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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种曲浣纱记
【前腔】秋来春去眉常锁。愁病何年可。灯花昨夜似多情。晨起檐前鹊噪更无凭。
奴家西施。自从与范大夫相别。不觉将及三载。闻他一向逗遛吴庭。近日归来。有信安慰。他旣能以身狥国。我岂可将身许人。如今父又远出。母又患病。只得闭门。做些针指。待他消息。正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生道服上〕独访山家歇还陟。茅屋斜连隔松叶。主人何处未开门。绕篱野菜飞黄蝶。我一路问来。说道西施家裏。门临流水。屋靠靑山。数竿修竹。在小桥尽头。一座茅堂。向百花深处。迤逦行来。此间想是他门首了。为何闭上门儿。我不好竟叩。且在此少待。看裏头有人出来否。
【一江风】问他家独自穿山径。趁几曲溪流净。未开门一带疎篱。见花竹相遮映。沿门嗽一声。裏头有人么。怎么再不闻一些影响。沿门嗽一声。待敲还住停。待我再问一声。裏头有人么。〔旦〕是那个。〔生〕这个娇滴滴声音想是他了。我且不要应他。看他出来么。急忙裏未可便通名姓。〔旦〕
【前腔】万山深寂寂村庄静。鎭日有谁来问。你是何人。〔生〕是我。〔旦〕试把门开。看那个频频应。〔做开门介〕呀。我道是谁。〔做退后介生〕且喜小娘子在家裏。〔旦〕尊官裏头请坐便好。只是我父亲不在家裏。如何是好。〔生〕一定要到堂中奉拜。兼有说话。〔旦〕旣然如此。尊官请。〔生〕小娘子请。他忙将礼数迎。忙将礼数迎。春风满面生。〔旦〕尊官念蜗居窄狭无恭敬。
尊官万福。〔生〕小娘子拜揖。范蠡为君父有难。拘留异邦。有背深盟。实切惶愧。〔旦〕尊官拘系。贱妾尽知。但国家事极大。姻亲事极小。岂为一女之微。有负万姓之望。〔生〕小娘子。我不知进退。有言奉闻。〔旦〕但说不妨。〔生〕我与小娘子本图就谐二姓之欢。永期百年之好。岂料家亡国破。君系臣囚。幸用鄙人浅谋。得放主公归国。今吴王荒淫无度。恋酒迷花。主公欲构求美女。以逞其欲。寻遍国内。再无其人。我想起来。只有小娘子仪容绝世。偶尔称扬。主公遂有访求之心。小娘子尙无见许之意。故敢特造高居。奉询可否。小娘子意下何如。〔旦〕贱妾不过是田姑村妇。裙布钗荆。岂宜到楚馆秦楼。珠歌翠舞。况当时旣将身许。三年遂患心疼。尊官为国。伏望别访他求。贱妾为身。恐难移彼易此。〔生〕小娘子美意。我岂不知。但社稷废兴。全赖此举。若能飘然一往。则国旣可存。我身亦可保。后有会期。未可知也。若执而不行。则国将遂灭。我身亦旋亡。那时节虽结姻亲。小娘子。我和你必同做沟渠之鬼。又何暇求百年之欢乎。〔旦〕虽然如此。但悬望三年。今得一见。意谓终身可了。岂料又起风波。好苦楚人也。〔旦〕
【金落索】三年曾结盟。百岁图欢庆。记得溪边两下亲折证。闻君滞此身。在吴庭。害得心儿彻夜疼。溪纱一缕曾相订。何事儿郞忒短情。我眞薄命。天涯海角未曾经。那时节异国飘零。音信无凭。落在深深井。〔生〕
【前腔】别来岁月更。两下成孤另。我日夜关心。奈人远天涯近。区区负此盟。愧平生。谁料频年国势倾。无端又害出多娇病。羞杀我一事无成两鬓星。今日特到贵宅呵。奉君王命。江东百姓全是赖卿卿。小娘子。你若肯去呵。二国之兴废存亡。更未可知。我两人之再会重逢。亦未可晓。望伊家及早登程。不必留停。婚姻事皆前定。
〔旦〕旣然如此。勉强应承。待我进去。禀过母亲。方可去也。〔生〕正是。〔旦下生〕众军士那里。快取冠带过来。〔众上请旦诨介小净丑旦同上小净丑〕妹子。你父亲又不在家裏。母亲又病在床上。我两个在村中知道。特来相送。〔做哭介生〕不要哭。请换了小娘子的衣服。〔小净丑换衣服介旦悲介旦〕
【三换头】孤身只影。未识侯门行径。况天南地北。路途谁惯经。我未往先战惊。这其间只是我不合来溪边独行。羞杀人儿也。浣纱谁问聘。敬谢君家。恐这样姻亲空作成。
〔生〕小娘子不要烦恼。〔小净丑〕西施妹子。你不像我两个店底货。你去。这桩买卖必定就着手。经过杭州。若想我两个。搽面粉每人买三四担寄来用用。〔做哭介生〕你两个不消送了。去罢。〔小净丑下众〕就此起程。〔众〕
【前腔】鸾车奉迎。笙歌迭进。王都近也。看欢声遍城。此去一生欢庆。这壁厢只得把那壁厢暂时承领。况切君王望。紧行莫住停。奉吿娘行。想这段姻亲眞作成。
〔众〕禀老爷。已到宫门首了。〔生〕闻主公在后殿。不免竟入。〔小生〕
【生查子】日长深殿中。拂拂南风竞。聊抚五弦琴。为解吾民愠。
〔生进相见介〕主公。奉迎西施。已在宫外。〔小生〕范大夫就引进来。〔旦进众喝旦拜介小生〕美人起来。果然天姿国色。绝世无双。范大夫。皆是尊赐。〔生〕岂敢。〔小生〕
【东瓯令】眞娇艳。果娉婷。一段风流画不成。美人。念千年家国如悬磬。全赖伊平定。若还枯树得重新。合国拜芳卿。
〔旦〕只恐性质凡庸。容颜粗丑。不足以副君王之望。〔旦〕
【前腔】嗟薄命。愧无能。念贱妾今还在幼龄。寒微未脱蓬茅性。金屋难相称。〔小生〕你晓得歌舞么。〔旦〕看萧萧裙布与钗荆。歌舞更何曾。〔生〕
【刘泼帽】娘行聪俊还娇倩。胜江东万马千兵。你立功异域纔堪敬。那时海甸淸。眼见烽烟净。
〔小生〕范大夫传下命令。点选宦官五十名。宫女一百名。宝马香车。旌旄鼓吹。伏侍美人到西土城别馆去居住。目下就请娘娘亲去教他歌舞。〔众应介小生生先下众引旦行介众〕
【前腔】金门火速传君令。点宫娥尽到西城。尽心昼夜来供应。他日法驾临。万姓看行幸。〔下〕
第二十四出 遣求
【小蓬莱】〔末扮季桓子外扮堂候官上〕僻守区区东鲁。被暴齐侵削何如。乞师求救。欲通使命。直到勾吴。
化洽街衢不拾遗。几兴鲁国欲倾齐。尙惭当日收羣婢。走却人间孔仲尼。自家鲁国上大夫季孙斯是也。姬家右族。鲁室宗卿。自我国主定公昭公襄公成公而上。不啻数十世。同树社稷之勋。曁我先君文子武子悼子平子而下。几及二百年。共执朝廷之政。不意流传到我。値运中衰。近有齐国陈恒。图弒其主。阴惮鲍晏之盛。欲立威于羣臣。故兴伐鲁之师。期建功于邻国。目今兵众旣少。国势渐倾。欲遣一使入吴。求其救援。但不辱君命。殊难其人。闻孔仲尼弟子俱通六艺。昨奉君命。转求一人。子贡请行。仲尼遂许。叫堂候官。〔外应介〕与我整点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送其起程。不可迟滞。〔丑扮公伯寮上〕
【前腔】大国穷兵黩武。边情日夜驰驱。而今战守。庙堂胜算。须要踌蹰。
自家鲁国下大夫公伯寮是也。齐邦不仁。侵伐我国。不免到季老大夫处探问一遭。烦你通报。〔外〕公伯寮大夫求见。〔末〕道有请。〔丑进见介〕老大夫拜揖。〔末〕大夫少礼。〔丑〕闻齐邦不道。犯我边疆。请问老大夫。计将安出。〔末〕大夫请听我说。
【桂枝香】艰难国步。仓惶失据。恨如今保守不能。欲待要对敌难拒。昨与主公计议呵。欲遣一使臣。〔丑〕遣到那一国去。〔末〕遣一使臣到吴邦求助。他定然相许。〔丑〕我闻吴王凶残。拘留勾践。他岂肯救我。〔末〕大夫你不晓得。越乃夏之后裔。吴实鲁之同宗。要论亲疎。吴鲁同姬姓。须将弱国扶。〔丑〕
【前腔】暴齐失驭强臣弑主。他欲立威本国公卿。反搅扰他邦黎庶。闻遣一使臣。遣一使臣须要悠悠丰度。便便言语。到姑苏。毕竟谁堪去。来将弱国扶。
〔末〕大夫。入吴之使。昨主公已转请孔仲尼门下一人矣。〔丑〕不知仲尼门下可使者还是甚人。〔末〕昨闻先是子路请行。仲尼止之。〔丑〕那子路不是唤做仲由的么。〔末〕正是。〔丑〕他气质粗疎。容貌凶狠。仲尼常曰。若山也不得其死然。他怎么去得。〔末〕已后子张子石请行。仲尼不许。〔丑〕那子张不是颛孙师。子石不是公孙龙么。〔末〕正是。〔丑〕子张堂堂相貌。难与为仁。子石坚白异同。白马非马。一味说地谈天。一发去不得了。〔末〕已后子贡请行。仲尼许之。〔丑〕老大夫。不要说起。那子贡我认得他。唤做端木赐。是一个彻底小人。他平日极会营运。家累万金。但知自家受用。一些也不肯济人。假如原宪是个善士。桑户蓬枢。颜渊是一个好人。箪食瓢飮。那子贡与他同在孔门。日逐相处。再不见有一些看顾。要那朋友何用。我好笑那孔夫子。常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今日怎么到要这样人去。〔末〕你知其一未知其二。子贡在圣门。居十哲之列。在言语之科。不但颖悟过人。兼闻性与天道。仲尼常称其为瑚琏之器。假如原宪颜渊之贫。或者他常时周济。更不可知。或者二子却之。亦未可晓。他今日出使。必然奏功。大夫不可轻易视之。〔丑〕鄙人孤陋寡闻。不识好歹。悔慢君子。罪愧何如。自今以往。敬闻命矣。〔末〕
【皂罗袍】为国深谋长虑。乞诸侯救援肯使庸愚。料萧萧一命远投吴。看堂堂大阵来存鲁。大夫。你道子贡是什么样人。〔合〕是圣门高弟言诗起予。闻一知二。当今大儒。瑚琏之器。你休轻觑。〔丑〕
【前腔】子贡呵。我道是寻章摘句。又谁知是孔子高徒。今日呵。稷门祖送要驱驰。看吴门白练知何处。
〔合前〕老大夫奉别了。还有一句要紧说话。若子贡这遭去不济。用了公伯寮如何。〔末〕当得。且看。
〔末〕天下英才尽孔门。 杏坛设敎簇如云。
〔丑〕运筹绛帐能存鲁。 始信人间有圣人。
第二十五出 演舞
【风入松慢】〔旦上〕落花无主乱纷纷。切莫恨残春。佳人自古多薄命。笑已往姻亲休问。半路今来别馆。不知终身何处朱门。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奴家西施。你道为何说此几句。我自分仪容绝世。聪俊过人。一生人间。未招佳配。不意旣见诱于范蠡大夫。又见黜于越王殿下。看来人之穷通。信自有命。那在颜色。前日娘娘特到西城。教演奴家歌舞。我想起来。倾城的容貌尙不足恃。就是十分歌舞得好。也要他何用。闻环佩声。想是娘娘来了。〔贴上〕
【前腔】三年异国未亡身。过别馆消魂。料今生歌舞应无分。为倾国前来相讯。我如今要教歌舞呵。看夜月鹤归三殿。春风莺啭千门。
〔旦〕娘娘叩头。〔贴〕美人请起。美人。古称绝色。第一容貌。第二歌舞。第三是体态。若是容貌虽好。歌舞未谙。不足为奇。歌舞虽通。体态未善。不足为妙。美人。你的容貌不必言矣。但歌有歌体。舞有舞态。须要态度优闲。行步袅娜。方能动人。昨要遣老宫娥来教演。恐亵渎你。大王爷放心不下。特命老官自来。〔旦〕多承娘娘教诲。贱妾敢不尽心。〔贴〕美人。你听我说。歌所以养人性情。故阳春动于花下。子夜奏于房中。古人有白水渌水。玄云白云。江南淮南。出塞入塞。须要音声嘹喨。腔调悠扬。卽今江南佳丽之地。多用白苎采莲。美人。你如今学歌呵。
【好姐姐】当筵要飞尘歇云论音调又须纡徐淹润。切忌摇头合眼。歪口及撮唇。〔合〕须风韵。华堂深处中宵进。管取一座春风醉酒樽。
美人。昨日我教你的歌。你可记得么。〔旦〕记得。〔贴〕你可试歌一曲与我听。〔旦〕
【二犯江儿水】香喉淸俊。听缥缈香喉淸俊。似珍珠盘内滚。向秦楼楚馆绮席华茵。见莺声风外紧。袅袅起芳尘。袅袅起芳尘。亭亭住彩云。双黛愁颦。两眼波横。羡淸歌入妙品。难消受花间数巡。难消受花间数巡。怎禁得灯前常近。一声声怨分离欲断魂。
〔贴〕美人。我道你尙未晓得。今一动唇。则飞声流转。余韵飘扬。虽秦靑韩娥。不过如此。可敬可敬。〔旦〕歌之大意。妾已领略。请问学舞之道何如。〔贴〕美人。你听我说。舞所以导人沈滞。故春风起于筵上。夜月聚于楼头。古有翥凤翔鸾。萦尘集羽。折腰翘袖。激楚阳阿。俱要俯仰应声。抑扬合节。卽今吴宫越殿之内。多用回风转波。美人。你如今学舞呵。
【好姐姐】当场要娉婷出羣。论体态又须盘旋轻迅。看纵横俯仰。回身不动尘。
〔合前〕美人。昨日我教你的舞。你可记得么。〔旦〕记得。〔贴〕你且试舞一回与我看。〔旦〕
【二犯江儿水】罗衣宽褪。软款款罗衣宽褪。轻盈眞瘦损。向风前袅袅月底纷纷。看婆娑歌吹引。一捻小腰身。一捻小腰身。蹁跹掌上人。乍进殷勤。欲退逡巡。趁金莲移步稳。香馥馥风开绣裙。香馥馥风开绣裙。靑簇簇花笼蝉鬓。软迷离似阳台一片云。
〔贴〕美人。我道你尙未晓得。今一转身。则奇姿崛起。逸态横陈。虽惊燕游龙。不过如此。可爱可爱。你可昼夜演习。不可忘了。〔旦〕多承娘娘教训。贱妾岂敢遗忘。〔贴〕你且暂歇。明日再演罢。〔旦〕敬领尊命。
〔贴〕百年三万六千场。 日日春风要举觞。
〔旦〕歌罢阳春飞白雪。 舞余凉月醉霓裳。
第二十六出 寄子
【意难忘】〔外小末扮伍员父子上外〕岁月驱驰。笑终身未了。志转隳颓。丹心空报主。白首坐抛儿。〔小末〕爹爹。前路去竟投谁。〔外〕孩儿。咫尺到东齐。〔小末〕望故乡云山万叠。目断慈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