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明珠记

　　【前腔】〔外〕伊今去。行装好生打迭。谨避凶徒。防人捵窃。〔生〕灞陵店相候也。早早脱身。大家远达。
　　〔合前外老旦〕百官何日再朝天。〔生〕关塞萧条行路难。〔旦贴〕别后不知何处宿。〔合〕断肠回首各风烟。〔外老旦贴下生旦吊场〕

　　【步步娇】惆怅芳池花玉吐。无那惊风摆。〔旦〕恰似儿女心。苦被无情兵戈厮害。〔合〕无缘绣阁两交杯。有情别馆双垂泪。
　　〔旦〕解元。咱两个百样相思。半年厮守。方才得成好事。谁想又成画饼。〔生〕小生为小姐眠思梦想。废寝忘餐。受了万千苦楚。甫能到手。又遇此大变。怎生是好。

　　【园林好】〔生〕为情事辞家远来。守佳音几番■〈兀监〉■〈兀介〉。幸喜得高堂意改。〔合〕谁知道遇飞灾。谁知道又难谐。
　　【前腔】〔旦〕绣帏裏幽恨满怀。乍相逢欲将言解。争奈他时光不待。〔合〕相看处各痴呆。相看处泪盈腮。
　　【江儿水】〔生〕迢递关山苦。凄凉客馆捱。都还了一段虚空债。这狂徒那曾把官军败。单打破俺鸳鸯会。搅乱情山欲海。〔合〕把花烛归房。翻做了兵戈出塞。
　　【前腔】〔旦〕永别芙蓉帐。轻抛翡翠堆。去奔驰万里尘沙界。解元。此去前途千万安心耐。须将薄命同挈带。休得偷生违背。〔合〕但愿天意周全。一路平安自在。
　　〔生〕小姐何出此言。

　　【五供养】孤身无奈。久受深恩。临危怎推。便敎肢体碎。怎把旧盟乖。死则同埋。生则同车共载。只愁冲暑气。瘦损玉肌胎。〔旦〕若得重逢。瘦憔何害。
　　此去路上保重。不比太平之日。

　　【前腔】潜行关隘。好用心机。谨避虎豺。金珠须密护。他是害身媒。炎蒸堪畏。好好加餐自爱。解元。更有一言相吿。〔生〕小姐有何分付。〔旦〕休将书卷废。留待桂花开。〔生〕若得重逢。何必要官阶。
　　感承教诲之言。小生不敢有忘。〔旦〕解元此去。无可表意。妾有明珠一双。名曰夜光珠。光照百步。价値万金。乃朝廷赐与爹爹之物。妾自幼宝藏在身。今日分一颗与足下。倘若思想薄命。举此观之。如见妾之一面。〔生〕此乃国家之重宝。小姐之钟爱。小生怎敢分爱。〔旦〕解元不须多逊。〔解珠递与生介生〕小生多感厚惠。〔揖介〕

　　【玉交枝】明珠无赛。荷佳人分赐不才。看那恩光照耀行装外。小生不敢亵渎。缀向领巾长戴。情多不敢把首抬。意深肯为千金卖。〔合〕怕书生无福受财。怕龙神无端见猜。
　　〔旦〕此二珠就如我和你一般。

　　【前腔】明珠堪爱。正相从把他拆开。愿他年合浦重相会。一对团圆长在。抚摩如见妾体材。依栖长系郞巾带。〔合〕休敎他尘埃暗埋。休敎他孤单自回。
　　〔丑上〕城中紧急。请官人早行。〔生〕小生不敢久驻。就此拜别。

　　【川拨棹】〔生〕辞鸾镜。别凤钗。出龙城。冲虎砦。料此去故国难来。料此别祸福难猜。望断京华甚日回。
　　【前腔】〔旦〕徒跣千官哭草莱。万户伤心散满街。早知道好事难谐。到不如不遇裙钗。喜无多。怨满怀。受虚名。担祸胎。
　　〔丑〕快走快走。〔生旦哭别介〕

　　【尾】佳期此去何时再。但愿得民安国泰。那时重返乡园。同斟合卺杯。
　　珍重佳人寄好音。　　　　望郞不见涕沾襟。
　　徒劳掩袂伤红粉。　　　　不辨仙源何处寻。

　　第十三出　赶驾
　　【滴溜子】〔外老旦上〕四下里。四下里。兵戈布扰。一家儿。一家儿。残生无靠。〔旦贴〕可怜繁华尽扫。风霜万里程。驱驰怎了。〔合〕默祷苍天。暗中相保。
　　〔外〕夫人。此处开苑门了。〔老旦〕相公快叫开门。〔外叫介〕我是官员。要赶车驾哩。开门开门。〔内应介〕不开不开。朱太尉做了皇帝。一应官员。不许放出。〔外〕夫人。元来朱泚僭位。不放官员出城。〔旦〕天那。这事怎了。〔众悲介贴〕呀。门上早有人来也。〔外〕快回去罢。

　　【啄木儿】〔外老旦〕君恩重。臣位高。万里从君敢惮劳。本待要电赴星驰。怎脱得地网天牢。遥瞻翠华云缥缈。〔合〕皇皇此身笼中鸟。怎能彀奋翼凌风入紫霄。
　　【前腔】〔旦贴〕辞兰槛。驾凤轺。未惯风尘愁路杳。又谁知百尺龙城。到翻做九关虎豹。一门百口眞难保。〔合〕皇皇此身鱼上钓。怎能彀摆尾摇头入海涛。
　　羝羊触篱。　　　　进退两难。
　　猛拚一死。　　　　万事由天。

　　第十四出　探关
　　〔生上〕箭入昭阳殿。笳吹细柳营。内人红袖泣。王子白衣行。小生与塞鸿监押行李。在灞陵桥下等候他一家儿。看看不见来。已着塞鸿看守车担。转来问个消息。此间是开苑门了。呀。只见旌旗成阵。刀剑如麻。家家狼亡鼠窜。处处鬼哭神嘷。怎生是好。

　　【北正宫端正好】〔净上〕守龙城。司凤殿。奉将令谨闭天关。羁身怎敢逃危难。遥见烽烟满。
　　俺乃守门军士的是也。这般时节。兀有人行动哩。元来是个秀才。这秀才好大胆。〔生揖介〕敢问壮士。城中消息如何。〔净〕秀才你还不知哩。你听我道。

　　【滚绣球】泾原军马强。都下人心乱。姚将军抢入含元殿。〔生〕禁中有羽林军。他怎生容易进去。〔净〕惊得那羽林军没个当先。〔生〕不曾劫掠么。〔净〕琼林藏。劫成空。大盈库。化为烟。搅沸了三宫六院。〔生〕不曾惊犯官家。〔净〕官家的带领后主官员。〔生〕投那里去。〔净〕单车宵遁咸阳苑。一夜星驰走奉天。暂且偷安。
　　〔生〕城中有谁做主。

　　【叨叨令】〔净〕朱太尉且权知六军班。源少卿劝他登白华殿。〔生〕朱太尉人臣登天子殿。敢是造反了。〔净〕朱太尉做皇帝多时也。将二百年社稷些时换。〔生〕城上许多军马。何处来的。〔净〕又把莽健儿分守城头遍。兀的不惊死人也么歌。兀的不怕死人也么歌。云旗雨箭连天暗。
　　〔生〕诸王公子何在。

　　【倘秀才】〔净〕诸王公走的生。留的斩。〔生〕众妃嫔何在。〔净〕众妃嫔一半休。一半散。〔生〕南衙文臣。〔净〕文臣每拘留且拜官。〔生〕北司武臣。〔净〕武士每总投降都纳款。令出如山。
　　〔生〕你昨晚曾见一个官员。领着十乘毡车子出城么。

　　【滚绣球】〔净〕昨晚日衔山。曾向城中见。〔生〕怎的打扮。〔净〕见一个紫絁袍大官妆扮。〔生〕后面有甚么人。〔净〕随行的十乘车都挂靑毡。〔生〕正是俺舅舅了。〔净〕荒荒脱剑林。匆匆着金鞭。欲待要他方避难。〔生〕他要赶驾哩。曾出得来么。〔净〕猛可裏殿上传宣。〔生〕贼人传令怎么的。〔净〕他道四方商贾都留下。一个朝官不放还。紧把门关。
　　〔生〕端的出城不得。

　　【白鹤子】〔净〕一任你快马轻车何处去。除非是驾雾腾云走上天。〔生〕壮士哥哥。怎生与俺通个音信。自当重谢。〔净〕两下裏音信不通。〔生〕不知俺舅舅一家怎生模样。〔净〕一家儿生死难判。
　　〔生哭介〕舅舅想必是休也。〔净〕秀才。此处正是军马出没之地。快走。快走。

　　【煞尾】〔净〕妖氛塞玉关。黄雾漫金殿。君王的兀自保不得亲家眷。穷秀才空指着京华泪痕满。
　　〔下生哭介〕元来我舅舅一家。都被朱泚留下。苦我直如此薄命。千辛万苦。到得京师。求取这亲事。母舅再四不肯。甫能求吿得肯。又撞着这般乱世。小生本待要将舅舅家私。带回襄阳去。又怕路上难行。不如弃了行装。只带小姐所赠明珠。走回故乡。再作区处。正是宁为百夫长。莫作一书生。

　　第十五出　鸿逸
　　〔丑上〕有心寻故主。无计度余生。小人塞鸿的是也。刘相公着俺与官人监押行装。在灞陵桥相等。过了一夜。相公不见到来。官人回去打听。也无音耗。小人将带行装。出得客店来。正撞着南山贼寇。一会儿将车駞箱笼。都打劫了去。万贯家赀。付之一空。小人原是太安府人。自幼会织纱段。回去替人织纱餬口度日。且待贼平。寻觅主人未迟。〔哭介〕苦俺思想起来。一家儿千般富贵。三日间变出万种凄凉。不知老相公一家生死如何。我主人王解元去向如何。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下〕

　　第十六出　返旆
　　【渔歌子】〔外上〕义声高。忠胆烈。仰天叱咤秋云烈。整龙骧。平鼠窃。指顾扫淸宫阙。
　　下官李晟的是也。官拜神策行营节度使。因圣驾避乱奉天。朱泚僭位京国。下官誓率三军。志淸国难。内无粮饷。外绝救援。孤军处强寇之内。全凭一点赤心。洒泣誓勤王之师。不挫半星锐气。慷慨言词。四方闻之决志。英雄气槪。羣贼望之寒心。且喜上托九重之洪名。下赖诸将之効力。一鼓而坚城破。三战而朱泚逃。翠华重入。复见汉官之威仪。玉阙已平。还是唐家之社稷。肃淸宫禁。祗谒园陵。锺簴不移。庙貌如故。朱泚这厮。被俺杀败。逃入西边。又差田子奇领兵五千追赶去了。只今圣驾将到。不免唤将士每号令一番。多少是好。将士每那里。〔众上〕扫淸四海烟尘。重覩唐家日月。覆将军。有何指挥。〔外〕你每听着。今日赖将士之功勋。扫淸宫禁。念长安之士庶。久陷贼庭。千官尙窜于草莱。百姓未归于田里。出榜安民。万户皆令复业。敛兵不动。一毫不许侵入。分付军中。五日内不许通家信。〔众应介〕谨尊将军严命。〔末上〕密招残寇防人觉。遥斩元凶恐自专。小将乃田子奇是也。奉令公将令。领人马追赶逆贼朱泚。到宁州地方。被贼党韩旻把来杀了。投降泾州去讫。小将回来献捷。将带逆贼首级在此。〔外〕可喜。可喜。逆贼旣已伏诛。把来号令京师。传行天下。

　　【豹子令】〔外〕壮志忘身平贼虏。平贼虏。义旗西指定山河。定山河。扫尽妖氛淸国步。翠华不日返神都。〔合〕从今万载固鸿图。
　　【前腔】〔众〕厕鼠跳梁思变虎。思变虎。争奈神龙威福未全无。未全无。天遣将军来用武。一朝收复旧皇都。〔合前〕

　　【前腔】三载军中多战苦。多战苦。今朝始得罢干戈。罢干戈。功写凌烟谁似我。声名千古壮京都。〔合前〕

　　汉将平明西破戎。　　　　捷书夜飞淸昼同。
　　今日时淸两京道。　　　　长安白日照春空。

　　第十七出　抄没
　　【瑞云浓】〔外上〕海宇重淸。四境乍收烽火。〔老旦上〕旧日山河再安妥。〔旦贴上〕全家百口。向死裏别偷生路。〔合〕无祸。明知是苍天回护。
　　〔外〕夫人。且喜昨者李令公军马杀退贼兵。朝廷大驾自奉天起程。将到京了。〔老旦〕相公。当时一家陷在围中。只道死于乱军。谁知有今日。〔外〕朱泚这厮。但见朝官。都要拘来重用。只不知怎的独遗落了下官。〔旦〕爹爹。倘或那时召你。从也不从。〔外〕说那里话。倘若用我时。学取段司农以笏击贼而死。断不从他。〔贴〕相公。一家儿完聚。皆是神明护持。〔外〕正是。安排香案。全家都拜谢天地则个。〔拜介〕

　　【一江风】〔外〕论平生一点忠心在。决不将身污。谢神明委曲周全。得脱了狂徒祸。多少遇兵戈。人离与家破。〔合〕怎得似百口还如故。
　　〔末领众上〕惧法朝朝乐。欺公日日忧。欺公犹自可。只怕撞对头。户部尙书刘震。不曾随驾。今日圣上复辟。被当朝卢丞相奏过官裏。只说他受了朱泚的官职。奉圣旨。差下官带领五百名军士。去抄没他家裏。就拿他下狱。分付军士每围住刘家。一个不许脱走。〔众〕领钧旨。〔进介外〕呀。王金吾直入我家。有何事干。〔末〕卢丞相奏你受了朱泚节度使之职。同谋反逆。见有圣旨拿你。〔外〕天那。下官自遇乱之日。赶驾不上。与合门百口。闭户不出。朱泚用我。须有证见。怎么屈陷平人。〔末〕这话且到大理寺理会。左右。把家私什物封记了。〔外哭介〕

　　【四边静】孤臣只欲从君侧。何曾敢从贼。臣罪合诛夷。天王圣明德。〔合〕衷肠泯没。神明鉴识。怨气彻重霄。昏昏斗牛黑。
　　【前腔】〔老〕相看执手情何极。分开在时刻。欲了百年缘。应归九泉觅。〔合〕衷肠泯没。神明鉴识。怨魄落沧江。茫茫夜潮黑。
　　【前腔】〔旦〕举家幸免强徒逼。谁知又遭厄。万死出烽烟。余生入宫掖。〔合〕衷肠泯没。神明鉴识。怨气彻重霄。昏昏斗牛黑。
　　【前腔】〔贴〕侯门十载沾恩泽。愿随主人侧。忍着旧衣裳。为人舞春色。〔合〕衷肠泯没。神明鉴识。怨魄落沧江。茫茫夜潮黑。
　　〔末〕左右的。带刘尙书下大理寺狱。妻女二人。宫中闲住。〔指贴介〕这妮子没有名字。放他自便。〔众应介〕

　　【东瓯令】〔外老旦哭介〕心悲痛。意凄恻。忍把恩情中道拆。〔旦贴〕父南子北何时会。血泪下如织。〔合〕苍天有眼自明白。如何把人屈。
　　〔众押外老旦旦下推贴倒地末〕可怜刘尙书本是好人。被人屈陷到此。这个女子。务死要随入去。难得。难得。左右。唤那丫鬟苏醒。〔杂唤介〕

　　【前腔】〔贴〕生如寄。魄如失。只剩孤身难自立。回头不见亲人面。不如早向井中溺。奴家要这性命何用。不如投在井中死休。〔末喝住介〕佳人心性恁般急。性命怎轻掷。
　　这妮子好性急呵。你相公倘有再生之日。怎的便寻死。〔贴〕吿相公。妾受刘门厚恩。不能从入宫去。早寻死路为便。〔末〕好好。我看你年方二八。到有老成之言。身为女子。到有丈夫之义。我老夫有一句话。不知你肯听否。〔贴〕相公尊命。怎敢不从。〔末〕我老夫不是别人。金吾将军王遂中的是也。年登五旬。并无一个儿女。你没有安身之处。何不随老夫家去。做一个义女。你心上何如。〔贴〕深感将军好意。争奈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相公男子。妾身女人。虽则结为义父。难免外人议论。〔末〕不妨。下官有夫人在家。你只与夫人相处便了。〔贴〕如此。妾身情愿居将军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