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紫箫记

【前腔】睡鸟惊啼。坠月金茎表。娘娘。愿借莲台分绮照。〔娘娘〕只怕圣躬龙寝。奏不得事了。〔小玉〕娘娘。听别殿欢笑呵。还闻天语坠云霄。〔娘娘〕只怕天也将晓。〔小玉〕难晓。蚤赐金鸡。还飞鹊桥。

〔娘娘〕郡主要归急。便可同到别殿。将霍王旧事重说一番。〔小玉〕

【尾声】芙蓉别殿烦相奏。凤管偷吹倘见饶。〔娘娘〕说那裏话。还有华灯送出中人导。

〔娘娘〕花宫莲漏已三更。

〔小玉〕独自低迷步玉京。

〔合〕到得殿头宣赐烛。

重开金锁放人行。

第十八出
赐箫

【天下乐】〔女官内臣上〕香炉扑扇侍金蝉。密炬笼绡斗玉钿。人影渐稀花露冷。踏歌吹度晓云边。

列位请了。五夜回淸昼。千门映紫薇。同将花烛影。相送玉人归。霍王郡主看灯失侣。怕落少年之手。宁可落在宫中。拾了太眞娘娘紫玉箫。要人拿住。着送长秋宫郭娘娘审问。引奏御前。明白了他的气节。着俺女官内臣。销金宝烛四笼。送他回府。倂赐他原拾紫玉箫一管。内科一道。他如今在长秋宫谢恩去了。想卽到来。俺们在此华淸宫门外伺候。〔小玉拿箫上〕

【玩仙灯】归色满银蟾。好风光长明宫院。

列位宫官。蒙圣恩多劳了。〔众云〕夜过三更。郡主请行。〔合〕

【四边静】春光碧琐芙蓉殿。复道烟花转。玉女对星悬。金童承露偃。〔合〕步摇钗战。凌波袜软。〔女官扶玉科〕归路拥婵娟。珠宫锦霞蒨。

〔小玉〕不劳扶了。

【前腔】春城夜色人深院。巧笑残妆宴。坐冷烛花偏。啼残香梦远。〔合前〕

【前腔】琉璃甃路平如练。缓步多苔藓。爱月几人眠。行云今夜免。〔合前〕

【前腔】宫车夹仗香雷辗。闪碎红云片。翠凤减宵眠。银虬淹晓箭。〔合前小玉〕

好了。望见本府的红楼子了。

灯半阑珊月气寒。

霓裳吹遍夜深还。

只应不尽婆娑意。

犹向街心弄影看。

第十九出
诏归

【粉蝶儿】〔六娘同十郞上〕宝鸭铜驼。珠泪暗飘红蜡。

〔六娘〕孤灯容易落。碎月好难圆。十郞。你夫妇纔得三朝。今夜元宵。宫中游玩。正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谁知窣地裏风波撇散。寻觅不见。不知落在天家。还落在人家。好不苦杀人也。〔十郞〕苦杀小玉妻。你若落在天家。怕你不惯考问。娇滴滴的怎禁得摧挫。若落在人家呵。一发苦杀你了。〔哭介合〕

【狮子序】他若是落天家。怕惊摇嫩蕊娇花。更灯阑紫陌。侠少豪华。〔六娘〕若是恶少们懊着他呵。他性子不是金箆自刺。定向玉井头骨董一声了。亏杀他捅轻狂。推薄幸。嗔阿母。骂檀郞。玉梅花下恶咨嗟。愁肠枨触。残月些些。

十郞。且待东窗曙了。去朝门外取消息。且在绣阁上坐等鸡鸣。〔做悲哭坐科女官灯笼小玉携箫上〕

【粉蝶儿】玉烛归来。蚤已明星破夜。

〔扣门郑六娘十郞惊开科〕呀。灯烛荧煌。原来郡主到也。〔宫官〕圣旨到。跪听宣读。朕雅爱风谣。泛采奇秀。知陇西李益博学弘词。妻小玉复是霍王叔父之女。看灯失侣。畏行多露。巧拾璚箫。智能卫洁。朕甚嘉之。卽撤华淸宫凤烛。兼赐所拾璚箫一管。送归李益之宅。其谢本不必亲赍。附霍嗣王府进上。叩头谢恩。〔众拱手科十郞〕留列位老公公老夫人一茶。〔众云〕圣躬五鼓视朝。不敢久留。去也。请了。〔下介六娘十郞小玉相抱科六娘〕儿着惊了。〔十郞〕妻着惊了。〔小玉〕天恩有幸。不曾着甚惊。一从相失了阿娘和十郞。内家传呼转急。怎生出得。走得慌呵。丹墀一跌。原来是管紫玉箫滑着。寻思计来。外间看灯人闹。都是少年游冶儿。纵出得宫门。不得淸白还家。因此躱在殿西头。尽着穿宫拿去。拿到永巷娘娘宫中讯问。儿将父王名字幷李十郞才学家世说起。那娘娘便相敬顺。引奏御前。恩赐玉箫凤烛。眞是天恩难报。〔六娘十郞小玉合〕

【一封书】喜片玉无瑕。乍分辉宝烛华。这皇恩有涯。逞风流出内家。香消侍女弹金炧。月冷归人湿绛纱。成佳话。转淸华。帝子璚箫度晓霞。

〔六娘〕十郞还与小玉去睡一睡。

丹穴惊飞双凤凰。

欢娱转作艳歌伤。

冲宵只避金吾贵。

破晓仍分玉烛光。

第二十出
胜游

〔樱桃上〕意态精神画亦难。花枝实个好团栾。曲啭新声银甲暖。醅浮香米玉蛆寒。自家樱桃是也。郡主配了李十郞。把靑儿赐了樱桃。乌儿赐了浣纱姐。正是白的对白的。乌的对乌的。只一件来。靑儿性格伶俐知书。却被十郞使得东去西去。除了夜间。日间再不能勾同睡睡。到不如乌儿两口。鎭日在灶前灶后诨耍。这也难怪。正是乖的走碌碡。赢得眼头熟。痴的不出屋。夜夜皮穿肉。俺看李郞和郡主。什么相偎相爱。为他还不曾除授官职。尽着闲缠。今又分付靑儿。叫承奉们开了老殿下爷爷花园。打理裀褥床顿。以备游倦一时之憩。老夫人又教俺取了白玉碾花尊。盛了蒲桃新酿。剔红蝶几上安着蕖叶碗数十样。花■〈飠兹〉玉菓。伺候郡主。一对儿早得行游者。

【虞美人】〔小玉上〕楚腰蛴领团香玉。鬓叠深深绿。翠眉袋留恋他。年少。此时春态暗关情。

〔春光好〕纱窗暖。画屛闲。亸云鬟。睡起四肢无力。半春关。〔樱桃〕玉指翦裁罗胜。金盘点缀酥山。小姐呵。你交颈深心无限事。小眉湾。〔小玉〕樱桃。你说咱深心无限事。有什么事来。〔樱桃〕郡主未遇李郞之时。俺伴着你打秋千。掷金钱。斗鹌鹑。赌茘枝。抛红荳。捉迷藏。你眉儿长展展的快活。到遇了李郞。满了月来。只管守着李郞在纱窗裏坐。也不与俺二人耍一耍。见你眉尖上长簇将起来。敢是着伤了。〔小玉〕樱桃。你怎知道。俺做女儿时。由得自家心性。带了头花后。便使不得女儿性子了。做人浑家的。当得日夜迎欢送爱。却也不耐烦了。今日他要同游花园去。十数里路。俺怎走得。也只得勉强陪奉他。〔樱桃〕郡主。怪道你常时更初一觉。睡到天明。自成了人后。夜裏和李郞絮叨叨到四五更鼓。番来覆去。那裏睡来。眞个是成人不自在哩。〔小玉〕不要闲话。问你酒台食格。俱要齐整。十郞将到。就要游去。

【上林春】〔十郞上〕散帙余闲。摊书正满。明窗罅飘红点砚。正花冠鼓翼墙头。好是昼长人倦。

〔转身偎着小玉科〕因卿狎态堪归画。惹我风心欲荡春。俺看几篇赋。临了几纸帖。身子便觉慵了。你与我同去游游园池山子。〔小玉〕山子池上园中。迂曲有十数里。从容来去。要得昏黑。俺已分付浣纱乌儿在府伏侍老夫人。排备果酒。便好带蚤去。只是俺小鞋儿怕苔滑。要你作汉子的健节些。〔十郞〕这是本等。樱桃。前到百花亭等着。俺们缓缓来。〔做行介〕二月春来半。王家日渐长。柳垂金屋暖。花发玉楼香。呀。这就是花园洞口。好屈曲。好幽致。我和你慢慢行去。

【画眉序】红径柳丝牵。洞口桃源香带转。正花柔玉暖。贪戏韶年。〔作低头入花园门介〕碍钗翘侧度云蝉。〔作坠钗十郞拾与插介〕坠红掌金虫细钿。苔痕屧印芳茸浅。暗穿花背人偷展。

〔小玉〕十郞。你怎的说个偷展。〔十郞〕前面有万春亭。百花深处无人。芳草细铺茵。俺和你不能忘情。〔小玉〕说也可人。就到万春亭遶花行一会去。

【黄莺儿】偷眼艳阳天。映朝姝沁彩烟。蒸霞炫日风和扇。香须慢飐。红心斗展。浓窠弄压柔条颤。糁花钿。琼纤袖口。拈插鬓云偏。

〔十郞〕好到了。这亭子上却有局脚床。金地褥。〔小玉〕是俺叫靑儿放在这裏。只说你一个来游喜。在此昼睡一睡。今日俺同来。你不得睡了。把酒酌一杯。起去游玩。〔十郞〕不妨睡睡去。〔小玉〕羞杀人。〔进酒与十郞科〕俺和你私祝花神。花神。愿护持俺夫妇百岁同春。〔飮十郞科十郞把酒飮玉科玉做醉科十郞扶玉坐科〕

【四时花】仙酒醉婵娟。这肌儿脆。声儿颤。带笑花前。嫣然。斜簪抛出金缕悬。鹅黄画袴吹可怜。皱湘裙亸着眠。粉檀香润。拚骄恣姸。眞珠几滴红上面。婀娜垂柳边。又不是看花人倦。护春柔酒晕。惹人闲緖花片。

〔玉作强对十郞科〕不要你搂着人。俺自家行。〔十郞〕你纔间昏昏的。随俺摆布你了。〔小玉〕俺还不带醒。〔樱桃〕前面是华山。昆明池水。长安八水。登楼可见。郡主呵。这楼是老殿下起的。〔小玉〕是了。叫做驻春楼。十郞夫。你看楼上好不精致。只是王孙去也呵。

【皂罗袍带】十二彩鸾屛扇。恨鹊岩烟断。罨尽春山。浮沤绣涩画纶连。瑶星碧雾看宛转。花光玉洞。丹砂几年。华淸绣领。王孙故园。佳人挟瑟。一似漳河怨。〔玉云〕十郞夫。你只是不曾遇得父王呵。招司马。进仲宣。晴窗检点白云篇。嚬红颊。数绿钱。高楼谁信与天连。

〔十郞〕娘子。你不须悲咽。俺和你去假山子上走一走。〔下楼行科〕

【解三酲】〔十郞〕叠春岑踦■〈区〉几转。一般的蔽日回云岫紫烟。金苔玉枝靑偃蹇透窥窗玉女悬河。似靑霞削出芙蓉瓣。又似巫峡潇湘对落猿。堪游衍。恨小山人去。■〈纟候〉岭音传。

〔小玉〕说甚么巫峡潇湘。〔十郞〕巫峡楚王会神女之处。潇湘是说虞舜学道入九嶷山。二妃不得相从。一似令尊父王学道入华山。令堂不得相从一般。〔小玉叹介〕正是你说潇湘。君看水上竿竹。不是男儿泪染成。

【浣溪沙】〔行介〕扬湘岑。簇兔园。银花水照得潺湲。笙箫慈媎对婵娟。相思有恨窥鸾遍。戛玲珑把金钗敲竹透歌泉。歌得好赌却金钱。

〔十郞〕夫妻赌甚么金钱。〔小玉〕赌夜落金钱花。〔十郞〕就把夜合欢花当着金钱。〔小玉〕你作竹枝词。俺作女儿接你。〔十郞〕使得。〔打歌科十郞歌〕赤绳千结〔小玉接〕绊人深。〔十郞〕越罗万丈〔小玉接〕表长寻。〔十郞〕杨柳在身〔小玉接〕垂意緖。〔十郞〕藕花落尽〔小玉接〕见莲心。〔十郞〕好个夫唱妇随。〔樱桃〕前面是昆明池水。十郞郡主。有一两点催花雨到了。昆明池畔有老殿下弄珠亭。快走到那裏。再飮几杯回去。〔十郞小玉快行介〕

【乔合笙】鎭催花雨点。鎭催花雨点。勒暖氲寒。垂云一似浓鬟渲。水气花香风暗传。覆着同心扇。草丝熏软。翠茸茸毯着双弯蹍。绣墩金线。谩细织帘纹。熨浪痕穿花掠燕。回兰戏鸳。个人无赖娇波转。同行并着香肩。待到深庭院。褪却中衣绢。

〔小玉〕到了弄珠亭坐地。十郞。你也尊重些。

【琢木儿】狂耍壻。游戏仙。荳蔻图中春数点。十郞夫。你只管拥着人。弄皱奴花胜儿。欢情态皱花呵展。俺在家中绣了几针领子。如今闲游呵。绣工夫葡桃几线。却怎的半踏长裙香径远。十郞夫。也只是奉承你欢喜。你看这欢杯对影分娇面。〔十郞〕只管劝人酒。不听我讲话。〔小玉〕你还讲闲话。那竹林外有人在作声。好似靑楼鲍四弦。

〔十郞〕快唤一声鲍四娘。〔内作鸟声介〕呀。没有人影。

【玉交枝】沉沉深院。错呼人花林水边。小玉妻。你看那孔翠鸟儿都惊起了。双飞翠点惊人见。丁香队裏盘旋。你劝醉我。我还要醉你一醉。〔小玉作不飮笑嚼花科十郞〕小玉姐。你休要把郞拽住乔作悭。娇嗔要得人饶惯。新花蕊芳心咬残。戏捎莺回眸偷眄。

〔小玉〕十郞夫。俺看你错爱奴家。忘其憔悴。只是一件。新人有时故。丈夫多好新。绿衣白华。自古所叹妾闻得昔有华山畿祝英台二女。一感生情。便同死穴。况贱妾因缘奉君。砥砺盘石之心。有如皎日。但足下有四方之志。兼是陇西士族。乱定而归。定寻名对。华落理必贱。谁得怨君。但私愿耿耿。窃有请于君前。〔十郞〕愿领教。〔小玉〕妾年十八。君年二十。愿君待三十岁。是妾年二十八矣。此时足下改聘茂陵。永抛苏蕙。妾死无憾矣。〔十郞〕说那裏话。卿非卓女。生非窦滔。一代一双。同室同穴。〔小玉〕这也难料。只是暂时笑语呵。

【玉胞肚】愿侍十年欢嬿。尽着这红娇翠鲜。碎心情眉角相偎。趁光阴透体交眠。夫妇人过了二十八九呵。怕得海棠香晚。宝簪敲折凤辞弦。梦裏湘云过雨痕。

〔十郞〕你不须闲想。小生这点中心呵。

【玉山颓】你精神桃李。红抺肚温香腻绵。惹娇音春思无边。衬轻躯着处堪怜。佳人绝世。更甚名花堪羡。薄幸敎天谴。负靑天。年年春病到身边。

〔小玉〕十郞。奴家蹙金指盒儿裏。有乌丝栏纸数枚。绿沈管笔。螺子墨。你可写下数句。作奴终身之记。你他日宦游去。妾见所题。如见我夫矣。〔十郞〕使得。〔樱桃取纸笔介十郞〕妻。你看昆明池上。刻有牛郞织女。就对此为盟。题上几句。〔诗云〕合影连心。昆明池馆。织女临河。仙郞对岸。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永劫同灰。无忘旦旦。〔小玉〕谢了。〔小玉拜谢介〕

【川拨棹】承相盼。十郞夫。这香火情何限。怕只怕笺梅字殷。怕只怕笺梅字殷。道得个海枯石烂。不争你侨啜赚。谩将牢这话难。

李郞。你定了这段誓盟。也不枉了伴你一游。看看日势向晚。〔樱桃〕这有一条路。傍着猿岩鹊渚。回去不远。〔归科〕

【忆多娇】春色黯。香径晚。挂猿枝袅袅啼翠峦。紫阁岫。日犹悬。玉女峯前云半卷。花叶芊眠。花叶芊眠。忙归去栖乌暗喧。

〔玉作跌十郞扶起科〕有俺丈夫在此。带月而行。未为不可。着甚干忙。跌了腿子。绽了鞋儿。起来慢慢行。月上了。

【月上海棠】莲三寸。重台小样红编绽。怕逗了朱门。半约花关。这一番游满春山。较添得许多娇眼。人影散。花月下。樱桃的叩响铜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