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飞丸记

〔贴〕你顺了老爷。终身安乐。受用不尽。若不顺老爷。就要发在官厨厮役。日间汲水。晚间舂磨。有什么好。你去想来。〔张〕小姐。你吃苦不过。还依了夫人的话好。

【前腔】〔旦〕我情愿甘劳役。思量忍命穷。拚得臙脂委落如云鬞〔净〕如云鬞难道就罢了。教你脚跟不留停。〔旦〕芒履奔驰随人踵。离羣乱逐风花拥。愿与月梅淸共。〔净〕不从只是打。偏要你从。〔旦〕老爷呵。莫说道打。便是刎下头来。此念全然难动。〔净〕

可恶可恶。欲施雨露茁萌芽。不料蓬苗甘自绝。打出去。少不得磨杀这丫头。

【尾声】〔旦〕我松筠操凛冰霜重。铁石心肠烱烱。决不做断梗飘萍西复东。

〔贴〕好个烈性女子。只是年纪小。执意些。老爷还须情量他。宽恕一分纔是。〔净〕我为他

〔净〕冶袖长裙兰麝香。

〔贴〕我怜贞白重含芳。

〔张〕玉环飞燕皆尘土。

〔合〕回首东风一断肠。

第二十四出
邂逅参商

【一江风】〔旦扮汲水上〕褪金莲。进步芳尘软。一径迢迢远。叹香肩。在家时呵。翠袖笼云。担负何曾便。天降苦来纒。勤劳孰见怜。应偿孼债将谁怨。薄命遭阳九。羞为女配郞。风波平地起。汲水白龙江。迢递行来。将到江口。不免趱行几步。应偿孼债将谁怨。〔旦下〕

【步步娇】〔生上〕跋涉风尘形骸倦。始信离乡贱。彤云蘸碧天。满地黄花。物随时转。景色似当年。奈何人事乖心愿。芒履轻千里。星眸注一人。为受严小姐救生大恩。到处寻觅。杳无信息。好闷人也。不免向前细访。奈何人事乖心愿。〔下〕

【一江风】〔旦上〕晚江天。■〈氵皛〉白拖长练。玉碧涵秋片。〔取水科〕挹流泉。彻底澄淸。〔照面科〕掩映芙蓉面。想起心事寄云笺。相思一线悬。怀人何日重相见。〔负水行科〕

【步步娇】〔生上〕只见落叶纷纷金风翦。衰草寒烟染。愁怀百倍添。极目天涯。羊肠路远。穿履遍山川。无由得见佳人面。

止渴默林远。何方盼汲泉。〔见旦科〕呀。是个女人。只得从权开口。〔问科旦〕君子差矣。瓜田李园。你岂不晓。

【桂枝香】〔旦〕嫦娥月殿。淸光休恋。相逢恍若瓜田。不是桑间游媛。我心彻玉泉。我心彻玉泉。些尘不染。长江天堑谩垂涎。我道你落花有意随飞燕。岂知是明月无情却上天。

【前腔】〔生〕小娘子。我只为酬恩挂念。〔旦〕我知你什么恩人。〔生〕行来路远。〔旦〕谁问你来路。〔生〕文园肺病无方。渴望默林留恋。〔旦〕那里没有水。偏在此缠。〔生〕你原何见偏。你原何见偏。〔旦〕你的见偏。到说我偏。〔生〕心通万卷。〔旦〕旣然读书。何不达礼。〔生〕诬金不辨受非寃。任凭他游丝牵惹桃花片。不道我向日葵心只自妍。

〔旦〕相鼠尙有皮。

人而无礼制。

〔生呸〕休言心事违。

渴也不能济。

第二十五出
誓盟牛女

〔张妈妈上〕万般空计较。三尺有神明。自家仇府中张妈妈便是。严小姐为奴府中。违忤主意。罚他日间汲水。晚间舂磨。老身一向怜他。昨晚似梦非梦。恰像土地与我说道。明日午时三刻。有一秀才。行吟江畔。这是与他有夙缘的。叫老身委曲说合。中间话句。恍惚难详。果有此事。那小姐到有出头日子了。且向江边一走。〔行科生唱上〕无由得见佳人面。

〔净听科相科〕是了。是了。秀才。你何方人氏。何事恼怀。〔生〕渴脗求泉。反招呕气。〔张〕可是就问那汲水的女子。〔生〕正是。〔净〕是严小姐了。〔生〕怎么叫小姐还来汲水。〔张〕听我道。他

【玉芙蓉】〔张〕簪缨拂曙天。珠翠妆深院。〔生〕是何宅。原何遭难。〔张〕严世蕃官摧家破谁怜。〔生〕是严家这厮么。他祖宗造下通天恶。折罚儿孙受孼愆。〔净〕吾独念桓君运悭。惜不是短裙衫提瓮汲江边。〔生〕但不知是第几位。〔净〕你也认得么。〔生〕我在他府中读书。蒙一个玉英小姐救生。特来寻访。〔净背云〕是了。是了。梦儿有准。〔向云〕他少不得来汲水。问他就是。〔生〕方纔淘了他的气。不去问他。〔净〕来时老身代言便了。〔旦唱上〕怀人何日重相见。

张妈妈。昔日重劳。〔净〕你府上有个玉英小姐。你可晓得。〔旦〕问他怎的。〔净〕那秀才受他救生大恩。到处寻觅。〔旦背云〕知我的小字。想是那年易生了。〔向云〕他是何人。〔生〕小生是易弘器。知他落难。希图报脱。〔旦背思科〕果然是他了。些些小惠。尙怀图报。到不是忘情的。但如今将欲相认。恐难捉摸他乍会心肠。欲得不认。又辜负他远来意思。怎生好。〔净〕小姐。看你背裏沈吟。想是心中明白。何不口传信息。免他目断鳞鸿。〔旦〕妈妈。行藏颇晓。只怕水远山遥。〔生〕小姐。他踪迹可寻。那惮天涯海角。〔旦又沈吟科净又促科旦〕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净〕呸。原来想必就是你了。〔旦含羞科净又促科旦〕向年轻犯家园。今日干威江上。连次负罪了。〔生〕有这等事。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姐请上。受我一礼。〔生拜科〕

【前腔】〔生〕微躯赖保全。大德心常念。未酬恩每思衔结无缘。扶轮出险怀灵輙。代命甘心切赵坚。今祇恨相逢路边。见悲欢倾刻又分辕。

我受小姐大恩，那一刻不感念。今日来此。那一处不访问。天遣相逢。不意小姐受这等苦楚。恨杀处了穷途。难以顿拔。徒然使我寸肠百断。痛恨万端。如何是好。〔旦〕旣是易相公。奴家屡次得罪。万勿记怀。区区小惠。何足挂口。〔净〕你两个原有往来。何故不相认。〔生〕小子虽则受恩。未常面会。小姐。这是何府中。〔旦〕归命侯仇府。〔生〕可是仇严。〔旦〕正是。〔生〕我向年逃难。受他大亏。他日得志。而诛无礼。曹其首也。把相国之女。这等粗使。着实可恶。〔净〕非干仇府事。乃小姐执意所取。〔生〕为何。〔旦〕张妈妈虽同母亲一般。还未知我心事。今日易相公相逢。又是天涯故旧。不免诉知。

【前腔】〔旦〕丝萝义结缘。〔生〕难中遂夫妇之乐也好。〔净〕我便是这等说。〔旦〕秦晋乖吾愿。〔生〕为何。〔旦〕这其间心中有事难言。〔生〕莫非为父母无命么。〔旦〕伤心不但违亲面。肠断难忘一掷丸。〔净〕掷丸是何意思。〔旦〕曾戏笔相投若缘。竟把他作韦郞我肯委落花钿。

〔净〕小姐。掷丸之戏。如王慧姬纩衣寄塞。韩夫人题叶传波之事了。我道你前日弃安乐而甘劳苦。想为这个意思。可嘉可嘉。

【前腔】〔生〕闻言意恍然。提起当年念。〔背唱〕他收丸原何我亦收丸。莫不是天台淑女逢刘阮。裴士蓝桥得遇仙。委的是前生夙缘。便遇着桑田沧海永同镌。

〔净〕你自言自语。说什么。〔生〕妈妈。一件异事。我他年拾得一丸。亦有此意。〔净〕借观。〔生与科净看科〕你说缘故与我知道。

【玉交枝】〔生〕戏题屛媛。意仓忙遗亡翠笺。须臾旧稿风曳现。阿谁赓和堪怜。〔净〕此言似乎有意。〔向旦科〕你拾的可在此。〔旦〕在此。〔净〕借观。〔旦与科净〕你说大意来。〔旦〕栏干徙倚盼瑶天。一丸隐隐飞来远。思淋漓才同谪仙。〔净〕后面又样笔迹。〔旦〕似投琼深惭报砖。

〔净互看科〕是了。是了。梦儿有准。那丸来丸去。原来你两个做的事。向日意思潜藏。机关未剖。今日丸剖情明。姻缘立见。我做主婚。你二人就行夫妇礼何如。〔生背云〕我逃难时。原疑着他。不意果然。〔复云〕小姐不弃寒微。实万幸也。〔旦〕曩居相府。尙堪伉俪。今执官奴。难当好逑了。〔净〕那秀才旣受你活命恩。婚姻夙世。焉得弃嫌。〔旦背云〕飞丸佳偶。虽久挂心。只是邂逅间怎生成礼。〔复云〕妈妈。此事且再处。〔净〕小姐。我见受苦。甚是怜你。况有这等异缘。不必固辞。〔旦又思科〕我想起来。珍藏此丸。也只守着那人。苟延残喘。也只为着那人。受尽苦楚。也只恋着那人。今日觌面相逢。不加礼待。倏忽别去。知他心意怎的。已后俱是空想了。不若权且领诺。探他说话何如。〔复云〕旣然如此。不敢违命了。〔礼生科生〕小姐。只道你为我之恩人。不意又为我之情人。〔旦〕情人便怎么。

【前腔】〔生〕若还登选。控宸衷明廷恤寃。〔旦〕君王不听如何。〔生〕则平补牍还须谏。〔旦〕仇府威势甚焰何如。〔生〕师臣师相犹顚。〔旦〕倘然不第何如。〔生〕佳人叱利未随肩。〔旦〕佳人未属沙叱利。你便怎么。〔生〕押衙义士应寻遍。〔旦〕义士今无古押衙何如。〔生〕这残生蒙卿再延。愿残生同卿共捐。

〔旦〕君家旣有此心奴当束发以待。只是爹娘远戍心千里。姑妈衔寃痛九泉。孽海方深跻岸阔。夫妻情挂又新添。〔净〕落魄暂时苦。团圞自有期。〔净把生袖为旦拭泪科〕你休要

【前腔】〔净〕忧眉泪眼。〔生〕把逃生从头细言。〔旦〕相公脱难后呵。祇愁无罪连遭谴。一绳梁上高悬。谁知鬼箓未名镌。幸有陆姑代死留残喘。〔生〕多亏他了。〔旦〕这深恩何惭二天。〔生〕小姐不必烦恼。待他年恩沾九天。

〔净〕秀才。你骨格淸奇。官必显要。小姐。你媚中有威。必封花诰。他日得志。酬恩何难。〔指旦科〕我看你

【前腔】〔净〕翠钿玉瑱。扫蛾眉发如虿鬈。只是愁怀蹙断秋波浅。〔生〕恰似好花萦雾笼烟。〔旦〕和你心旌摇动别离天。况又骊歌促驾云飞远。〔生〕聚萍踪江边水前。转车轮流星发箭。

〔净〕你二人旣为夫妇。须要拜谢纸丸。〔生旦〕纸丸一片笺尔。何足拜他。拜谢妈妈纔是。〔净〕听我道。

【忆多娇】〔净〕虽片笺。心事传。山盟海誓托寸缄。夙世朱陈暗结缘。〔生旦〕有理。〔合〕拜谢飞丸。拜谢飞丸。百岁姻亲赐联。

〔生〕地转天番。止留你我二人在。岂非天意。

【前腔】〔生〕世运旋。山谷迁。黄尘白浪无踬顚。此处相逢岂偶然。〔合〕拜谢苍天。拜谢苍天。前路崎岖望你保全。

〔生旦〕妈妈请上。待我二人拜谢。〔净〕纸丸是你媒妁。夫妻乃是夙缘。老身何功而受拜也。

【前腔】〔净〕破飞丸。谐凤鸳。裁方辏曲恰就圆。对面无缘使有缘。〔合〕拜谢尊前。拜谢尊前。两地相思顿捐。

〔生〕途路迢递。不得从容。就此拜别。〔下旦〕看他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说道去。他飘然就去了。眼前尙如此。后日知如何。到是我不合和他拜为夫妇。〔净〕他读书人。决不是这样忘情的。〔生上净〕我说道。〔旦〕相公为何又转来了。〔生〕小姐呵。去去痛伤心。呑针又呑线。〔旦〕只道你转眼忘情。〔净〕我说道他百年无变。

【斗黑麻】〔生〕我一纸缄情。百年无变。只恨花落花开。光阴掣电。肝肠寸翦。忍抛恩面。泪滴江流。魂随云。片〔合〕长途九转。衣牵行步蹇。别泪流眦。心灰血溅。

〔旦〕相公。你莫履王魁迹。辜负桂英心。〔生〕小姐。我恨杀西河守。焉为画棘针。〔旦〕容送几步。

【前腔】〔旦〕愿你白璧连城。靑钱万选。你见了月殿嫦娥。休忘半面。频嘱付。心莫变。我一颗飞丸。守如铁券。〔合〕情分两愿。如南鸿北燕。恨在参商。恨在参商。东西隔怨。

〔净〕情爱虽难舍。何须要泪流。你此去呵。

【前腔】〔净〕策射黄扉。轮埋白简。小姐呵。你泾上看羝。权遭偃蹇。你夫妇呵。休泪眼。莫埋怨。雾散云消。靑天不远。〔合〕云山隔面。愁情牵柳线。梨梦飞魂。天空断柬。

【尾声】〔生旦〕欢情却被愁情掩。别意匆匆聚意悭。我把会合银河返改做离恨天。

〔生〕德深图报切。情重别离轻。〔下净〕你孽海坚心渡。姻缘事已成。〔旦〕妈妈。我片心固结封严蜡。未信梅花始破春。〔净〕只道靑鸾谁我主。岂知就是昔年人。〔旦〕在我无意掷丸风送去。〔净〕在他无心投柬返风来。〔旦〕良缘昔日胚胎。〔净〕密意今朝吐露。〔旦〕若无恩结。焉肯来寻。〔净〕不到江边。亦难相遇。〔旦〕礼严义隔。心曲谁陈。〔净〕我若不邀。去不复返矣。〔旦〕一飮一啄。事皆前定。〔净〕一随一唱。缘岂偶然。〔旦〕且带水桶。回家再忖。

〔净〕姻缘暗结在投丸。

〔旦〕一见那看别恨牵。

〔净〕泪逐江流和水汲。

〔旦〕白龙江作望夫山。

第二十六出
京邸道故

【步步娇】〔生〕路转津迷僊梦远。去马归嘶倦。神京岂故园。春满皇州。上林莺啭。芳心莫挂武陵源。征袍且望琼林染。

涉处多山水。垂杨草色姸。行人肠断处。多在夕阳天。我逃难客乡。遇得叩弟。情同骨肉。为访玉英消息。轻别而来。且喜获得下落。不觉快心。这几日叩弟必来赴选。亦得相见。只是玉英落难。不能顿拔。怎不挂心。正是一方悬念处。万里若丝牵。我想在严家时呵。

【集贤宾】〔生〕花园想象环佩远。恍然月殿天僊。咫尺花阴颜半掩。还恍惚昭阳飞燕。轻盈娇倩。笼锦障奇花难辨。风骤转。蓦地裏飞红点点。

那时若不是小姐相救。我怎得脱离虎口。

【前腔】〔生〕残生超豁恩不浅。更穷途防饿周旋。地网天罗飞出险。空刻髓衷肠缱绻。只道今生罕见。谁信道相逢天遣。惜他如今落难呵。遭劫谴。恨杀他纸丸飞远。

想他今在仇府时。好不苦也。

【莺啼序】〔生〕婵娟。金屋尘半淹。黛眉蹙瘦难展。叹花前月下偏怜。小姐呵。你此情何处排遣。且不须愁牵病牵。会有日风雷生变风色转。方得合飞丸谐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