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还魂记

　　【一封书】〔读介〕闻君事外朝。虎狼心难定交。肯回心圣朝。保富贵全忠孝。平梁取采须收好。背暗投明带早超。凭陆贾。说庄蹻。颙望麾慈卽鉴昭。
　　〔笑介〕这书劝我降宋。其实难从。外密启一通。奉呈尊阃大人。〔笑介〕杜安抚也畏敬娘娘哩。〔丑〕你念我听。〔净看书介〕通家生杜宝敛袵杨老娘娘帐前。咳也。杜安抚与娘娘。又通家起来。〔末〕大王通得去。娘娘也通得去。〔净〕也通得去。只汉子不该说敛袵。〔末〕娘娘肯敛袵而朝。安抚敢不敛袵而拜。〔丑〕说的好。细念我听。〔净念书介〕通家生杜宝敛袵杨老娘娘帐前。远闻金朝封贵夫为溜金王。并无封号及于夫人。此何礼也。杜宝久已保奏大宋。勑封夫人为讨金娘娘之职。伏惟妆次。鉴纳不宣。好也。到先替娘娘讨了恩典哩。〔丑〕陈秀才。封我讨金娘娘。难道要我征讨大金家不成。〔末〕受了封诰后。但是娘娘要金子都来宋朝取用。因此叫做讨金娘娘。〔丑〕这等是你宋朝美意。〔末〕不说娘娘。便是卫灵公夫人。也说宋朝之美。〔丑〕依你说。我冠儿上金子。成色要高。我是带盔儿的娘子。近时人家首饰浑脱。就一个盔儿。要你南朝。照样打造一付送我。〔末〕都在陈最良身上。〔净〕你只顾讨金讨金。把我这溜金王。溜在那裏。〔丑〕连你也做了讨金王罢。〔净〕谢承了。〔末叩头介〕则怕大王娘娘退悔。〔丑〕俺主定了。便写下降表。赍发秀才回奏南朝去。

　　【前腔】〔净〕归依大宋朝。怕金家成祸苗。〔丑〕秀才。你担承这遭。要黄金须任讨。〔末〕大王。你鄱阳湖磬响收心早。娘娘。你黑海岸回头星宿高。〔合〕便休兵。随听招。免的名标在叛贼条。
　　〔净〕秀才。公馆留饭。星夜草表送行。〔举手送末拜别介〕

　　【尾声】〔净〕咱比李山儿何足道。这杨令婆委实高。〔末〕带了你这一纸降书管取那赵官家欢笑倒。
　　〔末下净丑吊场净〕娘娘。则为失了一边金。得了两条王。人要一个王不能勾。俺领下两个王号。岂不乐哉。〔丑〕不要慌。还有第三个王号。〔净〕什么王号。〔丑〕叫做齐肩一字王。〔净〕怎么。〔丑〕杀哩。〔净〕随顺他。又杀什么。〔丑〕你俺两人作这大贼。全仗金鞑子威势。如今反了面。南朝拿你何难。〔净作恼介〕哎哟。俺有万夫不当之勇。何惧南朝。〔丑〕你眞是个楚霸王。不到乌江不止。〔净〕胡说。便作俺做楚霸王。要你做虞美人。定不把赵康王占了你去。〔丑〕罢。你也做楚霸王不成。奴家的虞美人也做不成。换了题目做。〔净〕什么题目。〔丑〕范蠡载西施。〔净〕五湖在那裏。去做海贼便了。〔丑作分付介〕众三军。俺已降顺了南朝。暂解淮围。海上伺候去。〔众应介〕。解围了。〔内鼓介〕船只齐备了。〔内鼓介〕禀大王起行。〔行介〕

　　【江头送别】淮扬外。淮扬外。海波摇动。东风劲。东风劲。锦帆吹送。夺取蓬莱为巢洞。鳌背上立着旗峯。
　　【前腔】顺天道。顺天道。放些儿闲空。招安后。招安后。再交兵言重。险做了为金家伤炎宋。权袖手做个混海痴龙。
　　〔众〕禀大王娘娘。出海了。〔净〕且下了营。天明进发。

　　干戈未定各为君。　　　　龙斗雌雄势已分。
　　独把一麾江海去。　　　　莫将弓箭射官军。

　　第四十八出　遇母
　　【十二时】〔旦上〕不住的相思鬼。把前身退悔。土臭全消。肉香新长。嫁寒儒客店裏孤恓。〔净上〕又着他攀高谒贵。
　　〔浣溪纱〕〔旦〕寂寞秋窗冷簟纹。〔净〕明珰玉枕旧香尘。〔旦〕断潮归去梦郞频。〔净〕桃树巧逢前度客。〔旦〕翠烟眞是再来人。〔合〕月高风定影随身。〔旦〕姑姑。奴家喜得重生。嫁了柳郞。只道一举成名。同去拜访爹妈。谁知朝廷为着淮南兵乱。开榜稽迟。我爹娘正在围城之内。只得賷发柳郞往寻消耗。撇下奴家钱塘客店。你看那江声月色。凄怆人也。〔净〕姐姐。比你黄泉之下。景致争多。〔旦〕这不在话下了。

　　【针线箱】虽则是荒村店江声月色。但说着坟窝裏前生今世。则这破门帘乱撒星光内。煞强似洞天黑地。姑姑呵。三不归父母如何的。七件事儿夫家靠谁。心悠曳。不死不活。睡梦裏为个人儿。
　　〔净〕似小姐的罕有。

　　【前腔】伴着你半间灵位。又守见你一房夫壻。〔旦〕姑姑。那夜搜寻秀才。知我闪在那裏。〔净〕则道画帧儿怎放的个人回避。做的事瞒神諕鬼。昏黑了。你看月儿黑黑的星儿晦。萤火靑靑似鬼火吹。〔旦〕上灯哩。〔净〕没油。黑坐地。三花两焰。留的你照解罗衣。
　　〔旦〕夜长难睡。还向主家借些油去。〔净〕你院子裏坐地。咱去来。合着油甁盖。踏碎玉莲蓬。〔下旦玩月叹介老旦贴行路上〕

　　【月儿高】江北生兵乱。江南走多半。不载香车稳。趿的鞋鞓断。夫主兵权。望天涯生死知何判。前呼后拥。一个春香伴。凤髻消除打不上扬州纂。上岸了到临安。趁黄昏黑影林峦。生忔察的难投馆。
　　〔贴〕且喜到临安了。〔老〕咳。万死一逃生。得到临安府。俺女娘无处投。长路多孤苦。〔贴〕前面像是个半开门儿。蓦了进去。〔老进介〕呀。门房空静。内可有人。〔旦〕谁。〔贴〕是个女人声息。待打叫一声。开门。

　　【不是路】〔旦惊介〕斜倚雕阑。何处娇音唤启关。〔老〕行程晚。女娘们借住霎儿间。〔旦〕听他言。声音不似男儿汉。待自起开门月下看。〔见介旦〕是一位女娘。请裏坐。〔老〕相提盼。人间天上行方便。〔旦〕趋迎迟慢。趋迎迟慢。〔打照面介老作惊介〕

　　【前腔】破屋颓椽。姐姐呵。你怎独坐无人灯不燃。〔旦〕这闲庭院。玩淸光长送过这月儿圆。〔老背叫贴〕春香。这像谁来。〔贴惊介〕不敢说。好像小姐。〔老〕你快瞧房儿裏面。还有甚人。若没有人。敢是鬼也。〔贴下旦背〕这位女娘好像我母亲。那丫头好像春香。〔作回问介〕敢问老夫人。何方而来。〔老叹介〕自淮安。我相公是淮扬安抚遭兵难。我被掳逃生到此间。〔旦背介〕是我母亲了。我可认他。〔贴慌上背语老介〕一所空房子。通没个人影儿。是鬼。是鬼。〔老作怕介旦〕听他说起。是我的娘也。〔向前哭娘介老作避介〕敢是我女孩儿。怠慢了你。你活现了。春香。有随身纸钱。快丢。快丢。〔贴丢纸钱介旦〕儿不是鬼。〔老〕不是鬼。我叫你三声。要你应我一声高如一声。〔做三叫三应声渐低介老〕是鬼也。〔旦〕娘。你女儿有话讲。〔老〕则略靠远。冷淋侵一阵风儿旋。这般活现。〔旦〕那些活现。
　　〔扯老又作怕介〕儿手恁般冷。〔贴叩头介〕小姐。休要捻了春香。〔老〕儿。不曾广超度你。是你父亲古执。〔旦哭介〕娘。你这等怕。女孩儿死不放娘去了。

　　【前腔】〔净持灯上〕门户牢拴。为甚空堂人语諠。〔照地介〕这靑苔院。怎生吹落纸黄钱。〔贴〕夫人。来的不是道姑。〔老〕可是。〔净惊介〕呀。老夫人和春香那裏来。这般大惊小怪。看他打盘旋。那夫人呵。怕漆灯无艳将身远。小姐恨不得幽室生辉得近前。〔旦〕姑姑好来。奶奶害怕。〔贴〕这姑姑敢也是个鬼。〔净扯老照旦介〕休疑惮。移灯就月端详遍。可是当年人面。〔合〕是当年人面。
　　〔老抱旦泣介〕儿呵。便是鬼。娘也不舍的去了。

　　【前腔】肠断三年。怎坠海明珠去复旋。〔旦〕爹娘面。阴司裏怜念把魂还。〔贴〕小姐。你怎生出的坟来。〔旦〕好难言。〔老〕是怎生来。〔旦〕则感的是东岳大恩眷。托梦一个书生把墓踹穿。〔老〕书生何方人氏。〔旦〕是岭南柳梦梅。〔贴〕怪哉。当眞有个柳和梅。〔老〕怎到得这来。〔旦〕他来科选。〔老〕这等是个好秀才。快请相见。〔旦〕我央他看淮扬动定去把爹娘探。因此上独眠深院。独眠深院。
　　〔老背与贴语介〕有这等事。〔贴〕便是。难道有这样出跳的鬼。〔老回泣介〕我的儿呵。

　　【番山虎】则道你烈性上靑天。端坐在西方九品莲。不道三年鬼窟裏重相见。哭的我手麻肠寸断。心枯泪点穿。梦魂沈乱。我神情倒顚。看时儿立地。叫时娘各天。怕你茶酒饭无浇奠。牛羊侵墓田。〔合〕今夕何年。今夕何年。咦。还怕这相逢梦边。
　　【前腔】〔旦泣介〕你抛儿浅土。骨冷难眠。吃不尽爹娘饭。江南寒食天。可也不想有今日也。道不起从前。似这般糊突谜。甚时明白也天。鬼不要。人不嫌。不是前生断。今生怎得连。
　　〔合前老〕老姑姑。也亏你守着我儿。

　　【前腔】〔净〕近的话不堪提咽。早森森地心疎体寒。空和他做七做中元。怎知他成双成爱眷。〔低与老介〕我捉鬼拿奸。知他影戏儿做的恁活现。〔合〕这样奇缘。这样奇缘。打当了轮回一遍。
　　【前腔】〔贴〕论魂离倩女是有知。他三年外灵骸怎全。则恨他同棺椁少个郞官。谁想他为院君这宅院。小姐呵。你做的相思鬼穿。你从夫意专。那一日春香不铺其孝筵。那节儿夫人不哀哉醮荐。早知道你撇离了阴司。跟了人上船。〔合前〕

　　【尾声】〔老〕感的化生女显活在灯前面。则你的亲爹他在贼子窝中没信传。〔旦〕娘放心有我那信付的人儿。他穴地通天打听的远。
　　想象精灵欲见难。　　　　碧桃何处便骖鸾。
　　莫道非人身不暖。　　　　菱花初晓镜光寒。

　　第四十九出　淮泊
　　【三登乐】〔生包袱雨伞上〕有路难投。禁得这乱离时候。走孤寒落叶知秋。为娇妻。思岳丈。探听扬州。又谁料他困守淮扬。索奔前答救。
　　〔集唐〕那能得计访情亲。浊水污泥淸路尘。自恨为儒逢世难。却怜无事是家贫。俺柳梦梅。阳世寒儒。蒙杜小姐阴司热宠。得为夫妇。相随赴科。且喜殿试撺过卷子。又被边报躭误榜期。因此小姐呵。闻说他尊翁淮扬兵急。叫俺沿路上体访安危。亲赍一幅春容。敬报再生之喜。虽则如此。客路贫难。诸凡路费之资。尽出圹中之物。其间零碎宝玩。急切典卖不来。有此成器金银。土气销镕有限。兼且小生看书之眼。并不认得等子星儿。一路上赚骗无多。逐日裏支分有尽。到的扬州地面。恰好岳丈大人移鎭淮城。贼兵阻路。不敢前进。且喜因循解散。不免迤逗数程。

　　【锦缠道】早则要醉扬州。寻杜牧梦三生花月楼。怎知他长淮去休。那裏有缠十万顺天风跨鹤闲游。则索傍渔樵寻食宿。败荷衰柳。添一抹五湖秋。那秋意儿有许多迤逗。咱功名事未酬。冷落我断肠闺秀。堪回首。算江南江北有十分愁。
　　一路行来。且喜看见了插天高的淮城。城下一带淸长淮水。那城楼之上。还挂有丈六阔的军门旗号。大吹大擂。想是日晚掩门了。且寻小店歇宿。〔丑上〕多参白水江湖酒。少绽黄边风月钱。秀才投宿么。〔生进店介丑〕要果酒。案酒。〔生〕天性不飮。〔丑〕柴米是要的。〔生〕吃倒算。〔丑〕算倒吃。〔生〕花银五分在此。〔丑〕高银散碎些。待我称一称。〔称介作惊叫介〕银子走了。〔寻介生〕怎大惊小怪。〔丑〕秀才。银子地缝裏走了。你看碎珠儿。〔生〕这等。还有几块在这裏。〔丑接银又走三度介〕呀。原来秀才会使水银。〔生〕因何是水银。〔背介〕是了。是小姐殡敛之时。水银在口。龙含土成珠而上天。鬼含汞成丹而出世。理之然也。此乃见风而化。原初小姐死。水银也死。如今小姐活。水银也活了。则可惜这神奇之物。世人不知。〔回介〕也罢了。店主人。你将我花银都消散去了。如今一厘也无。这本书是我平日看的。准酒一壶。〔丑〕书破了。〔生〕贴你一枝笔。〔丑〕笔开花了。〔生〕此中使客往来。你可也听见。读书破万卷。〔丑〕不听见。〔生〕可听见。梦笔吐千花。〔丑〕不听得。〔生作笑介〕

　　【皂罗袍】可笑一场闲话。破诗书万卷。笔蕊千花。是我差了。这原不是换酒的东西。〔丑笑介〕神仙留玉佩。卿相解金貂。〔生〕你说金貂玉佩。那裏来的。有朝货与帝王家。金貂玉佩书无价。你还不知哩。便是千金小姐。依然嫁他。一朝臣宰。端然拜他。〔丑〕要他则甚。〔生〕读书人把笔安天下。
　　不要书。不要笔。这把雨伞可好。〔丑〕天下雨哩。〔生〕明日不走了。〔丑〕饿死在这裏〔生笑介〕你认的淮扬杜安抚么。〔丑〕谁不认的。明日吃太平宴哩。〔生〕则我便是他女壻。来探望他。〔丑惊介〕喜是相公说的早。杜老爷多早发下请书了。〔生〕请书在那裏。〔丑〕和相公瞧去。〔请生行介〕待小人背答袱雨伞。〔行介生〕请书那裏。〔丑〕兀的不是。〔生〕这是吿示居民的。〔丑〕便是。你瞧。

　　【前腔】禁为闲游奸诈。杜老爷是巴上生的。自三巴到此。万里为家。不敎子侄到官衙。从无女壻亲闲杂。这句单指相公。若有假充行骗。地方禀拿。下面说小的了。扶同歇宿。罪连主家。为此须至关防者。
　　右示通知。建炎三十二年五月日示。你看后面安抚司杜大花押。上面盖着一颗钦差安抚淮扬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安抚司使之印。鲜明紫粉。相公。相公。你在此消停。小人吿回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家屋上霜。〔下生泪介〕我的妻。你怎知丈夫到此。恓惶无地也。〔作望介〕呀。前面房子门上有大金字。咱投宿去。〔看介〕四个字。漂母之祠。怎生叫做漂母之祠。〔看介〕原来壁上有题。昔贤怀一饭。此事已千秋。是了。乃前朝淮阴侯韩信之恩人也。我想起来。那韩信是个假齐王。尙然有人一饭。俺柳梦梅是个眞秀才。要杯冷酒不能勾。像这个漂母。俺拜他一千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