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怀香记

　　〔合前生惊介〕不好了。此处有人说话。转去罢。〔贴〕这是夫人的卧房。有我在此。不要害怕。〔生低声〕

　　【步步娇】潜踪渐入桃源境。欲把花情罄。窃效鹭鸶行。两眼生花。身如酩酊。〔贴〕我扶着你行。慢慢些去罢。〔扶介生〕畏惧切冰兢。料应难去成欢庆。
　　〔老旦〕丫头。外边有人走动声响。〔净〕敢是猫儿。〔老旦〕不是。〔丑〕必是狗儿。〔老旦〕也不是。分明有人脚步声响。快出去一看。〔净丑〕我们去看是甚么。〔老旦卧桌介生躱介净〕是谁。〔贴遮生介〕是我。〔净〕元来是春英。夜深到此何干。〔贴〕小姐要茶。着我厨下去取。〔丑〕厨房在裏边。怎么反走出来。我知道了。不是小姐要茶。定是你去偷汉。〔贴〕呸。老丫头见鬼哩。〔丑〕我不见鬼。只见有个人。〔扯生介〕小丫头口硬。拏去见夫人发落。〔贴摇手介〕你两个不要高声。这是韩官人。小姐请去会话。你若方便了。小姐明日赏你。若不方便。自有小姐作主。不干我事。〔丑〕这小丫头放刁。倚着小姐势。便要压我们。〔净〕罢罢。不要管他别项。只查眼前作弊。〔贴〕我作甚弊。〔净〕小姐旣请韩官人。你该径送进去。因何半路先讨饶头。尽意快活。把他弄软了。这般残货。怎么去奉承小姐。〔贴啐介〕不要油嘴。你们快去回覆夫人。遮掩这事。小姐决不亏你。〔丑〕不要信他。这是赊帐。我们只要现的。〔贴〕身边没有东西。〔丑〕不要你的。要韩官人身边的。〔生〕我也没有。〔丑〕方才你与春英用的。〔生〕何物。〔丑〕便是腰下这条短棍。也把我两个弄一弄。快活快活。方便你去哩。〔贴〕休得取笑。夫人知觉。不当稳便。〔净〕夫人待着哩。我们自去回话。小姐面上。放他去罢。闭门不管牕前月。〔丑〕一任梅花自主张。〔见老旦介〕果是狗儿。见猫儿衔个老鼠。走去赶他。故此声响。〔老旦〕虽则如此。今后还当小心。

　　【榴花泣】奴曹知省。倘遇夜间有形响审须明。疑他不测忽然生。思危能惧。遇变自无惊。〔净丑〕重门夜扃。谨关防。素必遵台令。偶今宵猫犬争驰。已端相寂宁无警
　　夜已深了。请夫人安歇罢。〔老旦〕我神思困倦。只得就寝。可惜更阑人不寐。〔净丑〕不知月影在梨花。〔并下生倒地介贴〕官人。他们都睡了。你可起身进去。〔生〕罢了。我从来不曾受此惊恐。就如死的一般。〔贴〕须挣一挣。〔生〕我挣不得了。没奈何。你可扶我起来。〔贴〕好笑你后生家恁般胆怯。〔扶起介〕

　　【渔家灯】乘高兴。抖擞精神。须努力速赴花盟。〔生〕去不得了。〔贴〕中道止。忍负初情。〔生〕玉树琼枝难并。此行未必非前定。高堂梦途迷巫岭。佳期空作画饼。令彼此这悒怏怎禁。
　　〔贴〕官人。你眞个不肯进去了。〔生〕非假。多多上覆小姐。容待下次罢。〔贴〕旣是这等。你请转。待我自进去也。〔走介生扯介〕你且住。我进了许多门户。岂能认得出去。仍烦你送一送方好。〔贴笑介〕罢罢。欢喜寃家。没用货儿。只得送你出去罢。〔扶介〕

　　【剔银灯】历堂阶如登峰顶。赴闺闱若临机穽。〔生〕鸳鸯何日能交颈。枉波查往来疲病。〔合〕悲命。今宵良会未成。还要把心期再整。
　　特寻密约赴鸳帏。　　　　云雨无缘事已非。
　　夜静水寒鱼不饵。　　　　满船空载月明归。

　　第十八出　缄书愈疾
　　【丹凤吟】〔净上〕承直书房。风流伴当。〔丑上〕烧香挂画能安放。〔合〕终日嬉嬉。快活无量。
　　〔笑介净〕琴童。昨夜我官人好端端在此。被春英这小丫头哄他进去。二更回来。吓得心惊胆战。和衣睡倒。今早看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茶饭不吃。坐卧不安。怎生是好。〔丑〕书童。你晓得我官人平素读书君子。蓦地被这丫头哄坏了。今日或者又来。我们只在掾房门首待着。定要摆布他一番。〔净〕道犹未了。远远望见他走来。我和你躱在空处。〔贴上〕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昨日韩官人赴小姐之约。经过夫人卧房。被秋香冬秀两个老丫头撞见。争奈他年纪儿小。胆气儿怯。一时惊倒。不肯进去。仍旧送他出来了。小姐等到夜深。顿成虚度。一场败兴。做了话靶。小姐一心想他。不肯干休。今早又写简帖儿。着我送来。此是掾房门首了。〔净丑〕拏住。拏住这小丫头。每日来这裏何干。〔贴〕这两个小厮可恶。是我府中。反来查我行动。〔净丑〕老爷临行。托我官人照管家事。你昨夜哄我官人进去。弄坏了他。如今将死。拏你去见夫人。〔贴〕去见夫人便怎么。〔净丑〕你是凶身。我是原吿。送到官司。精皮肤与你对手做一场。你弄坏了我官人。我两个也弄坏你。〔贴〕是你官人叫我来。不怕不怕。〔净丑〕休要口硬。女孩儿家不该与寡汉往来。好好打发我两个方罢。不然定要拏你去。〔贴〕天那。身边钱又没有。钞又没有。把甚么打发你。〔净丑〕不要钱钞。只要你身上的东西打发。〔贴〕我身上有那一件东西。可以打发。〔净丑〕不多大。裙子裏边的这些儿。〔贴〕呸。我虽是府中使女。便是你官人要我。也不能彀。莫说你们这小鬼头。〔净丑〕小丫头夸口。旣是这等。昨夜哄他进去何干。这也不细查你。我们只讨个饶头。你把嘴儿与我们亲一亲也罢。〔扯介贴叫介〕官人。你家琴童无状。〔净丑慌介〕官人来了。怎么好。躱在戏房裏去罢。劈开生死路。跳出是非门。〔下生做病上〕

　　【金蕉叶】昼忙夜忙。偶凭人随波逐浪。空跋涉路阻巫阳。只落得气销神丧。
　　〔卧卓介〕春英。我昨夜回来。险些儿送了性命。〔贴〕因此小姐放心不下。特着我来问安。〔生〕多承小姐美意。夜来非我负约。只因病发。故尔中止。〔贴〕官人偶然受惊。非病也。

　　【二郞神】〔生〕心惆怅。把佳期翻为灾瘴。蝶思蜂情都是枉。林深地迥。迢迢柳色花香。正是咫尺天涯成远望。这幽衷怎生撇漾。我此一行。不但负了小姐。自觉身子十分危矣。病将亡。苦风魔遗骸。甚日还乡。
　　春英。我死不足惜。只恐小姐必定恨我败兴。

　　【前腔】〔贴〕堪伤。分疎鸳枕。缘乖鸾帐。雨迹云踪无影响。空劳神女。依依梦遶襄王。月下花间几凝望。〔生〕可怜躭阁了小姐。未免生怨。〔贴〕他颈低垂翠攒眉上。我小姐为着官人呵。深思想。岂能禁啼痕界破残妆。
　　〔生悲介〕小姐因我生愁。我为小姐成病。今生不偶。当结来生之缘罢。〔贴出简介〕且不须忙。小姐有一药方送上。若服此药。病就好也。〔生〕屡承小姐厚爱。生死难忘。〔接简看笑介〕此方甚妙。不曾服药。病减七分了。好快活好快活。〔贴〕是那几味药。有此功效。〔生〕春英。你不知哩。〔贴〕不知。〔生〕不多几件。只是一味肯来。〔贴〕你调谎。不信有这等事。且把简帖内言语。诵与我听。〔生诵介〕春光将尽燕莺稀。可惜良宵事已非。寄语风流休闭户。月移花影到书帏。〔贴〕果然是约自家来就你了。小姐要寻凤侣。闹中取静。着我做蜂媒。忙裏偷闲。反瞒着我。好笑好笑。〔生〕不必怪他。我想小姐

　　【啭林莺】昨宵不寐心怏怏。料难抛影裏情郞。鸾笺密切通书幌。相期戾止免得乖张。从前愁緖。在今宵一笔都勾帐。春英。我今日呵。眞技痒。偎香倚玉。虽死亦何妨。
　　〔贴〕官人。你看我小姐。诗句儿内包笼三更枣。简帖儿上埋伏九里山。

　　【前腔】天般色胆言非妄。顿忘却闺阃行藏。携云握雨如翻掌。书中哑谜。胜似医方。纔经病眼。便知他浑身上下都通畅。小姐。你旣瞒我。我只做不知。看你怎么来。笑天孙鹊桥不驾。怎得会牛郞。
　　〔生〕春英。你若作难。事又不谐矣。必如昨夜恁般方好。〔贴〕虽则如此。为官人情分。自当赞成。〔生〕你上覆小姐。千万不要失约。

　　今宵神女下阳台。　　　　莫把佳期作浪猜。
　　免陟巫峰高十二。　　　　月明深处雨云来。

　　第十九出　醉娱佳期
　　【麻婆子】〔净上〕美才美才人争羡。曹植与我是比肩。美容美容人争羡。潘安让我坐右边。〔丑上〕天生我才貌全。出外动观瞻。春来是处莺花遍。〔合〕和你同去偷闲学少年。
　　〔相见笑介净〕朱兄。我们都是贾相公辟取来的。指望重用。谁想堵阳韩寿在此。我们不得上前了。〔丑〕陆兄。不该计较。本是韩寿才学优长。仪容俊雅。难怪贾相公抬举他。我们生得平常。只好这般相待。〔净〕这也罢了。贾相公出鎭。托他家事。搬入府中安歇。今日我们同去一访何如。〔丑〕如此甚好。希带希带。〔行介〕转湾抹角。〔净〕此间就是。〔丑〕韩兄在么。〔生上〕

　　【紫苏丸】幽牕鎭日闻莺燕。倚栏杆柔肠九转。春愁一似柳丝悬。摇漾东风软。
　　〔见介〕二位何来。〔净丑〕闻兄乔迁。特造一拜。〔生〕方在想望。来得正好。〔净丑〕有一言求教。〔生〕愿闻。〔净丑〕我们要把髭须都扯落了。如何。〔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何故如此。〔净丑〕韩兄生得好。相公见之。喜似天花。我们生得丑。相公见之。恼如酸醋。思想起来。我们面貌也将就粗粗看得过。只多这口髭须。因此发很。要扯落他。或者相公见了。得其欢心。〔生〕二位差矣。相公敬我。只因有些才学。知些事体。岂为面貌。〔净丑〕噫。只道我们不知。人人说你与相公开染坊。〔生〕怎么开染坊。〔净丑〕撇靑。〔生〕休得取笑。且讲正经。〔净丑〕今日晴明。甚有春兴。东城外有一竹林酒馆。欲请韩兄到彼一耍如何。〔生〕三月光阴半流水。百年身世一浮萍。旣蒙相挈。愿陪一行。〔净丑〕如此。就请行了。〔行介生〕乘兴东城款竹扉。〔净〕满前景物不相违。〔丑〕客愁赖有淸尊在。〔合〕尽醉花前忘却归。迤■〈辶里〉行来。此间已是竹林了。〔生〕果然淇园佳致。渭水淸风。一到便觉襟期已坐冰霜窟。眼界分开花柳尘。〔净〕我们作一小东。闲酌片时。〔丑〕店主人那里。〔末上〕要消愁万斛。须仗酒千锺。〔与净丑介净丑递酒介〕

　　【山花子】〔生〕竹林潇洒淸阴远。齐云高节琅玕。碧沉沉曾栖七贤。风摇凤尾蹁跹。〔合〕趁春光逍遥少年。千锺美酒供笑喧。莫敎虚度空自怜。逸兴浓时。谁数神仙。
　　【前腔】〔净丑〕翠筠冷淡尘嚣远。靑靑能耐岁寒。玉琮琤凉声透旋。月来影弄纷然。
　　〔合前〕韩兄。外边有个水池。可去步一回再飮。〔生起介〕

　　【前腔】徜徉沼边。旅况通消遣。挥毫缀入诗篇。看佳园羣芳斗鲜。淸歌妙舞留连。
　　〔合前生〕兴高坐久。不觉天晚了。

　　【前腔】〔净丑〕斜阳挂檐。池面霞光敛。游悰飮兴将阑。可回去罢。〔行介〕咏而归陶眞共欢。相忘月色婵娟。
　　〔合前生醉介净〕韩兄已醉。〔丑〕此是贾府门首。我们送他进去。〔扶进介〕韩兄请进去罢。〔生〕多谢了。明日答席。〔净〕郊游选胜笑衔杯。〔丑〕领略韶光亦快哉。〔生〕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请了。〔净丑下生〕小姐约我夜间来此相会。因此欢喜多飮几杯。不觉醉了。天色尙早。且在花台上暂卧片时。待他出来。多少是好。〔看天介〕月已明矣。好有趣也。江风索我吟。山月唤我飮。醉倒落花前。天地为衾枕。〔卧地介贴引旦上〕

　　【霜天晓角】沉沉深院。夜静经行遍。步窄弓鞋偃蹇。相逢欲进难前。
　　〔贴〕小姐。这是掾房门首了。请进去。〔旦〕春英。我一时乘兴到此。羞答答怎生相见。〔贴〕旣肯来了。怕甚么羞。相会间只低着头。闭着眼。若到妙处。把春英在心上转一转。〔旦〕你同我进去。〔贴〕小姐你还不知哩。这桩事不可四眼见的。只可你两个亲手制造。〔旦〕休要取笑。你先进去说声。〔贴〕小姐你忒奸猾。今早写简帖儿瞒我。临期又要我做探子。〔进看介〕阿呀。待久睡去了。〔扯生介〕官人起来。小姐到了。快去迎他。〔生不动贴〕好没趣。那里吃酒醉了。〔出见旦介〕又是好笑的事。〔旦〕怎么。〔贴〕醉眠着哩。你自去唤他。〔旦看介〕春英。你看他满身碎月摇花影。一笑春风倒玉山。早知如此不来也罢了。〔恼介〕

　　【大迓鼓】相期事久淹。芳心空恋。密简徒传。阳台已陟云踪变。枉令人色胆大如天。冒耻担惊。有谁见怜。
　　〔贴〕官人可醒。起来见小姐。

　　【前腔】嗟伊酩酊眠。正鸳魂飘荡。蝶梦沈酣。惜花人挫过如花面。也须知红粉命多悭。云雨无情。愁盈楚天。
　　〔旦〕春英。事旣不谐。我们去罢。〔贴〕小姐不要性急。一时间出来了。且待他酒醒。上床同睡。

　　【前腔】〔旦〕良宵叹苟延。奈贪眸凝盼。馋口垂涎。苦嫦娥枉离淸虚殿。岂胜禁好事隔天渊。寂寞花阴。蹉跎凤鸳。
　　春英。你再扶他一扶。〔贴扶介〕扶他不起。小姐。你想他久了。难得相会。今旣到此。可近他身边一坐。也能释兴。〔扯旦坐介〕佳人才子。正是一对夫妻。好有趣也。〔对笑介〕

　　【前腔】堪夸并蒂莲。羡淸芬胥茂。雅艳同妍。想赤绳宿世曾经绾。如何对面也无缘。得失从违。事非偶然。
　　〔旦〕春英。在他卓上取笔砚来。待我写一首词。放他袖裏。虽未得相亲。也留个表记。〔贴取笔砚旦写介〕何事无情贪睡。忘却鸾缄来意。明月满花台。躭误玉人心事。沈醉。沈醉。不管断肠流泪。〔右调如梦令〕〔放生袖介内鸡啼介旦〕盘桓许久。鸡已鸣矣。快进去罢。〔贴〕乘兴而来。败兴而去。可恼。夜游竚久听鸡声。香冷灯残梦不成。〔旦〕自是武陵消息断。〔啐生介〕呸。落花流水两无情。〔并下生醒介〕月色西倾。花阴东逝。夜已深矣。小姐不来。是失信也。〔内鸡啼介生〕五更时分。料不来了。自去睡罢。〔伸腰垂袖落简介〕甚么东西。〔取介〕是个简帖儿。写甚言语。〔诵介〕阿呀。元来小姐到此。见我醉卧。不得交会。留此词表记。怪哉怪哉。昨夜他就我。我又醉卧。小姐。你恩情厚之极矣。但小生两次违约。罪安逃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