫壻赴春闱。几多心事只恐老亲知。愁不敢垂玉筯。贫不敢皱蛾眉。缘何未收书一纸。忽见关河朔鴈飞。〔合前〕

　　【生查子】〔外上〕儒冠岂误身。平步靑霄上。亲舍久凄凉。客路多劳攘。
　　〔进见介贴〕孩儿。你回来了。〔外拜贴介〕母亲。只为功名之事。久缺甘旨之奉。望恕孩儿不孝之罪。〔拜旦介〕嫂嫂。母亲在堂。多谢扶持侍养。〔旦〕叔叔。路上风霜辛苦。且喜脱白挂绿。〔贴〕孩儿。你如何独自回来。

　　【刮鼓令】〔外〕当时赴选场。念萱亲独在堂。蒙抚养劬劳难报。又荷诗书敎子方。〔贴〕敢是你兄弟都得中试了。〔外〕双桂喜联芳。〔贴〕你哥哥中第几名。〔外〕吾兄幸然名魁虎榜。〔贴〕孩儿。你中第几名。〔外〕孩儿名忝探花郞。〔贴〕你怎的先回。〔外〕中榜之后。一同哥哥上表乞恩归省。哥哥被留在朝选用。独放我回。为亲老恩赐早还乡。
　　〔贴〕孩儿。你父亲早丧。我为你兄弟受了多少艰苦。

　　【前腔】良人叹早亡。困蓬茅无所望。历尽了虀盐贫苦。守孤帏到鬓霜。敎子学文章。难禁这许多勤劳鞅掌。孩儿。幸今日身显姓名扬。只一件。你哥哥留在朝。几时能够回来。念吾儿衣锦滞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