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双珠记

大抵乾坤都一照。

免敎人在暗中行。

第二十二出
姑妇相逢

【六么令】〔老旦上〕胡奴窃攘。肆干戈鼎沸多方。生黎涂炭景凄凉。天黯淡。日微茫。神愁鬼惨人惊■〈忄敞〉。神愁鬼惨人惊■〈忄敞〉。

〔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下江干。有人行路难。崎岖聊竚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老身前日与姐姐同出避难。军马赶散。各自逃生。连日奔走。露宿风餐。担饥忍渴。不知受了多少劳苦。经了多少惊惶。幸得一路淸净。不及遇害。今日行来。乃是怀庆地方。人烟颇聚。风景如常。想目下干戈已息了。只得再行前去。寻个安身之所。〔行介〕

【一江风】恨雄羌厉气盈尘坱。使我成飘荡。叹羸躯景迫桑楡。儿女胥孤望。心緖苦难量。心緖苦难量。离愁万缕长。恁跋涉一似萍依浪。

呀。你看日下平川。云连断壑。天色已将晚了。只闻蝉吟鹊噪。凑成四野愁声。不见犬吠鸡鸣。露出半家人影。如此光景。好闷人也。行了一日。筋疲力倦。欲进不能。且在此少坐片时。再行前去。〔坐介旦上〕

【六么令】身罹罗网。感神明移送他乡。孤形瘦影意彷徨。山隐隐。树苍苍。京都杳杳如天上。京都杳杳如天上。

〔小重山〕碧草连天映日曛。不知天外岭。抹微云。数声残角断谯门。鸦过尽。流水遶孤村。此际正销魂。香囊乍解。罗带轻分。不禁襟袖染啼痕。伤情处。灯火近黄昏。奴家昨日感谢玄天上帝救护到此。今早行走至晚。并没一个人迹。不知是何地方。只得趱向前去。寻问个路头。再作区处。〔行介〕

【一江风】念王郞溘尔轻抛漾。两地均劳攘。望神京努力驰驱。要解恁寃魔瘴。欲诣恳天纲。欲诣恳天纲。那堪岐路长。这匍匐只恐是难寻向。

你看云接江声。山依野色。斜阳外牛羊返径。疏林间樵牧赓歌。天色已是向晚了。怎生是好。呀。前面有个妈妈坐地。我且上去问他如何。〔老旦起介〕那来的女人。好似我媳妇的模样。〔旦〕那妈妈好似我婆婆的模样。〔老旦〕呀。眞个是我媳妇。〔旦〕天那。眞个是我婆婆。〔抱哭介〕

【哭相思】骨肉曩时轻折散。相逢又倍添凄怆。

〔旦〕婆婆为何到此。〔老旦〕因安禄山作乱。军马临城。我与大姨娘避难赶散。逃生到此。〔旦〕何不与小姑同行。〔老旦悲介〕媳妇。你兀自不知。从你夫妻别后。朝廷要宫女。本州岛将你小姑充选去了。〔旦哭介〕如此不幸。天亡我家也。〔老旦〕我孩儿在那裏。你何故独行到此。〔旦〕一言难尽。自到荆湖。蒙帅府老爷怜是儒生。免其差操。只管写册。有营长李克成。调戏奴家不从。丈夫与他争殴一场。被他诬吿做部军残伤本管长官。问成绞罪。秋后就要处决了。〔老旦〕果有此事。岂不痛死我也。〔哭倒介旦〕婆婆请苏苏。且免愁烦。〔扶起介〕奴家此行。亦为求生之计。〔老旦〕媳妇。你是个女流。济得甚事。我且问你。孙儿九龄。放在何处。〔旦悲介〕婆婆。不好说得。奴家因丈夫死期将至。将孩儿卖与陕西商人为子去了。〔老旦悲介〕割恩舍爱。好痛心也。你弃了孩儿。欲干何事。〔旦〕因丈夫要我改嫁。乃往太和山眞武庙前投渊求死。不料神明救护到此。神道说明日就有亲人相见。果遇婆婆。其言旣验。丈夫料必不死。〔老旦〕那裏见得。〔旦〕神道分付。欲全夫命。急往京都。寻问袁天纲。自有好处。又说夫荣子贵。骨肉团圆。因此奴家敬信。欲往京都。〔老旦〕此处是怀庆地方。我和你上去。一则图你丈夫之事。二则打探小姑在宫消息。却不是好。〔旦〕天色已晚。须索趱行前去。寻个村庄人家借歇方好。〔同行介〕

【榴花泣】烟凝林莽。行急骤心忙。归鸟逝。带云黄。山空野阔叹孤荒。天敎姑妇途次幸相将。穷愁暂忘。听溪湾风转传渔唱。望天涯叠嶂层峦。苦弓鞋无任踉■〈旁〉。

【渔家灯】残霞落日断斜阳。山径寂已下牛羊。当此际不觉恓惶。骨肉相看惆怅。两眸暗泪悲凋丧。不平事空萦怀想。良人悬隔异壤。情彼此。这悒怏怎当。

【剔银灯】叹流离孤踪焉往。向前村可寻依傍。鸡鸣犬吠声厮嚷。见山陬竹篱■〈旁色〉■〈莽色〉趋跄。松梢灯火透光。须整顿临门扣访。

寂寞黄昏寺已钟。

穷途骨肉叹飘蓬。

弓鞋踏遍山南北。

觅得茅茨暂寄踪。

第二十三出
京邸叙亲

【香柳娘】〔丑上〕为干戈奋扬。为干戈奋扬。奔投林莽。颓龄朽质成流浪。恨连枝飘荡。恨连枝飘荡。彼此两堪伤。回头漫凄怆。寓京畿委巷。寓京畿委巷。涤器垆傍。招商来往。

老身涿州人氏。前日因王家妹子避难同出。被乱军赶散。无处安身。想起我夫家有一支在京当军。是我伯伯姆姆。家有空房。卖些酒饭。安歇客商。老身特来投奔度日。不料一月之前。夫妻相继病故。止存一男。尙未成立。老身代管家事。只是我妹子不知流落何处。甥儿夫妻从军没信。甥女入宫。一向杳然。总上心来。徒生烦恼。连日阴雨。不曾做得买卖。今日晴明。须索打扫店面则个。〔老旦旦上〕

【前腔】〔老旦〕叹驱驰远疆。叹驱驰远疆。跻峦陟嶂。风餐水宿多劳攘。〔旦〕喜今瞻帝乡。喜今瞻帝乡。姑妇苦行囊。何处寻依仗。〔合〕见靑帘飘漾。见靑帘飘漾。旅馆傍街墙。且须投向。

〔老旦〕媳妇。我和你一路辛苦。幸得到京了。〔旦〕必须寻个安歇所在。然后访问袁天纲下落。〔老旦〕呀。你看前边酒旗下。不是个招商店。内有妈妈坐地。我们就此借寓何如。〔旦〕此处正好。请婆婆上前相见。〔行介旦〕婆婆。好古怪。裏边妈妈好似我大姨娘的模样。〔丑介〕二位女眷。请进来坐。〔老旦〕媳妇。那妈妈好似我姐姐声音。〔丑〕来的像我妹子甥媳妇。〔老旦旦丑〕天那。果然是了。〔抱哭介〕

【前腔】痛骨肉渺茫。痛骨肉渺茫。浑如霄壤。情悬两地同惆怅。幸偶逢市坊。幸偶逢市坊。相对泪淋浪。彷佛从天降。慰离中梦想。慰离中梦想。共叙行藏。愁蛾纾放。

〔老旦〕姐姐。那日被乱军赶散。何由到此。〔丑〕妹子。我先夫族兄在此当军。特来投奔。不幸他夫妻病故。是我帮他儿子做活。不知妹子别后。怎生遇着甥媳妇。〔老旦〕自从别后。行走数日。没有住着。偶然一个晚间。山下坐地。只见媳妇走来。故同到此。〔丑〕贤甥妇。你与丈夫在卫所。因何独自远行。〔旦哭介〕有营长李克成。调戏奴家。和他争殴一场。被他诬吿做部军杀伤本管长官。问成绞罪。秋后就要处决了。〔丑哭介〕我甥儿遭此横事。你又如何来此。〔旦〕丈夫着我改嫁。乃往太和山投渊自尽。感谢眞武救生。移送千里之地。幸遇婆婆同来。〔丑〕妹子。旣是遇着。何不去卫所。反到这裏。必有缘故。〔老旦〕姐姐。你听我道。

【前腔】苦儿郞受伤。苦儿郞受伤。刑期翻掌。图生特地求仙丈。〔丑〕仙丈是谁。〔老旦〕素知他藏往。素知他藏往。袁姓讳天纲。未识他仪像。〔丑〕是谁着你寻他。〔老旦〕感神明指状。感神明指状。谓有救生方。敢烦寻访。

〔丑〕你说别人。我不认得。若是袁天纲。我认得他。

【前腔】寓吾家后廊。寓吾家后廊。〔老旦〕他是何等人品。〔丑〕潇洒仙模样。〔老旦〕与甚么人相交。〔丑〕往还交际皆卿相。〔老旦〕有何本事。〔丑〕羡名倾霄壤。羡名倾霄壤。灵异动君王。时得瞻天仗。〔老旦〕若如此。须求他救我孩儿一命。〔丑〕论伸寃理枉。论伸寃理枉。未必是其长。恐孤来望。

〔旦〕大姨娘。

【前腔】念时遭不良。念时遭不良。夫婴罗网。须垂周恤毋多让。〔丑〕你丈夫是我外甥。何出此言。只怕袁天纲没有救命力量。〔旦〕彼参三配两。彼参三配两。会得解奇殃。神言岂虚谎。〔丑〕旣是这等。你不必多言。待我明日求他。看他怎生区处。〔旦拜〕谢娘行慨慷。谢娘行慨慷。为我发慈祥。地天同量。

方纔心緖如麻。不曾动问小姑消息。〔丑〕宫城中不比民家。虽皇后贵妃。难与父母往来。况宫女禁闭在内。谁能通风讨信。〔老旦悲介〕女儿入宫。大数已定了。且莫提起。姐姐只把孩儿的事作急一为。可救其性命。

要成转日功。

须用回天力。

眼望旌捷旗。

耳听好消息。

第二十四出
术士玄谋

【亭前柳】〔外上〕云水寄行踪。优游大地中。玄机参造化。秘术动王公。须知变幻皆春梦。相忘樽酒。聊对一帘风。

〔好事近〕白首解穷经。识尽乾坤变易。百岁光阴能几。叹白驹过隙。任教明月与淸风。参我为三客。一片野心难管。惟自家知得。卑人袁天纲是也。前者因安禄山之乱。蒙朝廷宣召来京。屡赐面对。不放还山。一向借寓西市韩妈妈家裏。连日蒙各公卿下顾。今往答拜。颇觉劳碌了。不免静坐片时。多少是好。〔丑老旦旦上〕

【前腔】〔丑〕诚意扣仙翁。夔夔敬敛容。〔老旦〕回生求妙计。宥死望奇功。〔旦〕神言可信前民用。〔合〕愿取今朝忧况变欢悰。

〔相见介外〕韩妈妈。卑人久扰宅上。未有寸酬。如何是好。〔丑〕老先生在客边。不劳计较。〔外〕不敢动问。这二位是何宅眷。〔丑〕一个舍妹。一个是他媳妇。〔外〕旣是这等。都是涿州。为何涉远到此。〔丑〕他孩儿有难。特来相求。〔外〕令郞是何人。〔老旦〕小儿王楫。〔外揖介〕元来是王解元的令堂。失敬了。〔看旦介〕此位莫不就是解元令正么。〔旦〕妾身便是。〔外〕卑人在贵处。解元曾下顾。不觉二年了。卑人看他有些灾难。想目下正危。〔老旦旦拜哭介〕老先生眞天神也。乞赐力救。〔外〕二位夫人不必行此礼。且把解元的事体。见教一番。〔老旦〕老先生听老身相吿。

【江头金桂】叹弱息时当暡曚。赴荆湖补阙戎。蓦遇奸豪凌侮。潜谋阴中。肆无情。虚构讼。〔外〕虽是诬吿。问官自有公道。〔老旦〕好苦。恨当道听断非公。一偏愚弄。争奈威加锻炼。势极牢笼。狱成死条寃可痌。〔外〕可怜。虽问死罪。还要申详刑部哩。〔老旦〕刑部已是详允。秋后就要处决了。苦刑期已迫。苦刑期已迫。无门诉控。〔拜介〕致虔恭。欲求转日回天策。历尽关山几万重。

〔外〕卑人方外浮踪。有何德能。不知是谁教你们来寻我。〔旦〕奴家因见丈夫将死。乃往太和山上投渊自尽。感谢眞武救护。移送千里。神道分付。欲全夫命。急往京都。指称老先生的姓字。〔外〕称我姓字。说些甚么。〔旦〕

【前腔】赖神语谆谆称颂。道玄机可化凶。因此斋明澄虑。迢迢趋拱。〔外〕为着夫妻之情。涉远而来。〔旦〕为夫妻恩义重。〔外〕你恩义甚重。但我的力量甚轻。〔旦〕指望慷慨相从。卽祈挥冗。〔悲介〕奴家丈夫若饶得死罪呵。一似纶鱼复水。槛凤翔空。免敎此躯刑示众。〔外〕你这说甚好。只是事干重大。恐一时有些难处。〔旦〕老先生。你救得我丈夫之命呵。感恩同山海。感恩同山海。何胜幸孔。〔拜介〕摅丹衷。愿开溥博如天量。采纳蒭荛悯阨穷。

〔外〕韩妈妈。那二位夫人情词急切。卑人难副此望。〔丑〕老先生听老身一言。

【前腔】素羡恁荣承天宠。这关节庶可通。〔外〕朝廷虽常召见。岂敢擅言。〔丑〕尙有名卿巨宦。往来瞻奉。〔外〕虽有仕夫往来。也没用处。〔丑〕救灾危如去巩。〔外笑介〕难道这般容易。〔丑〕老先生你莫怪我说。〔外〕卑人在宅。忝为宾主。有话尽说。〔丑〕窃自谓宾主相看。深惭劳动。毋得推三阻四。诈瞽徉聋。〔外笑介〕我是审己量力。你错埋怨了。〔丑〕我的外甥受难。你须怜我心如火烘。〔外〕岂不知你心热。事在难处。容我慢慢为之。〔丑〕论时当遄往。论时当遄往。图维贵勇。〔拜介〕仗帲幪。善加起死回生力。要与掀天揭地同。

〔外〕你们事体都知道了。不消分付。待我思想一个计策。〔背立想介〕昨观天象。见北斗常化为人。明日七夕。来此飮酒。莫若乘此机会。奏过朝廷。求个恤典。大赦天下。假公济私。救他一命罢。〔对丑介〕妈妈。你依得我的言。成得你的事。〔丑〕有何分付。敢不遵依。〔外〕我是个废人。济得甚事。另有几个方外异人。法术甚高。我去招致他来。必能成功。〔丑〕是何等样人。几时来此。〔外〕听我道。

【前腔】明旦有七僧来诵。扫门庭。可敬崇。祇备淸羞庶品。洁诚修供。那七个僧人生得古怪。你须大着胆。见奇形休惧悚。二位夫人请回避。只消妈妈相接他。倘得渠乐飮留连。妈妈须要传觞频送。〔丑〕这七个僧人飮得多少酒。〔外笑介〕多管是肠容百斗。兴尽千锺。〔丑〕老身可把那话儿求他么。〔外〕不要开口。只管送酒劝他。莫谈此情知始终。且盘桓竟日。且盘桓竟日。依稀如梦。〔揖介〕二位夫人可喜。卑人用此心机。召这七僧来呵。这相逢。正似八阵先埋伏。看取乘机奏后功。

妈妈。这是我的玄谋。不可泄漏。倘露了消息。则事不谐矣。〔丑〕这事自当小心。不劳叮嘱。

救生如救溺。

用计若用兵。

救缓难逃死。

计疎必害成。

第二十五出
北斗化僧

【福靑歌】〔丑上〕为王郞伸寃无地。感袁公造成奇计。修斋设供候神祗。斯时戾止。这机关未审何意。

老身为因王济川犯罪。欲求袁先生救命。我看那先生起初再三作难推拒。后来勉强应承。终是有些古怪。计无所出。止说道今日有七个僧人来此诵经。教我设斋供他。又道诸僧善飮。须多送酒。又不许我说出王济川的事情。不知是何缘故。我想袁先生是个有道行的人。平日言语动静。神出鬼没。因此不敢问他详细。只得打扫门庭。安排酒食。且待这众僧来时。便见分晓。〔七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