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怀香记

　　〔内鸡叫介贴〕小姐快些起来。〔生旦披衣上〕

　　【山桃红】云情初腻。两意方酣。无奈那鸡声唤。分开交颈两鸳。不觉顚倒罗襦。不觉蓬松翠鬟。只因趁此时。尽此心。总释却伤春怨也。今夜姻缘果是难。〔合〕这风月眞稀罕。梯墙往还。但愿暮暮朝朝楚岫间。
　　〔贴〕我看官人小姐两个呵。

　　【前腔】芙蓉双袅。鸂■〈氵束鸟〉同翩。可知道鏖情战。喜得欢欣美满。你们尽好受用。竟不顾春英呵。冻坏了瘦骨棱棱。熬杀了芳心恋恋。待到月已西。鸡已鸣。恐有傍人窥瞷也。泄漏春光后会难。
　　〔合前旦与香介〕此香出于西域。一着人身。经月不散。乃朝廷特赐。家父命奴家收贮。今谐伉俪。无以寄情。敢将此为表记。香气之着身。如妾之在怀耳。〔生受介〕此香非常。此会不易。香气着我身而不散。卽小姐在我心而难忘也。情同口语。感与忻幷。〔旦〕奴家千金之躯。托于足下。不止目前之乐。当为日后之谋。〔生〕此是小生本心。不劳小姐分付。〔贴〕事已完了。言已尽了。请快些出去。夜间早些来罢。〔生〕小姐。小生别了。〔旦留介〕何忍相舍。

　　赴约钟情赠异香。　　　　堪怜此会不寻常。
　　百年恩爱今宵始。　　　　赢得风流第一场。

　　第二十六出　闻香致疑
　　【风入松】〔外上〕暖风轻透碧纱幮。正是困人天气。画梁乳燕双飞语。摇浪影湘帘纹细。可爱淸和佳致。莫负了赏花期。
　　〔浣溪沙〕翠葆参差竹径成。新荷跳雨泪珠倾。曲阑斜转小池亭。风约帘衣归燕急。水摇扇影戏鱼惊。柳梢残日弄微晴。下官前日蒙皇上特旨宣回。议定皇太子姻事。处置第二女孩儿出合成婚。费了多少心力。不胜劳苦。虽则如此。完却一桩心事。此怀甚觉宽裕矣。但第三女孩儿未得佳配。再作区处。匆忙之际。不觉斗指南方。时当新夏。庭槐蔽日。绿润图书。陇麦连云。黄催饼饵。碁罢楸纹人正懒。炉熏沈水日初长。当此无事之时。宜作赏心之乐。院子那里。〔末上〕竚立听呼唤。奔趋奉使令。覆老爷。有何钧旨。〔外〕早间分付设酒园亭。可完备么。〔末〕完备已久。老爷可差人请客。〔外〕没有外客。你去请三个掾史进来同叙。〔末请介生净丑上〕

　　【翫仙灯】方値公余。忽辱主公招会。
　　〔见介生〕光景蹉跎付掷梭。〔净丑〕初晴天气尙淸和。〔外〕雨余溪上扁舟好。何日闲来理钓蓑。列位请坐了。〔众吿坐介〕方完公务。忽荷传呼。不知有何分付。〔外〕我与列位会少离多。甚疎雅集。况我久劳乍逸。欲接淸谈。今日闲暇。请过园亭一坐。少叙阔私。〔众〕过辱隆恩。聊无寸补。得侍淸和之宴。益增感愧之怀。〔外〕院子看酒过来。〔末介外递酒介众跪答〕

　　【金索挂梧桐】〔外〕淸和景可怡。几阵默林雨。水溢池塘。荷叶香浮细。幽亭酬酢也共欢娱。修竹长松映玉巵。闲吟遶屋扶疎句。须信渊明趣雅宜。南熏至。新裁白苎。扇动暑潜除。〔合〕论人生最要忘机。挽不住流光逝。
　　【前腔】〔众〕虚檐燕引雏。碧沼游鱼戏。糁径杨花。是处因风起。篆烟轻袅也吐金猊。睡怯新蝉枕屡移。绿阴满院淸如水。墙外葵榴逞艳枝。休辞醉。闲愁万斛。管取尽消除。
　　〔合前外〕坐间觉有异香。甚是可爱。你三人身边谁带得这香。〔众〕俱不曾带香。

　　【锁南枝】〔外〕香芬馥。雅且奇。是谁佩囊藏在衣。〔众〕绝似沈檀之美。〔外〕幽远胜沈檀。〔众〕又如兰蕙之佳。〔外〕淸嘉过兰蕙。〔众〕敢是檐外香风。〔外〕非檐外。〔众〕那里香来。〔外〕在座隅。比龙涎。有余趣。
　　〔生指介〕相公你看那。

　　【前腔】花屛障。锦绣机。乘风缥缈多芳气。〔外〕不是花香。〔生〕我知道了。定是御炉烟。朝回惹衣袂。〔外〕天道初热。朝衣都已卸了。〔生〕或是金猊内。爇麝脐。〔外〕炉中那有此香。〔生〕或是鼎俎中。珍羞味。
　　〔外〕席上那有此味。〔净丑嗅生衣介〕知道了。

　　【锦衣香】我三人虽同辈。羡韩生独出类。素尙修洁衣冠。乡人难浼。〔外〕德眞果是好洁净。〔净丑〕近多香气渍襟裾。芳馨透彻甚异平时。神仙队裏似追陪。令人可意。暂时相聚。却疑身在万花丛裏。〔外作疑介〕

　　【浆水令】这奇香温醇可贵。想从来亦非容易。灵根瑞种世间稀。上方禁苑恐不多储。〔背介〕关心事堪疑虑。吾家曾受皇恩赐。〔合〕兹良会。兹良会。逢场作戏。忘年分。忘年分。乐雍熙。
　　晚上危亭亦快哉。　　　　淸风如水辟尘埃。
　　一杯到手先成醉。　　　　万事无心触处来。
　　〔外吊场〕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自家这几日见得第三女孩儿容颜改变。举止异常。正在狐疑之际。方纔韩寿衣间温香袭人。我想这香是西域所贡。一着人身。香气经月不散。皇上独赐于我。付托女孩儿密藏靑琐中。他那里得来。我一向有事在外。莫非与他做下事了。因此方纔飮酒。事上心来。不觉易醉。可恼可恼。〔叹介〕将信将疑。不能明白。且待晚间。径到绣房中。与女孩儿取讨此香。看他在否。便知端的。

　　疑事最关心。　　　　弓蛇杯影参。
　　幽踪不易觅。　　　　呑却线和针。

　　第二十七出　索香看墙
　　【破阵子】〔旦上〕绿荫扶疎夜。西牕新月娟娟。心疑近事身如梦。目盼佳期日似年。〔贴合〕凝思只黯然。
　　〔洞仙歌〕〔旦〕冰肌玉骨。自淸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贴〕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旦〕春英。我自会韩生之后。心神甚快。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形迹不露。料无知者。如此往来。目下虽好。但不知去后若何。〔贴〕韩官人元是贵族。今为老爷通家。才貌兼全。未曾定婚。小姐乃是夫人爱女。未曾纳聘。通一媒妁。谐老百年。亦不难之事。何必愁他。当此夜凉无寐。自须消遣为妙。

　　【解三酲】〔旦〕芰荷池雨声轻溅。似琼珠滴碎还圆。栏杆十二闲凭遍。好淸夜。未成眠。玉钩垂下帘高卷。耿耿明河已在天。〔合〕人不见。萧墙千里。彼此心悬。
　　【前腔】〔贴〕觑流萤飞来庭院。举齐纨笑扑纤纤。临风对月聊消遣。堪解愠。理熏弦。云形屡耸千峯巧。花气浑飘百和烟。〔合前〕

　　【一疋布】〔外上〕心生虑。苦忧煎。根寻事始缘。黄昏独到绮牕前。狐疑应立涣。
　　〔见介旦〕爹爹为何黄昏来此。〔外〕我非为别事。前日朝廷所赐异香。如今要用。特来取。可把与我。〔旦〕这香恐是爹爹取去用了。〔外〕胡说。我一向在外。那有闲情用此。我托你收藏。却把与谁了。〔旦〕孩儿居深闺之中。无亲戚之会。把香与谁。〔外〕旣不与谁。香在那里了。〔怒介〕

　　【剔银灯】论女职当承父言。这些物无心收管。不惟负却君恩眷。视天亲殊为轻浅。〔合〕要将就裏究研。这意儿敎人怎安。〔旦跪哭介〕

　　【前腔】望椿庭衰龄欢忭。何须得怒形颜面。异香虽好。不过外物耳。父子乃天性之亲。可怜平地风波变天那好苦。霎时间胆惊心战。〔合前〕

　　【前腔】〔外〕恁端居重门深院。把珍奇恣行暴殄。〔旦〕暴殄天物。古人深戒。孩儿岂不知道。〔外〕反张利口支吾辨。自轻狂辄同污贱。
　　〔合前外〕想是春英这小贱人偷去此香。〔贴跪介〕天那。春英做使女呵。

　　【前腔】侍房帏力勤针线。守闺箴敢容偷捵。此香或是老爷取用。一时忘了。或是小姐收贮。一时失了。仓皇急遽寻不见。老爷今晚追寻。小姐与我一时无措。〔哭介〕徒多愁泪流如霰。
　　〔合前旦〕此香是淸玩之物。旣不能充饥。又不能御寒。孩儿要他没用。况独处闺房。并无亲戚往来。不敢私假。那知着落。〔哭介〕今晚爹爹为此微物。发此大怒。恐伤天和。晚年衰质。岂宜如此。请自三思。勿生多虑。〔外恼介〕■〈口秃〉。没了我香。又多饶舌。气死我也。你且进去。少不得有个着实。再作区处。〔贴〕事到头来没奈何。〔旦〕枉将疑虑责差讹。〔外〕酒逢知己千锺少。〔合〕话不投机半句多。〔旦贴下外转行介〕此香乃西域所贡。皇上甚爱重之。惟下官与大司马陈骞。得蒙所赐。其余虽亲王贵戚。皆不得预。皇上殊恩。不敢轻用。托他收藏。谁料他与韩寿通情。竟失此香。况他近来形容改变。不言可知。虽然如此。我府中门阁严峻。内外隔绝。怎能进得。将信将疑。不能明白。如何是好。〔起介〕我有计了。此事只好潜察。不宜扬言。且去暂卧。徉称有贼。着人四下里遍看墙垣门户。倘有往来所在。必存痕迹。这事就可知了。〔睡介内打更介外惊起介〕有贼有贼。院子那里。〔末上〕夜中高叫声如撼。梦裏惊闻走似飞。老爷见贼走在那边。〔外〕不知走那边去了。快着多人搜寻。〔末叫介〕各廊巡夜的都来。〔净丑执火把上〕貔貅驱小兔。鹰隼逐孤禽。〔外〕将火照明。各处去寻看。〔末引净丑看介〕

　　【滴溜子】携灯照。携灯照。光明如电。穿窬的。穿窬的。潜身怎掩。四周巡逻将遍。〔外〕仔细用心搜看。〔众〕各处都寻遍了。没有些须踪影。惟东北墙角上边呵。似狐狸足迹痕。不生草藓。那贼听得喊声。或者踰越逋逃。料在此间。
　　〔外看介〕正是了。这墙头光光滑滑的。

　　【前腔】东北上。东北上。墙头痕显。今夜裏。今夜裏。狐疑可验。此心不胜兢战。自知欠谨防。致有此变。你们众人自今以后。各要勤劬。不宜怠缓。
　　贼旣逃了。你们都去睡罢。〔众〕捉贼不如辟贼。疑心须要小心。〔下外〕事已明矣。情已眞矣。又何疑焉。家门不幸。有这丑事。〔恼介〕可恼可恼。

　　【归朝欢】寃家的。寃家的。德性丧天。全不顾闺门行检。桑楡景。桑楡景。衰白可怜。这丑声羞污了晋元勋冠冕。
　　【余文】寃家。岂不愆期有待求佳选。无端白璧轻污玷。只恐路上行人作话传。
　　靑琐无端失异香。　　　　东墙狐迹见乖张。
　　大风吹倒梧桐树。　　　　定有傍人说短长。

　　第二十八出　鞫询香情
　　【菊花引】〔老旦上〕光景迫桑楡。犹有闲愁苦。大事已胡涂。羞杀门楣差误。
　　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家人利女贞。内外斯无愧。我第三女儿素多才思。颇重风情。不料相公出鎭。付托韩寿府中安歇。我因病卧。失于堤防。彼此潜通。做成丑事。帷簿不修。我之罪也。相公见女孩儿形容改变。韩寿又有异香。遂生疑虑。昨晚自去取讨此香。已没有了。相公大恼。形于声色。倘外人闻知。坏我宫中两女体面。殊不雅观。且待相公出来。将些言语委曲解劝一番。多少是好。

　　【望远行】〔外上〕元勋簪组。谁料得家声如许。隐忍藏污。满腔子憧憧难数。
　　〔见介〕夫人。养子不教父之过。人皆知之。那养女不教。不知是谁之过。〔老旦〕相公。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自古道眼见未为眞。况未见者乎。〔外〕你说得好。这暧昧之事。容得你见。想你曾见。不以为眞。而反纵他如此。〔老旦〕以无为有。空怀载鬼之疑。弄假成眞。枉用张弧之计。差之毫厘。缪以千里。倘有后悔。噬脐莫及。相公请自三思。不可造次。〔外怒介〕你还道没有这事。且问这香如何失了。韩寿从何所得。墙上痕迹。是谁往来。〔老旦〕香是炉中淸玩之物。或者女孩儿好香。日久已烧尽了。韩寿之香。别有所得。难必女儿所与。墙上痕迹。野猫黄鼠狐狸出没。年久所致。韩寿一书生之力。岂能插翅飞过此等高墙。你今日之论。皆凭虚涉空之谈。非眞知灼见之实。将我绣阁如花之女。当你雷霆不测之威。父子相残。门楣自玷。天道人伦。皆有所亏。妾为相公不取也。〔外〕溺爱者不明。你爱着女儿。兀自不肯信哩。我且把些证见与你看。〔老旦〕有何证见。便要明白。〔外〕我与你一个明白。丫头秋香冬秀春英都唤出来。〔净丑贴上〕听得高声叫。慌忙走来到。必定有跷蹊。偷香事发了。〔跪介〕有何分付。〔外〕你这些奴才。把小姐与韩寿往来情由。何日送香与他。仔细实说。饶你性命。若有一言不实。就打死了。〔净丑〕我们伏侍夫人。并不知道。〔贴〕这香甚好。天道初热。小姐怕闻秽气。每日金炉中烧用尽了。〔老旦〕我道是烧用尽了。这些小物。查问怎么。〔贴〕夫人说的正是。〔外〕唗。这奴才不许开口。先打秋香冬秀。便知眞实。〔打净丑介净丑〕老爷饶打。容我们吿禀。前日老爷出鎭之时呵。

　　【玉交枝】房栊深暮。侍夫人挑灯将卧。忽闻得牕外人行。我两个呵。急出去周围寻顾。〔外〕见甚么人来。〔净丑〕只见春英韩寿手相扶。称言小姐邀情晤。〔外〕那时怎不拏住了他。〔净丑〕也要拏他。想夫人病中。不宜着恼。小姐掌家。势难违逆。因此上难行阻御。因此上难行阻御。
　　我两人止见这遭。已后事情。都问春英。便知端的。〔老旦〕那有这事。不要听他。这奴才怕打。随口胡说。相公岂可以威逼之。〔贴〕夫人说的是。老爷详察。〔外〕春英这奴才。如今赖不得了。送暖偷寒。来踪去迹。都由你起。好把始末根由。从实说明。〔贴哭介〕没有这事。便打死春英。亦无指实。〔外打介〕这奴才口硬。便打死罢。〔贴介〕好苦。熬打不过。只得说了。老爷饶打。容我吿禀。前者老爷诞日。韩寿赴宴。小姐回避进去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