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西楼记

【南剑器令】旧恨变新愁。吉与咎好难寻究。避雷霆又遭霹雳。〔疑介〕向前且问根由。

〔小生〕素徽。你道我特来取你则甚。〔旦〕奴家看你像个有心人。故迟片刻之死。正要问个明白。〔小生〕

【北混江龙】我爱你花娇玉秀。兀的是发拖云。更和那眼凝秋。只指望洛神佩解。与那汉女环留。〔旦〕嗳哟。这是那里说起。〔小生〕我与你弄玉同登乘凤台。太眞齐凭望仙楼。鎭日的呈妙舞。引淸讴。击方响。按箜篌。浮桂液。爇兰油。餐白鹄。脯红虬。眞个是溶溶深院四季混寒暄。更和这层层步障句日的无昏昼。早趁此鹊桥鸾驭。成就此燕侣和那莺俦。

〔旦哭介〕呀。君家差矣。自古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奴家生在烟花。志坚金石。

【南桂枝香】夫君曾有。〔小生〕姓甚名谁。〔旦〕姓于名鹃字叔夜。〔小生〕你旣不他适。怎生随了池同。〔旦〕呀。这是仇雠厮守。他与鸨母计赚奴家。奴家生分。不与他成亲。恨不能卽断其头。近闻于郞已死。自缢房中。又被丫鬟救转。忽闻讣报传来。不得亲扶灵柩。〔小生〕怎在寺中设建道场。〔旦〕是奴家与于郞。不能尽夫妇之情。安排灵座。痛哭一番。烧些锭楮。烧些锭楮。〔小生〕敢是完了心愿。便就一心随那池同到老。〔旦怒介〕咳。说那里话。功德一完。卽便自尽了。道场完后。别无迤逗。不意又被你劫取。我只道押衙昆仑之辈。尙与你接谈。不意又遇池同。旣可随你。何不就随了他。如再相逼。君家佩剑。妾当以颔血溅之。〔小生〕若肯从我。当以金屋贮卿。〔旦〕谩胡诌。金屋非吾愿。泉台是所求。

〔小生长叹介〕呀。你果然有这般贞烈。堪垂靑史。可载彤编。也不枉叔夜一片精神。罢。吾与你说明了罢。

【北油葫芦】则听得往事从头逐一剖。赤紧的把死生盟你便能自守。俺也不是偷香窃玉也待逞风流。则是俺移花换柳。与您谐婚媾。魆把那轻鸿女一样妆成就。那勇士便便携之在月下走。池同的把假货去求。谁道是佳人反在咱每手。活铮铮个于郞您待见否。

〔旦〕于郞旣死。那里说起。〔小生〕几曾死来。〔旦喜介〕说是八月二十五日死的。〔小生笑介〕我十月初旬。从燕京南返。到涿州地方宿店。遇着于郞。前来会试。李贞侯亦在坐。贞侯误传刘楚楚之言。说你缢死房中。可是有的么。〔旦〕是有的。〔小生〕那时于郞闻之。痛悼几绝。我每劝他赴选。不在话下。〔旦〕呀。有这等事。〔小生〕不意自京中回来。偶同小妾轻鸿。游至杭州。横塘步月。与观法事。见你荐亡文疏。立生一计取你。〔旦〕请问稠人广众。如何抢得奴家。那池同又不来追赶。〔小生〕我只得哄妾轻鸿。与你一般妆束。差勇士打灭禅灯。负轻鸿而走。那池同错追轻鸿。闻鸿已赴水而死。池同被地方拘住。所以不来追赶。如今于郞在京。我送你去便了。〔旦〕割爱施谋。竭忠尽力。此恩此德。何日忘之。恩人请上。奴家有一拜。〔拜介小生答介〕何谢之有。〔旦〕

【南八声甘州】经年困守。感君家侠气。妙策神筹。轻捐姬妾。交谊古今希觏。奴家呵。似笼鹰再逐霄汉。举辙鲋重从江海游。含羞。这生全恩德难酬。

大恩人高姓大名。〔小生〕你道我是谁。我姓胥名表。号长公。

【北天下乐】俺本是击筑吹箫江南任侠流。腰横着吴也么钩。吴钩射斗牛。蓦忽地展半筹。便敎那书生遂好逑。〔旦〕君家祇从旅店遇着于郞。还是旧交。〔小生〕俺与于郞非旧游。〔旦〕可认得池同那贼。〔小生〕前夜若见他。就要动手杀却。又迟了抢你之事。所以不曾去看他。竟抱了您走。与池同也没甚雠。只待与有心人。一朝完配偶。

快些趱路。叫小厮。车马何在。〔众带车马上〕佳人金缕靑丝髻。骏马银鞍碧玉蹄。〔旦做登车小生乘马行介旦〕

【南解三酲】羡你具古洪机彀。更有那许俊雄遒。似昆仑磨勒难追究。还送我到皇州。一朝遂同千里游。词组平消万种愁。争驰骤。星犇电走。无暇回眸。

〔小生〕一路好风景也。

【北那■〈口七〉令】晓风和。岸草柔。午云深。岭树幽。喜听啼莺如唤友。游蜂的似觅俦。〔旦〕京师还有许多路。〔小生〕神京的在望处浮。使佳人屡送眸。俺便将离恨天补的才完。相思地缩的不就。不由人的鞭策频抽。

看看起程。又早近京也。〔旦〕

【南醉扶归】晓行暮止甘驰骤。穿山度岭奈娇柔。漫想当年话西楼。岂知今日多僝僽。恨不得立时相见诉离愁。怕见面都遗漏。

前面是北京城了。〔小生〕到了。我每进城去贡院前寻问去。

【北金盏儿】历间关赤碌碌早已到皇州。凤城中阛阓炊烟浮。小厮。你到挂号所在。看簿上登记于相公寓在何处。卽到寓所去问。〔僮应介〕待小的去问来。〔下小生〕俺待把于郞的行共止。一一的忙寻究。〔旦〕莫不场事完了。又去迷恋靑楼。〔小生〕休猜做南宫的试毕。又早去迷翠馆。醉靑楼。

〔家僮上〕闻说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遇春。〔小生〕怎么说。〔僮〕问到于相公寓所。主人说家裏死了妻子。日夜啼哭。一完场事。榜也不等。星夜回去了。〔旦哭介小生〕这样不凑巧。眞是好事难成。〔旦〕

【南安乐神犯】姻缘已就。谁知来到。不获绸缪。伯劳飞燕早分头。浮萍浪梗难相凑。〔小生〕他揭晓也不待了。〔旦〕黄榜无情待。白骨有心求。此段恩何厚。行和止作么筹。敎人堪恨转堪羞。彷徨处空泪流。一天欢庆反成愁。

〔小生〕这个却易。不用愁烦。我有宅第一所。在东门梅花胡衕内。高楼大院。童婢如云。我到京中。惯在裏面歇息。你可权暂逗留。我往下路去寻于郞还你便了。〔旦〕始终玉成。何施恩之无厌也。〔小生〕自古道为人须为彻。谋而不忠。非大丈夫也。〔行介〕

【北寄生草】俺有个私宅第可喜的是地最幽。恰称的九华仙驭权迤逗。尽有驱奴使婢每环前后。且喜是重门朱户无人叩。一任他门前蜂蝶遍寻求。只索护幽香莫被东风漏。

迤逦行来。此间已是。快开门。〔众侍女上〕日间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见小生介〕呀。老爷回来了。〔小生引介旦进介小生〕众奴婢。这是于相公的夫人。你每都来叩头。他遇了难。我留他暂住在此。我自去寻于相公。你每小心伏侍。不可有慢。早晚把门闭了。是姓于的相公来问便开。小心在意。〔众〕晓得。〔旦〕

【南皂罗袍】惭愧姻缘不辏。感君家藏贮翠馆朱楼。入海捞针费寻求。守株待兎空僝僽。崎岖古道。敎伊浪游。繁华别院。与奴遣愁。恩深义重难消受。

〔小生〕分宅破家。交谊之常。何足挂齿。你安居在此。我自去寻于叔夜。少不历尽天涯。也索还你。不要愁烦。〔袖出书介〕有书一封。待于郞来时与他开看。〔旦接书介小生〕丫鬟每伏侍进去了。〔旦〕不恋故乡生好处。受恩深处便为家。〔小生〕仰天长笑出门去。应知足底是天涯。〔别旦旦下小生〕

【北煞尾】甫能彀送将穆氏帝京游。又寻叔夜江南走。可这千里马儿不容气吼。紫丝缰何尝轻放手。忽剌剌一似顺风舟。只成就这凤鸾俦。有一头早不见一头。赤泼泼侠肠痒处难拴纽。思量起也着甚由。又不为热汤儿半口。又不为切己的功名儿驰骤。为他们害相思两下裏担忧。好似把红绡妓与千牛。

第三十五出
诘信

【桃红菊】〔生上〕自神京归来故园。往平康依稀旧年。寻思起素徽不见。寻思起素徽不见。望着了西楼泪涟。

小生归到故园。寻刘楚楚问穆素徽死信果眞。就到钱塘。与池同厮闹一场。收他骸骨安葬。呀。迤逦行来。已是西楼矣。风景依然。好伤感人也。〔老旦上〕炉茗窗间坐。轮蹄户外喧。〔见生作惊介〕呀。原来是于相公。〔生〕为何久不相见。一见便自惊疑。〔老旦〕得见故人。还是惊喜。何疑之有。〔生〕别来又隔一年了。〔老旦〕

【惜奴娇】一别经年。怎河阳花貌。减些娇倩。〔生〕小生带病随任。车马劳顿。官署中一病而亡。三日后纔得重醒。〔老旦〕有这等事。萧郞多病。应与旧玉情牵。〔生〕西楼之誓。决不肯忘。〔老旦〕堪怜。死誓生盟终不变。〔生〕早不如不救醒也罢。〔老旦〕仗营陵芳魂转。呀。这等说起来。必济之言。原是有的。〔生〕他见小生气绝。卽便买舟而返。〔老旦合〕喜命全。可笑风言浪语。信口讹传。

相公黄榜在迩。锦镳将夺。如何倒返家园。〔生〕

【前腔换头】云天。无志飞鶱。奈严亲相强。载笔游燕。不意途中宿店上遇李贞侯。他亦以我为鬼。见时不胜错愕。及问素徽。他说你到池家问访。素徽闻我死信。卽便缢死。贞侯途遇。说伊妹子归泉。那时不欲会试。被诸友怂恿不过。又逢一个胥长公。亦力劝我进闱。勉完场事。不及待榜。卽便归来。先从楚楚问了的信。随到钱塘收他骸骨。南旋。待与尸骸重厮见。痛分离幽明远。

〔老旦〕奴家目击素妹之死。偶与贞侯言之。贞侯之言。皆奴言也。谁道素徽原救活了。〔生笑介〕可喜可喜。有这等事。〔合前老旦〕

【黑麻序】造访婵娟。把传闻误述。他一命几捐。被丫鬟救转。那时奴已归远。〔生作悲介〕如今可得一见么。〔老旦〕不要说起。还有奇事。〔生惊介〕怎么呢。〔老旦〕他参禅。因伊设醮筵。横塘聚众喧。〔合〕更遭寃。被那强徒劫去。所向茫然。

〔生连连急问介〕怎么说。又被人劫去了。〔老旦〕他欲超度相公。设建水陆道场于横塘混眞禅寺。做九昼夜功德。不意三更之后。竟有勇士数人。混入禅堂。打灭灯火。沸言于叔夜抢穆素徽。及至池公子追去。又是一个勇士。驮一美妇人。追至舟次。勇士弃妇人而逃。那妇人不说来由。随卽自尽。〔生〕素徽呢。〔老旦〕反被人从间劫去。不知何往了。〔生〕有这等事。

【前腔换头】惊颤。可怪伊言。骤得人肺腑乱起刀箭。恁生离死别。多少更变。我两人呵。顚连。相如在那边。文君在那边。

〔合前外末净小净报喜人混奔喊上〕报报报。闻得于爷在歌院裏。在什么西楼内去了。不免打进去。〔做打进喧嚷介老旦〕外边乱嚷。打将进来了。〔生〕难道又是赵伯将那厮么。〔老旦笑介〕是报喜的。〔生〕这不是我家。不要打家伙。〔众拥住生介〕爷中了第一名。小的在京裏下处去报。说爷已出京了。到太老爷任所去报。爷又不在。如今到贵府。又封锁在那里今日纔寻得着小的每千辛万苦。快取六红纻段来写赏票。〔老旦虚下取红纻上生做写介〕写便写去。只怕太老爷又写在那裏。有两倍打发。都到太老爷任所来领罢。这里不是我家。打发你酒饭银十两去罢。〔丑发银介众〕如此。谢爷。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下老旦〕这是非常之喜。奴家辱顾。无以为敬。先具杯酒。以叙阔怀。〔生〕又生受你。〔杂排酒桌介老旦举杯介〕

【锦衣香】榜上元。人中选。凤羽鶱。鳌头变。伫看上苑晨游。曲江春宴。宫花红映彩云鲜。高车驷马。昼锦荣旋。幸今宵降玉。泛流霞同醉灯前。身在闲庭院。遐荒名徧。只宜快乐。何须忧怨。

〔生〕咳。楚楚。不得素徽。纵做南面王。也只是不快。〔老旦笑介生〕

【浆水令】怅孤鸿悲鸣远天。叹双鸳散失浪川。锦般毛羽向谁姸。不从愿欲。做甚高官。承相劝。越泪涟。惟恐素徽寻不见。明日裏。明日裏。急待整鞭。听谯漏。听谯漏。怎禁熬煎。

如今原到京中差广捕遍天下追寻。少不得要见素徽。〔老旦〕这个却好。〔生〕只是盘费尽了。与楚楚暂移五十金。到京中便寄还也。〔老旦〕这个却易。〔虚下复上〕银在此。〔送银与生收介笑介〕不是我势利。你中了便肯把银子借与你。〔生〕休得取笑。文豹。可曾天亮么。〔丑〕还未。〔老旦〕为何这般性急。〔生〕情之所至。奈不得了。〔老旦〕

【嘉庆子】你情眞至此眞罕见。纵富贵功名未可牵。且把关山历遍。人快幸。反忧煎。人安乐。反迍邅。

〔生〕楚楚。他见了捷录。纔晓得不曾死。又中了第一名。定然欢喜。是捷报上。倒也传个信了。

【尾声】他闻捷报应欢忭。想着我还须悲怨。天那。我也不要功名。天若有好意。不如还我素徽罢。怎敎人两地悬悬。

〔丑〕天明了。〔生〕可就路罢。楚楚。多扰了。就此别也。〔老旦〕多简亵了。

正是路遥知马力。

果然日久见人心。

但愿应时还得见。

须知胜似岳阳金。

第三十六出
喜隽

【接云鹤】〔外上〕祥云瑞霭满庭闱。吾儿不见转忧疑。

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吾儿于鹃。往京会试中了榜头到不在京中闻得他日夜在寓中啼哭。倒往下路去寻穆素徽了。风尘远道。甚是放他不下。老院子何在。〔末上〕喜闻公子功名遂。连挈家人增面皮。老爷有何话说。〔外〕如今是太老爷了。〔末〕是。〔外〕只是小老爷不在京中。未揭晓之先。又向下路去了。放他不下。却怎么处。〔末〕闻了捷音。一定也到京了。〔外〕吾家一门荣贵。一则以喜。小老爷飘泊在外。一则以忧。

【催拍】受君恩身为绣衣。羡吾儿复抡大魁。不觉春生满室。只道明光策罢。衣锦荣归。谁想孤踪浪荡天涯。寻思起一喜一悲。悬悬望杳难期。

〔末〕小老爷一定在京了。不如修书一封。差人到京中寓所去。讨个消息。

【一撮棹】休牵忆。传闻恐不的。修尺素。差人往京国探眞耗。须知好消息。〔外〕说得有理。待我卽刻修书差人去。只怕归去了。不及廷试。怎么处。临轩对。只怕赶不及。〔末〕知捷报。星飞电驰急。〔外〕还未审可得对彤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