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四贤记

【征胡兵】春风对坐开谈笑。金兰旧交。自从焚弃银鱼。碧山甘自老。雪中空泛棹。我这个梦儿总非是灵运梦西堂。也情如管鲍。

【前腔】〔贴旦〕翩■〈〈迁，去辶〉羽〉侠气眞高蹈。鹿鸣思野草。去年芳信传来。浪鸥眠正好。屋梁明月照。老相公。但求你不必系闲愁。向花前取乐。〔生旦上〕

【缕缕金】花落瓣。柳摧条。一天风雨。恨在眉梢。细看靑衫上。泪痕多少。〔生〕那桥边是许宅了。相携款款度危桥。朱门且轻造。

〔生〕夫人。待我先进去问声。裏面有人么。〔外〕是谁。〔生〕故人乌古孙泽到此。〔外〕呀。

【不是路】一别迢迢。你何故不戴峨冠衣布袍。〔生〕容相吿。胸中愁思似蚕缫。许兄。贱累也在门上。〔外〕夫人快出去迎接。〔贴旦〕喜迎邀。疾趋门外瞻花貌。〔旦〕幸入堂中识凤标。〔生〕兄嫂请上。愚夫妇有一拜。惭不肖。三生石上今重到。〔外贴旦〕福星临照。福星临照。

〔外〕贤夫妇特地枉驾。必有不得已之情。〔生〕

【金落索】城崩白日消。地覆苍烟遶。〔外〕陈州覆卵。老夫已知。动问贤弟。不曾见有回禄之变么。〔生〕巨焰烘天。家业都虚耗。〔外〕还是天之所致。人之所由。〔生〕强徒起祸苗。〔外〕为何而起。〔生〕小弟有一侍妾王氏。久已出家修道。不意反贼棒胡呵。慕多娇。欲劫同归伴寂寥。〔外〕可曾劫去。〔生〕多应是雕笼夜午啼孤鸟。铜雀春深锁二乔。我无依靠。因此上昭关潜度藉申包。〔贴旦〕久闻有令郞公子。今日为何不见。〔旦〕可怜我玉散珠抛。可怜他梗泛萍飘。只落得空悲悼。

【前腔】〔外〕闻言魂动摇。见泣心惊跳。贤弟。这荧惑灾迍。梦裏曾知道。你萧萧一鬓毛。卧东皋。谁料渔阳鼓角高。今做了随风旅雁迷荒岛。带月虚舟送落潮。〔生〕小弟家资虽耗。不足为虞。但小儿失散。其如痛伤。〔外〕同瞻眺。王孙芳草楚天遥。〔贴旦〕夫人。令郞多少年纪了。〔旦〕年才十六。忝在黉门。〔贴旦〕可怜他年幼儿曹。可怜你奔走勤劳。须暂尔开怀抱。

〔外〕说话正长。请到后堂小饭。

〔生〕故国平原一望空。

〔旦〕子规啼彻泪成红。

〔外〕客从千里来相顾。

〔贴旦〕疑是瑶台月下逢。

第二十九出
诘问

【浪淘沙】〔小生上〕采药白云深。来去骎骎。笑看世上少知音。指日丹砂还大鼎。点石成金。

南山惟与北山邻。古树连拳不记春。更看武皇封禅处。至今香雾护高眞。贫道张霞杯。自离淮宁。来栖岱岳。夜参北斗。朝诵南华。匣中宝剑。居然叱咤风云。鼎内神丹。允矣消磨日月。石壁秋深瑶草秀。洞天春尽玉笙寒。迩来荷蒙圣恩。钦授本山提点。一切行脚僧道。不许纵放入山。今早云晴日淡。山中果然好景也。

【驻云飞】日观云岑。紫气东来半截阴。汉柏虬枝荫。秦碣龟文浸。嗏。虎啸与龙吟。天门鹤禁。不要说此间景界。你看那梁父山呵。中有仙人玉井黄金廪。听风外璚箫弄好音。〔作听箫介小旦上〕

【前腔】胆怯追擒。出得羊肠路转深。行步之间。想起我那主人呵。穷类西华任。瘦比休文沈。嗏。我夜露怕相侵。心怀凛凛。且喜已到泰山了。泰岳嵯峨九曲黄河枕。回首乡关泪满襟。

〔小生〕呀。道姑往那裏走。〔小旦〕仙长稽首。贫道入山去。〔小生〕你且止步。我乃本山提点。近奉禁约。不许纵放云游僧道。入山污渎神灵。况你是个女冠。却敢大胆步入。〔小旦〕仙长方便。

【玉莺儿】孤身贫甚。〔小生〕你从何来。〔小旦〕为陈州悲歌陆沈。叹幽栖衣钵全倾。似惊丸怖鸽投林。〔小生〕到是陈州来的。你行动之间。敢是在嫁出家的。〔小旦〕实不瞒仙长说。金鎞玉簪。罗帏绣衾。到如今茱萸无主淸霜沁。洗尘心。久随鸾鹤。欲上最高岑。

〔小生〕道姑。我有些面善。

【前腔】沈思默审。你可是孝女王氏么。〔小旦〕仙长为何到相认。〔小生〕记当年芳名可钦。〔小旦〕仙长莫非是集福道院张先生么。〔小生〕然也。早知伊伉俪绸缪。却缘何重复商参。〔小旦〕曩承指点。却就适事君子。后来志慕修行。出家数年了。〔小生〕适闻所言。陈州有甚沈陆之变。〔小旦〕棒胡造反。称王保义。仙长尙自不知哩。〔小生〕果然他反了。我这山中人那裏晓得。正是尙不知有汉。安知有魏晋乎。靑霞翠禽。丹书素琴。管什么萧萧烽火连妖祲。也罢。容你入山。到那云关底下。有座淸风庵。都是女道士在内。你可持此照票。自然相留。〔小旦〕多谢仙长。〔小生〕你上山要小心些。试登临。不闻鸡犬。怪石碧森森。

〔小旦〕盘石垂萝卽是家。

回头犹看五枝花。

〔小生〕松间寂寞无烟火。

应服朝来一片霞。

第三十出
奏凯

【步蟾宫】〔净上〕坐拥旗鎗开虎帐。霹雳处腾蛟奔蟒。指挥何必用萧张。取伊洛易如翻掌。

俺棒胡破了陈州。起兵以来。人皆丧胆。鬼亦销形。全亏膂力千斤。更赖妖书数卷。眼见这一顶平天冠。骨碌碌滚将下来。那一把朝南椅。急离离爬将上去。最可恶王氏没福的贱人。明明白白一个王后不要做。到去躱了。尤可笑丁香泼赖的歪货。的的确确一个贵妃不爱做。也自逃了。正所谓之色不近贵。俺两日统领人马。攻打信阳归德等处。差遣大将弓伯长前往广东。暗约朱光卿同图大事。今早闻得庆童前来挑战。不免放出妖兵。与他决一胜负。乌先锋何在。〔丑领卒上〕放火何须烛。杀人不用刀。〔净〕无烛不能放火。无刀何以杀人。〔丑〕小将见了财帛女子。眼睛内自然放出火来。小将又有一个铁指甲。把人的头来一搯。就落了。〔净〕那有此说。〔丑〕有这一等人。是活落头的。〔净〕休取笑。军马可曾点齐。〔丑〕齐了。〔净〕旣张我弓。旣挟我矢。火速移营到杏冈上去交战。〔众〕得令。

【锦上花】踊跃据金汤。杀气堂堂。红旗耀目。白刃争光。好轩昂。好轩昂。看指日升天上。〔下末领兵上〕

【前腔】大纛树中央。正气堂堂。鞭能截水。箭可穿杨。众将官听令。适据飞报。棒贼屯兵在杏冈上。闻彼善作妖术。撒豆为兵。但兵法云。邪不胜正。尔等各带犬血一筒。临时噀之。不得有误。〔众〕得令。〔末〕快杀上前去。早腾骧。早腾骧。这兵马从天降。

〔净丑冲上〕来将出马。〔末〕棒胡。尔本良民。乃敢作贼。及早滚鞍伏罪。免得碎尸万段。〔净〕庆童。当今天下荒乱。生民无主。我若不王。谁敢王耶。作急拜降。不失富贵。〔末〕反贼不必多言。放马过来。〔战介净作法介〕速到速到。乌先锋为我奋力厮杀。〔末〕大小三军。喷血应之。〔再战介净丑〕被他围住。不好了。〔末〕叫众将官为我绑下。且喜鲸鲵已获。见东海之无波。妖眚顿消。仰太阳之普照。卽此班师献俘。论功升赏。

【北雁儿落】沸腾腾人吹画角长。屹铮铮鞭敲金镫响。骨笃笃马走华山阳。光烁烁剑倚崆峒上。

【北得胜令】呀。好笑他象胆弄天潢。好笑他乌合操兵仗。俺这裏破重围缚虎狼。保中原除妖妄。徜徉。吐壮气三千丈。忠良。建奇勋第一场。建奇勋第一场。

提兵一战歼渠妖。

太白经天喜复消。

试听黎民歌击壤。

将军重见霍嫖姚。

第三十一出
吿贷

【金蕉叶】〔小生上〕千愁万愁。愁只愁双亲分剖。动离情朔雁孤飞。吊离魂胡笳迭奏。

〔靑衫湿〕人来怕问伤心处。空谷乱栖鸦。不禁零落。西风梧叶。白露蒹葭。支颐坐想。沈消断息。海角天涯。江州司马靑衫湿。泪怨诉琵琶。小生乌古孙良祯。遭家不造。被寇相侵。惊心草木皆兵。举目椿萱何在。累累如丧家之犬。圉圉似涸辙之鱼。记得诗三百。尙堪温故知新。欲图利十千。恒奈孤闻寡陋。向来栖身杨墓。却又过了年余。父母存亡。杳无音信。好似和针呑却线。刺人肠肚系人心。

【罗江怨】离人抱隐忧。思亲未休。白云飞向天尽头。此间原不是幷州也。想起爹娘晚年生我。指望承欢膝下。戏彩庭前。今日呵。一领斑衣。翻做啼红袖。家园作废丘。荆榛满目秋。辘轳声断银床覆。

小生避难到今。文学俱废。幸喜此地有个同庠朋友毕可成。常来相讲。昨日借他几部书籍在此。不免饱看一回。

【前腔】茅檐白日幽。携书校雠。潜心养气须并优。还期跨鹤上扬州也。想起幼时读书。感得新姨教诲。只我识这几个字儿。也费他多少心机。今日呵。笔势纵横。信是他传授。空敎忆旧游。频将淸泪流。孤灯细雨难消受。

〔丑扮毕秀才上〕书剑久萧索。干戈已太平。〔小生〕毕兄拜揖。干戈几曾太平。〔丑〕老弟你还不知。棒贼已被天兵擒获了。〔小生〕你又来哄我。〔丑诨介〕我哄哄那圊童。难道来哄老弟。〔小生〕果然是眞。谢天为我杀此仇贼也。

【玉芙蓉】狼烟寻复收。雉堞重堪守。仗天威咫尺。灭此蚩尤。想西畴禾黍今存否。叹南渡人民疾未瘳。〔丑〕令尊堂早晚归宁。你且把眉儿放着。〔小生〕双眉皱。问如何解愁。除非是萱花椿树共优游。

〔丑〕老弟。你可晓得。郡中把我两人名字申报部省去了。〔小生〕却是为何。〔丑〕

【前腔】金门雨露稠。黄榜风云辏。喜春生洛下。锦步瀛洲。昨朝飞檄征文友。卽日携囊谒郡侯。〔小生〕只是学生没有长鎗手段。去不得。〔丑〕你眞卑陋。把明珠暗投。看区区龙门高跳挂荷裘。

吿别了。你们快去收拾行李。后日一同上京。以文常友会。〔小生〕惟德自成邻。〔丑下贴旦上〕纔喜烽尘息。还怜游子身。适间毕相公说话。老身悉知。请问应试一事。公子去与不去。〔小生〕杨妈妈。小生只因父母飘流。盘缠缺欠。怎生去得。〔贴旦〕功名机会。挫过难逢。闻知公子旧居左近有个吉一叔。颇称义侠。待我以情吿之。借银十两。盘缠前去。倘或不敷。再当措处。卽使老爷回乡。老身自当代禀。

【雁来红】登蟾窟入凤楼。早乘风莫逗留。便便擎出扳花手。休放些儿后。不信朱衣不点头。公子。你年虽幼。功名可求。佩金章。靑骢骤。

〔小生〕借银可用文约否。〔贴旦〕用的。纸笔在此。〔小生哭介〕我那爹娘呀。我乌古孙良祯。自爹娘生我。何曾借人财物。不想到有这个日子。妈妈。怎么样写。〔贴旦〕胡乱写几句便了。〔小生〕

【前腔】挥柔翰。不自由。贷人财为乏谋。写来又怕逢铜臭。那念王孙旧。万一不允呵。我难洗今朝满面羞。妈妈。你情偏厚。哀怜楚囚。受千金。言非谬。

文约写完。你就拿去。

〔贴旦〕手持文券乞豪门。

愿得豪门肯济贫。

〔小生〕惟有感恩幷积恨。

万年千载不成尘。

第三十二出
赴选

【光光乍】〔净上〕阡陌有良田。市井有高轩。若论做家贵勤俭。许谁见咱酒杯面。

运到头来眼便花。布衣脱下换绫纱。若提十五年前事。铁打心肠也软些。自家吉一叔。早年零替。人皆掩鼻而过之。此日豪奢。人就掇医而奉也。向遭离乱。几至沦亡。近贼就擒。归乡复业。可惜乌古孙公这样好人。一家星散。寸草无遗。想我昔年受其大恩。未及涓埃之报。正是羔羊能跪乳。犬马亦知恩。〔贴旦上〕

【腊梅花】年华有限愁病牵。杖藜几步身先倦。喜得来此间。〔净〕杨妈妈。经年不见。今日何来。〔贴旦〕才郞出路。特从尊处借盘缠。

〔净〕自救且不暇。何暇去救人。〔贴旦〕非是老身吿借。请看这文约。〔净看介〕呀。乌古孙公子一向到在你家。〔贴旦〕

【玉山颓】他家撄兵燹。倚孤孀情殊可怜。〔净〕他父母也在宅上么。〔贴旦〕锦鸳鸯飘逐波涛。石麒麟流落郊原。〔净〕借银何用。〔贴旦〕南宫赴选。为只为奚囊空尠。我腼腆持文券。望周全。倘春风得意百偿千。

【前腔】〔净〕我式微基贱。感乌公恩同二天。但求他海屋添筹。谁知道斗栱飞烟。那公子是个大器呵。鸿庠文彦。端的是王家桢干。妈妈。你且收了文约。〔贴旦〕官人旣受乌公之惠。何不周济其子。今反璧他文约。敢是不允么。〔净〕你那知我的心事来。报本生平愿。意拳拳。翳桑饥士敢忘筌。

我与你同去见他。自有话说。〔贴旦〕如此甚好。〔同走介〕

【前腔】沧桑惊变。叹兴亡只争后先。〔净〕这裏是乌公废宅。好感怆人也。逐秋风麋鹿羣游。含夕照草树芉绵。〔贴旦〕盘旋缓转。却又到孤坟荒甸。公子有请。〔小生上〕静裏观经传。正探玄。何方使客顾寒毡。

〔净〕公子拜揖。〔小生〕足下何人。〔贴旦〕此间就是吉官人。〔小生〕失瞻了。〔净〕公子几时起程应试。〔小生〕期在明日。〔净〕公子幼年。岂堪独往。我小子情愿奉陪到京。这一应盘费。俱在小子身上。请到寒家过宿。明日长行何如。〔小生〕学生素不识面。怎当如此眷爱。〔净〕公子悬弧之日。小子感蒙尊翁大人呵。

【朱奴儿】承款接投辖尽欢。是日小子偶欠印子钱五千。被人席中索讨。又承尊翁呵。更为我代理逋钱。〔贴旦〕后来可曾送还。〔净〕付与东流不索还。今日裏肯忘恩眷。相资伴。匆匆向前。多管赴琼林宴。

〔小生〕妈妈。我虽承乡丈厚情。揆理似难从命。〔贴旦〕

【前腔】你本是朱门少年。那曾惯走马乘船。劝尔从权离故园。吉官人。凡百事仗君看管。老妾聊助路金一两。更具薄酒三杯。相持饯。丁宁一言。须早寄泥金便。

〔小生〕我在此搅扰经年。赆仪岂堪再领。倘得飞腾。自当重报。我只索拜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