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蕉帕记

【中衮】〔老〕谁识就裏藏机密。你我休插嘴。瞒着相公。〔末递丸老收介〕好收拾。休掉失。莫稽迟。送与夫人那管他是和非。夜静更深把闲言少提。〔小旦暗上介末〕

我是辛苦人。要睡去。你自把蜡丸收好了。正是各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家瓦上霜。〔下老吊介〕

【尾声】〔老〕我来讨得个真消息。〔小旦闪老背后吹气灭烛介老惊介〕呀。怎么倏忽的冷风吹背。〔跌倒介小旦〕彩云姐。彩云姐。我此来不要你别的东西。〔擘丸换介〕将你丸内明珠换个园内梅。

〔小旦急闪下老醒介〕阿也。怎么一阵冷风吹灭了灯儿。一个头旋。跌在地上。且喜蜡丸还在手中。不免叫起夫人。悄悄与他。夫人。夫人。〔丑上〕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彩云来了。那人有甚说话。〔老〕四太子送夫人蜡丸一个。裏面不知是什么东西。教不可使丞相爷知道。〔丑〕不要多说。将上来。〔送丸开介〕呀。元来是一个靑梅。一绺纸条。有诗四句。合浦珠仍返。天涯人不归。玉关孤月冷。洒泪透征衣。呵呀。这个■〈羊喿〉羯狗好生无理。将这梅子放在丸内。做个哑谜。倘央个媒人来娶我。怎么了。彩云。〔老应介丑〕你说将这蜡丸放个圆眼在裏边。与那人送还太子。今后不可再将私书往来。说金牌就遣行了。〔老〕晓得。夫人。那四太子蜡丸中的梅子。夫人猜他要央媒人来娶。这个着了。夫人回他个圆眼。是甚意思。〔丑〕蠢丫头。这叫做望得眼圆了。你不省得。〔老笑介〕元来如此。妙妙。又学得个哑谜儿了。

蜡书一纸渡关津。

梅子无心想杀人。

〔老〕夫人。你回这个哑谜与那人呵。正是

流泪眼观流泪眼。

断肠人送断肠人。

第十四出
付珠

【山坡羊】〔生上〕冷淸淸星疎月皎。夜沉沉更长漏杳。眼巴巴盼心上那人。意悬悬情思多顚倒。展转焦。〔内作铁马响介〕听檐前铁马摇。乍疑环佩声来悄。寂寂空庭何曾有阿娇。蹊跷。多应掇了桥。虚嚣。须知没下梢。

昨晚就宿湖边。不得回来。嗳。我倒做个失信人也。今晚小姐必定出来。把门儿半掩。和衣打睡。候他则个。〔靠卓睡介〕

【五更转】〔小旦上〕这颗珠是传家宝。不枉奔波走这遭。机关用尽用尽非同小。为做美龙郞弄许多圈套。呀。门开在此。〔进介〕门半开。〔弹烛介〕灯半昏。〔摸生背介〕和衣倒。龙郞。龙郞。〔唤生不醒介〕可怜影与影与形相吊。〔推生不醒又叫介〕啐。想为我梦恋阳台。又费我阳台人厮叫。

〔重推生醒介生〕呀。小姐。你来了。

【好姐姐】〔生〕等着一时倦了。问姐姐几时来到。我央媒说合。可曾有下落。〔小旦摇手介〕都推调。道你家世零丁无人靠。说这样儿郞要别处招。

〔生〕听小姐说将起来。这亲事不成的了。却怎么好。〔小旦〕龙郞。你还不知道。爹妈俱已应承。只是我家哥哥要你宝贝过聘哩。〔生〕我是个寒儒。那讨宝贝与他。

【园林好】〔小旦〕明知你囊箧不饶。他故意把花言打敲。〔生〕那得个珍珠玛瑙。忒勒掯。忒妆乔。怎结果。怎开交。

【川拨棹】〔小旦〕思温峤。他镜台儿是白玉琱。〔生〕我是个四壁相如。我是个四壁相如。〔打腹介〕尽家私胸中所学。〔出指妆写介〕还有手儿中笔似刀。〔摆手介〕再搜寻没半毫。

〔小旦〕你且不要忙。聘礼我替你备下了。〔生〕是什么东西。〔小旦取珠在手介生〕呀。一出袖中。四壁灿然。眞夜光之珠。小姐何以得此。〔小旦〕这是小时我家外婆与我的。〔生〕小姐。你一向藏在那裏。

【侥侥令】〔小旦〕自家藏好好。〔生〕可有人知道么。〔小旦〕别的不曾瞧。你我姻缘来得巧。权当个彩球儿着你抛。

〔丢珠生袖接介生〕承小姐这般用心。小生何以为谢。〔小旦〕你把什么东西谢我。〔生指身介〕将肉身相谢罢了。〔小旦〕你的身子。元是我的。怎么叫做相谢。〔生扯小旦推介〕

【尾双声】〔丑急上〕朦胧听得声喧闹。想东人梦中惊觉。为何门开在此。相公。相公。〔小旦急灭灯闪下生持珠照介〕咳。狗才。你举火前来把祅庙烧。〔做出门介〕咳。吃了一惊。咳。吃了一惊了。你黑魆魆忙行倘闪一交。

〔做进门介丑〕相公着了手。〔生〕什么着手了。〔丑〕相公手中是块火。〔生〕不是火。是颗明珠。明日你送与白相公。作聘小姐的礼物。〔丑〕相公借龙兴瞧一瞧。〔生递丑接随口妆锣鼓跳舞介生〕没规矩的狗才。什么模样。〔丑〕你也来。大家跳一跳。你是龙生。我是龙兴。可不是二龙戏珠。〔生〕唗。少打。明日将珠送去。多多拜上白相公。〔丑〕晓得。

明珠一颗得来奇。

来早央求下聘仪。

正是得他心肯日。

果然是你运通时。

第十五出
备聘

【生查子】〔小生上〕佳兆托红鸳。好信凭黄犬。月老寸心悬。也要乘其便。

姻缘姻缘。事非偶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龙兄亲事。胡老先生与夫人皆已允从。只是胡兄勒掯聘礼。怎么是好。相见之时。须用再四劝。他。完成此事。

【前腔】〔净上〕正値艳阳天。兀自抛书卷。觅宝许姻■〈女连〉。此处寻刘阮。

〔相见介小生〕正要来求胡兄替龙兄赞成姻事。恰好又赐顾了。〔净〕姻亲美事。小弟自然撺掇。只不知龙兄怎么样下礼。〔小生〕婚娶论财。夷虏之道。岂不闻古人荆钗尙然为聘。〔净〕怎么看得戏文中的穷酸样子。〔小生〕依兄主意。要怎么样下聘。〔净〕礼币之外。也得些奇珍异宝。或连城之璧。或夜光之珠。将就罢丁。白兄。我家舍妹呵。

【红衲袄】他是个谪尘凡阆苑仙。论他才学呵。做得个女校书怕人世鲜。〔小生〕龙兄又是人杰。令妹又是女英。这也是天然的佳配。〔净〕那龙生呵。他时下浪生涯终偃蹇。〔小生〕咳。料不是池中之物。〔净〕分不到骋骅骝一祖鞭。〔小生〕你与他自幼同窗。难道不晓得他的学问。〔净〕纵然他笔似椽。还愁他云路远。〔笑介小生〕胡兄为何发笑。〔净〕小弟笑着龙兄。〔小生〕却怎么。〔净〕笑他一似半夜裏梦见槐花也。早起就要寻思黄袄穿。

【前腔】〔小生〕论姻亲结遇在五百年。五百年前结遇了成姻眷。你不要把龙生看左了。他是个困马周未把才华显。〔净〕舍妹也不低。〔小生〕却又来。正撞着贤孟光好将姻眷联。要他别的过聘。还有些理。怎么勒他宝贝。那裏讨宝和珠作聘钱。只尽些意和情为雁奠。〔净〕若是没有宝贝。只是拳头大一颗夜明珠也罢了。〔小生〕这眞是逼勒杀龙生也。怎教他化作鲛人泣大川。

〔丑上〕怀内明珠堪作聘。口中巧舌可为媒。呀。大爷先在此了。〔进见介小生〕龙兴来了。你家相公可有什么话儿么。〔丑〕听禀。

【前腔】说公子似黄梅时节天。〔小生〕说着了。〔净〕怎么叫做黄梅天。〔丑〕黄梅天。容易晴。容易雨。等闲间来变面。〔小生〕一些不差。〔净〕只怕还说我哩。〔丑〕说与他自幼联床同笔砚。丱角相交无间言。怎生的识见偏。怎生的作事舛。〔净〕不消多说。刚纔与白相公说过了。只是拳头大一颗夜明珠。也将就了。〔丑〕大爷只要夜明珠。这打什么紧。我龙兴颔下有件东西也。〔净〕这狗才。想你采了月华。颔下生珠了。〔丑〕倒也差不多。〔怀内取珠擎介〕这可是九曲弯环你须猜蚁子穿。〔净看作呆介〕

【前腔】〔小生〕呀。这眞是夜光珠在掌上圆。可不道出沧溟人罕见。〔笑介〕龙生。龙生。是裴航只要谐姻眷。把玉杵寻来岂偶然。胡兄。胡兄。〔净摇头吐舌不理介小生〕这都是天见怜。做将来眞可羡。我想姻缘呵。〔指净介〕你徐郞便难杀阳生也。他白璧双双种得全。

〔丑〕白相公把珠收好。〔递珠收介小生〕你对相公说。四月十三黄道吉日。周堂俱利。待我送你们相公入赘便了。〔丑〕晓得。〔小生〕胡兄可还有什么说。〔净〕茅厕跌倒。屁也没得放了。〔合笑介〕

文君正合配相如。

月老冰人话不虚。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十六出
覵婚

【月上五更】〔小旦上〕〔月儿高〕花落成章句。鸟啼唤朋侣。寂寞荼■〈艹縻〉架。冷淡芭蕉树。为一点灵犀甘来受辛苦。〔五更转〕今宵两下两下谐夫妇。他那里欢娱。把我这边孤负。助惨凄荷沼中黄梅雨。滴滴点点频聒絮。惊碎香魂。顿思归路。

我这一会费了多少力气。弄得龙生亲事成就。只是今晚蕉帕事儿一定露了。怎么遮掩得过。龙郞。龙郞。今夜尽你受用。却不知道亏着那一个来。

【香归罗袖】〔桂枝香头〕姻亲虽许。谁人张主。不去窃秦府明珠。将甚当裴家玉杵。喜今宵坦腹。喜今宵坦腹。小姐。你要知山下路。须问我过来人。今夜那人有多少家数哩。许多甜言蜜语。好不着人知趣。到那地步呵。又下细工夫。嗳。想他也没用了。〔皂罗袍中〕我鸟啼花落自支吾。他云尤雨殢相怜护。我凄凉无緖。他绸缪有余。那小姐知道我先到手了。还要气我不过哩。〔桂枝香尾〕道鹪鹩早把枝头占。〔向内啐介〕我今夜鹪鹩枝也无。

咳。我好没要紧处。几乎忘了本来面目。且到洞房之中。花烛之下。显个小小神通。回头去干自家正果。岂不是好。

春来春去为花忙。

花又随风别处香。

让你欢娱嫌夜短。

敎咱寂寞恨更长。

第十七出
闹婚

【风入松慢引】〔外老同上〕门阑瑞气蔼葱葱。顿豁心胸。雀屛射处天然中。小周郞莫负乔公。〔老〕喜得娇儿似玉。幸招快壻如龙。

〔外〕白发萧萧在庙廊。喜看儿女已成行。〔老〕谩夸冰玉相辉映。更庆松萝共久长。〔外〕夫人。吉辰将近。怎不见龙生到来。〔老〕想必也就到了。〔丑上〕暂离娇客马。来到老爷家。我家相公教我打点一应入赘仪从。诸般俱已停当。谁想临安城中。从来没有傧相。倘若胡爷要将起来。纸画泥塑。又轻又重。在下心生一计。假扮一个傧相。胡诌几句诗儿。骗他赏包。有何不可。〔进见介〕禀老爷夫人。相公到了。〔外〕着傧相伺候。〔丑〕已在门首。不敢擅入。〔外老〕着他进来。〔丑〕晓得。〔下中净上〕房内梳妆就。堂前摆列齐。启老爷夫人。小姐妆束完了。〔外老〕待傧相到来。自然有请。〔中净〕龙兴。叫傧相进来。〔丑内妆两样声音介〕叫傧相。来了。来了。〔白髯扮傧相上〕元是龙兴。改造傧相。全亏白髯。做出丑样。〔妆老人咳嗽介〕傧相叩头。〔外〕起来赞礼。〔丑应妆老人声介〕销金帐下剔银灯。节节高歌乔合笙。红绣鞋行锦缠道。梅花引出祝台英。〔中净〕只有个祝英台。那裏有祝台英。〔丑又妆老人声介〕祝英台便不叶韵了。我正笑如今做曲子的不叶韵。偏要叶做祝台英。请。请。请仙郞入画堂。〔中净〕龙兴不知那裏去了。怎么叫这个花嘴老人家来。〔丑〕傧相元是老人家。曾见蟠桃几度花。请得新郞来下马。登时生个小哇哇。〔中净〕难道这等容易。〔丑〕只要他会做人。请。请。请。请。

【五供养引】〔生上〕关雎寄咏。恰喜桃夭淑女相从。襄王寻旧梦。怕打五更钟。〔丑〕请。请。请小姐出画堂。碧纱窗下画双蛾。八幅罗裙着地拖。恰似嫦娥离月窟。三年就好做婆婆。〔中净〕怎么这样快得紧。〔丑〕又道日月如梭趱少年。请。请。请。〔中净扶旦上〕妆台簇拥。白璧下蓝田曾种。〔合〕天仙来会合配雌雄。愿多生桂子满堂红。

〔丑喝拜介生旦拜天地回拜外老介中净〕拜见老爷奶奶了。把好说话赞上来。〔丑〕老爷奶奶不是人。〔中净喝介丑〕蓬莱仙侣谪凡尘。今日华堂来祝寿。双双活到一万斤。〔中净喝介丑〕一万春。没了牙齿。字眼不眞。〔生旦交拜介中净〕再把好说话赞着新人。〔丑〕二位新人用当眞。当眞之处要殷勤。到得明年正月半。金盘捧出玉麒麟。〔中净〕你怎么就晓得正月半生儿子了。〔丑〕我是一掌金搯过了。如今四月。到明年正月半。刚刚十个月。是眞正的花下子。〔中净〕龙兴狗才。〔丑打嚏介中净〕好不中用。那裏寻这个花嘴老乌龟来。〔丑〕我是杭州一老翁。胡须雪白响喉陇。今日成亲求赏赐。只要十两好纹松。〔中净〕怎么叫做纹松。〔丑〕纹者细也。松者丝也。〔外〕小英赏他个包儿。〔中净与介丑〕还要夫人一个包儿。〔老〕小英再与他一个。〔又与介丑〕还要小姐赏一个。〔外恼介〕小英搀他起去。〔中净揪丑白髯下介〕阿呀。这傧相元来是龙兴假扮成的。〔外老〕这小厮怎么假妆傧相。〔丑〕世间人宜假不宜眞。百凡事假得去就好了。〔外〕快斟酒来。〔丑脱衣介〕这等仍旧是龙兴了。〔斟酒介生旦送酒介〕

【夜行船序】〔生〕绣幙牵红。满华堂尽是翠围珠拥。鸳帏共。咫尺百花芳丛。朦胧。点勘春光。又早漏泄东风一种。惺憁。软款在被窝中。重把丽情摩弄。

【前腔】〔旦〕如梦。幸配梁鸿。喜齐眉燕尔。自甘提瓮。些闲空。索自翦彩铺绒。从容。洗手调羹。没个小姑前来尝奉。还同。嫁鸡且逐鸡飞。生得女儿何用。

【虾蟆序】〔外〕天风。缥缈长空。送仙郞误入瑶岛琼宫。把文鸳托付凤雏麟种。相从。寥寥冷宦中。翩翩快壻逢。〔合〕喜融融。好似萧郞秦女。跨凤乘龙。

【前腔】〔老〕玲珑。环佩丁东。杂笙簧恍惚降下飞琼。羡于归华屋顿生光莹。房栊。氤氲宝篆浓。飘飘翠袖重。

〔合前小生上〕报报报。为紧急军情事。请老爷看报。〔外出前场小生送报外接看读介〕河南都统制吴玠一本。为缺官防守要害事。奉圣旨着都招讨胡某。卽刻提兵五万。火速到河北地方。设法防守。毋得违慢。钦此。我知道了。叫龙兴赏他酒饭。〔丑应与介小生〕谢老爷赏。〔下外进裏场介众介〕夫人。朝廷命我出守河北。限在卽刻起程。〔老〕喜筵未完。事出仓卒。如何是好。〔外〕小英快请大爷来。〔中净向内介〕大爷有请。〔净上〕把酒刚归坐。催人不断头。胡老先生好不知趣。区区正陪大媒吃酒。有何见教。打断酒兴。〔外〕朝廷差我出守河北。就要起马。叫你来时。有话分付。〔净〕爹爹不要性急。完成酒筵了去。〔外〕军情紧急。怎好稽迟。夫人须了花烛之事。不可草草。〔老〕晓得。〔外〕孩儿不要游荡。须料理科场的事。〔净〕知道。只是媳妇要紧。〔外〕贤壻靑年妙才。今秋还当努力。〔生〕谨奉教。〔外〕弱妹孩儿。旣尔于归。当循妇道。〔旦〕孩儿敢不奉命。〔老〕奈何如此急遽。行装尙未整顿。〔外〕止将宝剑锦袍。交付随行军士便了。〔末小生中净丑扮将官上〕朝中天子三宣。阃外将军一令。门上通报。兵部张爷差来迎请胡爷。到大教场内交割兵符牌印。〔净出接传介外〕教他们伺候着。就此起行前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