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四喜记

　　【解三酲】再不见高髻新妆宫样巧。再不见芍药庭前笑语娇。再不见六么细舞红翻双袖巧。再不见玉笋银筝倚醉调。再不见笑夺香囊流汗满。再不见半揭流酥歌扇摇。〔合〕伤怀抱。恨苍天何苦。断我鸾交。
　　〔净〕须干大事。莫恋闲情。况令兄等久。作速起程前去。〔小生〕子野兄。我还有一句话儿与你说。

　　【前腔】我为他罢寝纱厨愁到晓。我为他懒赴华筵飮玉醪。我为他焚香暗祷几被傍人笑。我为他两鬓添丝瘦沈腰。我为他双鸳画上诗难就。我为他连理枝头魂暗消。
　　〔合前净〕快去快去。天色已晚。前途好寻投宿。

　　【香柳娘】〔小生〕走西风疋马。走西风疋马。夕阳西下。寒鸦古木飞归绝。且停鞭问也。且停鞭问也。烟暝酒旗斜。行踪何处歇。〔合〕宿荒村旅舍。宿荒村旅舍。四壁蛩鸣。寒灯半灭。〔小生〕

　　【前腔】听敲窗败叶。听敲窗败叶。离心如割梦。魂惊动檐前铁。〔净〕我壮怀激烈。我壮怀激烈。直上广寒阙。高将桂枝折。〔合〕渐更筹数彻。渐更筹数彻。起点行装。忙随去辙。
　　莫厌途中味。　　　　成名在此科。
　　棘闱鏖战罢。　　　　同听鹿鸣歌。

　　第十五出　月桂同攀
　　【水底鱼】〔丑上〕笔战秋闱。文章官样奇。朱衣头点。姓名虎榜题。
　　自家姓李名淑。开封府儒学生员。今科幸得文章十分称意。解元稳稳是我了。昨日闻得雍丘二宋。文章甚佳。恐被他夺了我的解元。且到他下处会他一会。宋兄在这裏么。

　　【前腔】〔生〕心下忧疑。功名事怎期。好分竽瑟。得和失总未知。
　　李兄拜揖。〔丑〕列位兄长拜揖。〔净〕李兄曾有佳兆么。〔丑〕吉兆颇多。未知可否。明日揭晓。今晚几更来报。我们今夜怎生睡得着。且点起烛来坐坐罢。天明好吃鹿鸣宴。开榜便见。〔净〕先生念与我听。〔丑〕还是老兄先念来。〔生〕斗胆。题目是颜渊。〔众〕愿闻。

　　【玉胞肚】博文约礼。美天姿一闻十知。心中乐不改箪瓢。猛为仁功深克己。仰钻瞻忽见何奇。礼乐为邦万古依。
　　〔丑〕妙哉妙哉。解元必定是你的。〔生〕疎才浅学。仅免曳白而已。〔丑〕不必太谦。子京兄请念念。〔小生〕小弟题目是曾参。〔众〕请念念。

　　【前腔】〔小生〕事亲养志。孝名儿乾坤永垂。一日裏三省吾身。论为仁识先弘毅道传一贯唯无违。忠恕谆谆解众疑。
　　〔丑〕妙哉妙哉。不低以令兄佳作。〔净〕我的题目是子思。子思作中庸。待我就把中庸来敷衍。

　　【前腔】知几为己。致中和位育可期。早须是三近加功。因此上九经敷治。无声无臭德渊微。鱼跃鸢飞问化机。
　　〔丑〕主意不差。〔净〕李兄佳作也请念一念。〔丑〕小弟题目是孟轲。

　　【前腔】知言养气。淑诸人愿学仲尼。怪当年战伐纵横。把王道魏齐交说。岩岩气象太山齐。性善初开百世迷。
　　〔生〕高中高中。解元无疑。〔外〕天地平如水。龙门日日开。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小人报喜的便是。雍丘县宋家兄弟二人都中了。我且到他家报报去。开门开门。〔净〕想是中了。报喜的来了。〔外〕二位宋相公都中了。第一名解元宋郊。第六名亚魁宋祁。〔众〕可喜可喜。〔生〕可有一个李相公么。〔末〕从头看到尾。并无姓李的。有有有。第三名姓李。叫着李淑。中中了。〔众〕同喜同喜。〔净〕快将银子多多赏他。〔末〕报报报。中了一个张相公。第八名。〔净〕莫不是张子野。〔末〕是。〔净〕同年同年。〔外〕请换衣巾。赴鹿鸣宴去。

　　名联虎榜乐如仙。　　　　始信姮娥爱少年。
　　寄与读书人苦学。　　　　管敎平步上靑天。

　　第十六出　乡荐荣欢
　　【步蟾宫】〔外上〕膝下双儿新贵显。正今日归来庭院。银缸华焰鹊声传。兆送全家欢忭。
　　【前腔】〔旦〕凉袭罗衣眉黛浅。闻捷后喜添妆面。〔红翠〕麻衣却换锦衣旋。早向华堂开宴。
　　〔旦〕公公万福。〔外〕媳妇。且喜你丈夫与叔都中了。今日荣归。恐有人来贺。备下些酒席。〔旦〕酒席已备下了。〔外〕酒席完备。打扫厅前洁净。

　　【玉井莲】〔生〕同气同年。赢得人人忻羡。
　　〔生见父介外〕老夫不求身外事。登科幸有佳儿。蟾宫扳桂折高枝。书香还有继。天道岂无知。〔生小生〕十载萤窗今脱迹。争夸双凤联飞。〔旦〕人生得第未为奇。要个忠与孝。千古令名垂。〔外〕宋郊听道。天下许多饱学秀才不得中。你今忝中解元。须当勉修德业。无负科名。〔生〕谨领命。〔外〕宋祁你过来。举人进士。非徒等闲。立功立德。以垂不朽。纔是吾儿。〔小生〕谨领父教。〔外〕将酒过来。〔末〕酒在此。

　　【好事近】〔生〕一战胜羣贤。独占鳌头高选。金鞍白马。人人拥道争看。灯窗几年。喜今朝得遂男儿愿。多因是累代阴功。天赠我一门荣显。
　　【前腔】〔小生〕滔滔文思涌如泉。更兼学有渊源。风檐寸晷。纵横礼乐三千。身游广寒。感姮娥亲把金杯劝。等闲间丹桂高扳。又还期首登金殿。
　　【前腔】〔外〕争夸平步上靑天。同胞又喜同年。荷衣挂体。何如彩袖翩翩。书香已传。与燕山并列灵椿传。分明是平地双仙。尽赢得举家欢忭。
　　【前腔】〔旦〕须知麟凤产中原。扶摇万里鹏抟。奎光千丈。荧荧直透白垣。欢开玳筵。沸笙歌不忝瑶池宴。看连翩车马盈门。总不比旧时庭院。
　　〔外〕门首諠哗。想是贺客来也。大孩儿与媳妇每快去催整筵席。〔生〕设宴欢供笑。迎门贺客多。

　　【字字双】〔丑〕媒婆生得舌头便。会辨。裙红袄绿忒新鲜。好看。走来走去脚如船。穷健。花红羊酒眼望穿。罕见。
　　自家唤做高媒婆。几年前曾与大宋做媒。且喜他兄弟二人都中了举。小宋还不曾有亲。我如今一则去贺喜。二则替小宋做媒。却不是好。

　　【前腔】〔净上〕媒婆本是十分全。能干。蓬头花面嘴搽胭。鬼现。有人请我去登筵。盛馔。未曾举筯口流涎。先咽。
　　〔丑〕你做媒婆何这般馋嘴。〔净〕我为馋嘴。特特学做媒婆。〔丑〕我且问你。到此何干。〔净〕闻得新科举人小宋相公不曾有亲。特来做媒。〔丑〕这是我的主顾。谁许你抢我的。我与你去见宋老爹去。〔见科〕你两人到此。有何话说。〔丑〕东乡季枢密有女。年方一十六岁。闻得小宋相公高中。特着我来说媒。〔净〕老爹。西乡金员外有一女。年方一十七岁。未曾婚配。闻得小相公高中。着我来说媒。〔小生〕禀爹爹知道。待孩儿会试后回来。从容议亲未晚也。〔外〕也说得是。

　　这段姻缘眞不俗。　　　　赤绳系定夫妇足。
　　不劳二妪来为媒。　　　　书中有女颜如玉。

　　第十七出　亲忆琼英
　　【新水令】〔净上〕小窗低坐闷无言。掌上珠几时能见。忆分离花正鲜。到如今雪飞乱。光景频迁。不由人不伤感。
　　老身郑参政之妻是也。自从女孩儿入宫之后。朝思暮想。去时春半。今又冬残。雪飞梅吐。触物思人。教我好难消遣也。〔丑〕禀夫人知道。早间蒙分付安排酒席。如今已完备了。〔净〕旣完备。候老爹赏梅回来。一同宴飮庆赏则个。

　　【步步娇】〔末〕鹤氅溪桥。寻梅游玩。寒玉枝头绽。芳姿雪衬姸。瘦影淸香。牵引吟情远。踏雪暮归来。正红炉暖阁开佳宴。
　　〔净〕相公。去年冬赏雪观梅。与女孩儿同欢同乐。同畅同飮。几时再能彀一同欢乐。今且景物依然。但不见我琼英一面。〔末〕夫人。我心更切。但事势至此。徒悲无益。〔丑〕梅雪争春可爱可乐。料小姐深居帝宫。自有福庆。不须挂念。且开怀畅飮则个。

　　【折桂令】满长安柳絮风顚。密洒歌楼。飘湿茶烟。偷闲过三友亭前。寒枝封遍。一段香传。飮羊羔金帐婵娟。费吟哦惹动逋仙。地白风寒。休要触物思人。总不如醉倒芳筵。
　　〔末〕淸觞未举。痛泪先流。我孩儿怎晓得这般苦楚呵。〔丑〕你看那人踏雪寻梅。那人寒江独钓。何等消遥自在。老爹何独这般苦怨。

　　【江儿水】〔末〕谩说道观梅屐钓雪船。他胸中不染分离怨。我经年不覩娇儿面。几回望断昭阳殿。杳杳雀钗袿襈。垂老何依。白首萧条庭院。〔净〕琼英我儿。

　　【雁儿落】我为你痛心肠常挂牵。我为你恶怀抱难消遣。我为你梦残更接旧容。我为你逢好景添长叹。我为你厌吃了珍馐味。我为你晨夕裏枉熬煎。我为你害得庞儿瘦。我为你泪眼几曾干。天好与人行方便。若得天也么怜。放回归拜谢天。
　　【侥侥令】〔末〕骨肉东西意惨然。知甚日再团圆。莫道寒江深千丈。比我意中悲尤自浅。
　　【收江南】〔净〕呀。早知道这般隔绝呵。到不如嫁民间。三朝半月见何难。往来会聚定多番。说甚么荣谐帝■〈女连〉。端的是佳人薄命断亲缘。
　　【园林好】〔末〕只愁他长门愦寃。又愁他柔躯病缠。种种思量都遍。杳没个信音传。
　　〔净〕绿鬟。你看外面甚么人嚷。你去看看。〔丑〕无缘住金屋。马扁作生涯。自家早为内官。不想时乖命蹇。忤犯章献太娘娘。逐出在外多年。衣食不敷。只得各处设骗。昨日闻得此间有郑参政一女。唤名琼英。春间选入宫中。一向杳无消息。夫妻二人日夜悲怨。不免假作宫中出来寄信。骗他一顿酒食吃。或者有些谢礼。权且将就收下。此间就是他门首。不免径入。丫鬟。烦你通报一声。〔丑见介末〕内相到舍。有何见谕。〔丑〕郑娘娘差我来报喜信。〔末〕何喜来报。〔丑〕娘娘德貌双全。万岁爷欢爱之极。半月前册为美人。特差我来报知。〔末净〕如此谢天谢地。〔末〕此人面貌张惶。必是假说。只怕没有此事。〔丑〕此事实的。听我说娘娘的受用。

　　【沽美酒】芙容台熊梦轩。牙为簟臂供眠。翠绕珠围锦绣联。鎭日醉百花筵。吹玉笛。奏冰弦。凤皇楼通宵欢忭。六宫中人人争羡。我呵眼见他爱专宠专赛仙。呀。且开怀把玉觞频劝。
　　〔末〕有劳贵客冒雪冲寒。丫鬟。你去整备筵席。〔小旦〕筵席排在暖阁。庭中梅花正开。传杯弄盏。到有些景趣。如今大雪飘飘。吟诗作赋。何等快乐。禀老爹。酒在此了。〔丑〕

　　【淸江引】乍相逢客主两交欢。世事休闲管。风裁雪又满。春透梅花暖。把香醪急酾来休缓。
　　吿回了。〔末〕乏物相款。屈留相住数日。〔丑〕娘娘专等回覆。限期紧急。不敢稽迟。〔末〕去意已决。难以曲留。夫人可取金段二端。银花一对。奉作谢仪。再将白金二十两。以为谢意。〔净〕礼物俱在此。〔丑〕不敢受。若是娘娘知道。奴婢该死。〔末〕理之当然。收下收下。

　　天上元无路。　　　　书传抵万金。
　　承恩自今始。　　　　深慰白头心。
　　〔丑吊场〕好笑好笑。正是一日不识羞。三日不忍饿。我只将几句谎话。说了这桩空头事体。骗了他许多东西。今日就骤然发迹了也。只怕机关败露招刑罚。到底方知骗不安。〔下〕

　　第十八出　琼英闺闷
　　【霜天晓角】〔占上〕双亲衰老。梦越关河渺。别久浑无音耗。令人几度魂消。
　　瑶花碎舞檐前雪。玉盆脂水红冰结。寒重懒梳妆。妆成愁更长。重瞳难见面。枉落梅花片。寂寞苦何胜。思亲双泪零。琼英自别双亲。时常怀念。侍奉无由。痛肠如割。〔丑〕无数宫中年少女。一般花貌不同看。禀娘娘知道。今早皇上拜娘娘为妃。想不久轮到娘娘了。〔占〕休得闲说。〔丑〕各宫娘娘都欢欢喜喜。随时歌动管弦。娘娘独自闷闷昏昏。逐日泪沾襟湿。不知为着甚来。〔占〕我心中之事。你怎晓得。〔丑〕奴婢也略晓得一二。〔占〕你旣晓得。说一番我听。

　　【刘泼帽】〔丑〕六宫谁比如花貌。冷凄凄苦楚难熬。尘埋玉辇何时到。〔合〕都是五行招。也不用多烦恼。
　　〔占〕你说差了。我心事全不在此。〔丑〕我今番定要说着。

　　【前腔】白云万里高堂杳。想晨昏甘旨谁调。风中烛焰应难保。
　　〔合前占〕说得是。言及至此。使我不觉凄然泪下。〔丑〕且免愁烦。奴婢整酒。与娘娘解闷则个。〔占〕不必如此。但烧一炷香来。待我吿天祈祷双亲寿考。〔丑〕香案已排。奴婢吿退。〔占〕上苍。愿我爹娘寿福康宁。遐龄永久。爹娘怎知我在此保佑也。不免把一年受过凄凉。诉与上苍知道。

　　【六犯淸音】长门春静。昭阳天杳。愁见玉林晴晓。万紫千红。敎人怎不心焦。眼望羊车过。空传凤吹调。抛珠泪。湿鲛绡。镂金香带褪纤腰。怎如得黄鹂对语丝条上。怎如得粉蝶双栖锦树梢。鸾翘慵整。蛾眉倦描。羞颜却惹桃花笑。闷无聊。声调鹦鹉。误听是宣朝。
　　【前腔】景当淸暑。芙蓉香杳。簟展琅玕靑小。齐纨风动。蓝烟宝篆轻飘。寂莫悲长昼。炎蒸恨独宵。情难遣。景自饶。骊珠蕖满绽卜萄。几时得水晶帘畔听金缕。几时得玳瑁筵前赐玉醪。孤辰应犯。愁烦怎逃。五星不遇红鸾照。六龙遥。熏风殿阁。长日五弦操。
　　【前腔】金飙轻透。银蟾光皎。玉宇纤尘凝扫。天街凉夜。冷人不觉魂消。独坐看牛女。含娇渡鹊桥。人还隔。意转寥。谩随玉女学吹箫。怕听着嘹嘹只雁云边唳。怕说着两两文鸳沼内交。黄花初绽。碧梧渐凋。御沟流叶空来到。最难熬。潇潇疎雨。隔夜响芭蕉。
　　【前腔】彤云低罩。严天施巧。六出纷飞林杪。玉梅香吐。闲看转觉情摇。梦短欹孤枕。忧多问六爻。冰衾重。玉漏迢。叮当铁马闹风敲。谁怜我心寒不觉熏笼暖。谁怜我院冷空将兽炭烧。寃深撮合。佳期望劳。从来不拜承恩诏。幸难侥。新妆飞燕何处逞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