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彩毫记

　　【前腔】〔生〕荷怜才。圣度汪。恕微臣。酒态狂。千秋盛事垂天壤。新调淸平剏。乐府从今隶太常。
　　〔合前小生〕叫众乐工。将李供奉淸平调歌来听者。〔众诺〕

　　【朱奴儿】〔众乐工〕准备着巫山断肠。不争敎浥露凝香。羣玉瑶台路渺茫。只落得云花并想。〔合〕当筵唱。新词乐。方待岁岁歌花放。
　　【前腔】分不得纎腰艳妆。却将比飞燕昭阳。倾国名花两斗芳。常带笑。君王来赏。
　　〔合前小生〕朕将锦段十端。贵妃可将宫罗十疋。酬赠李君。〔生叩头介〕皇上贵妃宠赉。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小生〕近日吐蕃猖獗。庙堂与他议和。卿可草和蕃篇。明日早朝。送朕亲览。〔生〕领勑旨。

　　〔小生〕落拓词臣频中圣。　　　　风流天子解尊贤。
　　〔生〕脱靴捧砚从来少。　　　　盛事宫闱万古传。

　　第十四出　禄山谋逆
　　【番卜算】〔净扮安禄山将士从上〕裂土控燕韩。部落连蕃汉。包藏逆节伏神奸。一举神州乱。
　　营州牧羊儿。生来有贵相。刘石乱中华。虏亦应天象。自家东平郡王安禄山。作人养子。官至方鎭。天宝入朝。蒙今上封王赐第。天子殊恩。铁券开裂土之赏。贵妃异宠。锦褓赐洗儿之钱。中外虽传丑声。宫闱实未及乱。彼不过视我为弄臣。乌鸦岂偶彩凤。我未免因而生邪念。黑蟆妄想天鹅。方今天子耄昏。女宠布列。权相窃柄。藩鎭拥兵。乃奸人得志之秋。豪杰奋身之日。不免潜造兵戈。阴养死士。相机观变。反叛朝廷。岂不是好。〔门卒上〕禀大王爷。永王爷来拜。〔净〕快迎接。〔丑扮永王璘将士从上〕

　　【前腔】盘石贵宗安。灵派天潢远。高皇龙种骨非凡。岂肯终藩翰。
　　吴楚昔好乱。淮南畜异志。汉文从代来。日夜窥神器。自家永王璘是也。凤雏龙种。生来锡土称孤。蜂目豺声。天性幸灾乐祸。闻东平郡王阴蓄逆谋。特来密访。与他同举大事。不患无成。已到他府门首。将士通报。〔通报介净〕殿下拜揖。〔丑〕郡王拜揖。闻郡王大业。救世安民。寡人特来请教。〔净惊介〕殿下何故道此不祥之语。方今主上无过。海宇晏安。我禄山岂肯作此灭门之事。〔丑〕郡王不须疑我。方今主上淫昏。女宠作横。四夷窥伺。藩鎭阻兵。眼见得天下大乱也。寡人亲为帝胄。位则重臣。岂忍坐视。士马精强。人地雄伟。寡人远出郡王下。若郡王起西北。寡人起东南。天下不足定也。〔净〕殿下。今上爱子。地尊礼绝。有志大业。禄山愿佐下风。〔丑大笑〕大事若成。寡人与郡王中分天下。孤知郡王系念妃子。这个却分不得。敬让郡王。〔净大笑〕何论中分。天全一物。足以释西伯。〔丑〕翰林供奉李白。有文武全才。若得他来相助。何患大事不成也。

　　【琐窗郞】〔丑〕你英雄盖世无前。骨相贵不可言。身通宫掖。手握兵权。倘一朝大举。谁能留难。〔合〕管敎他六飞狼狈百寮窜。拥皇屋。登宝殿。
　　【前腔】〔净〕论荒淫主上衰年。狐鼠辈窃弄权。贤王有志。出震承干。愿驰驱鞭凳。助凌霄汉。〔合前〕

　　〔丑〕女谒盈朝主德昏。　　　　〔净〕乘机一剑扰乾坤。
　　从来养虎能贻患。　　　　莫怪胡儿解负恩。

　　第十五出　游翫月宫
　　〔小外扮叶眞人上〕玉扎丹书位上眞。道成妙用自通神。虚空来往罡风裏。大地山河一掌轮。自家叶法善眞人是也。括苍人氏。授道圣师。兼精符箓。化形而出有□无。名为自在。弹指而上天下地。此是逍遥。今乃中秋节序。唐天子久厌人间良夜。欲一观天上中秋。要与杨贵妃同游月宫。虽是人主侈心。亦有夙缘合往。昨在殿上与贫道言语相激。愿同往月宫。贫道慨然许之。此时翰林供奉李白在傍呵笑。说古来那有此事。语太荒唐。天子说旣如此。你可一倂带供奉同往。此人原是太白星官。谪居人世。亦不妨同行。今晚月望之夕。天子已备法驾从人。只得挈他一游月府。须索走这遭也。〔下正旦扮嫦娥侍女旌节随上〕眞有仙娥控白鸾。香风肃肃佩珊珊。靑天碧海无人到。桂树扶疎月殿寒。吾乃月宫仙子嫦娥是也。世人说我是后羿之妻。窃服西王母灵药。私奔月宫。此言非也。世人又妄分晦朔。全未得眞。那有晦朔。上方光景常圆。行有正旁。下界看来时缺。我乃虚无一气化成。何藉金母之灵药。试看淸冷九天之上。岂有窃药之仙人。文士好弄笔端。妄言造罪。这也不在话下。今日乃人间中秋之节。叶眞人挈唐天子杨贵妃从臣李白来游月宫。此三人并是仙班。谪居凡界。天子与贵妃尘中虽已造业。灵根尙未尽消。李白潇散淸狂。风骨正堪入道。数应得一到此。不合阻他。仙凡路殊。难与相见。只许他们一游便了。〔下小生明皇小旦贵妃外叶眞人生李白内侍宫娥幢盖掌扇上小生〕人间此夕是中秋。〔小旦〕仙子相携月府游。〔生〕高处只愁风露冷。〔外〕竦身已在碧云头。贫道奏知皇上。法从旣随。银河已驾。请皇上与从者同登。〔小生〕呀奇哉。果然空中隐隐垂下银桥来也。〔外〕请皇上稳登。勿生恐怖。

　　【新水令】〔小生〕半空隐隐驾银桥。步罡风陡生寒峭。仙人衣袂湿。宫女佩环摇。雉尾俄高。早不觉寥天杳。
　　〔外〕皇上来到此处。已是月宫。请径入则个。

　　【步步娇】〔小旦〕琼楼玉宇光笼罩。顷刻飞身到。星河逼绛霄。远远望见大殿。金书署广寒淸虚之府。殿署淸虚。金书朗耀尘念霎时消。双眸闪烁神魂掉。
　　〔生〕你看桂树之下。有素衣仙女数人。乘白鸾歌舞。〔外〕这是嫦娥仙子的侍女。

　　【折桂令】〔小生〕碧琉璃冷浸霞标。只见桂树扶疎。合殿香飘。有几个仙女。婆娑素袖萧骚。裂靑天叫云玉笛。散瑶台泣露琼箫。蜕尽炎嚣。飒尔神超。煞强似濯魄冰壶。换骨佺乔。
　　【江儿水】〔小旦〕侍女纷相见。姮娥不可邀。绮疏贝阙霞光绕。珠幢绣盖香烟袅。玄文秘检弢深奥。何处参求道妙。自愧凡胎。身染莲花泥淖。
　　【雁儿落带凯歌回】〔生〕尙自隔红云帝座遥。却下见赤县神州小。为甚这孤轮奔驰日夜劳。亏煞你把大地山河照。堪羡这守淸虚爱寂寥。叠鸳衾闲凤翘。耻赠银条脱。羞将金步摇。说甚么捐佩塡桥。灵光保得长明皎。万里秋毫。早则个轻身欲界超。
　　【侥侥令】〔外〕人间曾不信。天路坐相邀。只素女白鸾长不老。又那里记春秋限暮朝。
　　【收江南】呀谁没有升天的羽翼呵。向碧落好游遨。都只为尘凡火宅不能抛。这淸凉世界转迢遥。驾天风海涛。驾天风海涛。何处望下方宫殿郁岧峣。
　　〔小生〕眞人。我听得一派乐音。好淸越也。〔外〕这个名为霓裳羽衣之曲。

　　【园林好】〔小生〕听宫娥霓裳调高。是仙音凡夫怎操。畅好度玲珑缥缈。聊记取。入箫韶。删下里。整云璈。
　　【沽美酒带太平令】〔众合〕五云车。灵旗导。七宝宫。鸾舆到。回思尘世眞堪悼。岁月流。容颜槁。且别去玉京瑶岛。怎当得风露寒宵。早则求长生大道。但转盼月华西了。恁呵。休等到银蟾没夜。金乌向晓。呀。再来游。只怕天汉无桥。
　　〔外〕河汉左移。月轮西坠。请法驾回宫。

　　【淸江引】僊人道术眞玄妙。剖破虚空窍。金丹亦易成。天路非难到。愿得似姮娥长不老。〔小生〕仙游喜得谱霓裳。〔小旦〕高处琼楼夜转凉。〔生〕回首虹桥随步灭。〔合〕依然银海路茫茫。

　　第十六出　宫禁生谗
　　〔小末扮高力士上〕贵客何当僇辱。书生性太狂迂。宁为王生结袜。怎当李白脱靴。我高力士。官监门卫大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门多将吏。富贵倾朝。身近龙颜。威权在手。皇太子尙且呼我为兄。诸王公悉皆尊我为父。叵耐李白这厮。无非是一个翰林供奉官儿公然在沉香亭上。伸了两只驴脚。令我脱靴。虽然皇上有命。他也不该如此放肆。我高力士。一生好汉。被这厮抹杀尽了。怎消得这一口忿气。闻得太眞娘娘。极爱他才藻。把他称赞。时常在宫中念他。怎么是好。不免入宫。求见娘娘。构起是非。挑得太眞娘娘恨怒。那时纔好下手。〔净扮宫女上〕个个长门悲夜月。人人纨扇泣秋风。粉黛三千俱退步。可怜肥婢在宫中。奴家乃太眞娘娘宫中侍儿是也。若论我娘娘。且休论羞花闭月万种丰姿。好叫他吃烟火的仙子。单只说送暖偷寒。千般妖媚。眞个是施香粉的狐狸。有时沉酣杯盏。水晶帘下低垂。软酥酥半颓红玉。殢人醉态可怜。有时卧起雕床。云母屛边斜倚。淡溶溶微展秋波。乍醒睡容更妙。君王未曾举意。早已猜破机关。掩扇回眸。不由人不引入迷魂阵。遣还偶尔失欢。做出许多情态。毁容截发。一发教送上鬼门关。六宫中美色岂无。纵然容貌过他。只输他着人的娇态。一时间眼前不见。便有粉黛罗列。总不是可意根苗。正是三郞有些悔气。撞着通天精魅。三千宠爱一身。空把牙根咬碎。〔小末笑〕咬碎了牙根。怎么吃饭。〔净笑〕正是。近日吃饭不得。将就只用七八碗儿。腰肢都瘦减了。〔小末〕也还看得过。比着伍子胥的腰大十围。觉略减了些。我要见娘娘。你可通报。〔报介小旦上〕

　　【传言玉女】晓日曈昽。啼莺唤醒春梦。拨不开风流爱宠。东风乍软。朱户裏帘钩齐控。羡酒中豪士。花前高咏。
　　月夕花晨总不闲。夜来沉醉晕红颜。今朝又报陈歌舞。生怕君王召玉环。妾乃贵妃杨氏。前同皇上赏牡丹。宣翰林李白撰新乐府三首。烂醉抽毫。一挥而就。淸雅新丽。光彩射人。世间有此人品。有此才调。岂不可爱。我最喜他二句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小末叩头〕奴婢高力士叩头。娘娘千岁。奴婢适纔听娘娘口吟新诗二句。莫不就是前日李白赏牡丹的诗么。〔小旦〕正是。〔小末〕娘娘以为何如。〔小旦〕诗句绝妙。只是我愧不敢当。〔小末〕娘娘。奴婢只道娘娘恨此人切齿。元来反喜他。〔小旦〕高内侍。缘何李白能辱人如此。〔小末〕汉家赵飞燕出身倡家。淫乱无行。以此人比娘娘。玷辱极矣。娘娘是一国之母。他为臣子。辄敢放肆。奴婢切为不平。〔小旦怒介〕高内侍你说得是。我到一时不曾检点。这厮播弄笔端。讥讪太甚。全无人臣之礼。可恨可恨。〔小末〕此人自恃文才。轻世傲物。纵酒猖狂。因见皇上爷眷他。愈加放肆。娘娘须用裁抑此人。勿令过度。〔小旦〕我知道了。

　　【解三酲】〔小旦〕只敬他天才出众。怎知他性赋顽凶。笔端辄敢含讥讽。那些个臣子谦恭。狂奴直是鸦嗤凤。圣主轻将蛇作龙。难轻纵。难轻纵。管敎他立遭贬窜。俛受牢笼。
　　【前腔】〔小末〕娘娘是瑶台仙种。况兼那宠冠诸宫。衣冠贵族门楣重。怎生比娼女遭逢。淋漓狂态难供奉。玷辱朝班累圣聪。才何用。才何用。少甚么贤臣补衮。文士雕龙。〔小旦〕叵耐狂生诗太狂。〔小末〕只愁谤语外传扬。
　　但凭换日偷天手。　　　　难免嘲风弄月殃。

　　第十七出　知几引退
　　【谒金门】〔生上〕时不遇。刬地蛾眉生妬。天外冥鸿终刷羽。浮云愁日暮。
　　一领朝衫不恋我。三寸彩毫生祸胎。胸中云梦尙无恙。长笑一声归去来。下官应聘而来。礼当殊遇。官拜淸华。圣恩无以加矣。夙无珪珇之缘。终是山林之骨。内监以脱靴为衅。宫妃以捧砚生谗。君侧之谤难防。枕边之言易入。屡官不拜。圣眷顿衰。嫌隙已成。料难久住。况主上荒迷于酒色。朝纲大坏于宵人。诸杨窃柄。政以贿成。各鎭拥兵。令从旁出。眼见得天下大乱矣。我不免见机早决免贻后忧。思量司马眞人临别言语。验若蓍龟。此老眞圣人也。我看这手中一管彩毫作祟。何用你入梦生花。我待要烧却你呵。

　　【孝南歌】毫端彩。五色俱。裁云镂冰琼蕊敷。枝稳凤栖梧。花寒桂生蠹。宫闱萋菲。眩碧成朱。圣主应投杼。一曲淸平。顷刻移宫羽。恩也疎。礼也疎。何用再踌蹰。小车儿在路衢。
　　念我文拟鹓鸾。武通龙豹。此行指望济世经邦。谁想竟成画饼。

　　【前腔】阴符诀。黄石书。姜牙子房期并。駈长剑起雄图。丹心报明主。谁知天意不用。男儿中道遭谗阻。一笑回头。便捐翔鸿去。樵也苏。钓也渔。烟水是吾庐。好相寻旧酒徒。
　　【好姐姐】淸都。丹房药炉。好去觅旧时仙侣。红泉无恙白云千顷疎。寥阳路。从今发桂还为主。满地松阴鹤梦孤。
　　【前腔】悬车明辞禁庐。谢圣主挂冠神武。此生无复含香画省趋。寻眞处。桃花流水迷云树。未许时人问隐居。
　　【尾声】羊肠虎口人难住。这恩眷敢忘圣主。只恐怕戎马关山动地呼。
　　侍奉君王不到头。　　　　飘然一衲赋仙游。
　　从今不作华淸梦。　　　　烟雨江湖一钓舟。

　　第十八出　祖饯都门
　　【挂枝儿】〔小外扮郭子仪冠服将士从上〕结发从戎经百战。一朝裏建节登坛。万死余生。千秋高义。河桥忍别恩官。
　　建牙吹角不闻喧。三十登坛众所尊。家散万金酬士死。身留一剑答君恩。下官郭子仪。吐蕃之役。几乎丧身。幸赖翰林李太白力救。得免伏法。屡立战功。历官方鎭。今为朔方节度使。下官每思性命官爵。皆李公所赐。功名初立。大恩未酬。太白近因高才盛名。为内宠所妬。上疏天朝。挂冠归隐。此公才堪王佐。文为世宗。正宜补阙拾遗。在帝左右。一旦遭谗去国。朝野不平。下官猛欲上表奏留。犯颜伏阙。奈我疆场之臣。难以力诤。李公今日辞朝长往。不免径出都门。送别则个。〔外贺知章上〕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靑靑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下官贺知章。今日太白辞官去国。诸公载酒送行。下官去走一遭。〔相见介小外〕贺大人拜揖。〔外〕郭大人拜揖。公之此来。想为送别太白。〔小外〕正是正是。李公旷世奇才。正宜匡扶社稷。一朝播去。朝野同嗟。下官虽抱不平。争奈是疆场外吏。诸公何故不上疏保留。〔外〕太白之去。诸公深惜。奈为得罪宫禁。力难挽回。蹔尔挂冠。赐环不久。远远望见太白行李来也。〔生道装上〕脱我今日之红尘。还我旧时之白云。家在荆湖临梦泽。沙淸水碧吊湘君。下官上疏辞官。再三恳启。圣上不准辞。赐宫锦袍一袭。路费五百金。止许给假还山。不时召用。辞朝已罢。遂出都门。长安缙绅诸公。尽在都门十里外送别了。飘然长往。遂出火坑。好不快活也。呀贺季眞。郭节度。缘何不与诸公同别。独送远来。〔外小外〕我二人分义与诸公不同。所以远送一程。不忍就别。〔生〕多谢二公。〔外小外〕左右将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