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紫箫记

【好姐姐】焚香拜临仙圣。翠交关几曲银屛。隔烟遥望。霏微一片靑。浑无兴。花边影过空闻燕。柳外声来不见莺。

〔六娘〕天晚。月色将上。

【前腔】〔郑六娘小玉〕檐前柳昏花暝。啅低枝乳雀栖鸣。月风吹露。松云弄玉笙。帘栊静。卢金摆却风流性。碧玉抛留笑语情。

〔六娘〕吿辞了。〔秋娘〕道院止有淸茶谈话。更无余物可相陪奉。慢过郡主了。

【刘泼帽】〔郑六娘小玉合〕淸谈乍觉迷魂醒。破寒云绿茗风轻。便十香春瓮何为敬。玉壶冰较洗得尘心静。

〔六娘〕闲时接秋娘和善才姐过红楼消遣。〔善才〕俺这般妆束。还到人间怎的。只是六娘郡主闲时相过便了。

【前腔】〔秋娘善才合〕仙装懒得游人境。问双弯肯自闲行。笑人生聚合常难定。凤凰城。恨咫尺无缘并。

【尾声】双鸾啼罢月冷冷。离别后桐阴满径。〔六娘〕秋娘。你怎生便舍得姊妹们。不到城中走走。〔秋娘〕六娘。俺到府裏来。见些旧房子旧女伴。也只是添凄楚了。俺今日送六娘郡主到此门外呵。也是二十年来姊妹情。

香风引入大罗天。

月地云阶拜洞仙。

共话人间惆怅事。

不知今夕是何年。

第三十出
留鎭

【宝鼎儿】〔众拥杜黄裳上〕明堂占气色。太甲云高。旄头宿落。匣剑老辘轳绣涩。边烽冷桔槹苔卧。幸好淸时留节鎭。永日簟醪扇喝。〔合〕正绿写蒲桃。淸衔顿逊。翠浮桑落。

蒲桃淸酒白波浮。雪岭冰寒五月秋。尽日满城丝管沸。行人不信在边头。自家杜黄裳。出将入相。鎭守朔方。喜天威鎭压。远夷奔逃。昨日与参军李君虞出塞千里。不见虏而还。正值阴山入夏。冰雪未逢。逡巡避暑之期。留连河朔之飮。已分付军中。沈李浮瓜。与李参军投壶欢畅一会。想参军已到。堂候官。门外伺候。

【胡捣练】〔十郞上〕玉关投笔事高奢。河源一缕通秦华。记取长安西日下。绿窗娇映石榴花。

〔堂候官禀介〕李老爷已到。〔黄裳起迎相见介十郞〕旦夕附靑云。〔黄裳〕君才自不羣。〔十郞〕玉兵今已偃。〔黄裳〕丝管日纷纭。〔十郞〕辕门昼静。方当展翫兵钤。不知相国有何见召。〔黄裳〕老夫凭借皇灵。兼资羣力。斥地千里。推毂几年。常有夜行之悲。未遂昼游之乐。徘徊杜曲。留滞河源。想朝家诏召无期。与学士周旋有日。对此熏弦。聊开冻飮。〔十郞〕老相公西鎭雄高。乍掌北门之钥。南征借重。还开东阁之筵。下官婉婉幕中。惭无石昼。悠悠塞上。曲有铜鞮。叨陪樽俎之欢。敬伫衮衣之咏。便借相公之酒。先献一杯。〔黄裳〕老夫营内。参军便是客了。堂候官。酌酒。〔把酒介〕

【驻马听】玉帐淸和。细柳营中簇绮罗。时候楝花飘砌。竹粉筛金。萱草成窠。游鱼出荇摆新荷。流莺接叶窥朱果。绿酒淸歌。绿酒淸歌。似陈王多暇。嫩苔生阁。〔十郞〕

【前腔】书偃金戈。永日何妨狎芰萝。暗想苹风乍起。葵露新抽。梅雨轻过。黏天翠霭练烟和。横峯黛色奇云抹。雪岭嵯峨。雪岭嵯峨。凤林葱碧。遥分紫逻。

〔黄裳〕参军。老夫今当垂白之年。略着丹靑之效。当息阴西岭。步反南冈。老夫便欲东山。足下须留北落。及此会聚。还进数杯。

【前腔】正自婆娑。剩却凌烟老伏波。何事舞红犹架。慢绿生遮。艳翠微酡。琅玕素簟隐凉波。潇湘画轴生烟幙。指点仙螺。指点仙螺。笑纶巾何处。北窗堪卧。

〔十郞〕老相国方和戎赐乐。燕镐言归。下官不才。也愿随碣石之鸿。再造班行之鹭。今日呵。

【前腔】息马金河。夏屋深浓散玉珂。幸好合欢鸾扇。蘸帛龙涎。渌水云和。舞楼人去落花过。歌梁燕蹴香泥堕。朱袚蹉迤。朱袚蹉迤。倚红莲幕府。从军差乐。

〔驿官上〕关月夜连秦塞紫。羌河流入汉家淸。禀老爷。勑使到。〔黄裳〕香案迎接。〔内云〕圣旨已到。跪听宣读。皇帝诏曰。朕纂属玉策。竚想金提。眷章武之旧臣。念弘文之学士。咨尔丞相邠国公杜黄裳。气宇天人。风谋云将。朕已宗师黄石。臣妾乌珠。西顾元臣。久劳于外。将从宪乞。用遣安迎。参军李益。同归玉堂。侍掌纶笔。朔方一切边情。暂付左将军郝玭。右将军阎朝。协力经理。诏到星驰。慰朕虚侧。望阙谢恩。〔黄裳〕暂请勑使大人皇华驿安顿。下官分付片时。卽便起行。参军。朔方重地。原当吐蕃回纥兵冲。先帝西顾。命老夫以相国行边。君以翰林淸贵。参理朔方。二虏开之。消息重大。不敢窥边。如今俺二人一旦俱还。虏人闻之。有轻朔方之心。郝玭阁朝二位将军。忠勇有余。文奏不足。下官意思。今夜起行。托重参军。还住半月。调停二将。酌理边情。待下官入了长城。将人接取。参军尊意何如。〔十郞〕相国有命。敢不敬从。〔黄裳〕堂候官。请郝将军阎将军来。〔郝阎二将上〕戍久风尘色。勋多意气豪。但须鸣玉剑。何用誓金刀。二将见。〔黄裳〕二位将军请起。郝将军筑临泾之塞。西戎不敢近边。吐番王铸一金人。与将军一般长大。购取将军。又把将军名字怖止儿啼。此李牧之兵也。阎将军独守沙州一城。虏合重围。唐援路绝。十年不下。士无叛志。此臧洪之守也。朝廷委二君留后。足称干城。老夫今夜南还。留李参军在此调停半月。老夫进到长城。回军接取。只是朔方重地。全仗二位将军了。〔二将云〕丞相稳心。管取二虏不得过朔方而南向。〔黄裳〕二君旧日豪雄。自可销除狄人。〔对郝介〕

【斗黑麻】你控虏临泾。沙场牧马。名怖儿啼。等身金价。〔对阎介〕沙州戍。英雄杀。十载鏖围。孤军挺架。〔合〕龙泉出匣。冲星聊自拔。看万里封侯。百年图画。

【前腔】〔十郞〕庙算投壶。军威振瓦。豹额麟符。飞腾战伐。吾当去。君驻箚。勑勒歌残。铜鞮舞罢。

〔合前黄裳〕俺行了。到了长城。差人迎接参军。俺前归报与霍府。二将不得离局远送。〔内报介〕受降城中诸夷长送杜老爷。〔黄裳〕分付番落。不须远送。只一心奉事中朝。不侵不叛。便见忠诚。〔行介〕

【回朝欢】归朝去。归朝去。万里鸣沙。秦川雨。杜陵花。关山月。关山月。横笛淸笳。送将归。两鬓华。羌浑脱帽休悲咤。东归绣衮催黄发。星宿河边转帝车。

秦时明月汉时关。

绣纛人看相国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敎胡马渡阴山。

第三十一出
皈依

【北点绛唇】〔老和尙上〕宝焰金华。南无一切同名佛。灯幢影裏。显诸天眷属。满月光明照。八万四千齐降伏。雨花禅窟。遍巧风吹活。

〔长短句〕唵邪答儿麻。问人何事劣唓嗻。都不逻巴斡。问人何事轻调拨。兮敦塔葛多。劝人及早念弥陀。拶约厄噜怛。劝人及早参菩萨。老僧是章敬寺禅僧四空的便是。行年一百零八岁。幼寻全半。长入中边。佛日长瞻。法雷自响。意树空中生树。药树池边。记得经行树影。心莲火内披莲。白莲海上。何曾盗齅莲香。谈劫烬之朝灰。悬河织女。辨常星之夜落。照露灯王。有个旧人唤做杜黄裳。作秀才时。曾在俺寺裏读书。与老僧谈禅说偈。如今他出将入相。封为国公。在朔方鎭守。圣上请他还朝。早晚到京。路经俺寺门首。万一进来礼佛。此人贵极人臣。功参萧管。甚有高世之怀。倘他到时。老僧将一两句话头点醒。着他早寻证果。永断浮花。正是下生弥勒见。要他回向一心归。不免唤出弟子法香法云门外伺候。〔法香法云上〕拂石那曾容俗客。献花何日许门徒。弟子作礼。〔老僧〕法香法云。你在何处来。〔二法〕弟子不唤作法香法云。唤作四空。〔老僧〕俺师父号四空。怎么你两个弟子也号四空。〔法香〕弟子的四空。只恐和师父的四空不同。〔老僧〕怎的不同。〔法香〕今日徒弟出定游戏。正街坊上遇着少林寺和尙打拳。炎天口渴。去炉火房裏讨些点茅银子。到小娘家摆些酒。那酒保提得酒来。徒弟一口吃空了一甁。那酒保笑徒弟能会吃酒。可会说偈。可以空字为音。相赠几句。徒弟就将酒色财气作成半偈。〔老僧〕怎么说。〔法香〕酒也空。酒保终朝送酒钟。色也空。龟子终朝办粉红。财也空。炉火终朝点白铜。气也空。把势终朝扑滚风。因此上街坊上都唤徒弟做四空。〔老僧〕怎的法云也号四空。〔法云〕法香回来。把前四空说与徒弟。徒弟因他所说四行人。都不曾得酒色财气受用。说他怎的。只说得受用的也是空。因此也做上半偈。〔老僧〕怎么说。〔法云〕说道酒也空。酒池魂梦醉乡中。色也空。月华愁照馆娃宫。财也空。郿坞黄金一眄中。气也空。茂陵无树起秋风。因此上寺中又号徒弟作四空。〔老僧〕依俺说。酒色财气都不空。酒不空。法酒醍醐甘露浓。色不空。好相华鬘满月容。财不空。黄金布地宝珠宫。气不空。降伏魔王号大雄。〔法云〕这等师父怎的原号四空。〔老僧〕俺原不曾说酒色财气四空。俺是说地火水风俱生于空。毕竟归空。故号四空。〔法香〕这等师父号作老四空。法云号作大四空。小徒弟号作小四空便了。〔老僧〕法云进禅房烹茶。法香门外伺候。杜司空还朝。或来相访。〔法云下法香接介众拥黄裳上〕

【缕缕金】鸣沙路。火轮飞。流金铄景送行晖。何处凉云起。风生大地。息阴曾记坐禅枝。劳生几时逸。

左右。且到寺中访四空禅师。〔法香报介〕杜相国到。〔相见介〕犹记朱轮别上人。袈裟追送小平津。驱驰白发终何事。赢得归来问此身。〔老僧〕老相公。身子何须更问。只有老身要从相国一问。〔黄裳〕禅师百岁有余。度海去筏。何消问得。只是下官年纔六十。有何修行。到得百岁。〔老僧〕老僧百岁。都是些无明数目凑起来的。〔黄裳〕请教。〔老僧〕老僧昔来要舍是身。父母不许。也常爱护。处之屋宅。又复供给衣服飮食。卧具医药。车马奴婢。随时将养。令无所乏。是身不知感恩。反生怨害。仍复不免无常败坏。复次。是身不坚。无所利益。可恶如贼。有无量痈疽。百千怖畏。是身惟有大小便利。犹如行厕。是身不坚。如水上沬。是身不净。多诸虫户。是身可恶。筋缠血涂。皮骨髓脑。共相连持。如是观察。甚可患厌。若论世间威仪束缚。男女交触。涎唾血腥。反名恩爱。是日已过。如少水鱼。思有何乐。勇猛精进。如救头然。因此论经戒律。度过百岁。抵了多少无名烦恼。毕竟无余。且人生的样子十年一换。请从十岁起。讲到百岁。

【耍孩儿】只见人生十岁。孩儿的颜如蕣华美。终朝游戏薄昏归。二十岁。骏马光车。盈盈的高谈雅丽。三十岁。举鼎干云气欲飞。一心在功名地。四十连州跨郡。垂珰出入皇闱。

【五煞】幢旄五十时。歌舞罗金翠。婀娜六十成家计。容颜七十无欢趣。明镜淸波懒得窥。八十岁。聪明去。记不得前言往事。致政悬车。

【四煞】九十时。日吿衰。那些形体是志意。非言多谬。误心多悸。平生感念交垂泪。孙子前来或问谁。人百岁。全无味。眼儿裏蒙瞳浊镜。口儿唾息涎垂。〔黄裳〕

人生到此。天道宁论。圣贤不能度。何得久存我。回想前事。只是蜉蝣一梦。

【三煞】生意定何时。婆娑枯树枝。等闲撇下人间世。当日裏春林啭鸟何迁次。今日后秋寺闻蝉止益悲。眼看见愁来至。憔悴了生花铁树。迤逗了落叶阿黎。

〔老僧〕相公怕甚么阿黎。〔黄裳〕下官想人生少不得轮回诸苦。今日便解取玉带一条。乞取名香一瓣。向佛王忏悔。明日上表辞官。还山礼佛。只怕迟了。济不得生死大事。〔老僧〕燃指成佛。说甚么迟。便可佛殿上一走。〔作行科老僧〕请相公自忏。〔黄裳〕烦禅师一位门徒。请诸天佛菩萨忏悔。容下官亲自结念。〔唤法香请佛科〕唐太和元年六月初五日。信官检校司空门下平章事邠国公京兆杜黄裳。恭舍玉带。供养名香。皈依十方尽虚空界一切诸佛。诸大菩萨。辟支罗汉。四果四向。梵王帝释。八部龙王。伏念弟子杜黄裳。在朝相国。在外巡边。感念轮回。常有诸苦。为此发念诸佛菩萨前。愿抛烦恼。竟证禅心。贫子初归。魔兵正苦。伏念东方阿閦。南方宝相。西无量寿。北微妙声。诸天持护。得无上甚深微妙。至期身心欢喜。吉祥而逝。还生西方净土。顶礼威王。不胜恳祷。〔礼毕法香〕请相公过竹院斋了去。〔黄裳〕不须得。老夫谢官后长来栖托者。多谢禅师。救我残生。

【二煞】暗送人生苦不知。夜来边马早朝鸡。从今后尘心摆去归禅谛。也知弱草空人相。赢得天花覆死尸。海香焰。日华慧。干不尽蜉蝣故事。安不迭怖鸽禅枝。

禅师。我别你了。长望尊师赐教。〔法香〕相国莫哄了诸天圣众。

【煞尾】〔黄裳〕长年已自悲。夜行还怎的。诸天蚤听我香炉誓。禅师。我乞水焦牙已自迟。

相国南归鬓有丝。

花宫尤记白莲池。

何时更枉金门步。

向后常参玉板师。

第三十二出
边思

〔李十郞上〕待诏北门唐学士。立功西域汉将军。兰闺柳市芳尘隔。蒲海萧关木叶纷。分飞海燕无穷极。拥斾遥遥过绝国。绝国征人一望乡。高楼思妇长沾臆。前日杜相国还朝。说入长城便有人相取。今半月了。还不见来。不知俺小玉妻在府中安否。今夜月满琼钩。云披玉帐。银山风穴。半淸炎海之威。碧汉星桥。枉眄河源之路。正是蓬转终何极。瓜时独未还。风尘催绿鬓。岁月损红颜。魂迷金缕帐。望断玉门关。别后将军树。相思几度攀。小玉妻。知你相思。亦复如是。

【罗江怨】瑶光转玉绳。龙关柝静。天街云气夜分明。绛河如练。送月度边庭也。流照伏波营。飞入瑶华境。那红楼对子城。那靑天虚翠屛。何处也一片南飞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