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双烈记

随后驾云追赶上。

第二十五出
归省

〔丑提药罐上〕若问吾家事。年来生计疎。赔钱招汉子。折本费工夫。自家为何道这句言语。我姐姐乃是出色的粉头。偶遇见韩姐夫。就看上了。定要嫁他。不上一年。做了个官。只道是好。不料苗刘作乱。把我姐姐拘禁在彼。我那妈妈想他女儿。昼夜啼哭。染病不起。想他做鸨子时。我受了他千万打骂。恨不能了。只是他今日有病。不看管他。又心上不安。只得扶他出来。劝他进些飮食汤药。也是阴隲。妈妈有请。

【夜行船】〔老旦扶病上〕万想千思儿不到。肝肠摧裂。梦魂顚倒。〔丑〕看了他憔悴形骸。忧愁像貌。天那。眞个是昏朝难保。

〔老旦〕赛多娇我儿。生受你了。〔丑〕妈妈莫说那生受的话。只愿姐姐早回。你病早愈。我今煨好了这药。煑些粥汤你吃。〔老旦〕哎也。我那裏吃得下。你看外面是甚么响。〔丑看介〕妈妈。没有甚么响。落细雨儿了。

【金索挂梧桐】〔老旦〕闲庭细雨声。永夜孤灯影。最惨离情。况复多愁病。贼臣逞横强。祸朝廷。拘禁吾儿忒不情。须知老景娘依女。我儿。嗄。未审我今朝死共生。抛双泪。眞个是心劳意攘梦魂惊。〔合〕盼杀人两眼睁睁。料难保余生命。

〔丑送粥介老旦〕我吃不下。

【前腔】〔丑〕妈妈。你聊将粥食增。还把愁烦省。年老身衰。禁不得些儿病。诸凡那惯经。况单丁。万一摧残事怎撑。那姐姐被禁呵。天怜佛保应无恙。韩姐夫此去。那鬼魅妖氛自隐形。妈妈。你当揸挣。俺姐姐终须有日到家庭。

〔合前〕妈妈。扶你睡去。明早买狗肉你吃。〔老旦〕呀。狗肉可是我吃的。〔丑〕你不吃狗肉。我小娘家许多狗肉帐是那裏的。〔老旦〕休胡说。儿别终难见。更深且去眠。〔虚下〕

【驻马听】〔小生同旦骑马上〕冉冉云旌。沙软堤平马背轻。想着前离秀水。昨过吴江。今又毗陵。不愁风餐水宿未曾经。只愁天番地覆何时定。前面是北固江城。不须前去。已归乡井。

〔众叩门介丑上〕侯门深似海。不与外人敲。是谁。呀。姐姐回家了。太太为你想出病来。几乎。太太有请。

【前腔】〔老旦上〕灵鹊喧声。帘外传呼不暂停。想是好音来报。逆贼成擒。元来我女归宁。〔哭介〕我儿你今朝若不到家庭。明朝不见娘形影。闻你被禁强臣。怎生脱得。归来乡井。

【前腔】〔旦〕比至神京。主废臣危国不宁。那奸臣闻得。太尉兵来。向仆射求生。朱仆射教他请睿皇复辟御承明。送奴归省多车乘。奴家西归。丈夫东去。至秀水相迎。料他平定。卽归乡井。

【前腔】〔小生〕离却家庭。母子相依最惨情。受此江风吹雨。野径迷烟。古驿长更。常思阿太影伶仃。此时相见眞侥幸。〔老旦〕且喜骨肉团圆。只是你父亲不得回来。放心不下。〔小生〕若说家尊。料他扫淸岩陛。定归乡井。

〔老旦〕我儿途路辛苦。赛多娇看酒。与你姐姐拂尘。

【梧桐花】〔老旦举酒介〕我年当桑楡景。只道白首相依母子命。谁期紫云得配英豪倩。只你这三月音书杳难凭。敎我万种愁怀乱不定。〔合〕今聚首。须欢庆。

【前腔】〔旦回酒介〕捧瑶觞心还省。当膝下承欢尽孝敬。岂可天涯远别孤亲影。只为国家多艰未安宁。母子相违怎得并。〔合前〕

骨肉团圆喜自亲。

银屛金屋列重裀。

满门今日叨天禄。

难道萧郞是路人。

第二十六出
策勋

〔扮殿头官上〕新衫一样殿头黄。银带排方獭尾长。禁鼓五更交早直。好催承应侍君王。下官殿头官是也。今者苗刘平定。主上燕赏功臣。不免催各司祗候。承应人员那裏。〔众上〕承应人磕头。〔官〕你众人听着。今日中兴筵宴。非比等闲。各宜用心承应。那仪鸾卫司摆设何如。〔校尉〕老爹听禀。〔西江月〕卤簿驾头先设。五门五岳仪锽。衙刀班剑与旗常。白鹭绣鸾驯象。玉兔龙旗雉扇。负图金节辉煌。鸣鞭响处见君王。端拱九重天上。〔官〕是好齐整。那厨子何如。〔厨子〕老爹听禀。〔西江月〕厨子世间都有。似咱天下无双。擘麟炙鹿与蒸羊。炮凤烹龙异样。彻卓铺牲小割。五虀七醢非常。驼峯虬脯脍丝汤。纵有易牙不让。〔官〕不信你这等手段。〔厨子〕老爹要见小人手段。有两个卓盒呈样。〔官〕是好手段。那监酒。你酒何如。〔监酒〕老爹听禀。〔西江月〕白玉缸盛琥珀。紫檀榨滴琼浆。兰陵美酒郁金香。西域蒲萄佳酿。见说新丰味好。麻姑仙酝非常。玉膏桂髓世无双。端的是杜康不让。〔官〕我不信。那有这等好酒。〔监酒〕老爹若是不信。小的有两甁薄鲁奉上。〔官〕也是留着我尝。便知好歹。那教坊司本事如何。〔丑〕老爹听禀。〔西江月〕十棒轻敲画鼓。六么慢奏笙簧。翠盘舞罢紫霓裳。小玉伊川齐唱。院本内家妆束。淸平翰苑新腔。梨园杂剧擅当场。便是李龟年不让。〔官〕有这许多本事。〔丑〕老爷。他两个酒肴俱好。小的有个女儿奉唱。若是奶奶吃酸。老爹准备着一顿大棒。〔官〕休胡说。各宜用心。那壁厢黄门大人来了。〔齐下黄门上〕三殿飞云禁钥开。风从天上送香来叛臣平定中兴日。齐献君王万寿杯。下官黄门官是也。今者主上设宴。赏赉功臣。正是天上尧尊倾北斗。楼前舜乐动南熏。道犹未了。多官早到。

【金珑璁】〔生〕天街人簇拥。绛纱影裏靑骢。〔外〕长乐晓听鸣钟。〔小生〕叛臣今已矣。太平何幸重逢。〔末上〕朝北极。贺重瞳。

〔生〕列位大人。明良相遇。千载奇逢。燕会中兴。一代盛典。可贺可贺。〔众〕太平再逢。中兴重见。皆大人之赐也。〔生〕此乃主上洪福。列位大人威力。下官何能。〔众〕过谦了。此是午门外。请进朝见。〔黄门〕班齐。〔外〕

【神仗儿】〔众拜〕中兴盛会。中兴盛会。微臣遭遇。谨鞠躬拜跪。惟愿吾皇万岁歌帝德。颂巍巍。歌帝德。颂巍巍。

【前腔】〔众捧诏书上〕鸾旗前卫。鸾旗前卫。笙歌声沸。见祥云飞坠。凤诏捧来天际。封爵土。荫妻儿。封爵土。荫妻儿。

圣旨已到。跪听宣读。皇帝诏曰。迩者腥膻鼓毒。中原震荡。迁都避敌。南渡钱塘。不意仍遭内变。祸起萧墙。二凶横逆。谁其救匡。莱尔佥书枢密使吕颐浩等。尽忠国家。协力勤王。除吕颐浩为尙书右仆射。张浚为川陕诸路宣抚使。张俊为御前右军都统制。韩世忠首奋忠勇。擒获凶逆。朕之复辟。惟卿之功。除检校少保武胜昭庆节度使。领兵鎭驻江拒金兵。便宜行事。伊妻梁氏。智略之优。无愧前史。封为梁国夫人。给内中俸以报。其子韩彦直。学行俱优。除为秘书省少监。仍赐韩世忠金忠勇二字。以光旗帜。以下将士论功升赏。设宴文德殿赏贺中兴。仍准韩世忠所奏。王渊系是有功大臣。死于无辜。勑赐谕葬。录其子为殿前统制。于戏。臣子安邦除逆。固其自尽自效之忠。朝廷赐爵加封。乃其报德报功之典。惟尔恪守乃职。永绥天命。朕其嘉焉。钦哉勿替。谢恩。

【山花子】〔众呼万岁拜介〕酬功深荷君恩重。河山汉担周封。仰尧天舜日大同。草茅何幸重逢。〔合〕紫云中天门九重。扇开雉尾瞻圣容。丹墀虎拜臣礼恭。顿首山呼。愿祝华嵩。

〔黄门〕各官就席。报事官各进酒馔。

【前腔】〔众飮宴介〕大烹远自天庖贡。奇珍炮凤烹龙。五云浆光浮玉锺。宫袍醉污腥红。〔合〕喜朝廷淸平再逢。臣工相庆熙皥中。大酺天下恩泽宏。海宴河淸。物阜年丰。

〔黄门〕奏乐。

【前腔】〔奏乐毕介〕金鸡竿下。冉冉龙蛇动。萧韶一派飘。空羽干回两阶舞风。重看大定功崇。

〔合前黄门〕圣上到来。各官相庆三巨觥。

【前腔】奸骄已灭。深幸皇图巩。全叨太尉精忠。纪勋功名垂鼎钟。恩须玉券彤弓。〔黄门〕谢恩。〔众拜〕紫云中天门九重。扇开雉尾瞻圣容。丹墀虎拜臣礼恭。顿首山呼。愿祝华嵩。

〔黄门〕筵宴已毕。圣驾回宫。各官当散。

【红绣鞋】〔众出朝骑马行介〕旌旗荏冉飞空。飞空。骅骝蹀躞嘶风。嘶风。荣紫诰。醉黄封。希帝宠。重军功。欣国泰。际时雍。

【前腔】御街人散匆匆。匆匆。归途月色朦朦。朦朦。花影乱。酒香浓。歌舞队。绮罗丛。叨宴赏。喜登庸。

【十二时尾】吾王翊运隆皇宋。当此际中兴可颂。还冀中原恢复功。

大庭宴罢百官欣。

马上归来酒半醺。

宠渥优沾何以报。

须知一饭不忘君。

第二十七出
虏骄

【点绛唇】〔净扮金兀朮上〕孙武神谋。项籍威武。谁为伍。笑俺单于。曾占中原否。

王基霸业今朝定。举鼎拔山盖世强。看俺脚尖踏踏处。犹如猛虎啖羣羊。自家大金兀朮四太子是也。勇压中华。气呑诸夏。鎗尖指处。万将消魂。马足临时。一城纳款。徽钦二帝。被咱虏入五国城中。南渡高宗。是俺驱逐临安府内。试看江北地界。是处在俺版图。今日江南此去。管教归于一统。把都儿们那裏。〔众唱金字经上净〕把都儿们。俺兵入中国。如践无人之境。你看今日已到江南。眞个是中华佛国。锦绣江山。好洒落。好洒落。天下大势已定。岂可锦衣夜行。与我整率旗旛。归去报俺单于得知。是好快活也。

【淸江引】神兵到来谁敢阻。飮马长江浒。吹嘘定鲁齐。谈笑平吴楚。看江南江北皆吾土。

〔众〕禀元帅。闻知韩元帅兵拒江岸。邀截归路。〔净笑介〕呵呵。何须记念。俺自起兵以来。谁敢与我为敌。韩世忠吾何怯哉。把都儿们擂鼓。与俺杀向前去。

【前腔】冬冬阵前喧战鼓。杀气腾江浒。秋高马似龙。弓劲人如虎。谅那个败残的宋家兵何足数。

〔净〕传令安营。此间有金山龙王庙。形势极峻。可以觇宋兵虚实。明日亲自带领轻骑。到彼登览。便知端的。

倒海摧山势若崩。

长帆大橹下江东。

雌雄胜负何须虑。

尽在登临一览中。

第二十八出
家庆

【出队子】〔生领军上〕西风归路。西风归路。黄叶丹枫入画图。金戈绣袄马前呼。野外人家惊未覩。〔众〕禀爷。到京口地方了。〔生〕咫尺江城。早至故庐。〔虚下〕

【喜迁莺】〔老旦上〕秋生庭户。听砧击寒霜。蛩吟淸露。〔旦上〕慰别音书。勤王消息。那更晓夜萦虑。孤枕愁窥凉月。远梦惊回断浦。〔公子上〕专禀复。见门人来报。已进征车。〔旦〕快遣人去接。〔公子〕领慈命。〔生上见介〕咫尺江城。已是故庐。

〔生进见介〕岳母拜揖。〔老旦〕姐夫。风霜辛苦。王事贤劳。〔生〕本等。夫人拜揖。〔旦〕相公万福。相公。朝廷事体如何。〔生〕苗刘二贼。已被下官擒获。幷逆党俱斩市曹讫。朝廷肃淸。家邦无恙。主上设中兴筵宴。赏赉功臣。下官蒙升检校少保领两鎭节度使。夫人封梁国夫人。给内中俸优赏诰命在此。韩彦直授秘书省少监。赛多娇摆香案。请奶奶大老爹拜阙。〔旦公子拜阙介〕〔贺圣朝〕〔旦〕君恩似海深难报。每叨承金花紫诰。〔公子〕愿吾皇万岁。皇图巩固。万邦熙皥。〔旦〕母亲请拜。恩同天地。情犹乌鸟。敢不承颜行孝。〔公子〕老大父亲母亲请拜。愿淸时安享白头。康健画堂欢笑。〔生〕小壻无以为报。谨奉黄封一杯为岳母寿。赛多娇看酒。金莺玉燕奏乐。

【画眉序】〔生递酒介〕佳气溢天衢。藻绣轮连障朱屋。看金缸衔璧。耀流华烛。瑶斝内满捧黄封。纨扇底高歌靑玉。〔合〕今朝玳宴排家庆。何幸共沾天禄。

【前腔】〔旦递酒介〕深惭荷恩睦。九凤花冠镂金束。喜颁来天上。凤诰犀轴。霞帔羡焕烂拖朱。环佩听铿锵鸣玉。〔合前〕

【前腔】〔老旦回酒介〕西山日将没。叹我南来寡亲族。喜家门今日。有女贤淑。你识得紫塞长城。我种德蓝田双玉。〔合前〕

【前腔】〔公子奉酒介〕仙娥降西幄。乐奏宾云右仙曲。看柘枝妙舞。芙蓉裀褥。喜高堂椿茂萱长。羡满门佩金横玉。〔合前〕

【滴溜子】〔生〕谩说道。谩说道叛臣就戮。多应是。多应是朝廷有福。幸今谬膺崇禄。阃外寄兵权。推轮捧毂。受国殊恩。敢忘举足。

【鲍老催】〔旦〕相公。国危主辱。中原板荡当克复。虏酋侵扰当驱逐。忠和孝。节与义。须相勖。奇珍异味天庖餗。一饭须知恩可报。君恩似海深难掬。

【滴滴金】〔众〕金炉宝兽香馥郁。锦瑟瑶筝声断续。纤腰翠袖风翻逐。昼如春。人似玉。情爱笃。愿敎百岁欢娱足。欢娱足。画堂不夜。光生银烛。

【双声子】凌霜菊。凌霜菊。喜开遍阑干曲。蟾蜍魄。蟾蜍魄。喜高挂银河曲。罗浮绿。罗浮绿。倾千斛。倾千斛。羡侯门富贵。来夸金谷。

【尾声】中兴莫作寻常目。麟阁勋功谁可续。看取世代恩荣券垂玉

〔卒〕禀老爹。金兵沿江扎营。〔生〕传令差人过金山龙游寺治酒。约明心长老。我来与他话旧。毋得迟误。〔卒〕领钧旨。

家庆宏开玳瑁筵。

玉山醉倒月明前。

从来母贵由儿贵。

须信妻贤夫亦贤。

第二十九出
计定

〔末头目上〕丹阳固北是吴关。画出楼台云水间。千岩烽火连沧海。两岸旌旗绕碧山。自家韩元帅麾下头目是也。我元帅差我过金山寺治酒。约明心长老话旧。迤逦行来。却早到这江头也。那听事船渡我过去。〔丑船家唱山歌上〕万里长江不断流。得停舟处且停舟。 <牌>我在黄芦滩畔。白苹岸头。得鱼沽酒。妻歌子讴。怎肯去浪花堆裏悲船漏。

〔歌〕世人弗识风波险。只到风波险处休。呀。长官那裏去。〔末〕渡我过金山去。〔丑〕如此请上船来。〔末〕上得这船来。是好江面。地分吴楚。形胜东南。七泽西流。万川东注。无端烟水茫茫去。不尽长江滚滚来。月碾素秋来海底。天光上下。净涵万顷玻璃。风拥雪浪卷长空。水势洴淜。怒倒千寻银璧。骊珠吐焰。鲛人出没浪花间。黄狗驾肩。霹雳鞭追江水裏。正是呑吐九区波涛阔。出纳三江地界宽。过得这天堑长江。却早到金山宝地。〔末上岸〕那听事船只在山下等。〔丑〕理会得。〔下末〕你看好座金山。脉来京岘一峯突。寺建梁陈千载开。江风四面撼波涛。屹立中流砥柱。神蟒一朝皈法旨。创为不二道场。百仞立金鳌。地势平呑三楚远。千寻浮碧玉。山光高压大江雄。浮金堂。雄跨堂。碧映丹辉。嵯嵯峨峨。云捧楼台出天上。化城阁。无边阁。涵虚阁。金铺玉砌。重重叠叠。山藏殿宇出波心。妙高台上望诸峯。点点靑螺天际小。得月亭前观大海。茫茫碧汉水边浮。僧归夜船月。咿咿哑哑。橹声摇曳坐来闻。龙出晓堂云。氤氤氲氲。岚气霏微沾袖湿。天垂四面靑。携得紫箫吹月上。榻借东轩胜。呼将白鹤渡江来。眞个是天多剩得月。果然是地少不生尘。数点渔灯。看不尽暮烟晚景。半江帆影。望断水阔天空。正是繁华今古饶中土。形胜东南有此山。此间已是方丈。待我叫一声。有人在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