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四贤记

〔生趋迎介〕列位乡丈。薄席已设。不消敲罢。〔净笑介〕敲也不曾敲。筵席先已备下。若是认眞敲将起来。吃不尽许多了。〔外〕恭闻老先生弄璋之喜。里中诸辈。特具菲仪奉贺。〔生〕礼仪槪不敢领。单收帖儿。以见厚情。院子。取公服来。〔净〕小子有一言相吿。昨夜三更时分。拙荆纺织未眠。闻得半空中环佩铿锵。笙竽嘹喨。说道送入乌古孙宅去。初不知其为何。今早忽闻老大人得了公子。一则称庆。二则奉报。〔生〕学生何德所致。有此奇兆。〔外〕叫乐人进来吹弹。吾辈以盒酒相劝。〔生〕免劳赐罢。就请登筵。院子。看酒来。

【山花子】堂开绿野筵初启。葱葱瑞霭充闾。〔净〕小子乃是垄断鄙夫。不敢僭越上坐。〔生〕说那裏话。荷高情扳留允宜。乡党中岂论高低。〔合〕喜盈盈琼巵满携。檀槽弦响。箫管吹。欢娱。此时狂若痴。共看云中鸑鷟高飞。

【前腔】〔外净〕郞君定是非凡器。吐淸辉鲛室明珠。念吾侪绳枢布衣。借余光照及寒微。

〔合前末上〕欠钱如管辖。讨债似催科。把门大官。闻得近侧吉一叔在尊府中赴席。烦乞转致。说道富员外家差人在门外等你。〔小生〕知道了。你且到那边等着。〔末下介小生〕那一位是吉一叔。〔净〕是我。〔小生〕富家有个大官在门外等你说话。〔净〕等我我不吃了。吿辞老大人去罢。〔生送酒介〕

【太和佛】太白双擎乐有余。何故苦推辞。〔外〕朱檐画栋。日影已西移。岂可再徘徊。〔净〕红潮登颊心先醉。〔背唱〕只恐怕门前轻薄。不去又来催。〔生〕你喞喞哝哝。为我说详细。方免得狐疑犹豫。〔净〕老大人在上。小子家贫难活。借得富员外家印子钱五千。已偿其利。今日要拿我去追倂本钱。无可奈何。〔生〕却是这个缘故。你也不须忧虑。院子过来。急急裏支取靑蚨代偿之。

〔小生〕领钧旨。〔下净〕多蒙代偿。将何补报。

【舞霓裳】我感取恩波活枯鱼。活枯鱼。〔外〕吉兄。你愿取恩台寿耆颐。寿耆颐。〔净〕鲰生今日遭奇遇。除是身为犬马效驱驰。〔生〕常言道济人之急。并不是钓誉沽名做声势。

学生席虽简薄。必求乡丈委顿而别。同到东园步步何如。〔外净〕谨依尊命。〔同唱〕

【红绣鞋】东园载酒委蛇。委蛇。西园沈醉方归。方归。香雾散。暮云迷。歌金缕。舞氍毹。汤饼会。更先期。汤饼会。更先期。

〔外净〕吿别了。〔生作醉介〕请了。〔外净〕酒中不语眞君子。财上分明大丈夫。〔下众作扶生介〕老爷已醉。扶将进去罢。

【尾声】玉山将倒须扶去。又早见月明天际。〔生〕我喜上心来不自持。

丹桂飘香满画堂。

月中仙子贺仙郞。

而今不羡燕山叟。

更比燕山遶树芳。

第二十出
报命

【生查子】〔末上〕乾坤和气充。日月恩光重。揽辔问痌瘝。据案裁繁冗。

眇眇孤臣寄海滨。几番淸梦入枫宸。相逢尽说当今事。贵杀黄金贱杀人。自家广东廉访司副使庆童是也。胸藏经纬。气负豪雄。文堪治国安民。武可谈兵训卒。虽居豸职。未展鸿猷。争奈虎狼塞路。有碍麟游。则怜鳿鴠号天。终遭枭食。可恨彻里帖木儿倒持伦纪。凌毒缙绅。因受乌古孙公之辱。每常迁怒于我。已经摘其恶状。具奏官裏。且待承局京回。便知音信。正是身居虎口犹安坐。命弃鸿毛更疾呼。

【锦缠道】负英雄。这丹心高悬九重。耿耿许谁同。恨奸臣居然似虎如熊。一味价弄天纲凌夷士风。剥得个赤离离财尽民穷。我直节慕龙逢。肯偷生甘为阘茸。咳。乌古孙大人。你如今呵。逃名入剡中。早惊觉邯郸春梦。好将尺素寄来鸿。

〔外上〕南越乍回销客泪。长安不见使人愁。承局叩头。〔末〕本章几时上的。〔外〕老爷听禀。

【普天乐犯】荷丁宁劳征鞚。戴星往曾赍贡。〔末〕有何话说。〔外〕天颜动。天颜动。振电惊虹。险些儿剖凤剸龙。〔末〕那时怎么。〔外〕圣上呵。回嗔转容。勑恩官闲住。彼丑尊崇。

圣旨道。庆某恃才纵肆。揑谤命臣。本当重处。姑着闲住。彻里帖木儿照旧供职。中书省知道。〔末〕圣上不纳忠言。我就解绶去也。

【古轮台】笑融融。而今履迹任西东。追寻万树桃花洞。免劳讥讽。解组归农。也强似畏途迎送。决胜调筹。连衡合从。算来都是一场空。功名何用。〔外〕论前人自始还终。牧羊守节。闻鸡奋义。炙鱼殉勇。靑史有遗踪。膺天宠。安车指日召明公。

【余音】〔末〕淸风半榻琴三弄。堪鄙那书空殷仲。〔外〕祸福难凭塞上翁。

飘然归去作闲人。

鎭日垂竿远市尘。

宁使山阴访安道。

岂容林下卧辛宾。

第二十一出
训读

【紫苏丸】〔小旦上〕窗上晓光初满。掩镜鸾拈针消遣。追思陈迹也徒然。天已从人愿。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奴家为何道此两句话儿。只因祖母弃世。不觉十有余年。面壁悲伤。终为无益。好笑丁香造谤生非。幸得夫人白我心迹。但奴家志想出家。义甘受侮。所喜者嫡子良祯。聪明贤孝。虽则从师习学。居常每见轻佻。感遇夫人厚情。着我早晚教诲。彼以庶母称尊。我亦爱如已出。若得他成人立业。庶不负笔舌辛勤。好似红杏出墙桃傍水。一般颜色两般看。〔丑上〕

【步步娇】画阁朱扃人如婉。我何事常蝇点。我丁香往往恶口毒舌。阴谤新姨。谁想他反加许多美意。教我好羞惭也。如今只索负荆请责。以赎前愆。〔作负荆介〕今朝赧赧然。错效骊姬。空投飞箭。〔作跪介小旦〕丁香。这是做什么勾当。〔丑〕愿新姨恕贱婢之罪。悔过向妆前。负荆请罪求方便。

【江儿水】〔小旦〕项羽重瞳目。从来不识贤。何妨你是重台贱。笑予帘外新归燕。等闲未见春风面。合受蜂僝蝶怨。〔丑〕二奶奶。贱婢是老鸦口。杨花性。不要作准罢。

小旦〕嘱付杨花。莫搅乱自家庭院。丁香。你旣知罪。且起来随我到奶奶那边吿谢一声。〔丑〕敬从所使。〔小旦〕知过须当改。〔丑〕受恩不敢忘。〔并下小生扮乌古孙良祯上〕

【五供养】诗书万卷。由义居仁。圣圣相传。偷看师已去。还怕母多严。这靑团佳扇。挥动处余香堪玩。此是太湖石畔丁。蜻蜓飞上下。转过粉墙边。试拍取双双系缠红线。〔作拍蜻蜓介小旦上〕

【玉交枝】弓鞋步浅。觑郞君攀缘弄顽。轻轻趋抱低低唤。虑他们未惯惊弦。良祯儿。你书到不读。顽得好哩。〔小生〕庶母拜揖。孩儿要娘拍这蜻蜓与我。〔小旦〕咄。你不能苦志期大观。反将微物来幽盼。我想三国时杨修九岁能文。你如今年已十一岁了。论奇才杨修幼年。比杨修还多二年。

【园林好】〔小生〕谢娘行提撕敎言。恕孩儿佻儇好闲。从此黜浮崇善。图五鼎。报三迁。图五鼎。报三迁。

〔小旦〕今日读那章书。〔小生〕诗经小宛第四章。〔小旦〕背读与我听。〔小生〕题彼鹡鸰。载飞载鸣。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

【川拨棹】〔小旦〕你生无忝。要埋头当自勉。但嘱你急急争先。但嘱你急急争先。惜分阴靑藜可燃。小神童作状元。步蟾宫入杏园。

【尾声】风云际会男儿愿。有日攀龙飞上天。〔小旦〕不枉你双亲养育艰。

年纪虽然小。

文章日渐多。

待看十五六。

一举便登科。

第二十二出
社会

【双劝酒】〔净〕赤绳命穷。使人惶恐。紫微运通。乘机骚动。甲兵十万在胸中。是何年唾手成功。

咱家棒胡的便是。半生诡谲。百事乖张。幼时习些鎗法。运动如神。向年得了奇书。揶揄似鬼。追纵张鲁。步武仙芝。谬称弥勒降生。散布狂言惑众。巨恶元憝。星罗棋跱。善男信女。景仰云从。自惭黄口雏儿。号做白莲社主。恨杀那无情的乌古孙郞。收拾我有缘的王家女子。未遑报复。且举远图。喜得弓伯长乌六秃二人颇称骁勇。初旣结为兄弟。今复拜作师徒。向来聚得二千五百人。焉能济吾大事。待足一万。方可号令。不免广开斋供。结纳人心。徒弟那有。〔末丑上〕

【前腔】朝西暮东。齐梁燕宋。生涯不同。耍拳撮弄。白莲会社做香公。强如奔走飘蓬。

师父稽首。〔净〕徒弟。今当弥勒降生之日。他是治世福神。只索建一道场。设法供奉。必有众姓烧香。你可留他素饍。〔丑〕晓得了。请问师父。何以谓之道场。〔净〕坐朝问道之道。白驹食场之场。故尔谓之道场。〔丑〕讲得妙。〔同唱〕

【铧锹儿】莲华法雨飘淸供。杨枝甘露洒虚空。南无愿尊重。弥勒圣躬。铮铙鼓锺。声音冗冗。若讲经文。便觉蒙懂。〔净作趺坐介外小生贴旦小旦同上〕

【前腔】娑婆世界菩提种。波罗揭谛梵玉宫。阿弥陀佛。〔众作拜介〕三千大千众。皈依法聪。〔外〕棒佛爷打坐在此。我等拜他一拜。你身登九峯。河沙寿永。指示禅机。檀那跃踊。

请列位到斋堂素饭。〔外小生贴旦小旦〕信受奉行。作礼而退。〔俱下净作醒介丑末〕师父出定了。〔净〕徒弟。我方纔合眼。亲见弥勒尊佛说。你两人原是火首金刚。谪来人世。弓伯长河目海口。食禄千锺。乌六秃铁面剑眉。兵权万里。今日暂为香火。他年俱做公侯。〔丑末〕道师父若何。〔净〕道我凤准龙颜。必登九五之位。〔丑末笑介〕若是这等。可不是要做皇帝了。

【月上海棠】〔净〕你莫泄风。贵为天子原无种。看长蛇封豕。化作眞龙。你本是将台上的先锋。那裏是空门中的法从。〔合〕宽得众。且忘形结纳四海英雄。

【前腔】〔丑末〕当承奉。赤心报效非虚哄。愿分茅裂土。特起飞熊。我本是戏场上的吾侬。那裏是帅旗前的骁勇。〔合前〕

素抱非常志。

中原可作家。

一身贫子骨。

满口帝王牙。

第二十三出
出家

【传言玉女】〔生〕山水情怀。时听一声欸乃。〔旦〕画堂中琴和瑟恺。〔小生〕鲤趋庭对。喜万里云程堪待。〔合唱〕太平景象。满门光彩。

〔更漏子〕〔生〕布袍宽。韦带细。犹觉玉炉香气。〔旦〕眉翠淡。鬓云蓬。萧萧入镜中。〔小生〕五更鸡。三更雨。寂寞读书伴侣。〔合〕新岁月。旧年华。花开又落花。〔生〕夫人。我年齿浸衰。声名沦落。喜得孩儿成立。大慰生平。前已差人候问故人许友文。这时候想必到了。〔旦〕庆大人任在何处。〔生〕他因举劾彻贼。奉旨闲住久矣。〔小生〕爹爹在上。孩儿倘能排金门。入紫闼。会须杀此奸贼。以快诸愤何如。〔生笑介〕我儿有此壮志。无异严挺之之儿也。你且到馆中去罢。〔小生〕绛帐春风暖。靑灯夜雨凉。〔下小旦持衣钵上〕

【天下乐】一片花飞点绿苔。满腔心事倩谁猜。明知鹦鹉能言语。只恐雕笼锁不开。

老爷奶奶万福。〔旦〕新姨。你今日为何如此缟素。〔小旦〕贱妾有事禀吿。望乞垂怜。〔生旦〕你且道来。

【山坡羊】〔小旦〕想当初形孤色菜。到如今身安心泰。荷公相恩深义浓。感夫人靑眼相看待。〔旦〕你手中捧着何物。〔小旦〕我理素斋。方袍新样裁。愿飘飖仙境持淸戒。〔生〕这是那裏说起。〔小旦〕老爷无嗣。所以娶妾。今奶奶有子。妾当退避。况妾茹素胎年。性甘淡薄。情愿做个道姑。修行报德。慨从我志。没齿难忘。〔旦生〕岂有此理。〔小旦〕望赐慈航。脱离欲海。伤哉。菱花镜已霾。悲哉。梅花帐不埃。

【前腔】〔旦〕你莫不为供餐的荒怠。莫不为厮役的睚眦。莫不为丈夫行的性乖。莫不为缺了些穿和戴。〔小旦〕奴家并非此念。奶奶请勿致疑。〔旦〕难摆划。临风趺绣鞋。莫不为我儿承训违慈爱。〔小旦〕奴家久欲出家。栖心世外。只因老爷奶奶厚待。公子幼年。所以不敢轻启。〔旦〕正合白首同归。岂堪分块。伤哉。无端卸凤钗。悲哉。空劳下玉台。

【前腔】〔生〕你曲湾湾蛾眉含黛。软柔柔蜂腰宽带。嫩尖尖春葱半笼。娇怯怯一种桃夭态。你做女善才。恐傍人多忌猜。想流莺巧啭。终被花枝碍。〔小旦〕妾身此去。敛迹闭关。断不做逐水桃花。随风柳絮。〔生〕罢罢。夫人。这妮子坚心求去。我只得勉强从之。纵鹤云中。放鸠天外。伤哉。密层层愁满怀。悲哉。扑簌簌泪满腮。

〔小生上〕堂上人如玉。〔末丑扮院子上〕阶前仆似云。〔小生〕爹爹母亲为何垂泪。〔旦〕儿。新姨今日要出家做道姑去了。〔小生作惊介〕娘。你怎便就撇孩儿去了。兀的不痛杀我也。〔小旦〕公子苏醒。

【前腔】〔小生〕你撇得我靑灯无赖。撇得我芸窗独在。撇得我朝悬暮思。撇得我耳畔无音欬。我那娘。念小孩。还须去复来。不宜常住淸虚界。〔小旦〕公子。我去了再来看你。〔小生〕只怕你影缩冰壶。梦迷归塞。伤哉。啼猿绕树哀。悲哉。孤舟带雨开。

〔生〕新姨。你如今从何处出家。〔小旦〕闻得母姨曾说十里外有座白鹤庵。无人香火。甚是幽洁。贱妾打从此处安身哩。〔生〕旣如此。你且妆束起来。叫合宅男女俱送新姨入庵去。〔末丑〕领台旨。〔生〕果然像个道姑。我与你黄金十笏。聊充斋供之需。〔旦〕我赠你白璧二双。用示淸修之意。〔小旦〕恩赐已隆。贫道就此拜辞。

【忆多娇】薄命妾。泪满颊。九品莲峯初占业。一道恩光明未辍。〔合〕恨谱愁帖。恨谱愁帖。约有千张万叶。

【前腔】〔旦〕你身化蝶。离苦劫。玉比丰姿月比胁。碧照寒潭淸更澈。〔合前〕

【鬬黑■〈虫麻〉】〔生〕辜负你辛勤。丝麻篚箧。止留下湘裙。香余在折。空敎我目双睫。望断鸳楼。遥瞻鹫堞。〔合〕前途路怯。云深山翠叠。环佩归来。环佩归来。魂劳梦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