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玉环记

【菊花新】〔外上〕胸藏壮气吐长虹。未济空怜途路穷。踪迹任西东。谩自怀忠奋勇。

豪气冲霄贯斗牛。萍踪梗迹叹淹留。奇才大用知何日。李广谁怜不拜侯。小生姓范。字克孝。徐州沛县人氏。念我七尺身躯。百般武艺。争奈时乖运蹇。全无用处。近闻得此间有一个韦长者。十分好贤。不免进谒则个。呀。大哥拜揖。〔末〕客官少礼。〔外〕韦长者在家否。〔末〕足下何处。到此何干。〔外〕小人是徐州沛县人氏。乃是个勇士。特来求见韦长者。烦乞通报。〔末〕少待。覆官人。外面有一个勇士。要见官人。〔生〕张教师。外面有一勇士到来。〔丑〕是我的徒弟。〔生〕怎么就知道是你的徒弟。〔丑〕我的徒弟。没一个不好勇的。〔生〕你去看。〔丑〕若是我的徒弟。他必闻我在此。特来寻我。我去领他来拜见。若不是我顽徒。他则见了我便走了。〔生〕好好。〔丑〕天杀的。我坐也不曾得坐。又有勇士到。自古道猪多肉贱。待我出去看。哄他一哄。打他一个存身不得。〔末〕看他到是个汉子。不要看乔了他。〔丑〕不是砍你娘驴嘴说。天下只有我勇。还有谁勇。是那一个敢与我对敌。〔外打跌丑介末〕好好。天下只有你勇。怎么出来就被他跌了这一跌。〔丑〕他与我作景。〔外〕这个甚么人。出来就这等无礼。〔末〕他是教师。〔外〕旣是个类家。你就应该引荐朋友。合在长者面前赞言赞言纔是。怎么出门来就打。〔丑〕我只道到我手不得。原来也可。自古道。若要佛法兴。除非僧赞僧。〔外〕烦乞荐举荐举。〔丑〕那韦长者专听我说。我要留就留。我要不留就不留。你说勇过孟贲。也只是徒然。断不留你。〔外〕如此。全仗足下扶持。〔丑〕我与你说。韦长者要我与你比试。你须让我些。我就教他留了你。〔外〕知道了。〔进见介生〕尊兄上姓。那裏人氏。〔外〕长者请坐。待小生拜见。〔生〕尊兄远来。不劳下拜。

【好姐姐】〔外〕祖居徐州沛里。百无成时乖未遇。椿萱早损。家无担石储。徒生世。〔生〕你有何本事。〔外〕十八般武艺为生计。〔生〕曾有大名在何处。〔外〕小人曾在颖阳山独搏一虎。打虎人称子路师。

〔生〕此番却从何处来。

【前腔】〔外〕近日山东寓居。遭兵火数年狼狈。萍踪浪迹。此生无所依。幸相遇。鹪鹩无树堪栖止。愿向高林寄一枝。

【前腔】〔生〕念吾幼失怙恃。张节度招为门壻。平昔好贤。所求皆赖庇。如不弃。陈蕃榻上延徐孺。饥奉三餐寒解衣。

〔外〕若将收留。感恩不浅。何敢望外。〔生〕多蒙二位远来投我。只是小生家中有失奉待。休怪休怪。院子。二位敢是不曾吃饭。与我整理些见成饭在书房中。〔末〕理会得。已分付厨下了。〔生〕二位请书房中。小生晚间奉陪。〔外丑〕正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外丑并下生〕院子。我看起范克孝一貌堂堂。身才挺挺。终非落后之人。况有一身本事。我意欲与他结为兄弟。不知他意下如何。〔末〕此事甚好。韦官人旣有好意。料彼决不推辞。〔生〕你去请范教师出来。〔末〕范教师有请。〔外〕食人之食。当事人之事。多谢长者留饭。〔生〕有慢有慢。范勇士。我问你多少年纪。〔外〕小人痴长二十有五。〔生〕你年二十五岁。我年二十七岁。欲与足下结为兄弟。不知尊意何如。〔外〕长者在上。小生只合执鞭坠凳。尤恐无福。焉敢当此。〔生〕不必推逊。院子。今日后相见。不可称教师。只称范官人。你与我取两套衣服过来。与二位换了。请张教师出来。〔末〕张教师有请。〔丑〕休恋故乡生处好。受恩深处便为家。适间多谢长者赐饭。〔生〕不敢。今后我与兄弟相称。院子将酒过来。〔末〕酒在此。〔生〕尊兄酒到。〔外丑〕不敢。

【驻马听】〔生〕志觅封侯。孑立难谋不自由。何幸相逢萍水。飞舃遥临。光贲遐陬。陈雷胶漆永相投。岁寒松柏长相守。〔合〕倘为国谋猷。同心合志。愿效桃园三友。

【前腔】〔外〕世乏靑眸。三载谋生似拙鸠。自恨徒生天地。枉做男儿。虚度春秋。孤身万里远来投。深蒙收录情何厚。〔合〕此德当酬。铭心刻骨。效取岁寒三友。

【前腔】〔丑〕深感容留。荷德如山当报酬。自愧疎愚卑陋。身若飘蓬。性似虚舟。分金不舍岂朋俦。绨袍心变非良友。〔合〕且泛金瓯。死生共处。天长地久。

【前腔】〔末〕两意相投。卷翼潜鳞且暂留。记取今朝结义。刎颈同心。永效绸缪。功名准拟动神州。声闻肯落他人后。〔合〕德业同修。他时得志。早显擎天之手。

〔生〕院子。这是什么时候。〔末〕纔是晌午。天色尙早。不免带些鹰犬。出猎何如。〔丑〕府上有鹰犬。〔生〕是有。〔丑〕旣有。去耍一耍回来。〔末〕山上有虎。不可去。〔外〕有虎都在小弟身上。〔生〕如此。拿些器械。架鹰放犬出来。换了衣服就去。未遇英雄岂不才。〔外〕明珠渊裏暂沈埋。〔丑〕问君头角何时变。〔末〕只待禹门三月雷。〔同持器械上介〕

【缕缕金】〔众〕驱鹰犬。出西郊。枫林黄叶落。景堪描。仗剑持弓矢。諠哗闹炒。傍人谁敢犯秋毫。高声且喝道。

〔生〕今日出猎。都要向前。不可落后。

【窣地锦裆】秋高云冷景萧条。草净尘空万木凋。你看那弓藏兔走鸟飞高。满地纵横猃歇骄。

【哭岐婆】长空渺渺。浮云静移。荒郊杳杳。风尘不扰。抚鞍覆手挽乌号。惊双鵰落九霄。

【前腔】明眸皓齿。二十三年少。长歌浩笑。锦衣绣袄。胡鹰双合飞如飙。狐兔尽藏荒草。〔虎上介〕

【红绣鞋】负嵎猛虎咆哮。咆哮。牙张尾掉头摇。头摇。持宝剑。跃金刀。霎时裏命难逃。霎时裏命难逃。

〔外打虎介生〕这虎是谁打死的。〔外〕是小弟打死的。〔生〕你打在那裏。就死了。〔外〕被小弟一拳打在膈脊上。就死了。〔丑〕是小弟打死的。〔末〕打在那裏。〔丑〕打在他口裏。拿住他舌头。就恶心死了。〔生〕克孝贤弟好勇。曾闻子路搏虎。贤弟不在子路之下。〔外〕多承哥哥过奬了。

获禽得兽满肩挑。

猛虎逢吾命怎逃。

淸平慢说文章好。

今日方知武艺高。

第十五出
富童谮非

【风入松】〔外上〕催人岁月去如梭。奈老景蹉跎。功名两字都瞧破。谁肯去胡行乱做。懊恨韦皋见左。不务本学无徒。

一道西风下九天。威名赫赫播西川。赤绳错系亡家子。老去箕裘谁与传。老夫一时见错。听信夫人之言。招了这不才韦皋为婿。近日放鹰逐犬。有玷我淸名。只是风闻。不知眞伪。不免叫院子出来。问他则个。院子那裏。〔末上〕满案公文积。终朝拨未开。也曾仗贵客。出入上台阶。覆老爷。有何使令。〔外〕院子。我自到任以来。不知政治得失。外人怎么说。〔末〕老爷手握重兵。威鎭雄藩。官阶五转。位列三台。攘夷狄立周召之勋。抚黎庶际唐虞之世。省刑薄税。庭无寃讼。雨顺风调。狱无屈囚。麦秀两岐。民歌五袴。销兵足食。休夸柳公绰赏罚严明。法举令行。岂让周亚夫军威肃整。乃王室之腹心。眞国家之柱石。正是万里月明无犬吠。千村岁稔有童谣。若非相公之德化。那见他人之政声。〔外〕感谢天地圣主之福荫。老拙有何德能。我又问你。这两日见韦皋那不才的畜生。在那裏行走。〔末〕不曾那裏行走。〔外〕你到说不曾。闻知那韦皋专一放鹰逐犬。扰害乡民。我的政声。被他坏了。你不直说。〔末〕相公息怒。韦官人就有此事也不妨。〔外〕怎么不妨。〔末〕畋猎之事。古者有之。秋冬顺杀气。春夏保田苗。驱豺狼而殪虎豹。免商旅之忧惊。杀狡兔而净狐狸。除农夫之扰害。故文侯不废虞人之期。司马特献长扬之猎。周文王不游渭水。怎得吕望以为师。汉武帝不射上林。安知苏卿犹在虏。盛世将军。因斯奋勇。太平天子。以此嬉游。所以帝王或因畋猎而会诸侯。或因巡狩而逐畋猎。皆欲奋武事以敌王忾。况韦官人恤民爱士。有江湖之襟怀。题柱当车。有安邦之志气。慕宗确之长风。有陈平之仪表。明当奋迹于凤池。暂且潜身于潭府。眞个气槪凌人英俊美丈夫。众以为公相得人。不必过虑。畋猎之事。论理亦无妨碍。〔外〕呀。少康一犯禽荒之戒。遂以丧邦。看起来。你也是一类之人。着实打上一顿便好。快去。〔末〕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末下外叫介〕童儿那裏。〔净内应上介〕

【梨花儿】咱是童儿称总领。本官宠任多听信。花言巧语妆陷人。嗏。剑腹蜜口畜生性。

我住府中多年矣。终朝出入衙门裏。狐假虎威处外人。鼠张猫势骗家主。天生三寸快舌头。又兼一味无廉耻。人人叫我是非头。眞个亏了这张嘴。自家不是别的。张相公府中富童儿是也。且喜近来老爹抬举。上下人都称我做管家官儿。眞个多少快活。多少受用。前日爹爹跟前。只有我一个。如今不知那裏来这个人。叫做韦皋。来相谒我爹爹。都是我奶奶相得他后来有好处。我老爹就信凭我奶奶说。把一个小姐招他为壻。我当时叫他一声姐夫。他并不曾叫我一声舅子。只叫我富童儿。如今爹爹叫我。不问起韦皋便罢了。若是说在他身上去。我就架他娘一个大谎。多少是好。〔外〕富童儿。你这两日在那裏。叫你纔来。〔净〕爹爹庄上租米。都在小的身上。〔外〕正是这个须要上紧催。我且问你。这几日你见韦姐夫与谁为伴。终日在那裏游玩。〔净〕爹爹得问便问。不得问不要提起他罢。〔外〕怎么说。〔净〕我不知道。〔外〕院子。取板子过来打这厮。〔净〕爹爹不要打。我就说。〔外〕他有不是处。就在我面前直说。不可隐瞒。〔净〕爹爹。只怕说起来。奶奶又怪。〔外〕快说不妨。有我在此。〔净〕爹爹今日问童儿。童儿纔敢说。说将起来。只道童儿在爹爹跟前般是非。〔外〕不妨。你说与我知道。〔净〕爹爹前日招韦姐夫之时。外面人都道张爷爷招得好个女壻。自半年之后。诗书不看。招得几个来路不明的无徒汉。专一使鎗弄棍。一个叫做张敎师。一个叫范克孝。那张敎师打死人不偿命的。那范克孝好勇的汉子。前日同韦姐夫架着一拳鹰。带着几只狗。引一伙人。到南庄那一路出猎放狗。赶出一只大猛虎。竟扑将出来。被范克孝一拳就打死了。〔外〕有这本事。好好。〔净〕爹爹。一个虎尙且打死了。若是我与你。被他一捻。捻得个希烂。这也不打紧。〔外〕还有什么。〔净〕还有一件。一日见他带领二三十人。拿十数根竹梢。跑来跑去。赶起一样花班班拿的鸭出来。〔外〕敢是野鸡。〔净〕正是。那鹰见这野鸡。径扑将去。这些人要在韦姐夫面前逞功。也不管人家禾稻都踏坏了。〔外〕不知害了多少百姓。〔净〕还有一件。这一起人。从早上吃了餐饭。直到午后。肚裏又饥。口裏又渴。把人家饭食鸡鹅。都抢吃了。那百姓每都要来吿诉。又说是老爷的女壻。恐怕护短。只得含忍。怨声满道。当初不曾招韦姐夫之时。爹爹淸似水。白如面。如今招了此人不打紧。爹爹的淸白声名。都被他坏尽了。奶奶那裏知道有这样事情。〔外〕正是。你不说。我和奶奶那裏知道。罢罢。我当初说不要招他。都是奶奶相得他好。就要招他。我一时听信妇人言语。招了这不才的畜生为壻。与我请夫人小姐出来。你且回避。〔净〕奶奶说起。就要护短。爹爹自要主张。〔外〕我晓得。〔净〕只叫你明鎗容易躱。暗箭实难防。〔净下老旦旦同上〕

【贺新郞】〔老旦〕甲第连云起。恍疑身在洞天福地。〔旦〕画戟朱门淸昼永。急管繁弦声韵美。

〔老旦〕百年光景莫蹉跎。须信人间能几何。万贯黄金未为贵。一家安乐値钱多。〔外〕甚么値钱多。〔老旦〕相公。你官居相位。位列尊阶。为何不乐。莫非国家有事。〔外〕那裏是国家有事。〔老旦〕莫非同僚不和。〔外〕同僚有甚不和。〔老旦〕有事可对妾身说知。〔外〕可恶可恶。〔老旦〕相公怒谁。〔外〕怒那韦皋畜生。〔老旦〕怎么怒韦皋。〔外〕我当初不肯招他为壻。皆是你相他后来有三公之位。此非落后之人。一时间没见识。听信你妇人之言。招了那不成才的畜生。这厮不守本分。专一放鹰逐犬。害扰乡民。把百姓的禾苗都踏坏了。鸡鹅都抢吃了。那百姓都怨着我。把我的政声都坏了。止有一个女儿。招他为壻。防我暮年。谁想他纠合一伙无徒为伴。每日游戏。坏了我的政声。误了我的孩儿。孩儿。你休怨别人。皆是你的薄命。〔老旦〕相公。是妾之罪。且请息怒。孩儿。你与他夫妇之情。当劝他由行义路。出入礼门。莫作无益。休为嬉戏。皆因你不劝他。致使爹爹吃恼。〔旦〕吿爹爹母亲知道。孩儿赖父母之深恩。我从来不出闺门。那裏知道他在外面生事。〔老旦〕相公。他在外面生事。有谁来说。〔外〕别的人说。我也不信。就是富童儿来说。百姓每都怨着我。〔老旦〕若是别人说可信。富童儿之言。惯会无风起浪。如何听得。〔外〕你看。纔说着就要来护短么。

【催拍】他带刀鎗心恶意凶。过村庄百姓每怕恐。〔老旦〕相公。那后生家呵。谁不戏哄。谁不戏哄。〔外〕戏哄是这般模样。〔老旦〕不比寻常不孝不忠。不哑不聋怎做得阿家翁。〔合〕难说道德量宽弘。只一婿不相容。

【前腔】〔外〕他跨雕鞍恣性纵横。带无徒挟强恃雄。忘却困穷。忘却困穷。不记当初梗迹萍踪。纔得提携便弄顚风。〔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