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双烈记

【前腔】〔生递酒科〕孤身囊罄。千山家远。何幸娘行垂眷。器非坦腹。深惭漫驻丝鞭。谁道有妆台玉镜。孔雀金屛。始见嫦娥面。红丝无一缕。荷姻联。始识丘山苗母贤。〔合前〕

【前腔】〔旦奠拜天地拜老旦拜生〕叩苍穹配合良缘。谢萱堂俯从奴愿。喜英豪不弃。辱成姻眷。他本是魁梧李靖。奇表陶谦。我自非无见。他年持节钺。珥貂蝉。始识东邻骐骥贤。〔合前〕

【前腔】〔丑递酒拜〕武陵溪偶泛渔舩。天台路喜逢仙眷。看香翻舞袖。酒淹歌扇。知你是华阳玉女。盛世仙郞。满却今生愿。双双归昼锦。永团圆。始识沙哥崔嫂贤。〔合前〕

【节节高】〔众〕雕盘袅篆烟。爇龙涎。柳摇台榭东风软。江梅绽。彩燕翻。生盘荐。胡桃鹓鸽红炉暖。铜龙玉漏冰澌浅。〔合〕莫把闲愁忆故乡。室家欢庆眞亲眷。

【前腔】金杯玉手传。酒如泉。羊羔麟脯罗华宴。人欢忭。情爱怜。心留恋。朱帏翠幙春情绻。金花银烛春光炫。〔合前〕

【余音】新春新景开新宴。喜新人共驾彩鸾。看取新年乐事绵。

〔旦〕我今为良家妇。志愿足矣。曾许下南海香愿。满月后行。赛多娇。凡进香所用收拾下。〔丑〕理会得。

烛影摇红夜色浓。

凤和鸾协两心同。

今宵剩把银缸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十三出
计遣

〔净扮店主人上〕自家买卖甚小。近日龁剌颇大。明明白日鬼迷。明明靑天雨下。自家京口店主人便是。今年买卖不济。又撞见个陕西人姓韩的来住下。三四两银子酒饭钱。只替我挑了两日官米。其余一厘不见。因他在梁大妈家做女壻。我累次取讨不得。他丈母昨日着使女来请我。想是要还我银子。须索走一遭去。迤逦行来。此间就是。待我叫一声。有人在么。

【霜天晓角】〔老旦上〕吾家爱女。何故将他嫁。〔丑上〕只是那时见错。撞来眞是寃家。

〔老旦〕赛多娇。你请那店家。如何不见来。〔丑〕外面有人叫。想是他来了。呀。是店主人来了。我家母亲久等多时。请裏面坐。〔净〕妈妈拜揖。〔老旦〕店主人少礼。〔净〕大妈呼唤小子。想是还我银子。特来拜领。〔老旦〕这个得在。我有件事奉议。我女儿没主张。平白地招了那韩家光棍。倩吃倩穿。一些好歹高低不知。没奈何寃家不得离眼。我今烦你街坊上寻几个老的小的。到我家讨利钱房钱柴米钱嚷闹。待我在他面前恨生怨死。语言讪他。他是个不好性子的人。肉身不安。使性出去。却不是好。帐目银子还你。另外白银二两奉谢。心下如何。〔净〕这事不难。到其间不要霸短。〔老旦〕一言旣出。怎么说谎。〔净〕我就来。〔下老旦〕赛多娇。你叫那穷神出来。我说你劝他。自然知趣。〔丑〕也是。韩姐夫。母亲有请。

【前腔】〔生上〕天涯人去。心意劳牵挂。非是轻怜重惜。受恩深处为家。〔老旦〕

贤壻。我女儿南海进香。多时不见回家。好生放他不下。家中诸事缺少。负欠又多。如之奈何。〔生〕小壻做客日久。囊无一文。未能供赡。稍待日后。有些好处。决不负恩。重当图报。〔老旦〕贤壻可知道是好。只是眼下难过。你岂不知。我衣衫首饰。都典卖尽了。今日柴无一根。米无一粒。如何是好。天。〔哭介〕

【泣颜回】说起泪如麻。怨无夫无子无家。银钱谁假。这连朝柴米无些。房钱欠他。又连年利债盘来大。也知咱无计难支。空怜我有女如花。

〔丑〕母亲。过不得日子。大家商量。只恁虀糟怎的。

【前腔】听咱。何必恁嗟呀。思吾家子母做事全差。非聋非哑。不安排些子生涯。那母亲呵。爱钱是他。至亲情都只为无钱罢。不须嗔妈妈多言。且宁耐姐姐回家。

〔众扮讨债人上〕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梁大妈央你我假妆讨债的。到他家吵嚷。意欲赶那韩泼出去。你我不免去走一遭。转湾抹角。此间就是。待我叫一声。有人么。〔老旦〕外面是谁叫。〔丑〕待我去看。〔众〕

【前腔】丫丫。你是大妈家。〔丑〕便是。母亲。讨债的来了。〔众〕大妈请作揖。你好忒没理。利钱怎不还咱。你居吾大厦。讨房钱月月磨牙。油盐米茶。不还钱休怪我登门骂。你今朝有靠东床。再休题推托妈妈。

〔老旦〕列位老官人小官人。这两月家下实是不足。少待几日送来。〔众介〕不听你。你家赚钱的嫁了人。银钱从那裏来。不管你借当与我去。〔丑〕列位不必破言。我家也是有头脸的。〔众嚷介〕谁是没头脸的。莫闲话。不与银子。打铺在你家睡。〔老旦〕列位且去。明日送来。极迟不过后日。〔众〕不去。有了方去。〔丑〕没奈何列位再宽一日。定然不敢再迟。〔末〕老官也罢。我们也去。明日不送来。再作区处。正是欠钱如管辖。还了两平交。〔众下老旦〕姐夫。人口重大。日子正多。女儿又不见来。如何是好。

【前腔】〔生〕知他。只恁假喧哗。敎人羞惭满面殊失光华。语言敲打。怎当他俐齿伶牙。〔丑〕姐夫休怪我母亲。〔生〕吾难怪他。大丈夫怎肯居人下。料咱们别在今朝。〔丑〕姐夫。你那裏去。母亲虽有句把言语。姐姐不曾恼着你。你怎么把他恩爱都忘了。〔生〕怎忘我恩爱浑家。

〔丑〕姐夫。这裏是家。还往何处去。〔生〕大丈夫四海为家。那裏不去了。怎肯受你家眉高眼低。干言湿语。你姐姐来家时。与我多多拜上。说我韩世忠不乘驷马。不握兵符。誓不还家。〔丑〕妈妈。姐夫要去求功名去哩。〔老旦〕贤壻。待我女儿回家去也罢。〔生〕岳母在上。穷军女壻。打搅府上多时。少待此行。觅得一官半职。卽来补报。就此拜别。〔老旦〕姐夫此去。非王卽侯。

心去意难留。

留下结寃仇。

早知不是伴。

何必远相投。

第十四出
惜别

【月云高】〔旦行路上〕绿阴村径。撩人好光景。勖惨离人思。好鸟声相应。别后慈颜。叹衰年苦孤影。得与杰士成佳偶。人愿天从阿幸。丈夫呵。你是奋翼飞天陶士行。正是对泣牛衣王仲卿。

奴家为母亲年老。夫壻新婚。往南海进香了愿。今日回来。早到京口家乡了。呀。远远望见一人。好是丈夫模样。待我行向前去试看。〔虚下〕

【前腔】〔生上〕山明云静。淸和夏初景。柳外花飞雪。撩乱人愁病。我那娘子进香未回。他娘千方百计生发我出门。怪杀薄幸靑楼。这无情旧行径。只是一件。割我荆妻爱。甚日峥嵘重整。我欲学那投笔封侯班仲升。岂不是立志题桥马长卿。

〔旦上相见科〕呀。那壁厢是我丈夫。〔生〕呀。那壁厢是娘子。娘子。你回来了。〔旦〕官人。我回来了。你为何在此闲行。〔生〕娘子。一言难尽。听我吿诉。你那母亲呵。

【忆多娇】他情狠绝。把奸计设。炎凉态度难尽说。只要我离却伊家心方悦。〔旦〕官人。你却怎么。〔生〕我怎肯依株守穴。

〔旦〕苦也。我那母亲。怎么做这等事来。有了女儿。就有女壻。终不然我不回家了。

【前腔】你言苦切。我喉欲咽。到底娼家情毒绝。将我夫妻轻分拆也。难遽轻别。难遽轻别。再作商量议说。

官人且到家裏。我自有处。〔生〕卑人无再回之理。我曾与赛多娇说。待你姐姐回家。千万拜上。我韩世忠。不乘驷马。不握兵符。决不回家。天假良缘。在此相遇。就此拜别。待卑人有一官半职。夫妻相会。未为迟也。〔旦〕官人旣欲要去干办前程。我怎肯作儿女子态。留恋官人。只是到家中取些衣装盘费与官人去。〔生〕多谢娘子厚情。卑人身边尙有些须。聊可盘纒。决然无颜再回。〔旦〕官人旣不肯回去。奴家余剩白金数两。簪珥两件。官人收置作日费。还有衣衫一二件。可留作御寒之具。〔生〕娘子深恩厚德。何以为报。卑人更有一言奉吿。人生事变不常。此去功名。未知如何。娘子回去。须顺你母亲心意。寻个终身。不可自把靑春担搁。我韩世忠心下也安。〔旦〕官人说那裏话。岂不闻一与之醮。终身不改。贱妾虽路柳墙花。自知非云情水性。官人此去。富贵到手。别娶名门。妾一闻知。有死而已。〔作悲科生〕娘子不须烦恼。旣有此意待卑人。卑人之心。惟天可表。但此行实难为情。就此拜别。〔作悲科〕

【■〈斗外斵内〉黑麻】吾此去知伊镜鸾影缺。无可奈功名暂时有别。能遂志。倘成业。锦制征袍。卽归故国。〔合〕钗分袂拆。相看泪滴血。镂骨铭心。难忘厚德。

【前腔】〔旦〕迈世人豪。冲霄气节。专指望兹行建功立业。须奋发。早飞越。万里鹏程。羡君健翮。〔合〕钗分袂拆。相看泪滴血。富贵之时。还知念妾。

〔生〕娘子。你我坚心自持。不可有背。争奈天色晚来。不能久话。好伤情也。

分开鸳侣情难舍。

握手临岐恨未平。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第十五出
受职

【赏宫花】〔外扮王渊戎衣上〕英雄俊髦。羡长城。钦尔曹。为国求良将。旣得肯相抛。璞内已知和氏玉。军中原有霍嫖姚。

辕门旭日映旌旗。海上云飞走檄书。已得淮阴眞国士。管教项羽帐前诛。下官蒙圣上拜为浙东兵马大元帅。深愧溪蛮未灭。有负天宠。且喜得一军姓韩名世忠。此人风骨伟岸。目瞬如电。英雄俊爽。必非常人。昨日管门军士报来。说此人酒醉晚归。城门已闭。被他用臂膊一靠。城门木开两段。我想此人两臂有千斤之力。更兼武艺精熟。乃万人敌也。见今我营中缺少先锋。非此人不可。昨已遣将佐奏闻。封他为武节郞。掌先锋印。已蒙圣旨准下。叫军士。与我请韩世忠来。道元帅已奏闻。封你为武节郞。挂先锋印。速到中军受职。〔众〕领钧旨。〔下介生上〕

【前腔】萍踪乱飘。恨风波平地高。幸见嫦娥面。眷爱意难消。谁信燕子楼中张盼盼。也知麒麟阁上霍嫖姚。

姻缘嗟复断。功名恨尙难。出门卽有碍。谁谓天地宽。自家旅邸中得谐佳偶。幸出望外。谁想那鸨子可恶。因他女儿去进香。就生暗遣不容之意。不想得遇着娘子。慰我好言。赠我银物。身虽暂别。心实萦牵。今日无事。不免到帅府裏打听征方腊消息。走一遭去。〔众上〕呀。韩先锋恰好来了。〔众作报介〕韩官人。元帅着我等报请。元帅昨遣将佐奏闻。封官人为武节郞。挂先锋印。喜钱不敢要。你我是旧同僚。不可作模样。看顾看顾何如。〔生〕那有此事。〔众〕眞实。元帅升帐久等。〔军士报请介生〕韩世忠叩头。〔外〕韩将军请起。下官昨已奏准圣上。封汝为武节郞。挂先锋印。叫军士。取冠服印剑来。韩将军请冠带了拜阙。

【降黄龙】〔生冠带拜阙介〕仰荷神尧。葑菲无遗。策名廊庙。〔转身拜外〕韩世忠草茅鄙人。为元帅执鞭坠镫。已自庆幸。今又辱名郞职。印挂先锋。恐有负所举也。衔恩罔极。当效力前驱。尽忠图报。还叨。庙谟帏算。指顾处悉平岩岛。愿元戎召下星门。檄飞须早。

〔外递酒介〕先锋请飮三杯。

【前腔】英豪。受命皇朝。万里长城。赖伊非小。此时龙蛇莫辨。値狐鼠潜窥。犬羊纷扰。须敎。奋威扬武。马到处荡平岩岛。嘱先锋席卷长驱。渡江须早。

【降黄龙滚】〔众合〕辕门列宝刀。虎帐罗花帽。鲲化蛟腾。平地风雷瀑。〔合〕金章紫诰。黄旄皂纛。淸潮海。建伟勋。酬廊庙。

【前腔】金镫动地摇。铁骑催山倒。妖避魔藏。杀气腾江峤。〔合前〕

【尾声】昨朝逆旅遗人笑。岂料今朝荣耀。看取报主酬恩莫惮劳。

荐举恩私厚莫酬。

知君谈笑觅封侯。

正是千军容易得。

果然一将最难求。

第十六出
从征

【喜相逢】〔旦上〕良人去也。何时驷马还家。想英姿豪气。岂为人下。

莫笑他为卒。男儿暂时屈。蛟龙得云雨。岂是池中物。奴家招得延安韩世忠为壻。此人豪迈不羣。颇惬奴意。岂料母亲作恶。忿怒辞去。那日幸得在城外相会。订盟而别。今寄居府前。他虽不来家。我时常衣服银钱飮食不缺。昨闻人说。卽日要征方腊。未知眞否。倘有此事。收拾些盘纒衣装送去。赛多娇那裏。〔丑上〕来了。有情人去远。无日不相思。姐姐呼唤我怎的。〔旦〕我闻得人说。你姐夫要征方腊去。你去打听个消息来。报我知道。〔丑〕理会得。

【小蓬莱】〔生冠带领众上〕忆昔布衣别去。今朝衣锦还家。朱轮皂盖。宝刀银印。绣帽宫花。

下官蒙王元帅荐拔。此恩何报。左右。此是我家门首了。〔丑惊报介〕姐姐。金鼓旗号到我门首。一位官人来了。〔旦〕是谁。〔丑〕不知是谁。待我再看。呀。姐姐。是姐夫。戴着纱帽。穿着圆领。进门来了。〔旦迎介〕官人。你怎生这等服色。却是那裏来的。〔生〕吿知娘子。昨蒙王元帅保奏。封我为武节郞之职。挂先锋印。卽今去征方腊。我特回家拜辞令堂娘子前去。〔丑〕母亲有请。

【海棠春】〔老旦上〕喜鹊噪檐牙。好事来门下。

我儿。你在这裏和谁说话。〔旦〕母亲恭喜。你女壻做官了。〔老旦〕那个。〔旦〕韩官人。〔老旦〕那有此事。〔旦〕见在堂前。请你相见。〔老旦〕呀。姐夫恭喜。你做官了。向日怎么使性子。去了再不来家。一向不知在何处。老身好生放心不下。〔生〕只在府前。〔丑〕不要提罢。我到惶恐。〔老旦〕姐夫是何职任。请问。

【雁鱼锦】〔生〕烟尘四处今未宁。岂无端叛贼生奸横。吾主寄帅臣专阃命。荐吾授先锋领将驱兵。职叨居武节。虽荣贵思任匪轻。也应知博得个不负玄才举。索把那妖氛此行扫净。