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玉玦记

【花心动】〔生〕殢酒粘花。到长安顿忘归兴。人有姬姜。盟有朱陈。何须更笑云萍。〔小旦〕参商骨肉浑无定。忻逢面还慰离情。〔合〕且共伊升堂欢笑。淹留淸景。

〔生小旦见姨妈介旦〕姐姐姐夫。夜来有慢。〔生小旦〕多有打搅。〔旦〕惶恐惶恐。姐姐。妈妈怎生还不来。〔小旦〕家裏无人。想必就到来。姨娘。几时不见我妈妈了。〔旦〕姐姐。我说与你。

【好姐姐】〔旦〕忆从金舆远征。与你妈妈两个。连枝上分开双柄。姐姐。你那时纔有一岁儿。娇香稚蕊。今看玉树成。〔合〕知忻庆。山河破碎多萍梗。骨肉相逢眼自靑。

姐姐。你如今家中还有甚么人儿。

【前腔】〔小旦〕那时侨居上京。娘和女相依形影。〔旦〕你妈妈怕也老了。〔小旦〕风鬟云鬒。今来鬓已星。〔合〕知忻庆。山河破碎多萍梗。骨肉相逢眼自靑。

〔旦〕姐夫仙乡何处。

【前腔】〔生〕远居金乡古城。〔旦〕好好。元来是山东人。几时到来的。〔生〕探上国出墙红杏。〔旦〕姐夫是前年科举来。想是包了我家大姐。〔生〕靑楼梦觉。今将系赤绳。〔旦〕且喜取了大姐。正是一家骨肉。〔合〕知忻庆。山河破碎多萍梗。骨肉相逢眼自靑。

【宝鼎现】〔占〕骨肉骤见天涯。相逢反生悲哽。

〔旦〕呀。姐姐来了。〔占做悲介〕呀。妹子。二十年阔别。且喜容颜如故。〔旦〕姐姐。衰容凋谢。旧业伶俜。不足挂齿。且喜姐姐别来无恙。〔占〕将就粗安。〔旦〕姐姐请坐。〔占〕且住。俺三口儿都在这里。家中放不下。等王姐夫先回。〔旦〕怎么姐夫又要去。〔占〕家裏都是些讨的丫头。托他不得。姐夫是我的亲女壻。还须他去看顾家中。大姐陪你半日儿。晚上与我同回。姐夫。与你钥匙。快回去罢。〔生〕小生便行。北门锁钥应堪任。〔占背介〕东海捞针没处寻。〔生下占〕谢天谢天。我计成也。怎么得昝员外来。〔净上〕为忆桑中约。来寻梁下期。〔笑介〕算人眞自算。堪笑我痴迷。昨日李大妈约定赚了王商去。等我接他母子去。王商想是去了。此门正是。不免径入。〔众云〕呀。员外来了。快去打迭家伙房子。交还屋主。〔净〕房子还锁了。〔占〕锁他怎的。〔净〕等我明年到这裏望姨娘。〔占小旦〕又取笑。〔净〕有只小舡在城下。先请大姐上船。〔占〕这些家伙与我姊妹怎么去。〔净〕后边还有船来。〔占〕比这船大些么。〔净〕前船便是后船的样子。不要问。〔占〕员外只管胡说。且快上船。〔净〕大姐大姐。想我教解官人约你多少时了。

【玉抱肚】〔净〕蜂媒曾订。恨花朝屡作变更。〔占〕大姐如今是你的了。〔净〕喜扁舟已逐鸱夷。且休论越败吴成。心中自省。人生大梦信无凭。蛮触徒然有斗争。

〔占〕那王秀才有限的钱。怎到得员外。

【前腔】〔占〕狙奴徒逞。问囊空可得再盈。老身受员外厚赠。于心不安。怕辜他玉杵先投。使蓝桥早睹云英。〔合〕心中自省。人生大梦信无凭。蛮触徒然有斗争。

【前腔】〔小旦〕莺期纔整。为新欢已失旧盟。〔净〕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靑靑今在否。

小旦〕看长条攀折他人。想韩郞空赋靑靑。〔合〕心中自省。人生大梦信无凭。蛮触徒然有斗争。这王秀才两处寻不见你们。

【前腔】〔旦〕狐疑难定。管敎它听彻层冰。大妈。又得老身与你成了此计。算玉车得解重围。也堪旌纪信功成。〔合〕心中自省。人生大梦信无凭。蛮触徒然有斗争。

〔净〕王秀才。你

〔净〕重到天台访玉眞。

〔占〕三山不见海沉沉。

〔旦〕侯门一入深如海。

〔小旦〕从此萧郞是路人。

第十七出
投贤

【生查子】〔生上〕多情燕子楼。马足空驰骤。欲探武陵春。迷却桃源口。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方纔妈妈在姨娘家。教我先回。到他家裏。悄无一人。家伙都不见了。好怪好怪。莫非那些粉头乘机逃去。也不见得。不免再到姨娘家裏报他母子。迤逦行来。此间便是。呀。如何闭了门。开门。开门。〔做慌科又再叫介内应云〕这是空房。〔生〕早间有人在此。如何是空房。〔内应〕前日李妈妈税来吃酒。今日搬去。没人在此。〔生〕原来是烟花之计。早不信王便之言。如今把我囊赀哄尽。行李俱无。去住两难。怎生是好。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且住。前癸灵庙吕公到也认得娟奴。且去试问他平素踪迹。再去寻访。〔行科〕这裏是癸灵庙。缘何也无一人在此。开门。开门。

【前腔】〔外上〕江村绝往来。树荫移淸昼。掩卷罢黄庭。谁把双扉扣。

〔见介〕呀。王官人。连日不见。李大姐不来么。〔生〕吕公。一言难尽。昨日与小生同去看姨娘。他母子住下。使小生先回。到家止有空房。都搬去了。〔外〕你还到姨娘家去。〔生〕已去了。也只是空房。〔外〕这等你被他计赚了。你怎么不防他。〔生〕前日犹自说誓。怎么防他。〔外〕官人。它一年在此与人说誓。不知多少。那里信得他。你这等久恋他家。必有缘故。〔生〕吕公。

【红衲袄】我岂知他劣心情似风絮浮。〔外〕拿不定它。〔生〕错与他守盟言盘石厚。〔外〕不止你一个错。有令正么。〔生〕不下堂远弃了鸾凤偶。倚市门随着鹿豕游。他算得那楚重瞳垓下愁。赚得阮步兵穷途走。只敎我空戴南冠学楚囚。

【前腔】〔外〕官人。你本是搦管的紫微堂国士俦。运斤的丹凤楼天匠手。只为艳笙歌胡涂了金石奏。滥杯觞沈溺了钟鼎谋。管甚么王仲宣难上楼。曾子舆不蔽肘。你不到乌江不肯休。

【前腔】〔生〕他见我侈黄金囊未羞。便只待献红颜身可售。如今我囊金巳尽。只见那云归楚峡空余岫。却笑那水遶天台只漫流。〔外〕官人。你道他那里去了。〔生〕知他啭春莺何处求。多应向章台还折柳。又抱琵琶过别舟。

〔外〕官人。怎么不晓那娼家行径。

【前腔】〔外〕他紫金钗是杀人的两刃矛。翠云翘是陷阵的三尖胄。罗网般迷魂衾与裯。酖毒的夺志觞和豆。若是贪恋他的。饶你邓通钱无尽留。便做子建才遭谗诟。人若是悔气的撞了他。不是寃家不聚头。

〔外〕官人。你如今怎么好。〔生〕便是。小生囊箧罄然。家园迢递。进退无路。特问公公指引。再去寻他。〔外〕官人。你寻他不得。老汉见这里解帮闲说。昝喜员外包了他家中去了。〔生〕好好。解帮闲曾与小生相交。若去问他。必然肯说。〔外〕这样人翻云覆雨。见利忘义。前日是朋友。今日也不认你了。官人旣无处去。只在老汉家中权住。温习经史。草衣粝饭。不须挂心。〔生〕如此多谢。但小生还要一见解帮闲。〔外〕旣然要去。老汉相伴同行。〔行介外〕这裏是他家。解小哥。〔丑〕谁叫谁叫。豪门送物鹅伸颈。好客临门鳖缩头。〔外〕小哥。头不是好缩的。〔丑〕学你的。〔外〕老汉还强健。没有缩头。〔丑〕近来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一向一向。二位到此贵干。〔生〕小生特来相问。李家搬到那里去了。〔丑〕你不达时务。我又不是鸾凤官。那管得你这歪事。〔生〕当初是足下同去的。〔丑〕你这样人会嫖。我做甚么跟随你。〔生〕反面无情。非人所为。〔丑〕你这个败家之子。是个禽兽。反来说我。〔生〕不记得吃我的。用我的。就不认我了。〔怒介〕

【大迓鼓】〔生〕衣冠似沐猴。肯嫌牛后。惯逐蝇头。纵苏张得志悬河口。也争知天道如钩。鬼蜮无端。令人怨尤。

【前腔】〔丑〕怜伊乳尙留。笑黔驴无技。辽豕堪羞。〔外〕他是饱学君子。不可粗卤。〔丑〕想仲尼亦似忘家狗。不信你这样人做官。也难知鵰鹗解横秋。黄口无知。令人怨尤。

【前腔】〔外〕君言且莫雠。他辙鱼方困。器鼠难投。小哥不要反了面。想买臣衣锦归白昼。也须知覆水难收。得失由天。何须怨尤。

〔外〕官人不必鬬口。回去罢。

〔生〕词赋曾夸鸀鳿流。

〔外〕乡人今正贱东丘。

〔丑〕海翁不是忘机者。

〔合〕好为裁书谢白鸥。

第十八出
截发

【一疋布】〔净上〕都将帅。拥兵权。四郊已晏然。谋谟谈笑酒尊边。腰间斗印悬。

事虏今怀将印。忘君曾竖降旗。笑骂从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下官因降大金。得此美爵。且喜北兵正劲。南朝甚靡。边境不扰。风尘宁谧。前日掳得些山东女子。多有从我的。只有巨野秦氏。誓死不屈。加以兵刃。全然不怕。欲要强逼他。他必然就死。却不可惜。今日不免带他出来。缓缓劝他。小校何在。〔末〕玉帐秋风肃。莲壶昼漏迟。覆元帅。有何钧旨。〔净〕快去俘囚中带巨野秦氏两个妇人来。〔末〕领钧旨。〔下带旦丑上介〕

【霜天晓角】〔旦〕旧家庭院。燕麦今应遍。国破家亡命蹇。争如早丧黄泉。〔净〕

你这妇人。怎么不肯顺我。〔旦〕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断不学狗彘之行。玷衣冠之风。不改初心。宁蹈白刃。〔净〕小校。把这两把剑放在它面前。看他肯也不肯。〔掷刀介旦丑抢刀介净〕夺了夺了。〔旦〕吾头可断。刃不可夺。汝若近前。当手刺叛奴。然后自尽。将军不须苦苦逼我。你且回避。待从容梳妆。〔净〕得它心肯日。是我运通时。〔净末诨下丑〕小姐。你不从它。梳妆怎么。〔旦〕春英。我被它凌逼。故设此计。如今截发破面。残毁形容。他想也不要我了。倘或再来逼迫。将此宝剑。卧起操持。危急之时。自刎而亡。若这叛贼。因容颜损弃置了。留此残生。再见儿夫一面。也不见得。〔悲介丑〕小姐且莫愁烦。

【忆多娇】〔丑〕身陨越。家破灭。无瑕白璧安肯湼。效北海累臣甘毡雪。〔合〕死殉全节。看虞姬剑血。

〔旦解发介〕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如今也顾不得了。〔悲介〕

【斗蛤麻】〔旦〕我帛束玄云。知难再结。恨堕马妖妆。污人齿颊。我这头也不要他了。何况此发。头须断。发先截。〔悲介〕丈夫。白首无期。与君共穴。〔截发介合〕衷肠义结。鼎烹甘自决。忍耻轻身。待山崩海竭。

【忆多娇】〔丑〕你言剀切。我心断绝。捐躯有志坚比铁。拚靑冢孤魂悲沙月。〔合〕死殉全节。看虞姬剑血。

〔旦〕本为花容。误我受苦。今来也消瘦。〔悲介〕

【鬬蛤麻】〔旦〕我玉貌芳姿。愁来又别。忍沐首膏唇。为容取悦。丈夫。你不在面前。那里再有眼看人。眉羞妩。目堪抉。我若失节呵。丈夫。九地逢君。赧颜厚甲。〔破面介合〕衷肠义结。鼎烹甘自决。忍耻轻身。待山崩海竭。

【水底鱼儿】〔净〕玉质天然。摧残更可怜。得成姻眷。胜邮亭一夜眠。

〔净〕这妇人不从我也罢。怎么截发毁容。这乱离世那个知道。

【刬锹儿】〔净〕春红自破桃花面。杀靑谁纪柏舟篇。蛾眉逐征战。空悲少年。你若从了我。无限富贵。〔合〕瑶阶上仙。金屛妙选。离黍秋风。休思故苑。

【前腔】〔旦〕堂堂頍弁英雄汉。好施巾帼比红颜。〔净〕他到骂我似妇人。〔旦〕忘雠作鹰犬。偷生苟延。〔净〕我十万雄兵。害你一妇人。有何难处。〔丑合〕貔貅在前。从敎血溅。〔末〕娘子。回心罢。〔旦〕匪石吾心。休思再转。

【前腔】〔末〕头颅秃发如阗产。争敎蜀女且从桓。浮生疾飞电。何妨二天。〔合净〕你不见我许多姬妾。瑶阶上仙。金屛妙选。离黍秋风。休思故苑。

【前腔】〔丑〕生惭污迹同蝇黾。死留香骨兰荃。红炉任百■〈火夷〉。眞金自坚。〔合旦〕貔貅在前。从敎血溅。匪石吾心。休思再转。

〔净〕他旣把花容损坏。也没用了。还监在俘囚女子中。慢慢区处他。〔末应介〕

〔净〕雪彩冰姿未足夸。

〔末〕穷途沦落困泥沙。

〔旦〕红颜胜人多薄命。

〔丑〕莫怨春风当自嗟。

第十九出
赴试

【破阵子】〔生上〕残暑方归箧扇。新凉乍怯絺衣。故园梦有吟螀吊。荒馆愁应落叶知。旅怀空自悲。

〔重叠令〕〔生〕山阳忽奏桓伊弄。惊回一觉扬州梦。虫语自凄凉。游人增感伤。家园烟树眇。独鴈南来早。何处觅佳音。关河起战尘。王商。自从别了妻子。来此京都。不觉三载。尀耐泼贱烟花。将我闪赚。几至亡身。幸蒙吕公相留在家。仅免饥寒。温习旧业。想我空有满腹诗书。不能早取靑紫。展转人下。岂不自耻。况又家乡迢递。杳无信音。近闻张安国杀了耿节度。大乱山东。不知我妻子存亡若何。只为洛阳花好看。却教连理不成枝。〔生〕

【玉芙蓉】长城五字奇。脱颖毛锥利。困泥涂吹彻。冷虀惩艾。记得王章家贫时节。与妻子对泣牛衣之内。我如今有王章之贫。又不得见妻子。〔悲介〕牛衣不共空流涕。狗盗无媒只噬脐。〔合〕身淹滞。谩高歌剑铗。乐道安贫。待时终觅上天梯。

想马周未遇。流落新丰。后来得常何荐他。做了大官。我终不然落后了。

【前腔】新丰客思迷。望国乡心起。念长房不遇。岂堪缩地。天或者伸我。也不见得。埋龙自惜辉光蔽。失马难将祸福期。〔合前外上〕

【七娘子】男儿未遂平生志。在穷途有谁怜济。学业三冬。鹏程千里。也知终是靑云器。

官人拜揖。〔生〕吕公拜揖。小生经年在此。多蒙恩顾。何以报德。〔外〕贫家澹薄。管待不周。惶愧惶愧。〔生〕小生一身得藉提携。已无忧虑。争奈家山兵燹。不知薄业山妻成废存亡若何。〔外〕官人何不且图归计。路上盘缠。老汉尽可效力。〔生〕小生不得一官。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外〕元来如此。今年正大比之年。官人及早打点入试。看你才学。取科第如反掌。不要蹉过。老汉有粗衣一袭。黄金十两相助你。〔生〕如此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