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锦笺记

【桃李争放】〔生上〕风月一腔。图书几卷。重向钱塘寻翫。

〔见介旦〕哥哥。无端一别。又经两月。〔生〕妹子。我秣马重羁。百周千折。〔坐介〕

【集贤宾】〔旦〕你匆匆闻讣归故苑。卧疴失侍离筵。〔生〕好说。〔旦〕别来呵。落月屋梁空自感。望江树暮云遮遍〔生〕有劳挂怀。〔旦〕哥哥。你鸾胶应得早续了谁家姻眷。〔生〕呀。芳春姐难道不曾对贤妹说来。妹子。你要知我心迹。且看容颜。〔旦〕你容瘦减。这敢是蓬窗劳倦。

【前腔】〔生〕别来蓂荚知再换。一宵何啻三年。〔旦〕这们怎不来。〔生〕霪雨骄阳车马限。恨不能离魂缱绻。〔旦〕怕不能常似今日。〔生〕我兼金比志。任百炼怎能更变。〔旦〕兄果如此。妾亦非有胸无心者。〔生〕小生岂不知你容瘦减。难道是绣房劳倦。

〔丑扮尼姑外挑担随上丑〕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在此等罢。〔外〕嗄。〔丑入见介〕地藏生辰。修斋礼诵。山肴少奉。伏乞笑留。〔旦〕多谢。收了。〔小旦收介丑〕还要陈宅去。不坐了。〔旦〕上覆佛太。〔丑〕承上覆。〔旦〕芳春送师伯。〔小旦应介丑暗指生介〕这是何人。〔小旦〕梅举人相公。与小姐嫡表姊妹。〔丑〕虽云姊妹。恰是夫妻。〔小旦〕说那话。〔丑摇头介〕不要口硬。连你跷蹊。〔诨下生遍看介〕这纱厨想是贤妹的卧所了。〔旦〕便是。〔同入生掩门介〕

【猫儿坠】〔生〕纱厨轻掩。凝望碧于烟。茉蔾香浮枕簟前。幽寻到此恍游僊。〔揖介〕矜怜。得遂欢娱。镂腑铭肝。

【前腔】〔旦〕四知堪畏。六礼尙空言。造次如何拟合欢。奇花休作等闲看。〔旦欲下生拦介旦〕矜怜。得惠完名。镂腑铭肝。

〔生搂介旦〕丫鬟那裏。〔内应生放介旦整衣介净上〕不须愁未济。早已演同人。梅相公来了。纔去问卦。说目下就到。果然好卦好卦。呀。小姐如何有些怒意。我晓得梅相公一定有些不尊重了。小姐。罢罢。

【尾声】〔净〕少年情性多无检。看花枝蜂迷蝶恋。相公。你也休性急。有日裏花烛迎僊入洞天。

〔旦〕老娘外厢说一声。收拾园亭。安顿行李。〔净〕小姐。我道你怪他不尽。

〔生〕杨柳风多不自持。

〔净〕和鸣双凤喜来仪。

〔旦〕由来人事何常定。

〔生净〕意气相倾山可移。

第十九出
协计

【浪淘沙】〔老旦上〕淸净是菩提。爱染难离。蒸沙为饭饭终非。暮鼓晨钟勤忏悔。怎免阿鼻。

贫尼极乐庵庵主是也。这庵是柳衙香火祠。衙内有故。便与他礼诵祈申。刮些斋施。今日中秋。明日旣望。连値小姐与奶奶诞日。早已摆下庆生道场。着徒弟了缘。去请他母子。如何还不见来。〔丑上〕草长山路狭。花积野坛深。覆师父。小姐少顷便到。奶奶待明日来。〔老旦〕晓得了。〔丑〕还有禀上。弟子前日说那柳小姐的事情。师父道我又造口业。方纔弟子在外厢来。见何老娘恰在观音殿祈签。被我背地听他通诚。梅举人柳小姐目下成得事。许我二十金。上得手么。师父好生意。〔老旦〕有这等话。你且禁声。待我打坐着。他定来央我详签。我自有处。〔丑应介净上〕登登石磴何时尽。决决溪泉到处闻。风动叶声山犬吠。几家松火隔秋云。〔敲门介丑开接介净〕佛太在么。〔丑〕入定在那裏。〔净〕放参一参。〔丑〕当得。〔击磬介老旦念佛起介〕呀。何老娘。我正要见你。〔净〕为何。〔老旦〕我方打坐。观音菩萨差善才接引我去。说你作事不良。要遣韦驮尊者拿金刚杵打你头颅做七磈。〔净捧头介〕为甚的。〔老旦〕心上自想。〔净〕没想处。〔老旦笑介〕你认得梅举人么。〔净磕头介〕救苦救难。救苦救难。〔老旦〕起来。我与你许了百觔灯油。一领红袍。也罢了。〔净谢介〕起动佛太。只出不起怎好。〔老旦〕呀。菩萨说他们许你二十金。〔净掩老旦口介〕口轻些。怕得不成的苦哩。祈一签在此。烦看一看。〔老旦〕伤财重难。〔丑〕你细说来。待家师与菩萨讨个方便门儿与他。〔净附耳介〕有意了。只不肯如此。为之奈何。〔老旦〕不打紧。在我身上。

【剔银灯】〔净〕久闻师慈悲为施。敢相渎风情月思。愿将金手提沦滞。整法舟蓝桥普济。〔老旦〕不用叮咛。〔合〕应知六出计奇。看鸾凤和鸣并栖。

〔净〕不要有口无心。

【前腔】〔老旦〕蒙委托劳当记取。笑河间终须易志。旃林管把阳台砌。问红娘优婆刹女。

〔合前老旦〕谢仪均剖。

【前腔】〔丑〕揣家师神通罕比。又何愁携云握雨。黄金肯布祗园地。管配合善才龙女。

〔合前老旦〕快去候他来。今晚就与他停当罢。〔净〕就去。就去。〔下丑〕师父。你怎包得他。〔老旦〕我有蒙汗药。吃了就昏迷了。〔丑〕便是梁山泊伙中常用的。苏来恼怎么。〔老旦〕还有梵天呪念了。凭你贞洁。也就乱了。〔丑〕便是摩登女摄阿难的。这们陈大娘深慕梅举人。闻知那小姐事情。今日要来看他。一齐打发他何如。〔老旦〕陈大娘虽佳。有了柳小姐还要他。且放下别寻个主儿罢。〔丑〕阿弥陀佛。这悟门是蒲团上打通的。〔净扮尼姑上〕云生客到侵衣湿。花落僧禅覆地多。禀师父。柳小姐到了。〔老旦〕快吹打。〔众尼吹打介〕

【翫僊灯】〔旦上〕旛影扬林端。钟磬涌花宫不远。

〔众接介老旦〕荷驻鱼轩。愿添鹤算。〔旦〕自惭蒲质。妄蹑莲台。〔老旦〕请礼佛。〔旦拜介〕

【黄莺儿】〔旦〕稽首向金僊。愿慈悲降法筵。日当初度宣洪典。〔丑点烛介旦捻香介〕香灯并燃。〔丑〕挂旛了。〔旦〕旛幢并悬。父忧母难时增感。〔拜介〕展微虔。灵通昭佑。五福二人骈。

〔众吹打介净〕陈大娘来了。

【翫僊灯】〔小旦上〕一径竹松寒。朱户敞香云缭乱。

〔众〕先参佛。

【黄莺儿】〔小旦〕谒圣礼应先。把沈檀宝鼎燃。〔老旦〕大娘有甚心愿。〔小旦〕心中有愿惟慈鉴。〔看旦介〕这还是嫦娥降天。龙姬出渊。瞥然见处堪惊眼。〔老旦〕请再拜一拜。〔小旦拜介〕展微虔。灵通昭佑。五福一身骈。

〔老旦〕请相见。〔见介小旦〕此位就是柳宅小姐。〔旦〕不敢。〔小旦〕久闻殊丽。言不虚传。〔旦〕不敢仰攀。幸兹俯接。〔众见介老旦〕请同静室中待茶。〔小旦〕尙有事。小姐先请。〔净〕我陪大娘。〔旦〕占了。法雨晴飞去。〔老旦丑〕天花画下来。〔下小旦〕师弟。这小姐果是生得好。

【簇御林】〔小旦〕我看他堆花脸。削玉肩。语生香。步展姸。浅颦微哂情无限。蕴风流绣榜元应占。前日你们师父说的有么。〔净〕不晓得。只是这们一位小姐。那个不爱。〔合〕谩猜嫌。何论年少。我见且犹怜。

【前腔】〔净〕不但标致。眞个是针锋绝。翰墨隽。谙丝桐。博简篇。兰心蕙性偏娇婉。还有个侍儿呵。习文词不独康成擅。

〔合前小旦〕我去了。

【尾声】〔净〕呀。大娘。你何闻何见忙来转。〔小旦背介〕我形秽羞临珠玉前。〔转身介〕家中有事。〔净〕欲献茶瓜尙未然。

〔小旦〕这次来罢。

〔小旦〕自比泉下泥。

相思亦何为。

〔净〕茫茫欲归去。

万恨在蛾眉。

第二十出
尼奸

〔老旦上〕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旦上〕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这裏静室。〔老旦〕是奶奶明日来。〔旦〕明日。〔老旦〕芳春姐。〔旦〕随后到也。〔老旦指介〕小姐卧所在这厢。阿姊们在那厢。〔旦〕起动。

【风马儿】〔小旦上〕林径逶迤。隐精庐云封幽邃。

〔见介老旦〕正在此动问。〔小旦〕多蒙垂念。〔老旦〕阿姊陪小姐在房中坐。我去去来。〔旦〕请便。〔老旦〕偏陪了。〔下〕

【绣带儿】〔旦〕芳春。你看山房净纤尘不至。自是一般风趣。试看他纸帐梅花。不减我绣褥芙蕖。偏宜。蒲团木榻湘竹几。闲赏翫顿添情思。〔合〕推窗处。松月离离。香馥郁。风弄岩头桂树。

〔丑捧茶上〕松户有佳期。香茶慰所思。〔末扮金甲神上击番茶介下丑〕呀。药在裏头。番了如何好。省得师父骂。背他侵些白汤。不效不干我事。〔下〕

【前腔】〔小旦〕幽居。木石拥泉声不住。时有灵禽偶语。分明是福地洞天。说甚么金谷瑶池。栖迟。瓦炉夜静燃柏子。恁淸绝疑非尘世。

〔合前丑复捧茶上〕茶在此。〔旦小旦〕起动。〔生上〕欲赴桑间约。来寻梁下期。〔丑拦介〕且慢些。

【狮子序】〔生〕我中热难自持。〔丑扯生退介〕急遽还愁犯玉威。潜身松牖下。〔窥介〕细细偷窥。眞个是千娇百媚。〔旦飮茶介生〕看他抚茶瓯。〔小旦挑灯介生〕挑灯烬。〔旦凭几介生〕凭几席。〔旦〕如何倦怠起来。〔生〕几番私语。分明玉树傍着琼枝。〔生丑作潜听介〕

【降黄龙】〔旦〕睡思迷离。〔小旦〕待奴拂席。小姐安置。〔旦〕谩整衾裯。好收簪珥。本待要睡。山窗良夜。忍辜负明月淸辉。呀。堪奇。〔小旦〕却怎么。〔旦〕心儿摇曳。猛可的如醉如痴。且待我和衣隐几。偃息须臾。〔凭几介〕

【前腔】〔小旦〕有些寒思。依稀。寒粟生肌。想秋入银屛。露凝雕砌。怎么也觉倦怠。神昏意懒。似柔条着雨欹垂。支颐。阑杆频倚。做不得爱月眠迟。小姐。也待我偷安一瞬。共尔徘徊。

〔小旦下老旦上〕半偈初传法。中峯又掩扉。事体怎么。〔丑〕都不做声了。〔老旦〕这等送相公进去。待我念起呪来。〔丑应介老旦念呪介〕

【前腔】〔生〕前趋。〔丑〕小姐还坐着哩。〔生〕应到华胥。你看他凤眼微含。蝉鬟低曳。更那香腮枕腕。好一似藕上芙蕖。〔丑扯生低云〕须知。云云雨雨。可怜他嫩蕊娇枝。必索用轻轻软软。款款徐徐。〔生狎旦闪介旦醒介丑急扯老旦同下〕

【前腔】〔旦〕惊疑。还应是梦结魂离。〔生见介〕妹子休惊动。我实在此。〔旦〕哥哥。你径路何媒。〔生笑介〕自有来处。〔旦〕难道是御风插翅。〔生〕虽非插翅御风。实无知者。〔旦〕冰霜自比。怎管他鱼鸟难窥。〔生〕休迷。良辰难遇。况为伊历尽崎岖。趁今宵好相倾倒。莫更躇蹰。〔生搂介旦拂衣介〕

【扑灯蛾】〔旦〕君心何太痴。君心何太痴。越礼奚端始。韫椟匪沽名。期将完璧归子也。你看桑间濮上。迄今千古尙贻讥。〔生〕罢罢。想驽骀难当雅意。〔走介旦〕那裏去。〔生〕趁重湖秋水。管取葬微躯。

〔旦〕好好要学那自经沟渎的。

【前腔】〔生〕我矢从沟渎归。矢从沟渎归。〔旦扯介〕难道官也不要做了。〔生〕名利如尘腻。好恨你夜深豺虎径。立地驱人归去也。〔旦笑介〕何尝教你去。〔生〕不去终不然披蓑卧月。和那熏笼斜倚待鸣鸡。〔旦〕笑狂狙孳孳渴睡。拿着灯随我来。〔生携灯介〕那裏去。〔旦〕来么。有安身佳处。〔推介〕付你好支持。

〔作掩门介下生拽介〕怎到反关我在此。〔小旦上〕呀。相公何来。〔生〕小姐送我来。却又反锁门儿去了。

【衮遍】〔小旦〕小姐小姐。你素将玉杵祈。素将玉杵祈。番做金蝉计。〔生〕姐姐。你须怜我。休学那小姐。〔小旦〕蒲柳微姿。敢与松筠比。相公。我虽是借春花蕊。解馋滋味。也须知。未曾惯。风和雨。

〔生携小旦欲下丑潜上小旦闪介〕窗外甚么。

【前腔】〔生〕月明花影移。月明花影移。夜久重门闭。好整衾帏。早赴阳台会。〔小旦〕他日休忘此时。〔生〕海山堪誓。天神鉴取。不要说姐姐。就是小姐的贤德。我口儿言。心儿印。难忘已。

〔并下丑低叫介〕师父。师父。〔老旦上〕怎么了。〔丑〕毕竟不谐到作成了芳春姐。〔老旦〕有这等事。不但贞洁。又且贤慧。难得难得。〔丑〕师父。那小姐莫不是

【尾声】割恩箝口谋深秘。〔老旦〕那有此话。〔丑〕这等那芳春姐好造化。〔老旦〕自古道佐酒得尝也非戏。〔丑〕师父。只是你的呪欠灵。〔老旦〕哎。又不道心正何愁着鬼迷。

〔丑〕我想他们此时呵。

男颜欣欣女颜悦。

惆怅只愁明日别。

〔老旦〕无情何事管多情。

〔丑〕流荡此心难共说。

第二十一出
泛月

【秋夜月】〔净上〕善运筹。论赏当居首。赖得韩彭任功狗。欲将袖手观成否。怕覆水怎收。怕覆水怎收。

老身端为梅郞一事。竟夕不能贴席。欲待入庵探听。奶奶又到。怕惹出事来。不免在此站着。等个庵裏人来。问他下落。进去未迟。呀。道犹未了。庵主来了。

【前腔】〔老旦上〕意气投。境僻机缘偶。合向罗帏成凤友。却敎带月闲游走。有甚么兴头。有甚么兴头。

〔见介净〕佛太。停当了么。〔老旦〕不要说起。女娘经了无数。那曾见这小姐。一发教人上不得涯。〔净〕这等毕竟休了。〔老旦〕不要忙。还有生意。小姐虽无云雨之情。甚有山水之兴。今晚要去泛月。已着人到宅上叫船去了。梅相公复到小庵。待我留他同去。常言道。煨得热烙。怕不火着。〔净〕奶奶要看施食。不去。梅相公怎好去。〔老旦〕不妨。只说要到那裏赴宴。附舟渡湖便了。〔净〕妙妙妙。天旣生瑜何生亮。〔老旦〕不要闲说。我与你好去陪着奶奶。〔净〕正是。正是。〔同下〕

【金鸡叫】〔旦小旦上〕夜色澄淸时候。碧宇霞消。湖山增秀。谁把玉盘悬岸柳。华彩飞沾。冷光莹透。

〔旦〕月上了。如何船尙不来。〔小旦〕想就到也。〔净换扮上〕山明疑有雪。岸白不关沙。船到了。〔旦〕师兄。为何去了这一会。〔净〕途中闻一异事。顺便去看了一看。〔旦〕看甚么。〔净〕昨日那陈大娘回家自尽了。〔小旦〕为何。〔净〕连他家裏也不知。〔旦〕可怜。可怜。〔净〕奶奶着弟子相陪小姐。〔旦〕多谢。〔净〕梅相公要到柳州亭赴宴。奶奶分付带他一带。〔小旦〕要去。教他快来。〔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