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锦笺记

〔末上〕走得浑身汗。归来两脚尘。奶奶。选宫的话眞了。〔老旦〕却怎么。〔末〕天使已到。各坊媒婆卖婆。总捕厅都拿去了。〔老旦〕这怎好。你再去打听来。〔末应下老旦〕儿。我非不欲与你成亲。

【前腔】只为你东床远侍亲帏。使仓徨难遂于飞。况我说起亲事。你便含悲流涕。反惹愁酸憔悴。到此际噬脐何悔。虽然如此。休悲。岂少娇姿。追求偏向朱扉。

【入赚】〔净外生小生上净〕古木幽溪。〔指介〕柳姓娇娃系此居。〔众〕忙前去。钦差星急敢羁迟。〔净〕且躇蹰。乍张声势令人惧。变出非常未可知。〔众〕言诚是。须知善鸷先藏翅。谩敎腾沸。谩敎腾沸。

〔众〕老娘。你先进去。我们外厢等罢。〔净〕正是正是。〔众下〕

【前腔】〔净〕避影前趋。〔老旦〕老娘何来。〔净〕喜到门庭特报知。〔老旦〕有甚喜。〔净〕承明旨。小姐催妆促驾赴京畿。〔旦〕祸眞奇。宫闱悬绝如渊底。〔拜介〕得赐周旋谢不赀。〔净〕言差矣。尊名已覆金瓯裏。不须推避。不须推避。

【皁角儿】〔旦小旦老旦〕蓦遭逢天大灾危。纵飞潜也难逃避。直愁杀萱径椿茔。再休提鸾俦凤侣。试看取剩钗梳。余香粉。撇琴书。抛花竹。物物堪悲。〔合〕痛肠千缕。何忍别离。信今生若非魂梦。聚首无期。

〔净〕奶奶。我一时报了。如今见你们这般啼哭。连我也心酸了。有人寻个代替罢。〔旦〕呀。这谁肯代。〔小旦〕奴家愿代。〔旦〕怎么害你。〔小旦〕昔人受一饭之德。尙报千金。奴家荷半生之恩。何辞一往。快取衣饰与奴妆着。竟往便了。〔旦哭介〕妹子。定使不得。〔净〕小姐。恭敬不如从命。〔取衣饰妆小旦介内催众惊介小旦拜介〕

【前腔】念婢子久侍闺闱。感娘行浑如姊妹。谩说个代主承恩。又何惜捐生效死。还念你好花时。明月夜。翫诗词。亲针指。谁共徘徊。

〔合前众上〕上命差遣。盖不自由。裏头快些快些。〔净〕有心慷慨。撇脱了些。〔小旦〕就行了。〔旦〕妹子。拜你一拜。〔拜小旦介小旦答拜介〕

【尾声】〔旦〕此生结草悲无地。〔小旦抱旦低唱〕小姐。你但守初盟报所知。我便便便向重泉也展眉。

〔净拆旦推入介扯小旦出介众〕去去去。〔拥下老旦〕儿。欺君违法。罪过非轻。谨閟深藏。愼毋自泄。〔旦〕多谢母亲慈训。

〔旦〕于人何事网罗求。

〔老旦〕意气兼将身命酬。

〔旦〕天上人间不相见。

〔老旦〕落花流水共悠悠。

第三十五出
草奏

【丹凤吟】〔丑上〕木偶无依。越吟不已。祶袍窃望疎财士。怕官情纸薄。今非昔比

自家非别。小何的便是。母死半年。闝赌两般。家资败尽。替夫到京。谁想身上又染了广货。囊裏又缺了盘缠。要归不得无可奈何。近喜梅相公高中。欲求他相济。因他卧病。不能相见。日来闻已痊可。不免走一遭。〔行介〕这裏已是。有人么。〔末上〕朱门深似海。不许外人敲。呀。花子。这裏不是讨的。〔丑〕我来看老爷一看。〔末〕这等贵处。〔丑〕杭州。〔末〕上姓。〔丑背介〕若说小何。做官的怎肯出来。不免打个双关。哄他一哄。〔转身介〕我叫可人。〔末〕少待通报。

【宴陈平】〔生上〕瘦损不胜衣。岂为耽诗。花飞絮舞春归矣。倚玉偎香复几时。

〔末〕禀老爷。杭州可人求见。〔生惊介〕想是可人差来的。快着他进来。〔末〕嗄。杭州可人。老爷请。〔丑进见磕头介生〕是小何。起来起来。怎说甚可人。〔丑〕他问小人的姓。小人道可字加人字。〔生〕哈。你惯要耍笑。〔丑〕不敢。〔生〕到此何干。这门蓝褛。〔丑背介〕怎么说好。是了。〔转身介〕来做生意。失了风。归去不得。特见老爷。〔生〕元来如此。老娘好么。〔丑哭介〕被虎吃了。〔生〕怎到被虎吃了。〔丑〕一向与小人有说。自在极乐庵裏过。所以遇了虎。〔生〕嗄。那庵主好么。〔丑〕被天打了。〔生〕有这们事。柳老爷死了。〔丑〕柳老爷死不打紧。小姐又被选了宫。〔生〕那有此话。〔丑〕小人目击的。〔生〕却不痛杀我也。

【石榴花】〔生〕人归禁掖。闻说不胜悲。肠寸裂泪双垂。苍天何事恁雠予。且休提鸾凤分飞。就是那花容柳姿。想今生欲觑应无地。小姐。若知伊终作王嫱。争似我早学相如。

【前腔】〔丑〕老爷。你荣登天府。宁乏一娇姿。须自惜栋梁躯。多情已作汉宫姬。枉悲号天远谁知小姐旣许桃家。姻缘已非。那花枝自有东风主。到不如金屋深藏。免与他纨袴相偎。

〔生〕左右。取五两银子来。〔末取介生〕荒银五两。聊充路费。〔丑磕头介〕谢老爷。求人须求大丈夫。〔末〕济人须济急时无。〔生〕小何。你速整归装还故土。免教流落在长途。〔并下〕

【海棠春】〔杂引道净上〕故友茂陵栖。二竖朝方去。

下官赵成文也。适闻梅丈病起。特来问候。左右通报。〔杂报介生上见介净〕贵体得安。私喜无任。〔生〕屡蒙垂念。感德不胜。请坐。〔坐介净〕年丈为何眉攒愁思。脸晕啼痕。必有缘故。愿与故人一闻之。〔生〕言之汗颜。且恐污听。〔净〕说那裏话。〔生〕非有别事。小弟往日呵。

【泣颜回】〔生〕花下结幽期。〔净笑介〕小弟也略知。已不谐了。〔生〕强摧残未断恩私。〔净〕嗄。心裏还不断〔生〕岂料风波叠起。〔净〕又怎么。〔生〕献吴廷偏选西施。〔净〕被选了宫。〔生〕君门万里。要相逢须插抟风翅。怅古洪不値当年。痛无双永闭宫闱。

〔净〕有一绝妙机会在此。我就与足下做一古押衙何如。

【前腔】〔净〕伸眉。莫作楚囚悲。娇娃姓氏。齿录曾题。〔生〕那个写的。〔净〕小弟如今只说年丈所聘。等他就查齿录。姻非无据。圣明朝岂夺臣妻。明晨请了诸年丈。陈情丹陛。与多娇早拭看花泪。〔生〕怕不能如此。〔净〕管乐昌破镜重完。看秦庭白璧终归。

〔生〕若得如此。眞所谓生死而骨肉也。〔净〕快写本。小弟就去请诸年丈了。〔生〕多谢多谢。

〔生〕英雄无策庇婵娟。

待得鸾胶续断弦。

〔净〕圣代只今多雨露。

一封朝奏九重天。

第三十六出
协奏

〔末上〕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僊仗拥千官。下官乃大元朝中一个黄门是也。今当圣驾临朝。恐有百官奏事。只得在此伺候则个。

【金蕉叶】〔生众朝服上生〕痛煎痛煎。美恩情天渊暌间。〔众〕怕孤忠难动龙颜。率羣英共跻鸾殿。

〔生〕此间是午门。不免径入。〔众〕请了。〔末〕百官就此站立。不得升殿。鞠恭兴。三舞蹈。俯伏山呼。〔众〕万岁万岁万万岁。〔末〕有事奏事。无事退班。〔生〕臣奏陛下。〔末〕启奏者何官。

【小桃红】〔生〕编修梅玉。碎首阶前。〔末〕所奏者何事。〔生〕为伉俪贻惭玷也。〔末〕谁家之女。已配未曾。〔生〕武臣柳菀女。纳采在髫年。〔末〕不得欺诳。〔生〕登齿录。布朝佥。只为臣慕飞鹏。希举鹗。成孤雁也。使柳氏呵。混入良家承诏选。叹画影无从。愿锡饼师全。

〔净〕赵章等亦为梅玉一事。联奏陛下。

【下山虎】〔净〕礼先朝伫闻及闾阎。且君父于臣子闺门大闲。还须念有耦罗敷。莫效那耽淫卫宣。〔众合〕况有如花满殿前。何必村庄贱。〔末〕奏事者不得喧哗。〔众〕折槛何嫌。为诉孤鸾非野鸳。

【蛮牌令】〔小生〕臣闻古之贤君嘉隐士。遗樵爨。怜戍卒。赐宫媛。况彼文臣居翰苑。中雀久。委禽先。〔众〕荅梅玉呵。不得那孟光举案。我诸臣愿学逢萌挂冠。〔末〕敢为友谊妄奏。〔众〕效朋私扶危拯顚。尽臣忠纠谬绳愆。

〔末〕奏章已达。暂且退班。午门外候旨。

【余文】〔众〕哀情已达承明殿。齐鹄立听取好音传。〔生〕怕有累诸年丈。若我梅玉。便鼎烹斧磔何言。

【出队子】〔旦扮内臣上〕明王恩眷。披览封章展笑颜。玉音遥降五云端。管取乘龙指日间。花烛生光。春回卺颜。

〔旦〕圣旨已到。跪听宣读。奉圣旨。柳氏果为梅玉所聘。准候宫女到日。着该部查给完聚。以全夫妇之伦。以笃君臣之义。更酌赐锦绮音乐。少助婚礼。用展朕私。谢恩。〔众〕万岁万岁万万岁。〔旦〕香飘合殿春风转。花覆千官淑景移。〔下生〕拜谢诸年丈。〔拜介〕

【庭前柳】〔生〕衔结是何年。赖诸君伉俪全。明珠离复返。白璧去犹旋。〔合〕生亡还肉骨。感无边。觉须臾喜溢眉端。

【前腔】〔众〕圣德浩如天。遣嫦娥出广寒。枯枝怜再发。缺月幸重圆。〔合前〕

〔生〕百花春隔景阳钟。

〔净〕紫禁朝天拜舞同。

〔小生〕独有凤凰池上客。

〔合〕偏承霄汉渥恩浓。

第三十七出
赐婚

【生查子】〔生上〕失马未为忧。人定天常左。重获凤台游。不负龙池步。

紫凤朝衔五色书。阳春忽布网罗除。已将心变寒灰后。岂料光生腐草余。下官端为淑娘姻事。历尽无数间关。幸蒙圣恩。准赐完聚。今者宫女已到。且敕禁乐送归。晤在须臾。可喜可喜。〔丑上〕荣光悬日月。赐予出金银。禀老爷。送亲的到了。〔生〕犒赏俱齐备么。〔丑〕齐备了。〔生〕你自在外厢料理。〔丑〕晓得。〔下〕

【滴溜子】〔众鼓乐送小旦上〕奉纶音。奉纶音。下赐娇娥。喧金鼓。喧金鼓。香尘如雾。羡双双彩鸾翔舞。风流世所无。皇恩重荷。书中有女。始信非讹。

【鹧鸪天】〔生趋迎介〕遥覩香车隐素娥。不胜雀跃启靑庐。〔小旦轿中低唱〕寄言眉黛休空展越水燕云愁转多。〔小旦出轿生见惊介〕惊太错。事如何。

〔背介〕堪怜到手又成讹。〔小旦低唱〕衷情未敢高声吐。只恐人闻起折磨。〔生〕都退下。〔众暂下生小旦拜介生〕不期而晤。欣喜倍常。望断后车。不无疑愕。〔小旦〕事多曲折。人尙迢遥。词组难倾。容妾徐启。〔生〕愿闻。

【刮鼓令】〔小旦〕天书蓦尔过。叹娘行被网罗。〔生〕这等该到京。〔小旦〕娇怯怯怕归永巷。又何忍别亲庐。督促莫支吾。善成能败。赖有萧何。〔生〕亏了那个。〔小旦〕是何老娘报了。又得何老娘教道。使小姐呵。华泉取飮眩当途。我甘同丑父敢号呼。

【前腔】〔生〕堪悲恁坎坷。〔小旦〕相公。想你适纔还道是小姐哩。〔生〕我那知道启蕉封鹿竟无。幸星河潜通织女。怅月殿隐嫦娥。好事惯多磨。只怕春深绣幙。娇香难锁。〔小旦〕小姐誓死不二。这到不消虑。〔生〕松枝同劲信无他。萱庭异趣却如何。

〔小旦〕相公。早图归计。无用空悲。〔生〕言之有理。明当上表。今花烛已陈。衾帏已具。权且合卺。〔小旦〕小姐在彼。何敢言此。〔生〕卿过矣。我岂顿忘小姐。实不忍负此良宵耳。〔小旦〕如此请屛多仪。待妾侍寝便了。〔生〕不须谦逊。自有权宜。分付奏乐。待我们行礼。〔众奏乐介小旦〕相公请上。〔生侧立介〕就如此。〔同拜介〕

【尾声】〔生〕百年娱乐从兹暮。〔小旦〕幽馆深盟喜不诬。〔生〕又恐相逢着睡魔。〔先请进房小旦应介众持灯上引介〕

〔众〕翡翠屛开绣幙红。

万条银烛碧纱笼。

〔小旦〕宁期此地忽相遇。

〔生〕共识皇恩造化同。

〔众引下生吊场介〕紫苔过来。〔丑上生低云〕元来名便是小姐的。来京的又不是小姐。〔丑骇介〕是那个。〔生〕是芳春姐。〔丑〕也罢。也罢。〔生〕你不晓得。小姐还在家。你明早就与我起程。前往杭州。多拜上奶奶。我不日就回。要与小姐成亲。这裏的事体。教他们不可泄漏。〔丑〕有书么。〔生〕你先去。我央常先生作伐。书就与他带来了。〔丑〕嗄。人苦不自足。得陇又望蜀。〔生〕传语愼勿遗。尽言非尺牍。〔并下〕

第三十八出
咸遂

【月云高】〔旦上〕孤帏空待。秋怀转无赖。香粉潜消褪。鬼病恹恹害。百计安排。怎把相思解。人在心儿裏。心远云山外。眉月连娟恨不开。鸿雁那从北地来。

奴家名归禁苑。迹隐深闺。虽若幽囚。实堪全节。但此淸秋。不胜多病。祇一个知心侍儿。又已远去。总有句着意言语。更向谁谈。好闷人也。勉强梳洗。且到母亲跟前。闲讲片时。少排抑郁。多少是好。〔老旦急上〕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儿。不好了。红巾数万。卽日渡江。邻里户户般移。家人个个走散了。可作急收拾。以避贼锋。〔旦〕娘。旣无僮仆相随。又无亲戚可倚。向那裏去。〔老旦〕你不知道。桃官人家移住湖州。待我悄悄送你过门。岂不两得。〔旦〕哎。死则死矣。怎又提起这话来。〔下老旦〕呀。怎么艴然去了。靑娥。请小姐转来。〔净内应介〕奶奶。小姐不肯来。

【前腔】〔老旦〕儿。你那知靑春难再。容华易消改。你到桃家呵。地远时仓卒。隐密奚■〈兀监〉■〈兀介〉。恁更疑猜。应是心儿歹。〔净〕小姐不肯出门了。〔老旦〕谩说闺帏老。眼见干戈害。他这等执抝呵。红粉须知逐战埃。我骸骨凭谁覆草莱。

〔丑上〕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自家紫苔的便是。俺老爷差我回来。叩见柳奶奶。一路有警。担搁多时。今喜已到他家。不免径入则个。〔进见介老旦〕紫苔。你那裏来。〔丑〕京中。〔老旦〕相公中了。〔丑〕中了不打紧。朝廷却把芳春姐赐配了。〔净骇介〕有这等事。〔老旦〕你且仔细说来。〔丑〕老爷闻说小姐被选。忙请五百名同年伏阙陈情。朝廷怜准。宫女一到。便行查给。那晚成亲。更赐几多宫锦宫花。禁乐仪仗。如今芳春姐好不风骚。好不快活。〔净顿足介〕知道如此。我便替了。〔老旦〕人有善念。天必从之也。〔丑〕还有禀上。老爷虽已成亲。一念实在小姐。卽欲吿假还乡。以图旧约。因此先遣小人拜上。已请常先生为媒。不日就到。书信附彼带来也。〔老旦背介〕这又怎么说。〔净〕奶奶不要听他。难道小姐到做小。〔老旦〕那有此话。〔净〕先进门一日也是大。况是个钦给夫人。比耍笑。〔老旦〕不要多讲。只说小姐已出嫁便了。〔净〕正是正是。〔转身介〕紫苔。小姐出门了。〔丑惊介〕出门了。〔净应介丑背顿足恨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